【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简介】 连知是皇家最后血脉之一,独身去往上海投奔自己的舅舅 记忆中的那个城市,可以狼烟四起,可以纸醉金迷 烟柳繁华地,十里洋场。所有秘密都在那座府邸里沉浮 他把爱情变成了一场博弈,要稳操胜算 一场繁华成全了谁。你不过扬唇一笑,我从此插翅难逃 …… 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冤憎会,求不得 她说最苦求不得。求不得,故生欲,至此,欲无止、爱无休 眉间心上香的关键字:老上海,民国,腹黑男主,眉间心上香,寂倾墨 眉间心上香 楔子 楔子 章节字数:619 更新时间:11-02-20 21:08 洗杯,落茶,冲茶,刮沫……不过是演练了千万遍的煮茶动作。蒸腾出的水汽晕出迷离光景,与梅雨季此时的天气配合得恰到好处。 待一杯茶斟满,女子却不急喝。杯中的大红袍微微泛红,让她想起梦里连绵不绝的一路莲花。淡淡的茶香如蛊,从鼻子里窜入后,便在脑子中绘出一张人脸。 然后那些莲花便皆数消失了。 原来,她的世界只有他。 什么莲花,什么佛光,什么救赎,都是虚诞。只有那个男子真实存在。 “连知。”走进园子的男人这般换她。见得她一身印花面料的旗袍,简约大方的风格,缝线部位做了归拔处理,突出她纤细的腰身和笔直的脊背,领、袖是西式的碎花纹,流云般地拂过,飘逸而又严谨。 男人走近了,环住她俯身深深吸了一口。“很香。” “你说的是茶,还是人?”她挑眉问他。 “不管是茶,还是人,都逃不掉了。”男人笑。 她端起茶杯的手却一抖,打翻了茶杯,烫了整个手背的红。 男人骤然握紧她的手。“还怕?” “没有。”早已没有退路了。她倏地闭眼,回握住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男人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嘴角溢出一抹喟叹。 ——孰又知,她一直以为所怕的、所忧虑的,不过是他的安排。这场爱之博弈,他要稳操胜算。包括让她承受应受的苦,亦在其中。 年华总是不禁意地流过,相遇亦是突兀。 “连知,我再没有时间去错过。” 眉间心上香 第一章 梅雨忆前番 01 姜府 章节字数:3314 更新时间:11-05-17 21:42 上海。一九三二年。梅雨时节。 火车蒸汽头冒着的热气,伴着“隆隆”声从站外驶进站内,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不多时再散去。 走下火车的女子上袄下裙,是旧式汉族贵族家小姐的打扮。左手提了个小藤箱,纤细的手腕上有个玲珑剔透的玉镯,映着袖口透出的白皙肌肤,看上去几分醒目。 左右的人都极多,她找了个靠边的位置站着,微微蹙眉向前面望。在一个柱子旁,有人高高举了个“姜连知”的牌子。牌子很大,以至挡住他的脸。她于是向他走去,到了跟前顿下步子,踌躇了一下,似在犹豫怎么开口。 男子这时候总算注意到身旁的她,放下牌子回过头一下子就笑了。笑容干净明亮。“您……就是姜连知姜小姐?” 然后姜连知就淡淡笑了,表示默认。这是一个很姜连知式的微笑。她从来都知道,她这样笑的时候会有多漂亮。果然,男子眼神直直看着她,挪不得分毫。 “你是?”连知开口问,声音很轻。 男子这才倏地惊醒,立即低头再不敢看姜连知一眼。没拿牌子的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姐好,我是姜府上的司机,小姐称呼我阿华就成!我这就接小姐回家去。小姐辛苦了。” “唔……那可不是我的家。”连知的话似自言自语。 阿华张口抬头想说什么,便见得她轻轻抬手顺了下头发。窄袖落到手肘的位置,那玉镯亦向下滑落了几分,凝脂般的皮肤衬得镯子盈盈如流光。他忙移开视线,见到的是她低垂着的眸子,那里与她嘴角的笑容不同,微眯的眼似夹了几分担忧、只低低望着地面。 阿华立刻觉得她那样可怜,下意识伸出手、将触及到她时又更快地收回,说:“那个,小姐把箱子给阿华吧。” “谢谢。”连知抬头又对他一笑,眼底滑过不易察觉的光,“劳烦你带路了。” “小姐哪里的话!”阿华不好意思转过身,提着箱子就向前小步跑到她跟前护着,一路提醒她小心,脚步也随着她的步调放缓。 坐在福特车的后面,连知一路往窗外看着。这里姑娘们穿的洋装旗袍比起北平张扬了些,比如刚路过女子穿的穿月白色旗袍,叉开得很高,大胆而妩媚。自己一身贵族装,此刻却显得了几分土气,连知想象着那个大洋房的样子,眯着眼,把头靠在了车窗上。 连知要去的地方,是自己的舅舅家。她的老家在北平。祖母甚至是王爷府上的格格。规矩甚多,全是深宫里的那一套。当年,清政府垮台以后,王府归各王爷们私有,连知父亲便本是富裕。他没有随着别的八旗子弟抽鸦片、赌博,本也算混得不错,然则为了讨好军阀,他送走宅院大半,随后做美元投机,被人坑了去,从此负债累累。举家自此从王府住进胡同里的普通小四合院。前些日子连知的父亲死了、母亲受牵连不知所踪,她便只有来上海投靠娘家人。只是,生于上海的母亲每次谈及这里,情绪总会一下子低落下来,连知便揣摩母亲跟这边的亲戚关系是不好的。 她叹口气,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祖母留下的,还说是当年某个娘娘赐的。祖母仗着格格的身份,除了本有的尊贵,也喜欢捏造些有的没的。连知不知这镯子来历真假,就权当它是真的了。——想来,对父亲那个家,自己也再没有任何可以凭吊的东西。不过,在那样一个复杂的家庭长大,她多少学会几分生存的方法。比如,先收买这个司机的心。 福特车来到一座大庄园前便减了速。大铁门前早已有仆人恭敬地躬身站着迎接。园子内,草坪修建得一丝不苟,轻柔的阳光在草浪中涤荡出波光潋滟。四周则是殷红的花,有十足的贵气。再往前是喷泉,水是由两个石雕的丘比特吐出来的。光影随水珠滑动,晕染了整个夏季的光。最漂亮的,便是那座洋房,整个漆成了白色,大气而庄重,是向所有人宣告拥有它的这家人多么有权势的所在。 连知略有些出神地望着这一切时,阿华已打开了车门,恭敬地躬了身子伸出手:“请小姐下车。” 连知轻轻抬了抬眉毛,然后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不动声色地跟着他往别墅大门走去时,她明显感觉他的手指因紧张而颤抖。 连知和阿华进门后,自楼梯口右侧进了大厅,里面便已摆好了茶。有妇人见连知进来了,站了身来,笑容可掬。“哎哟喂,这就是连知吧,多漂亮呀。你看这说到就到了。” 只是看她那样,竟是不打算自我介绍。她只是目光几分深邃地看着连知,虽然嘴角还挂着笑。这位妇人是有意为难一下连知,看她会作何反应。 倒是阿华一个机灵,见状忙说:“阿华见过二夫人,不知二夫人还有甚嘱咐?阿华这就去办。” “二夫人”不耐地看了阿华一眼,只笑着说:“把这小姐请来就是大功劳一件啦。把行李给连知提到房间里就好了啊。” “是。”阿华向连知点点头便提着箱子离开。 解了尴尬的连知这便轻弯了下腰,“见过舅母。” “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笑了,上前拉过连知坐下,立刻嘘长问短起来。 这二夫人叫吕芳,是连知舅舅的第二个姨太太。大姨太很早就去世了,舅舅虽然没有对外说她就是正妻,她却早把自己当这家里的女主人,此刻一听连知直接称自己为“舅母”,心里自是开心得紧。 “连知,你舅舅啊忙得很,今天来不及见你,现在是下午,三姨太生病了不舒服在楼上休息着,四姨太串门去了,两个孩子一个上学,一个工作,都不在家。没关系,你回屋歇会儿,晚间就能见到他们了。” “谢过舅母。”连知笑,跟着她走出大厅,再走上旋转样式的楼梯,一直到了三层。 屋子内棕色的羊毛地毯一路铺展,因颜色相近的关系,似连缀上了欧式风格的床。床柱连着床幔皆为深色,华贵优雅,绝不同于自己从前的雕花木床。连知还仔细看了看窗帘,天鹅绒的,看起来舒适而柔软。 看着连知呆呆的样子,吕芳嘴角勾起几分讪笑,又说:“一会儿啊,我托佣人给你带几件旗袍来,头发也梳梳吧,你这样式,在上海可不入时。” 连知回头,只说:“谢谢舅母。” 吕芳笑着走了。连知上前关上门,多少觉得不适应,藏在窄袖里的手都握成了拳,指节发白,再摊开时,手掌就多了许多由白再转红的指甲印子。 阿华帮她提上来的藤箱就放在梳妆台边,连知舒了口气打开箱子,慢慢整理起物件。——刚才的大厅里摆了茶,自己却没喝上一口,现在说是让自己休息,别说没有来帮着整理的佣人了,连送口水的都没有。 简单收拾好东西的连知走到阳台前,轻轻摸着天鹅绒的窗帘,一边又忍不住院子里望了去。这个位置正好能让她对庄园的后方一览无遗。青草坪上,有桌椅有太阳伞,边上甚至还有几个秋千。她知道舅母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叫姜露西,说是舅舅的三姨太给取的洋名。这些秋千便应该是供她玩的了。 连知的舅舅名叫姜楠,听起来就像是“江南。”连知本来也不姓姜,为了避嫌,在父亲死后才随了母姓。而被有皇族血统的祖母看不上的贫民姜楠,现在却拥有大半个黄浦江边的产业。据说他为人颇为狠绝、城府极深,说来也和他的这个名字不甚相称。 有些累了的连知打了个呵欠,靠着阳台慵懒地像只猫。这时有车子一直开过来,最后停在园子边。两个青年男子就那么走下车,不待连知挪开,他们抬头就看到了她。 她托着腮的手肘上,玉镯还是如碧波。锦服窄袖上的花锻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芒。 “呵,颢玮,这谁啊?现在年轻姑娘还有这种打扮的?”不是故意,他的语气也的确夹了几分嘲弄。 “对了,有听说爸在北平有个侄女,今天到。”被称作“颢玮”的男子,轻扬了头,也向楼上的连知瞥了一眼。这一眼,却不免让自己有些讶异。她的目光在轻微的躲闪后,竟又大方地迎上自己几分审视的目光。 而楼上的连知,心里的确是瘆了一下。——那个男子的目光,太过凌厉。 继而,姜颢玮扬起手,摊开掌心,冲连知淡淡挥了下手。 连知于是挑眉微笑着回礼,还是那个,非常姜连知式的微笑。 却绝不同于阿华,姜颢玮眼中有过片刻的惊艳,却也,只是惊艳而已。 他朝她挥手打招呼时,脸上甚至连笑容都没有。他很快俯身和友人向着这别墅走来,连知也回了屋,竟有些心悸地直接拉上了窗帘。 原来,有些人注定合不来,是第一眼就可以有预感的。 眉间心上香 第一章 梅雨忆前番 02 晚餐 章节字数:2061 更新时间:11-05-17 12:50 斜靠在椅背上的连知饥肠辘辘,眼见着日渐西斜。总算有佣人来敲门的时候,她只觉自己已快饿晕过去。 “姜小姐,二夫人差人送来的旗袍到了,做头发的师傅也来了,请您开门。”门外的佣人如是说。 连知于是起身上前开门。佣人托着的旗袍叠得整整齐齐,乍一眼,花花绿绿确是好看。做头发的是个老师傅,跟在佣人后面进了屋,含笑给连知作了个揖。 佣人进屋便把旗袍放到床上,一件一件摆开,笑着问连知:“姜小姐,时间赶得紧,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身。您且挑几件穿着,二夫人说有好的样式出来了,再带您一块去店子里挑。” 连知笑了笑,只说:“谢过二夫人。这些已经够好了。”她的视线继而投向那些旗袍,略蹙了眉后,只挑了一件普通的阴士丹林旗袍。那些真丝织锦缎的、南京云锦的,她连碰都没碰一下。 “小姐,二夫人说您甭客气,随便挑。总归账算到她头上。”佣人忙说。 连知轻轻摇头。“我这一来,二夫人张罗迎接,好一阵忙活,对我已极好了。我再多要她的东西,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她眼睛轻轻眯着,佣人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让师傅快来帮姜连知做头发,另外也一并告诉姜连知,姜家大少爷姜颢玮回来了,晚上要一起用餐。 连知皱了眉,想着下午见到的那个男子,原来就是自己的表哥了。 头发做好、旗袍穿好时,日也落尽。站在梳妆台前的姜连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颇觉到了几分陌生。头发烫成了时下流行的卷发,后面端正地盘了起来,垂落下来的卷发则由颈后拨弄到身前,显得她的瓜子脸愈发得小。 总算打扮妥当,佣人才开了口:“姜小姐,请去楼下吃饭。” 便随这佣人往饭厅而去的路上,连知问她:“阿姨怎么称呼?” “小姐莫折煞我了。不过这府上人都称我一声‘张妈。’”佣人道,心里却也不是这么想。露西就从来都叫她“姆妈”,给足了她面子。她在这府上已服侍许多年,要说是这佣人堆里的半个总管也无不可。要不是今天大少爷回来,很多女佣要去那边干活,自己也不至亲自来招呼这个身份根本什么也不是的姜连知。 “连知晓得了。” 连知笑笑,放慢步子,却是走到了张妈的后面。张妈咽口唾沫,悄悄摆摆头往前去了。连知,便在她之后进了饭厅的大门。 饭厅甚大,还有个小吧台,上面放了许多洋酒,得绕过了它去,才真正见到已坐饭桌旁的人。 饭桌上的人虽少,气氛却也够庄重。姜连知不觉替自己的胃惋惜,看样子,定是不能吃饱的。这么想着,她面上还是挂着笑容,在二夫人招呼后,慢慢坐下了。 上桌右侧的那个男人只抬头看了姜连知一眼,便兀自饮口茶,未多说什么,这人自是姜颢玮。倒是他那同学热情了几分,笑着对姜连知说:“你就是颢玮的表妹?今在院子里望见你了,呵呵,这样打扮倒是入时多了。” “谢谢。”连知淡淡说,伸手握上面前的茶杯,方才感到了几分暖意。顿了顿,她才开口:“连知见过表哥。” 姜颢玮便再度看她一眼,嘴角扬出几分淡漠的笑意。“连知——今年十七了?” “是。”姜连知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略扬了下眉毛。他的眸子深如那吧台上成色深深的红酒。 “在这姜府不必太客气。十年前我随父亲去过一次北平,见过你的。你定是不记得了。”他瞳孔微微收缩,神色让连知看不分明。语气礼貌而疏离。话也只是寻常的客套话。 连知松了紧握茶杯的手:“这样说起,连知倒是有些印象了。” “好了好了,连知忙活一天,定是累了。快吃快吃,别客气了。”二夫人开了口,刚要动刀叉,姜颢玮却先她一步,已切下一小块牛排,不动声色地放进嘴里。 二夫人神色暗了暗,装作无意也开始切牛排。 连知瞧了瞧那三人——左手叉,右手刀。她学着他们的动作,无奈还是不甚习惯。二夫人瞥她一眼,似想看她的笑话,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连知兀自弄着,轻拧眉,却未开口说一个字,动作也轻,没让盘子与刀之间发出太大的动静。 姜颢玮见状,竟起身走过来,俯身而下,双手各把住她的一只手,“是这样。”他在她耳边说,气息滚烫,沿着那些卷发滑入她的脖颈。然面上还是佯装的镇定,她只说着:“谢谢。” 姜颢玮面上几分笑意,坐回她对面。连知抬头望他一眼,他眼里淡淡笑意滑过,便又只吃起自己的东西来。风度翩翩,儒雅却又冷淡。 姜连知轻声吐出口气,等到这一餐终于吃完,神经才似都松了。 说来,姜颢玮那朋友叫王承络,不同于姜颢玮是生意人,他在申报工作,颇有一分热血。那天晚间散了,回家时他不禁向姜颢玮提起连知:“呵,那小姐真好笑,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那深宫大院里出来的。哪像你另外一个妹妹,活泼开朗又摩登。说来,今天没见到她还怪可惜的。” “那丫头在学校和同学搞什么晚会呢,心都野了。不过……姜连知这女子——”姜颢玮的眼神淡在黑夜里,“她举动虽谨慎,神色却哪点屈就了?她身上有爱新觉罗家的血,高傲的性子,来这也少不了要吃亏的。” 眉间心上香 第一章 梅雨忆前番 03 遇见 章节字数:3170 更新时间:11-03-24 22:10 终于碰见姜露西,是第四日的清早。已在这里住了数日,该见的姨太太们都见过了,饭也一起吃了好几顿。不知是不是因为姜颢玮不在的原因,这几顿饭上人多了很多,连知却也觉得轻松了不少,虽然,难免还要去应对他们对自己这个外人的各种明朝暗讽。三位姨太太中,唯一没有怎么为难自己的是四姨太李眉。她是最受宠的姨太,不过二十,比姜连知大不了多少。 这天,一屋子的女人在围着餐桌吃饭。 那玲珑声音来得突兀,却充满了少女独有的活力与自信,“听闻来了个极是漂亮的姐姐,我一直没有见到,哈哈,在哪里在哪里?” 连知已猜到是谁,立时放下手中的物什,抬头见着一个甚为可爱的女子走进来。她只比自己小一岁,表现得却活泼了太多。衣着鲜丽,脚上的高跟鞋是红色,随着她轻快的步子叮咚作响,清脆,利落,干净。 她自然就是姜露西。 连知感到那双年轻的手臂一下子亲切地环住自己。“你就是连知表姐了吧?我是你表妹露西。你可以就叫我Lucy。姐姐果真漂亮!” “Lucy好。”连知悄悄叹口气,庆幸自己学过一些洋文,否则一会儿念错了,又得出洋相。 “呵呵,打扰你们吃饭啦。我起来晚了。表姐,我坐你旁边好不好?”姜露西一脸友善的笑。 “当然。”连知笑笑,看着这位充满朝气的女孩挽着自己的胳膊坐到一旁。 姜露西一到,餐桌上的气氛顿时活跃。一来,大家知道她是姜楠极为宠爱的女儿,自然要讨好她,二来,姜露西本人着实妙语连珠,几句话便能把一桌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一餐毕,姜露西又亲近地挽住连知的胳膊,“表姐,学校前几天都有事,我都忙着没回来好好迎接你,赔罪赔罪!一会儿陪你去买衣服吧。走走走,我认识几个店主人都很好,会好好帮你选的。” “这怎么好意思……”连知略蹙眉。 二姨太吕芳开口笑着道:“没关系没关系,就算我账上。” “妈,才不要你掏钱呢。全算到爸账上!呵呵,姐姐也放心了。”姜露西笑着,也没顾三姨太鄙夷的脸色,便拉着连知出去了。 二姨太吕芳是姜露西的生母,自是得意。四姨太一脸淡漠,从来置身事外,吃完饭也便兀自上楼去。 天气是梅雨季里难得的晴朗。福特车还是那辆福特车,只是司机不是阿华。这几日连知都没再见过他,据说他一直在载着姜楠跑东跑西。姜楠甚忙,连知从来的那一天起就没见过他。心里自然觉得失落。姜楠的举动显然在告诉别人他不甚在意自己这个侄女,那么,连知在姜府的待遇,可想而知。 服装店在街角。出售布匹,衣服可以现买,可以订做。繁多的布料,各种样式的旗袍眩晕了姜连知的眼睛。 姜露西是个单纯和善的女孩,一直拉着她,帮她一一讲解,同时也问了:“姐姐那些衣服呢?也很贵吧!格格娘娘们穿得旗装,我都没见过呢!” “我那里倒是留了一件。是祖母的。回去便给你看。”连知笑着回应,便听到露西“啊”得喊了一声。 幸而一路上已习惯了她的一惊一乍,连知只笑问:“怎么?” “我看到个老同学跑过去了,连知你先逛着,我马上就回来!”姜露西揽了一下连知,就忙跑开去。 连知望着那仿佛随时都那样有精神的姜露西的背影,良久摇头吐出口气。——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失去了那种能力? 她低头凝眉,手抚过一件件衣服,似在深思着什么。 “喂?你!对,就是你!这是我订做的衣服,你知不知道?你不能碰的呀!”刺耳的声音传来,连知侧头,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说话人那鲜红至极的嘴唇。 她化的是浓妆。浓烈的脂粉气香水味更是扑面而来,连知一下子就皱了眉。 “穿这种粗布衣服,也敢进这家店子?也敢随便乱碰别人的衣服?!”来人继续聒噪。 连知只看了她一眼,便无谓地转过了头。“若是你的衣服,拿走便是。” “哈?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看着连知这幅模样,女人更是生气。她扬起画得很深的眉毛,冷笑着指向门外,那里停着一辆雪佛兰。冷冽的气息,与明媚的阳光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猜里面坐着什么达官贵人。这回换连知冷笑了,“狗仗人势罢。”这几日在姜府着实受了不少委屈,被这明目张胆的一骂,连知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 “你……你等着!”女人上来一把拉住连知的手腕,直把她往外面推。 女人力气大得很,连知挣脱不得,生着气只觉得同样是高跟鞋,姜露西穿是悦耳,这女人穿出的都是刺耳声。 “Darling,Darling!有人欺负人家!您帮人家买的衣服,被她糟蹋了,她还出言侮辱人家!”女人咆哮着,声音却嗲得让姜连知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车上的人这回下来了。颀长的身形给地面投出很大的一片阴影。黑色的西装无比契合地贴在他身上。不知是否因为逆光的关系,连知眯眼望去,竟一时觉得这男子让人目不可逼视。——那样,与身独来的光华。 总算抬头看清他的目光,连知明显看到他眉间的微蹙,心知他也是不悦的。此女人所作所为显然是在丢他的脸,但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戏中而不自知。 “亲爱的,你要给人家做主呀!”女人还在继续聒噪。 男人略扬起眉毛的那一刹,连知就笑了。 他的目光倏地朝她看去,唇角竟然亦滑过一丝笑意。 “你这样的人竟然会看上她?我知道,你就要赶她走了。”这是连知笑容里的含义。 “你还算聪明。”这,许是男人笑里的含义? 连知却不是很确定。 觉到了几分趣味,男人挑了眉问连知。“我要是帮她呢?又如何?” “跟我一个区区小女子,有什么好较劲的。这样的男人没风度。”连知扬唇反击,知道他的意思。——本来他是要赶那个女人走了,但连知的反应让自己感兴趣了,他想知道,如果他维护那个女人,连知又会有什么反应。 “你胆子很大。”他微笑着,然后抬步靠近。 “没有她大。”连知扬眉还以一笑。“或者该说……她蠢,不知怎样会惹怒你。” “你胆子果然很大。”他抬手,捏住连知的下巴。轻挑的姿势。 “喂……你们怎么?亲爱的!Darling!”一旁被冷落的女人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男人置若罔闻,只是把连知往自己拉近几分。“那么,你知道你刚才的哪句话会惹怒我吗?” 连知却冷哼了一声。“不知道。看样子,你权力很大?我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你杀了我又如何?诸如我这种,平头百姓死的原因,就是摸了你情/妇的一件衣服。不过,她,算得上是你的情/妇吗?” 她想偏头,无奈下巴上的力量太大,想皱眉头,偏偏,闻到他指尖传来的淡淡烟草香。 “呵,这下子,又不会说话了。我该说你聪明,还是笨,嗯?”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很好听。若是不在这种情况下,当是很享受的。 他的眉目,让连知想起了一路走来的山山水水。风景如画。那样让人安心。 “我聪明还是笨,凭什么由你说了算?”连知不肯示弱。 “啧啧,性子太傲不是好事。”他到底松开她的下巴,眼底沉淀着笑意。俯身还欲做什么,有一个声音传来,惊醒了所有人。 ——“爸!” 姜露西的声音。 那个活泼的女子跳过来,一下子揽住男人的手臂,“竟然在这里见到你!好哇,你肯定又是带谁谁谁来买东西了!对了对了,看样子你和表姐见过面了!她很漂亮是不是?对了连知——”露西松开男人,又去挽连知,“连知,衣服选好没?” 连知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她小心翼翼抬头,竟发现姜楠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自己。 她低下头去。“连知,见过……舅舅。” 这个瘦小的女子,骤然失了刚才所有的剑拔弩张。 眉间心上香 第一章 梅雨忆前番 04 入学 章节字数:2157 更新时间:11-02-22 12:26 她这副样子,是打算让自己退到安全距离以外? 姜楠心里暗笑,瞳孔收紧几分。面上他只“嗯”了一声,转身抬步走进店门,吩咐着:“今晚去姜府给这两位小姐量量身子,然后多做几套衣服送过去。” 跟在他后面的姜露西顿时雀跃不已,拉住连知就笑:“真好真好!” “嗯。”连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怎么也没料到在这种情况和自己的舅舅见面。 “爹地——”姜露西一下改了称呼换了语气,冲着走出门的男人撒娇,“你最好了。” “少废话。成天就知道在外面乱晃。跟我回家去。”话虽如此,姜楠语气却算不上特别凌厉。 姜露西吐个舌头,拉着连知坐在了后面。 姜楠坐上副驾驶座,闭目半晌,然后点燃一支雪茄。烟雾顿时缭绕开来。 连知不自觉轻声咳嗽了一声。姜楠淡笑,没有多言。 司机阿华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抱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姜先生,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无碍。”姜楠淡淡嘱咐。 把东西安置妥当,阿华看见连知在,不由也喜悦起来,问姜楠:“姜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回姜府。” 姜府?姜先生不是约了黄先生谈生意么……心里不解,面上却不敢多问半点,阿华立时发动车子,朝那间大庄园驶去。 当然,所有人都无视了一个还在原地咆哮的、穿戴昂贵的女人。 这日晚上,餐桌上人算是齐了。因为姜楠的原故,就连姜颢玮也回来了。 二、三两位姨太各各姿容精致、仪态万方,争先恐后地问着姜楠什么。四姨太李眉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神态,却受尽恩宠得坐在姜楠左边。姜楠右边便是姜颢玮。再过去是姜露西和她的生母二姨太。 连知坐在姜露西对面、姜颢玮的旁边,默默看着,低头就着米饭吃,很少夹菜。虽然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中餐很是难得。 发生了下午的事,态度扑朔迷离的姜颢玮又坐在自己身旁,姜连知着实轻松不起来。 任他们谈笑风生,兀自吃东西的连知未曾料到话题什么时候就转到自己身上。她仰头,再微微侧过,便看到主座上姜楠的目光。心里“咚”得一跳。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的位置突然细碎开来,荡出几分不安与奇妙的温度。 “是,舅舅,什么事……”连知正襟危坐。 “别在家里这样严肃,像是我要拷问你什么似的。”男子微笑,举筷的手凌空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上回见你好像是十年前了。今年是十七岁?” “嗯。”连知心思游离着,暗忖这跟姜颢玮上次的问话大同小异。 “在北平都学了些什么?”言罢,他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咀嚼的姿势很优雅。神色还是那般自然淡然安然地看着姜连知。 “还有什么,跟着祖母学的都是四书五经三从四德吧。”某个姨太不无讽刺地说。 姜楠不动声色,只轻抬眉梢看着连知。 连知暗自挑眉,而后迎上他的视线。“不错,四书五经连知自幼习之,琴棋书画茶道刺绣这些学了很多,但家里也请了留过洋的先生教授洋文。” “某些人还在炫耀她是中西合璧样样精通了。”某位不会察言观色的姨太继续挖苦。 “各有涉猎,却并非门门精通,连知如实相告而已。”连知放下筷子,面色冷峻。这几日来这里,连知自认所做所说已经极尽屈就,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而活,生存之道而已,她本甘之如饴,但这时候不知为何就忍不下去了。 姜楠唇角勾起一抹笑,仿若高兴看到下午那个浑身竖了刺的女子重新出现。“既然如此,就去露西的学校上课去。” 语毕,不仅是连知,所有人都惊讶于此。姜露西是最先开口的,直接跑过来拉住连知笑:“姐姐太好了!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学校了!嘿,就算不在一个年级也没关系,课间我得空也可以找你玩!” “老爷啊,这连知的底子谁都不知道……不怕落下笑柄?”二姨太开了口,悄然看了姜连知一眼,很是费解什么时候姜楠对姜连知的事上了心,自打她回来,他对她一直不闻不问,让他们以为姜连知只是个蹭饭的、无足轻重的人物,实在对她没有好脸色。 “姜家不会养一个废物,也不会出一个废物。以后谁出去没学识被别人瞧不起,这才是笑柄。换言之,姜家的人,必要有所长。但这‘长’,也应长在适当的地方。” 不该是舌头长。连知暗自在心里补充完姜楠的话,而后不禁又笑了。 姜楠自是捕捉到她的小动作,抬眉道:“还笑?也还是个不知分寸的孩子。” 连知呼口气,起身铁着脸给他作了一揖:“是,多谢舅舅!” 几个姨太太自也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沉默下来不敢多说话。 一旁的姜颢玮眯眼,然后举起红酒杯,“爸难得回来,儿子敬你一杯。” “换了换了,你面前摆的不是你吃的那上好牛排,喝甚红酒?张妈,把我那花雕拿来!”姜楠冲一旁服侍的张妈说了句,又对姜楠道,“等她们都散了,我们俩父子再好好谈谈。” 这顿饭结束,姜楠和姜颢玮对灯饮酒畅谈,姜露西回屋复习,姨太太们四下散去,连知是逃也似地回了房,关上房门,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一下子躺在床上。月光如水,在她身上画出一个个光影。 深夜的她在被窝里咬着被角哭。——妈,你又在哪里?一切安好么?你快来接我吧…… 梦中呓语。醒时脸颊尤有泪痕。 眉间心上香 第一章 梅雨忆前番 05 风情 章节字数:2952 更新时间:11-03-06 20:15 昨夜下过了一场小雨。清早推窗望去,只觉仍有迷迷蒙蒙的烟水气在青草地上涤荡开来,此刻的尘埃都是美丽的。 一夜休整,连知情绪好了不少。照例下楼吃早饭,得知姜楠一大早就已离开。吃过饭便有人送来了校服,蓝色小褂陪黑色裙子,与姜连知在北平见过的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因为在那样家教过严的家里长大,她并没有机会去正统的学校上学,不过请了先生前去府上教授。 学校是圣玛丽女子中学,位于白利南路。连知在下午就得以窥见学校的真身。 姜露西实在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连知不过跟她手挽手走了一路,已充分认识到这一点。除了姜家本身的关系,自也跟姜露西本身的性格分不开。学校大小活动,她统统参加,目前还负责了一个搞声乐的社团,风生水起,左右逢源,学校上下都喜欢她。而她平易近人的身上,也没有丝毫大家子气,着实让人愿意亲近。 比起她,连知自是收敛了许多,老祖宗多年的教诲不是白费,纵然她以为自己适应能力是极强的,骨子里养出的气质却挥之不去。譬如收到的中西文间杂着写出的情书,她一开始还瞧上一眼,后来便完全不予理会弃之如敝屣。 “姐姐啊,这诗写得很好呢。这家伙我正好认识,你见一见他?”姜露西笑着打趣她。 “一会儿古诗一会儿洋文的,尽卖弄去了,还好呢,我看着着实太奇怪。”连知直摇头。说了这句话,她便想起那日姜楠关于什么红酒配牛排、中餐便饮白酒的话。不过,这些日,只是偶尔见他。他还是很少回家,不过碍于他似乎对姜连知不错、让她去上了学,府上见风使舵的主,上到姨太太、下到保姆园丁,对她的态度比起最初好了许多。 “想什么呢?”姜露西摊开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咦?不会吧!那么多大才子你都拒绝了,该不会是心中有人了?表姐快快交代!” 冰在心里融化的感觉顿时传来。细碎的疼痛,冷遍全身的寒。 “姐?你怎么了?”姜露西拉住面色发白的连知。 “没事。”连知挤出一个微笑看着她。阳光喧闹,极度的不安分。 一个月后的这个下午,姜露西神神秘秘地拖了连知去到声乐社团占有的小教室里,拉了窗帘锁了门,让连知和自己都换了衣服。提花面料的旗袍,腰身紧绷,两边的叉开得很高,是大胆的穿着。然姜露西还没有做完,给连知披了素白色的丝绸披肩,给自己系了一条深紫色的围巾。 “这是做什么?”连知费解地看着姜露西,“学校有活动?可是这种衣服合适么……” “不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姜露西一脸气愤样。 “小露西怎么了?”连知安抚般捏了捏她的脸。 “还记得上回我们俩逛街见着爸带了个女人?我潜伏了一个月,买通上下,好不容易打听到他似乎最近又看上了什么歌女,今日便要去那里听她唱歌!我带你去,看不吓死他!气死我了!” “露西!听我说——”连知皱着眉拉住她,“那是舅舅自己的事。我们管那么多作甚?” “是啊,连知你没关系。可是你要帮我呀!家里有三个了还不够!我妈……我……” “你也说了,既然舅母都没有计较,自是晓得其中利害。我爸也有三妻四妾,最见不得的是女人争风吃醋。你要是替舅母着想——” “那就换个法子破坏——”姜露西咬唇,然后不由分说便拉住连知,一路奔跑。 校园口早有辆黄包车等候。车夫看见姜露西,恭敬地喊了一声:“姜小姐好。” “嗯。去留湘苑。”姜露西着急地嘱咐。 连知皱眉叹息,仿若变作了傀儡,有根不知名的线,把自己一点点牵去留湘苑。黄包车摇摇晃晃,走过一路繁华锦色。 连知不会自欺欺人,此刻的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想见到他。 想见。而已。 路过一家商铺时,连知让黄包车师父暂停片刻,带着姜露西去商店买了金耳坠、玉耳坠各一对。金耳坠给了姜露西,自己则带了玉耳坠,很是衬手腕上的翡翠碧玉手环。 “这样更像一些。”连知对着露西微笑,心里却觉得自己已然中了谁下的蛊。 留湘苑。金碧辉煌的大厅,明亮的灯光无遗漏地洒向了每一处。这是一个中式的餐厅,三层楼高。一楼为大厅,最前有个半圆的戏台子。二三层为包间,达官贵人的去处。角度设计的很好,让坐在楼上的贵客,可以对戏台上演的戏一览无遗。 此刻的戏,只有一场。在二楼左边包厢。歌女不在楼下戏台,而是被请了上来。排场可想而知。 姜露西早已疏通了几个关键人物,人家知道她是姜楠的女儿,便由着她进来。两人溜进去后,里面的随从见着她俩的装扮,以为是姜爷请来的尤/物,也未多问。 “表姐,待会儿那女的一停,我就开始唱歌。到时候我和你就走进去,看气不死我爸。看他如何和他的朋友们解释,那个卖唱的是他女儿!” 连知点点头,此刻已顾不得其他。 一曲罢。姜露西果真直接开了嗓子,牵着连知就直直进了门。那所谓姜楠倾心的歌女唱歌尤隔了个帘子,这厢倒好,两个几乎可以说是纯真与妖娆并存的女子,就大胆而直接地从门口走进。 姜露西极尽不动声色地唱着,一时也没敢去看姜楠的表情。 连知小心一瞥,竟见到有人一身戎装,便暗忖不妙。她犹疑着,终于迎上姜楠的视线,却没见到意料之中的那张气愤的脸。他唇边一抹笑,虽然脸色还是有些微的阴沉。 “哟,景谙,敢情刚才那不过是开胃菜,后面还有主菜和甜品呀!”有人说着轻挑的话对姜楠打趣道,还以为这是姜楠特意安排的别开生面的戏码。 景谙,这是姜楠的字。 姜楠吸了一口烟,唇角勾了几分,在那几个朋友眼里看作了默认。 “哟,小妞,那妞唱歌,你傻站着作甚?你是来陪酒的?来来来,先陪我罢!”说话的正是那穿戎装的,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子霸气。 “不是。我是来……斟茶的。”连知进门就见着了这里面完完整整的一套茶具,灵机一动便如此说。 “喝茶有甚趣味?”那人挑眉,故意刁难。 “茶里的学问太多。”连知也不看他,走向茶具,给原本在煮水的女人一个微笑,然后接手,一举一动竟是那般娴熟的技艺。 洗杯,落茶,冲茶,刮沫,关公巡城是为倒茶,韩信点兵一招,把茶水倒入瓯底,求浓淡适宜。云蒸霞蔚,茶香顺着水汽四溢。 就连唱歌的姜露西都愣住,早已闭上嘴就瞧着她。 绿绿杯中光,是上好的碧螺春。连知端了一杯,先走向了姜楠。她半跪着蹲下,“请姜爷品尝。先闻瓯盖香,再品茶较好。”她揣摩着姜楠在上海的地位,想着这些客人是由他宴请的,故猜测先给他敬茶也不失礼。 姜楠自上而下地望着她,也不动。目光深邃,他见着举起茶杯的手,纤细透白,骨节分明。再往上,她的耳坠玉石弯弯明月,青翠的色泽映入了她的眼眸,里面藏着一池沉静。白色的披肩裹住了她瘦削白皙的肩头,到胸前的一角翘起来了,料得穿衣人没有打理仔细。她的发挽了髻,垂落下的丝丝缕缕则叫做风情。 连知的腿已酸软,姜楠才接过她手中的茶,放至嘴边,闻香后小嘬一口,道:“啧,有些凉了。” 连知咬唇看着桌上其余的茶,已见不到水汽,料得也快没温度了,正在踌躇不知该不该通通倒去重新泡一壶,姜楠便问了:“茶凉了,你打算怎么办?”瞳孔深深,敛去所有的茶光。 眉间心上香 第一章 梅雨忆前番 06 茶香 章节字数:2034 更新时间:11-02-23 12:10 周围的人自是看出了端倪,只道这女人是姜楠收了的,便转而去调戏另一女人。 姜露西心里紧张地一跳,然后看见连知面色苍白地坐在了姜楠身边,而姜楠黑了一张脸朝自己看来。 “呵呵,口渴了。我先去喝一杯茶!哈哈哈——”姜露西挥挥手,给周遭人做出一个抱歉的动作,然后风快地跑到姜楠面前低语几句:“爸,连知是我强拉过来的,你不要怪她。我……我先逃了!” 露西自然也是以为姜楠不会为难连知,才放心大胆地立刻以如厕的名义逃跑。 而坐在姜楠身边的连知已紧张地手指发抖。 周围一切已平静下来,老友们自由交谈起来,有人也直接叫了歌女进来陪酒,大胆调笑,很是热闹。 “为什么来?”姜楠俯身在连知耳边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惊得连知差点跳起来。 看着她这般动作,他脸部坚硬的线条才缓和些许,露出一抹微笑。 “回答我。” “你自己女儿的心思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拉我来壮胆,我便来了。”连知暗皱了眉答。 “哦——”这一声被姜楠拖了很长,“露西的心思我自然清楚,至于你么……心思可不如她那般简单。你可知自己在睁着眼说瞎话?” 这个女子心如明镜通透,平素在姜府的表现只是敛尽了锋芒,纵横叱咤商场多年的姜楠怎会看不出来。如今,露西冒失前来的举动实为不妥,心思玲珑的连知不加劝阻、反而跟她一起来,这其中玄机,谁又看明白了几分。 “连知不明白,舅舅在说什么。”念到那个特定的称呼时,连知故意加重了语气。 男子的笑却更加肆意。“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连知被他不阴不阳的态度折磨得快要疯掉,“露西肯定在外面等我,我……我也走了。” “永远不要自作聪明,借着露西的名义打什么主意。记住了。不过,我很是喜欢喝茶,也会品茶。就茶艺而言,你还不错。” 他贴着她的耳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开,挥手给她一个“你可以走了”的姿势。 耳边气息尤滚烫,心里的凉却凉过了桌上的茶水。连知翻来覆去地想他的最后一句话,深深锁了眉。 外面很冷,她抱紧双臂,然后看见了等候着自己的露西。 露西冲连知咧嘴一笑,大呼出一口气。“还好没事了!” 连知一路跟着露西回了姜府。 那一晚,姜楠仍旧没有回府。 帘卷落花如雪,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略分明。(注) 而后来,连知从露西口中得知,那天过后姜楠还是把她叫去单独教训了一顿,说什么幸好那日来的朋友和他很交好,而且面子上都属于白道,不会做为难歌女这种缺德事,但换了一批人便是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随意乱闯,要是出了事,我怕也是会袖手旁观,让你受点教训收点心才好!”这是姜楠的原话。 露西自从知道连知的茶艺极好,便央着姜楠专给自己买了一套茶具,却是拿到了连知房里,让她给她泡茶喝。倒不是露西喜欢喝茶,她坦白觉得茶苦,着实品不出来什么味道,但是深深喜欢连知一丝不苟煮茶的样子。 “太漂亮太漂亮。姐姐,就你这一身功夫,见过你煮茶的人,便都是要拜倒在你裙下的!”姜露西拍手称赞。 连知笑而不答。 由此,姜露西算给她送来很多茶叶,不算名贵,却也价格不菲。连知便得以仔仔细细泡一杯茶,而后靠着阳台慢慢饮,时而如此。 那一晚,露西又赖着让连知试了多种泡茶方法,自己却还是不爱喝,连知心疼茶叶不忍浪费,无奈便喝了许多杯,这一来到了睡觉时间,她却没多大睡意。 此时的月光很美。空灿的光芒,笼得整个后院如雾如纱。 有人踏月而归,步子踩碎了一片片月色。 月光照出了他长长的身影,缓缓移动着。阿华停好车,小跑过来扶住他。从走路的姿势来看,他喝了很多酒。 连知看得痴了。明明喝了那么多茶,却竟觉得自己也醉了一般。 茶水尚滚烫,她斟满一杯,轻手轻脚下楼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她已知道,若是他会回家,定会是在沙发上坐一会儿,醉了的时候,便会等着佣人给他端上一碗醒酒汤。 她方才泡的是凤凰单丛,属乌龙茶系,泡法极为将就,费尽了功夫,顾也称“功夫茶。” 费功夫么……连知做完这一切微笑着上床睡去了。唇角一抹诡谲。这是她的对策。——姜景谙,且就让你以为,于你以为的事,我真的“很费功夫。”那日留湘苑他藏在话里的话,她大抵是揣摩了明白的。 府上的人知道姜楠可能随时会晚归,是以客厅不曾熄灯。进屋的姜楠,自然一眼看到那杯茶。 茶香如蛊。他淡笑着端起,小饮一口,浓淡拿捏得恰到好处。他的视线向楼上飞了一眼,缓缓吐露:“果真是个胆子大的丫头。” 瞳孔,茶杯,皆盛满了月光。 他的笑浅在夜色下。风声寂寂。这茶,他只饮下半杯。毫厘不差。 ---- 【注:出自纳兰容若词】 眉间心上香 第二章 月明红豆蔻 07 秘密 章节字数:2428 更新时间:11-03-06 20:17 入秋了。秋季月光分外明。秋季的天退却了几分暑气。 姜连知总觉得这里闷热,湿热的气息包围自己已数月,让人喘不得气,一如某人的眸子,紧紧攫住你,直往那最深最潮最见不得光的井底沉去。 清冽的歌声冲淡了这种感觉。 姜连知走上阳台,辨到歌声来自隔壁,依依呀呀,是她听不懂的吴侬软语,婉约之处,能柔软到人的心里面去。 ——那里,是四姨太李眉的房间。 听惯了京腔的连知,于此很是好奇,所幸便倚着栏杆听下去,正到动人处,低泣声却突然传来。曲不成调。抽噎声断断续续。 连知听得心里一痛,自己来这里多少个日夜也是偷偷在房里哭。但又有什么办法?丰衣足食已是万幸,对外总要装出一副欢天喜地心满意足的样子。现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像姜露西那样,每天是真的开心。除了投胎投的好,衣食无缺,还因了她本身的自在随性。 连知决定不予理会,每个人总有自己的伤要舔,不该问的事不当多问。待她躺回床上打算睡下后,那哭泣声竟还未断绝,悲戚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撞在心尖上,让人安稳不得。她叹口气,终于又披上睡衣,出门绕过一小段走廊,走到四姨太李眉门口。 踌躇片刻,她终是叩响了门。 门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她的十指丹蔻。鲜红的颜色尚未干,李眉开了门,便兀自俯身吹着指甲,嘴里哼哼的,分明是刚才唱的小调。 “这么晚了,怎么,连知有什么事?”她转头便向屋子里走,赤脚走在地毯上。脚趾也涂满丹蔻,在棕色的地毯上显得突兀而艳丽。她缓缓地走,那里便如血开出一路妖娆绽放的花。 怨不得姜楠会喜欢她。连知心里叹一句。——这女子,一个眨眼一个转身都是魅惑。 “我……刚听见——”连知想了想措辞,“我是想说,我刚来府上,除了露西友善外,就只有你没有针对我做什么,所以心里是真的感激。你若有什么不愉快……不妨说与我听。” “我没有针对你……呵呵,我不针对任何人。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李眉总算转过头看了姜连知一眼,她的头微偏了一下,伸手把丝质睡衣向上拉了一些,见着连知眉间微蹙的样子又眯眼笑了,“不过,你既然主动交好,我总是不至拒绝的。坐吧。” 连知屋里的主要家具便是一个梳妆台和一个大床,姜露西给她带了茶具后,便多出一张桌子,比起这屋里的器物,她那里着实显得寒碜。 坐上柔软的沙发,连知见着李眉又进了内屋,须臾后再出来,手里便多了个杯子。 “来,请你喝。”李眉把手中的杯子放在连知面前,是一杯咖啡。浓浓的馥郁香味,诡谲如此时的气氛。 这个女子的身上藏着迷。 连知想。 “怎么,喝的惯这洋玩意儿不?”李眉笑着坐在了连知身边。 此刻隔近了看,连知便能看见她脸上残存着的泪痕。“我能当喝药把它喝下去。”连知如实答,惹得李眉咯咯笑了。 “连知,你有些头脑,这些日子里以来,我没多说什么,却看得分明。”收回笑,李眉看着姜连知说,面容沉静,“不过啊……有些时候,女儿家家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 “且先莫说我了。我……刚才本没打算过来,却听见你着实哭得伤心。我以为你最受宠,比起其余两位姨太,过得本该算舒心的。”连知蹙眉道。 “舒心?我来告诉你,若说从前我对姜楠只是怨,从今天起便开始恨他。”李眉点燃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 连知一怔,朝她望去,见她平静的脸色似洗净铅华。“舅舅……做了什么事?” “我是地道的上海人,从小住在阴阴暗暗的弄堂里,在门洞里绣花念书,穷了一点,却也好不自在。”李眉又吸了一口烟,“自然,也有青梅竹马,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他已在中学教书。后来么,你也该猜到了,我被姜楠带来这里,他么……则因为年轻冲动惹到跟姜楠相关的权贵,教不了书,去码头干重活。而在今早……可能与码头一起干活的人起了冲突,被人打死了。” 刚端起咖啡杯的连知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握不住杯子。 “连知,我恨你舅舅。可是,我也更恨我自己。我现在不得不使出全力尽可能久得留在姜楠身边。我没有别的本事,没了他的庇佑根本活不下去。我也要告诉你,趁姜楠没改主意让你上学,你便用心学,学好了,羽翼丰满了,就赶快逃出去。”絮絮说了这么许多,一支烟已抽尽,落了满地的烟蒂。李眉眼角有讪笑,毫不在意。鱼尾纹浅浅,一抹凝重, “你如此恨他……不会做出不利他的事?”连知挑眉问。 “我已说了不是,没了他的庇佑我根本活不下去。再过个两三年,到了年纪,想要出去混也不可能了。” “连知呀,记着,该靠男人的时候就要靠,不该靠的时候,就清醒点走得远远的。” “我现在便是在靠着你舅舅,其实说白了……你也是,所以赶快学出本事,赶快离开这个笼子一般的地方啊……” “连知,至于对付男人嘛,要找到合适的办法。要知趣,该装傻时要装傻,该小气的时候要小气,要知道他一切喜好,要……” “至于仇恨么……我总要找个别的法子宣泄出去……” 如此这般,李眉絮叨了很久。连知听得亦是一脸凝重,旧日家里宅院,三妻四妾家长里短,争来斗去无止无休,看到原来李眉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思最深,她呼口气,放下杯子,不打算听得更多的消息。 “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的。”连知脸上是苍白的微笑,“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这就怕啦?你们旗人不是胆子很大么?”李眉扬唇浅笑,妖娆里夹着诡谲。她的左眼俏皮地冲连知眨了一下,“我还有一个关于你的秘密。不过……姜楠说,暂不告诉你。好了,你去休息吧。” 连知皱眉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已经转身向内室走去了。她的脾气是,想说的时候可以噼里啪啦说一串,不想说的事,要勾起你的兴趣,却半个字都不会吐一个。就如她刚才所说对付男人的法子一样。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半点没动的咖啡,连知转身离开时,轻声合上了门。 眉间心上香 第二章 月明红豆蔻 08 讯号 章节字数:2079 更新时间:11-03-06 20:18 照例清晨时候下了楼。走进餐厅,连知惊讶地发现姜楠竟然在,也不知是一大早回的、还是昨晚上就回来了。 他的身边坐着李眉,与她交换一个眼色,连知恭敬地喊了一声:“舅舅好。” “嗯。”姜楠抬眸,各看了她和李眉一眼,心中有了几分计较,便叫连知坐下。 “今天周末,怎么还穿校服?”舀了一勺清粥喝下,姜楠头也不抬地问。 “和露西一起报了话剧社,要去学校帮着改剧本。”姜连知回答的时候后背挺了很直。 “剧本?要演什么戏?” “《威尼斯商人》。” “什么时候演?” “下周五晚上八点,就在学校的剧场。”她不由就报出最详细的信息。 谈话间,张妈端来一盘菜放在连知面前。晶莹的薄皮,透出内里的鲜绿青翠颜色,望之便生了馋心。是切得整整齐齐的薄荷糕,满满一盘。 姜楠笑看她一眼:“吃吧,不过这可不能当正餐。” 暑假里和露西逛街吃到这个东西,连知喜欢得紧便吃了许多,这事已过去很久,难道说……连知飞快地瞥了姜楠一眼,暗忖他会细心至此么?或者说,他怎么会为了自己这么细心? 突然就莫名想到上回半夜的凤凰单丛事件,连知心里咯噔一跳,拿不准姜楠的心思,也不晓得其中有没有牵连。说来,自己当时的动机,到底又该怎么定义呢? 心里游移不定,连知表面很放心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咬了一口,甜度适中、清凉爽口,比上回那家做的还要好吃许多。 “谢谢。”连知吃完一个说。 姜楠已用完了碗里的粥,起了身,李眉便也起来,帮他侍弄了一下衣服。 “煮茶给我喝就好。”姜楠垂眸看去了连知,一下子攫住她正欲躲闪的目光。 “好。”连知答。 李眉扬起眉角看这二人一眼,浅浅笑了一下对姜楠说:“那我便先下去了。”二姨太带着露西回苏州省亲,三姨太抱恙在床,大少爷在外面忙事情。这时机,还真是好。她带着意味不明而纵容的笑转身上了楼。 连知则跟着姜楠一路走到他从不让外人进入的茶室。 这里面藏着他的宝贝,出自景德镇的上好青瓷杯一个个,紫砂壶多来自宜兴,也不乏明清时的古董,茶道六件有很多套,样式不同,各有风格,茶具四宝也齐,看得连知连连惊叹。 “我这里有顶尖的大红袍。”姜楠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递给连知,这么小小一盒,已是别人几个月的生活费。 连知接过,眼前着茶几上那套茶具干干净净,料得有人常来料理。她便拿起壶接满水放在火炉上煮起水来。 隔着水雾望过去,她那一身松松垮垮的学生装仿佛也好看起来。因为要去学校的原故,她的头发也只是编成了麻花辫,活脱脱的乖乖女模样。这水汽像是真的被放了蛊,熏得她一举手一抬头都注满了同样的迷离气。 上回是喧闹的饭店包厢。她穿了束身旗袍,发髻挽不住垂落的风情,她在煮茶。 这回是静谧清幽的茶室。她穿了蓝不蓝灰不灰的上衣,土里土气的麻花辫满是学生气,她在煮茶。 良久,茶水从壶注入茶杯,是淡却浓的红色。他伸手接过,深深吸了一口香,而后神色慵懒地往后靠在了竹椅上。 “我好像总是要忘记你的年纪。”他很缓慢地嘬一口茶,用沉寂而有些微暗哑的声音说。 “过不了多久就十八了。”连知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这么好的茶,可不是想喝就能喝的。 “是说自己很大了?”他的话语带过一闪即逝的笑意,又饮了一口,转眸看去了连知,“我想,你昨天从李眉那里得到了很多消息。” “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候……你没有回来啊?”连知诧异。 “这家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姜楠暗笑,“要知道这家里的上上下下,都是我养着的。” 那谁是间谍?张妈?连知无谓地想,只想到什么,心里一跳。“你……那么在意那件事?莫非,那个死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找人杀的他?” “死人?”听到这个词,姜楠显然不悦地皱了眉,食指轻按了按眉心,他又笑,“你说码头上的那个?” “难道是真的?”连知瞪大眼睛。 “我不允许背叛,但也不是十恶不赦。李眉知道分寸,进门后并没跟那小子勾搭。我还不至于。” “那要是有……你还是会……”连知继续问,也不是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自然。”姜楠一下子微眯了眼睛,透出几分凌厉。略侧过头,他又小饮一口,这杯茶,便喝尽了。 “好了。她若只说了这件事便罢。我还有别的事要对你讲。嗯,先满上茶。”看来,李眉没有把那个“秘密”告诉她。放下心来,姜楠把茶杯放回茶托,悠悠地等着连知又给他满上,才说,“关于你母亲的下落,有些消息了,过些时日该就能找到她了。” 连知闻言便停了手中的所有动作,水汽似乎入了眼,晕出一片水雾,朦朦胧胧遮住视线,抬头已经看不真切他的脸。 她哭了。第一次在人前。 但她也很快伸手把眼角的眼泪抹掉,起身给姜楠作了一揖。“谢谢。”这回是真心诚意的。 姜楠淡笑着,还是那句话:“你煮茶给我喝,便好。” 眉间心上香 第二章 月明红豆蔻 09 演出 章节字数:2114 更新时间:11-03-06 20:19 再过了三日,随生母吕芳前去苏州老家省亲的姜露西便回来了。连知还来不及问好,就已被露西拖去了学校。 并排坐在福特车上的时候,露西紧紧拉住了连知的手,“姐姐快告诉我,那剧本改动大不大?”来往苏州的一路上,她都在背台词,可是最终剧本还没敲定,怕是还有改动,露西就怕来不及在演出前背好。 “放心,你的部分无甚改动,大家都理解的。安东尼奥你就放心吧。”连知笑着安慰。安东尼奥是露西反串出演的角色,连知则演他的老婆鲍西亚。 “那就好那就好。”露西长呼口气伸手豪气干云地揽住连知的胳膊,“你都不知道,苏州河摇摇晃晃的,我在船上背台词背的脑袋都晕了。” 连知也不去管那什么河摇起来了的糊涂话,侧过身子、笑着让露西靠在自己身上,伸出两手分按在她的太阳穴上,“舒服些了没?” “嗯,舒服!表姐最好了!”露西撒娇般地说。 连知笑,心里也是真得快活。也只有在这个心思单纯的露西面前,神经不必绷得那么紧。 演出之日转瞬即到。 当晚的女中出现了前所未有多的男客。有别的学校想来一睹各种美人芳容的,自然也有观看表演的学生家长。 连知和露西参演的《威尼斯商人》排在最后一个,算是压轴的演出。 她的扮相很是可爱,戴了一个比脑袋大了很多的黑色大帽子、耷拉而懒散地歪着,下面则是一身长袍,也是黑色,袍子亦大了几分,却更衬得她的身材玲珑。她在戏台上走动着,袍子下苗条的腰身随着袍起袍落而隐隐若现,竟是惹人遐思的模样。几个动作间,也着实迷倒了坐席上的太多男士。她一脸自信侃侃而谈,英吉利语说得不地道、但也算得上流利了。 最后她脱下袍子,里面竟是一身洋装,只让人愈加叹得她的身材纤细。蕾丝镶边,腰间一个深色小蝴蝶结,蓬起来的裙子下,是她纤细的脚踝。她小跑着扑进扮演安东尼奥的露西怀里,两人因胜利的大结局而深情相拥。 灯光在此刻暗下。 落幕。掌声绵延不绝。 在后台小小庆祝了一番,想着姜家近来定下的门禁时间,露西和连知不得多做停留,便辞别众人说要走了。生生伤了那些捧来鲜花的外校男生的心。 两人从后台慢慢出去,脸上都有紧张过后的红晕。露西还是一身男装,连知则还穿着那件颇为可爱的洋装。 “呀,姐姐你说我像不像个男孩?哈哈,刚才同学还夸我们般配呢。”露西大大咧咧地笑。 连知抿嘴而笑,正要佯装发怒地还一句嘴,却被人打断。 来人是一个高大的男子。是露西请来指导她们演出的人物,算是这场戏剧的导演了。他叫舒展延,是圣约翰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笑容阳光爽朗。 舒展延一来,露西的脸就红了。这么久以来,连知早已分明,自觉地站开了一些,给那二人留出些许空间。圣约翰大学是和圣玛丽女子中学一样是教会学校,一年光是学费就是好几百个大洋,也不是一般人读得起的。连知料得舒展延家境不错,露西和他的事便可能不会受到姜家的太多阻碍,是以心里也支持。 只听得露西兴奋地说:“我在想,下回用英吉利语来演《梁祝》吧?定是新奇又有趣!” 舒展延便微笑,夸着露西聪明。 正交谈得快活。一声喇叭声传来。众人侧头,便见到了不远处的雪佛兰。街灯正好洒在它身上,笼罩出近乎神秘的光。 露西见着兴奋起来,“对了,我跟爸和哥都提过这事,谁知他们两个大忙人后来就没消息了。如今却是来了!” 她兴奋跑过去。车上的人,见了她们,也走了下来。 走出一个,还有一个。正是姜楠和李眉。 连知忐忑的心在见着姜楠以后更忐忑了,在见着李眉后又落下去。 “爸!”在见到来的女人是李眉而不是亲生母亲吕芳,露西眼神也暗了几分,但心底到底是雀跃的,跳过去就扑到姜楠怀里。 连知在原地站着,也不上前也不开口,眼里流露的不知是羡慕抑或是别的什么。正好舒展延也在旁边,她避开姜楠的目光,便和舒展延谈了些来的是露西父亲的话。 舒展延点点头,叹句姜爷的名头在上海滩如雷贯耳。眼生了几分惆怅,是对他和露西前路的迷茫。 连知来不及安慰,露西又跑过来拉住她,不过真正目的是给舒展延使个眼色,意思是还不到他该见姜楠的时间。舒展延叹口气,还是点头立刻跑开了。 连知便到底和露西朝那辆雪佛兰走去了。这时候姜楠和李眉已坐回车里,连知抬眸惊讶地发现竟是姜楠亲自开的车。坐在副驾驶上的则自然是李眉了。 幸好有露西。连知一路不禁想。她的妙语连珠把沉默许久的姜楠逗笑,而李眉也和她一唱一和,把小小车内空间弄得甚是热闹。 去的地方是老半斋。这是一个起建于清朝的老店,有绝对地道的淮扬菜。 各式小吃慢慢摆上来。连知看着它们发呆,而李眉不知是怎么了,直说不舒服,央得姜楠叫来服务生给姜府打去电话,派了阿华来接她回去。 而阿华办事也很神速,很快地出现在这四人面前,恭敬地一一问过好,李眉便捂着肚子离席,还死活牵走了露西,说是路上要有个人照料自己云云。 连知惊愣地看着她,分明再次看到这个女子那么诡谲而慵懒的微笑。 眉间心上香 第二章 月明红豆蔻 10 莲花 章节字数:2427 更新时间:11-02-26 12:03 气氛沉下来。 连知坐在这边,姜楠就坐在他对面。她低头模样非常淡定地夹起一个生煎,想也没想就往嘴里送,里面的汁液滚入舌尖,连知自然立刻被烫到。因姜楠就在面前,她不好意思把咬了一口的东西再吐出来,便张嘴哈着气,一手还一个劲儿地扇风,低头想找茶水喝,却见着茶水也在冒热气,一时双颊通红,乱了方寸。 姜楠终忍不住笑了,递给她纸巾,意思是她随意吐,而后侧过头去给服务生说什么,是有意不让她难堪。 连知红着脸把嘴里的半口生煎吐出来,用纸巾包好,小心抬眸,见着姜楠也和服务生说完话,再坐下了。 “吃个薄荷糕缓缓吧。我已叫服务生去买药了。”姜楠如是说,晕了笑意的眼眸亮若星辰。 连知现在相当窘迫。——怎么在他面前总能失了方寸?糊里糊涂陪露西去“搞破坏”如此,半夜见他回来泡了杯茶如此,刚才紧张得连续干傻事,也是如此。 她胡乱地点着头,舌头痛麻的感觉淡去一些,才不着边际地问:“舅舅你喜欢穿西装,但喜欢喝茶,又喜欢吃中式小吃,看来骨子里还是旧式做派吧。” 姜楠眉梢微扬,笑着随意夹了一口点心吃,“你在北平没吃过这些精致的小吃,便带你尝尝。诶,你要是不自在,我们就回去。” 连知立刻挺直背脊反驳。“我为什么会觉得不自在?” 欲盖弥彰。 “啧,这不实诚的性子从哪里学来?”姜楠端起茶杯吹了吹,饮过一小口便皱了眉,“喝惯你的茶,别处的都喝不来了。算了,既然你我都不舒心,便回去吧。” 连知被他那令人想入非非的话搞得乱了思绪。姜楠已经起身了,连知起身咬唇,见着一桌几乎没动弹的食物,又张口说了些什么有钱也不该这么乱花的话,便把能带走的打包带了回去。 她一手提着拿着食物跟在姜楠身后,一路迎来人恭敬的目光。——“那就是,姜爷呀!”便是如此赞叹的话语。 连知独自跟在他的背后很是不自在,瞧着他的后脑勺皱了眉头。——不对,不对,这一切都太吊诡了。 某一不留神,她就撞上了宽厚的背,却原来是姜楠突然顿住了步子。 连知捂住头,姜楠转身,轻笑间揽过她往前。他握住她的手:“人说,紧张想逃的时候,血液会回流,因此四肢发冷。你的手很冷,还说不紧张?” “我从小就如此。”连知继续反驳,想抽出手,却被他不露痕迹地握得更紧。 此番,周围的目光却是更多得打来。好奇之后是了然的笑容。——这女子,无非就是姜爷的新欢吧。 连知气闷,那些目光如芒刺在背,好不容易走出了大厅,上车的时候她直接跳到了后座,姜楠也没多管,兀自坐上了驾驶座。 车行一路。沉闷的气氛,一根针掉在地,声音也会清晰可闻。安静得,贴在车椅上的连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良久,她不由便咳嗽了一声。 “怎么?”姜楠声音沉沉地问。 “那个……药不是还没有拿么?”连知挑眉,想出这么一句话。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他们自会送去姜府的。还痛?” “不痛了。其实药也用不着的。”连知听出他语气里几分不悦。 而后便又是一路无话。 连知所幸也不管,侧过头看街景去了。总算见着那白色大洋房的轮廓,连知轻呼口气,暗想着总算到了。谁料车在快到大门边时便停下。连知偏个头,便见着前面的姜楠已点燃一支烟。火星跳跃在没有丝毫光亮的暗夜里,连知见着只觉那火星像是被姜楠的眼睛附了身,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一不小心,便诱人掉入那深潭古井。 “不急下车。”他吸了一口烟,吐出凉薄的烟雾。 “舅舅还有什么事?”连知握紧了双手。 “今天的演出不错。” “哦……谢谢。”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他笑出几分无可奈何。“但下次,你可以像露西一样扮作个男人。” “什么?”连知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罢,回去吧。”他发动车子,脑中映出她明媚的样子。帽子揭下时谢落的一头青丝,在灯光下婉转生流光,袍子脱下时的一身公主样式洋装,给平素显了几分老成的她注入了少女的鲜活。他不知道,这个女子可以有几面。可是,去掉那些心思,她分明又是那样简单的一个人。 无论如何,周围男子的欢呼声让他不悦了,那些往后台蜂拥而至的鲜花让他不悦了,按响喇叭后,她没有像露西一样过来、而是在原地和一个帅气的男子微笑着交谈,他,不悦了…… 莫名其妙。连知盯着他的背偷偷做了个难得的鬼脸,到底还是个十七的少女,压抑了许久的性子此刻在人后显出了些微活泼。 车终于驶进花园。连知越发如坐针毡,待车停稳后,便很快跳下了车去,出于礼貌,出于要敛去心里不安的心理,她镇定地等着姜楠下车,才貌似温顺地跟在了他后面。一进屋,就有两三个佣人过来服侍起姜楠,脱外套换鞋子…… 连知兀自摆弄了一下自己,而后对姜楠说了声:“我去休息了。” 姜楠便侧目,看着她强忍住赶快离开的心理,还是不疾不徐、挺直了后背向楼梯上走的样子,不由失声浅浅笑了。 回到房里,重重关上门,连知靠着门,身体便开始瘫软下来。强撑了很久,现在觉得力气都用尽了,人近乎虚脱。良久,她才躺上床,打算小憩一下再去洗漱。闭上眼,眼前便突然出现很多红色的、近乎妖娆的花,它们以鲜血流淌的速度开出一路,顷刻间布满天际六合。是莲花。是诱惑。是警示。也是佛光。花里的她恐惧地睁眼,看见有佛僧,披了袈裟,戴了佛珠。他负手而立。衣袂飞扬,冲淡了浓郁的红色。温润的眉眼俯瞰天地如谁需要的救赎。 风起莲花舞。他越飘越远,连知朝他奔去,却连他衣服的一角都握不住。袈裟普渡众生,却普渡不了我吗…… 佛与魔,看起来隔了那么远,成佛成魔,有时却只在一念之间。 连知在这时候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她喘了喘气,理好衣服,再不迟疑地往李眉房里走去。 上回是踌躇,这回是毫不犹豫地叩响了房门。 眉间心上香 第二章 月明红豆蔻 11 质问 章节字数:2332 更新时间:11-02-27 12:10 李眉开门见到连知,像是丝毫不意外,扬唇浅笑,她优雅地进屋、而后又端来一杯咖啡放在连知面前。“苦就苦。跟着他,什么都得习惯,什么都得忍。” “你到底什么意思?”连知咬唇直望着李眉,眼神毫不退让,“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把戏我不想耍,既然来了,就直直要问你个明白。也希望你不要和我打哈哈。” 李眉扬眉,坐到了连知侧边的沙发上,整个身子软软的、一下子就陷进了沙发里。她确乎是天生的尤/物。这种风姿卓绝,此刻在连知眼里看来有些像是示威。 “上周早晨,我给舅舅泡茶,你本可以留下,却离开了,我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却就觉得你是故意。今晚也是,你故意装病,带露西离开,把我和舅舅单独留下,是什么意思?”连知面色寒下来,心脏那个地方,又一次传来细碎的疼痛感,拼尽全力,驱之不得。“你到底想要如何?你明明知道……” 连知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明明知道后面的那几个字,她终是说不出口。 明明知道,他们是血亲。另外那几个字眼,连知却是不敢再想。 李眉抬眸,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眯眼笑了,“明明知道?呵,连知。解答问题的不是我,而在你自己吧。最后一问,你真心该问的,是你自己吧?明明知道……嗯?”这个“嗯”被李眉哼得很有特色,甚至学像了几分姜楠。 而她的一席话,也是透骨寒的冰水,从头到脚浇了连知遍体的寒。连知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 旁人如何,自己要面对的,终归是自己。 但既来之,该问的也要问清楚,李眉是个厉害的女人,一语中的地把自己唬住,却也不能就这般灰头灰脸地离开,连知顿了顿,又开口:“我自己如何,我自己看着办。你是为什么?且莫说我和舅舅的关系,就算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才说过要牢牢抓住他靠着他的你,会把别的女人往他怀里推?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图什么?” “看,那日你还说自己听进我的话了呢。告诉过你女人要知进退了。他要是真变心,我再怎样也难以夺回,不如做个贤惠女,还能博他几分赞赏。”李眉眼角上挑得愈发厉害,身体愈发慵懒得靠在沙发里,看上去倒是舒服闲适的模样。 “他呢?他怎么跟你说的?他又是什么意思?你推谁也不该推我。太匪夷所思了吧?”连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那日说的秘密又是什么?跟这事又有何干系?” “匪夷所思?”李眉眼里再度滑过诡谲,“你是指那个‘明明知道……’呵,是啊,匪夷所思呀,禁忌血亲,乱/伦……姜连知,你怕的不过是这些。你看,这两个词你都不敢说,我之前还真是高估你了。” 语罢,李眉笑着看见连知脸色惨白。 “至于他说什么?他自然说你胆子大咯,自己的舅舅都敢招惹。泡茶啊,嗯?至于秘密么……”李眉起身,靠近了连知几分,双瞳剪水,里面藏着初春的桃花雾气,美丽诱惑却叫人无论如何也看不透。 门被叩响的声音这个时候响起。“四夫人,老爷请你过去。”——张妈的声音。 李眉脸面严肃下来,给连知说了声“自便”就起身离开。 连知彻底失了力气,适才梦里的那个和尚仿若又出现。她还是抓不住他。参不透,参不透…… 她颤抖了双肩,而后跌跌撞撞回到房内。参不透……既然已经参不透,那么该不该就此沉沦……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而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下突然平静很多。她也忆起了李眉那日说的话——自己,该早日离去得好。 那么,就把离去的时间提前。一见到母亲,就立刻和她离开。连知打定主意,安下心来,洗漱完毕,倒上床,松了神经,立刻沉沉睡过去了。 楼下书房。李眉蹙了蹙眉,然后敲响门,半晌后听见姜楠懒洋洋的声音。“进来吧。” 李眉听罢便推门而入,小心着没有走出太大的动静,她来到他身边,唤了声:“爷。” 姜楠搁下书中的毛笔,宣纸上竟是端正的几个小楷。墨香尤浓,闻之怡然。 “我叫人叫得可是时候?”姜楠头也不回地问。 他坐在那里,身姿伟岸似一尊佛。李眉看在眼里,只上前伸手为他捏起了肩,讨笑道:“爷何等高明,自然知道发生了今晚的事后,连知会来找我。爷放心,那件事,我没有说。” “料你也不敢。”他的声音冷下几分,却也无凌厉。因为他不需要威慑,李眉也不敢乱来。 “今天的把戏,你玩得可开心?”姜楠不动声色地问。 李眉手上的动作僵了僵,须臾又笑:“爷就不想知道,连知刚才和我摊牌时,是何等模样?谈到什么禁忌时,她是真的吓坏了,脸都白了。” 姜楠拨开李眉的手,而后转身,看了李眉第一眼,“莫要问我。你呢?藏着一肚子话,你想问什么?” 李眉咬了咬下唇,柳眉再挑,樱唇又笑,“连知的母亲,到底跟爷是什么关系?爷不要告诉我眉子,她是姜家的养女……连知和你一点点关系都没有,这一声声‘舅舅’,喊得着实太冤!” “眉子,你近来,话越来越多了。”姜楠兀自又点了一支烟,目光似随烟雾飘了很远。 李眉走近,俯身环住姜楠的脖颈,声音低若叹息。“没关系了不是……爷的心,已经都不在眉子身上了。爷的心给了别人,眉子不讨好爷了。” “多大个人了,每天嘴里还尽是这些糊涂话。”姜楠锁眉,片刻后便招呼李眉自己回房睡去。 次日清早,等了半晌没等到连知,问过佣人方知她一早便去了静安寺。 “阿华有没有送她?她怎么去的?”姜楠问。 “小姐怕爷有事不敢支走阿华,说是自己去。”佣人答。 猜就是这样。姜楠摇摇头,也没多管。心里情绪也琢磨不定。——经历了昨日与李眉的一番“严肃”谈话,她竟是要去寺里烧烧香才安心么? 他终是笑了出来。 眉间心上香 第三章 留香金钱坊 12 契机 章节字数:2170 更新时间:11-03-06 20:22 “叫伊淘淘米,揿脱仔饭箩底;叫伊挽挽水,驳起屁股摸螺蛳;叫伊拔拔葱,登拉田里竖烟囱;叫伊纺纺纱,锭子头上开朵花……” 先坐黄包车后乘电车,连知一路听着听不懂的用上海话唱的童谣。做了一夜怪梦,今天尚自头疼。她也觉得自己突然想去静安寺有点突兀,不过祖母信佛,自己自幼跟她念了一些佛经,所以心底也确有对佛有几分依赖。不过,连知不信佛,信的只是自己。佛真正能给世人什么?无非是世人求得安心的法子罢。连知想。此刻的自己的确需要安心。正巧三姨太的病还没好,顺便帮她祈祷一下,权当行善积德了。 烧过香,连知便跪在了佛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眼闭了片刻、又倏地睁开。她问了梦里的那句话:“佛你可会渡我?我已经……成罪人了么?” 声音低若蚊呓,面上倒还算沉静如许。 从佛堂走出来时,金秋的光晕皆数落入她的眼瞳,如佛光初至。她今天穿的旗袍,开襟是琵琶襟,短袖,宝蓝色的底,织锦缎配了雪白梅花瓣的图样,简单而美仑。因天冷的关系,她外面穿了白色针织衫,称了梅花的颜色,称了她的肤白若雪。那点点光影在她身上轮转,结出一朵朵花,耀了来往人的眼。 姜颢玮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个样子的连知。 转眸看到他,连知也面露几分讶异。她点头形式化地道了声好,没有打算多问。 姜颢玮还是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漠然瞥了连知一眼,点过头只道:“今日是我生母的忌日。”算是解释了。 他说的是那个十几年前就已去世的大太太?连知心里这般想,点头离开,这些日子已依稀听说大夫人生前一直很信佛,生下姜颢玮后更是一心向佛了,在家里吃斋不说,甚至不再与姜楠同床。现下她死了,姜颢玮这个孝子便来她身前最爱的寺庙拜一拜算作纪念?连知琢磨不透,也懒得去理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一路僧人扫落叶,有些飞过连知脚边,有微微的刺痛。最后她回扫了一下整个院子,已寻不见姜颢玮的身影,整整衣装便出了寺庙。 随意找馆子吃了点东西,连知不想回姜宅,便四处逛了逛。 这一逛,下午便逛去了外白渡桥。听闻不少女子从这里往黄浦江里跳,连知望着滚滚江涛和江面密密麻麻的各式船,心思几分不清明。 她忽而就想起希腊神话里俄狄浦斯的故事。命运预言的安排,他杀父娶母,酝酿一出悲剧,结局亦悲,恍若神明的诅咒。他一生为摆脱这个命运而奋斗,最后阴差阳错,他还是到了那一步。 她握紧双拳,指甲把手心刺得生疼。——那种情感,真的是天理不容吗? 她又想起了母亲,那样慈眉善目的母亲,那样貌美如花的母亲……幼时的连知照着祖母的嘱咐学习骑马射箭受了伤,都是母亲小心翼翼帮着处理一切伤口。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有一回从马背上摔下断了腿,她疼了一夜,母亲也守了她一夜,握着她的手不断说:“不怕,不怕。你会像你父亲一样勇敢的。小连知啊,不怕啊……” 她舒心一笑,心中这一郁结算是暂时解开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转过身,有个刚从车上走下的人笑容可掬地向连知跑来,虽然连知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他。 “您是——?”那人已停在连知面前,确定他是来找自己不错,连知便问了。 “小姐好。我是留湘苑的老板呀。真巧,我在车上看到你呀,就赶快让司机停车。这不,就下车找你了。”男人笑出几分谄媚,“小姐,您和姜爷……没什么关系吧?上回我看到你独自离开了?” “哦……你好。”想到留湘苑的事,连知的双耳就不觉发烫,仿若那人温热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她不自觉拨了拨耳后的发,只能装作无意地说,“我跟他没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事?” “啊,那就好。”老板笑,“那日我也在包房内服侍的,可能小姐没注意到我罢。那日一见小姐,简直惊为天人呀!小姐泡茶功夫那么了得,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意思去我那里做事?” “你的意思是……去那里泡茶给客人喝?就像……那天本来在包厢里泡茶的姑娘一样?”连知蹙眉。 “小姐你的担忧我懂,放心啦,不会有别的。我们是很干净的饭店。只是现在姑娘们都学洋了,像小姐一样有那种本事的不多了,何况小姐长得这么国色天香!酬劳也不会少的!一晚上最起码是十十五大洋,还不算客人给的小费。” 此人心里酝酿的便是新的一种招揽客人的法子。就像那唐代的艺伎,除了模样好,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才能获得上等士族名流的青睐。所谓,嫖/妓也要漂有文化的。话是说得漂亮,实则这老板让连知去做的,不过是变相的艺伎罢。 “一晚上十五个大洋这么多……不用做其他事?”连知皱眉问。自然也明白这个看似和气老板打的主意。她呼口气,想到才做下的决定——即一找到母亲便带她离开。那么,自己是需要钱的。但她也知道,纵是这个老板承诺不让她做什么,要是真遇到诸如姜楠那种权贵,强迫自己,自己也没有别的法子。是以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说:“要是我答应你,可以去留湘苑找你?” “没问题没问题。小姐回去想想,酬劳还可以再商量。我姓洛,承蒙大家看得起叫我一声洛老板。小姐贵姓?” “我姓……艾。洛老板就叫我小艾吧。谢谢。”连知直接用了祖母的化姓。 连知之后便回姜府去了。姜楠已离开。她不知道的是,留湘苑也是姜楠的产业之一,只是交由了洛老板打理而已。 眉间心上香 第三章 留香金钱坊 13 借刀 章节字数:2210 更新时间:11-02-28 00:07 姜宅。二层某一处的阳台上摆了一盆菊花,染了点点秋光,在不烈的光下静谧地绽放出淡淡香气。菊,花之隐逸者也。养菊的人却并非如此。 养菊的人随意给它浇了些水,然后就在阳台上悠悠坐下,喝起午后咖啡,等着要等的人。 阿华在门外顿了顿步子,才走进门,一直到阳台,然后恭敬地喊了一句:“二夫人好。” “嗯。”这人,自然是吕芳了。她又呷了一口咖啡,才把杯子放到小圆玻璃桌上,眼里有某种精明的神态。“阿华,姜敏茹有下落了么?” 她问的是连知的母亲。 阿华不知吕芳的目的,只答:“回二夫人,听爷说有了些消息,但具体找到人,尚需时日。” “阿华呀,有事你可不要瞒我。”吕芳笑笑,然后朝他挥挥手,“你下去吧。” 阿华觉得这吕芳态度有些奇怪,退出房门后,见着小姐姜露西上了楼来,当下使了个心眼,问过好走远后,又去而复返偷偷跟了过去,临门听着里面脚步声远去后,轻声把门开了个缝。 露西去了吕芳屋里,笑问声:“妈,什么事?” “露西,你爸一直在找连知她妈的事,你晓得吧?”吕芳神情严肃,“现在她妈有消息了。我本来以为你爸这种人,对姜连知应该一点也不上心,谁知竟出钱让她上学去了,就连零用钱也跟你一个标准。连知她妈不在,你爸尚且如此,她妈要是回来,我们母女地位何在?我是想提醒你,离连知远一点!” “妈,你在想什么呀?”露西嗔怨地眨眼,“连知的母亲,不就是我姑姑么?给她怎么就要不得了?再说,爸钱那么多……” “你懂什么,现在逢乱世,钱能多存点就多存点,谁晓得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吕芳起身握住露西的手,握了很紧,“你爸这个人,对我们几个,可以有情,也可以随时无情!你别看李眉现在好像受宠,实则就是他带出去充门面用的。姜楠这个人没有心!” 姜楠这个人没有心。这是吕芳这么多年以来的感触。姜楠虽娶妻这么多,情意有几分,她现在算是看了个分明。以前还有个争风吃醋的劲头,现在才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唯一想要抓住的,是在这个家里内务上的权、与金钱。 “妈你也太杞人忧天了,爸他——”露西跺脚,“那你要如何?难不成不要我与姐姐来往了?” 吕芳叹了口气,“罢罢罢,我提醒你一下便罢!你跟连知关系好,可莫要傻得把这些话跟她说就是了。我琢磨着赶她出去……不过你放心,不会让她吃不上饭!” “妈!”露西甩开她的手,一脸鄙夷与不信。左右为难,心下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堂姐,可是又不能说甚重话来反驳。 天在这刻暗下来。阳光全部藏在了云层之下,细密的秋雨很快就下了起来,如针如绵,打落更多的树叶、打得人心惶惶。 一场雨,遮掩了多少纷乱。心尘如雾。连知举伞走近这座洋房,便见着有人从大门口冲出来。她支了伞过去。微笑。“阿华?做什么这样慌张?” 阿华抬头,湿漉漉的头发搁在前额,滴落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却在她那一笑之后明晰起来。她为自己举了伞,她的呼吸离自己那么近……吹气如兰。 见他怔怔望着自己,连知又唤了一声:“阿华?” “小姐,小的有话对你说。”他的表情那样严肃而诚挚。 连知蹙眉,便带着他绕到了洋房后面,在花园里找了一隐蔽处。阿华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连知,见她久久不语,想出言安慰:“小姐……你且宽宽心,小的——”话到了这里,他语拙地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还真是巧了。连知想着才遇到的洛老板,心里这般喟叹着。“没事,我若要耍手段争什么……不就跟她一副嘴脸了。大不了我搬出去就是。” “小姐,这万万使不得——” “我若真在这里,才是不舒心。放心,我找得到活干。”反倒是连知倒过来安稳阿华了,“以后我不是这姜家的小姐了,便也和你一样身份,你还能收起这幅腔调,真心当我是朋友。所以啊,人后你就叫我连知吧,莫要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阿华挣扎了很久,终是点头,继而便看见连知笑了。那抹笑染了此刻秋雨的连绵,一直连绵到心底,然后绽放出盛大的光芒。 “小姐……哦,连知,回去吧,下雨,小心着凉……我没事,雨小,我跑着就回自己屋了!” 连知遂点头走了。 渐行渐远,纤细的举伞身姿连着花园的美景构成了活动的水墨画,她的脚步带着雨水起起落落,生生如落入凡尘的仙。 再回楼上。和露西谈完话,吕芳又去了三姨太的卧室,见着李眉也在里面,不由冷哼。 李眉挑眉过来,倒是问了一声二姐姐好。 “我好的很呐,倒是她如何了?” “嘘——”李眉眨眨眼,“三姐姐刚睡着。” “李眉,我不打哑巴仗了,就明说罢。这借刀杀人,你干得漂亮。” “呵呵,反正姐姐迟早也要对付连知这枚眼中钉的,我不过提早一点告诉你一些讯息、提醒一下你罢。”便是李眉,告诉了吕芳姜楠寻找姜敏茹一事,并且服务周到地详述了其中利害。 娇笑着,李眉目光沉下几分看着床上的人,“三姐姐该是撑不了多久了。爷都没怎么来看过她。要是我们也有这一天……可能得到他半分留恋?” 叹息从齿间滑落,落地无声。 ----------- 今天早更一些。凌晨呐凌晨。 以后除特殊情况外,还是中午更新(当然,除却加更) 谢谢大家的阅读。 求推荐票和评论~~~ 眉间心上香 第三章 留香金钱坊 14 夜吻 章节字数:2404 更新时间:11-03-01 12:08 自从一个月前出了女学生被枪杀的事,姜府就给连知露西二人定下门禁,这么久以来,两人总是要在八点钟以前赶回家的。 距离阿华告诉连知,吕芳会想法子赶她出去,又过去了几日,连知左思右想,便想着先去留湘苑探探里面的风气,看看里面是否干净。现在这个情况下,怕是都等不及找到母亲了,她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而那日之后见到露西,她小脸可怜巴巴又不敢说什么,连知自也不说破,笑着和她打趣,故意暗示自己好想搬出去,不理会门禁,自由生活。露西听过,神情便自然了很多,又和连知说笑起来。 这日和露西回家吃了饭,连知说不舒服,便早早上了床。回到屋里的她,却是立刻装扮起自己,淡淡的妆,浅玫瑰色的口红,添出几分成熟韵味。旗袍是真丝的,做了荷叶领,上面手工刺绣的花瓣颜色和口红一样,映着她的沉静冷淡的双眸,更添一种独特的魅惑。 悄悄探出头听着动静,见着人差不多都散了,她便轻声下楼走了出去。 一路小跑到大门口,她庆幸着没遇见一个人。门口是请来的大批门卫,没法子……只有翻墙。 连知走到僻静处,脱了高跟鞋,先把它们一一扔到外面,然后撩开裙摆便开始动作了。这事儿以前在北平她也常干,算得上是驾轻就熟了。 爬到墙顶,她没多想便往下跳了去。她站稳了,喇叭声也响了。感觉不妙地循声望去,便见着对面街树下的雪佛兰。连知的心瞬间凉了个通透。 那个人从车上走下来了,靠近了,竟像第一次那般捏住了连知的下巴。他的气息靠近,带着浓烈迷醉的酒气。“刚开车过来,见着自家花园接连飞出来两个鞋子样的东西,已觉得是奇了,不料更妙的还在后面。” 连知绕开话题,“你喝这么多,还自己开车?” 姜楠没理她的话,竟是伸手一下揽过她的腰。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擦,连知挣脱不得,已听到他闷哼的笑,“好滑的料子。穿得这么漂亮,是要到哪里去?” 他触过的地方滋生起异样的感觉,灼热的感觉一直烧到她的脸颊。她想低头,下巴却早已被他箍紧,不得不迎上他藏了暗夜波涛的眼眸。那里有某种即将破蛹而出的情愫。来势汹汹。 连知看得沉迷,那份炽热,除却红了颊,还热了心。胸口细碎的疼痛再度传来,强扯出一丝理智。“你喝多了——” 唇却覆上自己的。心跳如鼓。她瞪大眼睛,睫毛如羽翼般扑闪,腰部的力量越来越大,却已无暇顾及。莫名的、未知的情愫,从唇边传向四肢百骸,她不禁颤抖了肩膀。他没有深入,只是轻碾唇瓣,却更仿若引/诱。连知哪里禁得起他这样的撩拨。 她记起祖母的话——佛家有言,人有七苦。最苦是求不得。 自己和他身上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本有最亲近的关系,这关系,却也是最尖利的匕首,告诉她不可靠近,刺得她遍体鳞伤。求不得。求不得吗……如果求不得,能不能贪恋这一刻?如果求不得,大胆一些又何妨? 此刻的连知,却异常得清醒。她倏地闭上眼睛,垫脚搂住他的脖颈,虽然身上仍有战栗。但同时,她也做下了尽快离开姜府的决定。 他唇上加重几分力道,多了舔舐的动作,她软软的唇瓣,连带着她特有的馥郁香气,皆数吸入满怀。连知已失了力气,全身都靠在了他的怀里。姜楠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许久松了对她的桎梏,一手箍住她的腰帮助她站立,一手扶住了她的肩,俯身看着她,“怎么不躲?” 她只兀自紧闭着眼小声念叨着什么。 “莫不是骂我的话?大声些让我听听。”姜楠低笑着靠近。 “南无阿弥陀佛!”连知倏地睁眼说出口,眼神清亮。 姜楠不由失笑。“你害怕?我以为,你刚才的胆子已很大。” “我在为你念经。”连知抬眸说,“你做的事天理不容。我帮你念念经,也不计较,权当你喝醉了。”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却都有种被窒息到的感觉。仿若溺水的人,一点点沉下去,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心,痛。她一下子捂住心口。 姜楠蹙眉看着她,这才意识到她脱了鞋子赤脚在深秋的天气里,于是便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向车里走去。 “你不像是喝醉了……为什么……不过,也止于此了罢。”被放在副驾驶座上,放心地发现姜楠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连知如此问。 “止于此?”姜楠低头看着她,“你深更半夜给我煮茶的时候,没想到后果么?” 连知张口、而后咬唇,看他一眼,带着几分负气的语气说:“我就是玩玩而已。谁让你在留湘苑里说些怪里怪气的话。我便顺着你的语气做罢了。” “目的?”他挑眉。 “我不晓得。”连知别开头,“我要回去。” “回去?我看你这样子是有约吧?”他的瞳色暗了几分,就如,适才刚发现越墙而出的竟然是连知时,发现她竟穿得如此漂亮时。“是上回那个小子?” “上回?哪个小子?”连知听得莫名其妙。 姜楠便临车靠着,点燃一支烟,目光漂了很远,“上回表演结束,你留恋着交谈的小子。” 想了很久,连知才想起舒展延这号人物,不禁哑然,“他跟我没关系。他是露西——”想着露西还没告诉姜楠,连知自知失言又住了嘴。 “离这种小子都远一些。”姜楠听闻,总算是肯上车,发动后往庄园内开去。 下车的时候,也不等姜楠了,连知跑下车,不过几步,却又驻足,背对着他问:“你……你呢?就是因为我给你泡了茶,被你看做一般女人的示好或者说挑逗,所以才如此做吗?” ——姜楠你态度扑朔迷离,看起来在挣扎的,是不是就只有我一人,陷进去了的……就只有我一人……你面对我的时候,总是那般云淡风轻进退自如。你没所谓的样子,是因为不在乎吧…… “你可以再来试试。除了半夜煮茶,还有别的法子。另外——”姜楠缩紧瞳孔,又说,“半夜爬墙一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连知说完,不顾地板的冰凉,小跑着就上了楼去。 眉间心上香 第三章 留香金钱坊 15 离家 章节字数:2290 更新时间:11-03-02 12:13 上了这么久的学,认识的朋友还是有的。次日去上学的连知,便找来了同班的同学问哪里能租的到便宜些的房子。朋友应下帮她找,连知道过感谢,下午逃了课便去到了留湘苑。她也顾不得一生学生装去哪里是否合适了,昨日想打扮来着,却惹出那么多瓜葛。 这里的食客多为上层人物,举止看起来还几分干净。一楼大厅并无煮茶人,连知偷偷往楼上包房看,透过栏杆门帘依稀能看到她们只是在煮水,并无其他。到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在包里藏把匕首。再怎样,也比待在姜府、尤其那个人身边好。连知深深呼口气,便找来服务生,道:“我找洛老板。我姓艾,他认得的。” 服务生应下便去了。 须臾,洛老板便拿了白纸和钢笔过来了,问连知是否带了相关证明。 连知不便透露姜姓,自然也拿不出户籍,为难片刻,只说:“洛老板实不相瞒,我瞒着家人出来的。看来,这字,我也不便签了。但是,我相信你这里这种情况的,不止我一个。” 洛老板皱了皱眉头,还是笑对连知,“这个嘛,主要是为了艾小姐的利益。当然同时了,我们也不希望你在这一期间去别的地方干同样的事……” “我晓得。酬劳……一周清算一次如何?我事后再拿酬劳,你一周不给,我下周自然不再做,除却那白做的一周,我的利益算是可以有保障。你若发现我去别的店做同样的事情,泄露了你的经营之道,到给钱的时候,便不给我罢。这样可好?”连知凝眉看他说,沉稳有度,“另外,要是遇到其他的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若太过分,我会用我的方式来反抗。” “如此……记账上麻烦了点儿,倒也合理。成,艾小姐是爽快人,这合同啊,咱们就不签了。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来?”洛老板一脸期待。 “我会尽快。还要对付家里人。”连知做出无奈的样子,像了几分反叛青少年,夹了少女的纯真。 洛老板理解地笑了笑,见着连知转身离去。 连知默默地往回走,也没叫黄包车。她已决定,尽快便与姜楠摊牌——自己想要搬出去。 入了夜,姜府的大洋房因染了灯光犹自明亮,周围安静的时候,它独自发着冷寂寂的光。 连知接了个电话,从同学那些得知她的小公寓租到了,离学校很近,其他的明日详谈。连知再道过谢,因得知姜楠今晚会回来,便已经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了。柜子里有几件她带来的老式旗袍,多为织锦缎镶滚边,甚是繁复的手工艺,还有多个坎肩与之相配,这里面更多的,却是来之后慢慢堆积的了。当然,用的是姜楠的钱。 她蹙眉瞧了一会儿,下楼吃饭的时候非常镇定自若,视线对上姜楠的时候,很浅很淡。 这一餐快结束的时候,她才小声对他说:“舅舅,我晚间有事要和你说。” 姜楠点点头,“九点。茶室。” “好。”连知吐出口气。 晚上九点,连知准时去往茶室。姜楠从不在这里抽烟,里面只有长久囤积起来的茶香浅浅。 瞧着潮汕炉上的水都煮起来了,连知便走至茶托前,很自然地开始把一旁的茶叶往壶里放。 水开,等到它凉了一会儿至合适的温度了,连知便把水注入壶中,片刻后,便斟好一杯茶递给姜楠。 他拿过茶杯轻呷一口。连知看时机成熟,便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他。 出乎意料的是,姜楠略蹙了眉,却竟没有反对。 “这么说……你同意了?”连知问了这话,心里一时晦暗难明,忍不住鄙夷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潜意识里竟以为他是不会同意的呢? “房子找好了?”姜楠问了句,又兀自饮茶。 “嗯。”连知右手不觉就把玩起了茶壶盖,眼睛不自觉眨得频繁了些。 “地址?”他举盏靠在老爷椅上,抬眸慵懒地看着连知,黑眸里的情绪浅浅,却反让连知心虚。若是他直接反对说不许,她倒是能挺直脊梁骨大放豪言一番。 轻咳了一声,连知说:“明日才知道具体的。” “选好了的地方给我看一看。现在的时局,总不是太平的。就这事?”他把茶杯放回茶托,却也没有再要的意思。 “嗯。就这事……那个……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钱上面的话……我以后赚了钱——” 姜楠这才挑眉。连知自知失言,这般一说,便好像显得如姜楠般人物很是在意这几个小钱似的、且硬是弄生疏了几分。她遂改了口:“没事了。”但心里想的终究是以后要把这些钱还回去。 “啧,言不由衷。”姜楠几分疲惫的样子,好似忙了整整一天终是累了。“周末过节什么的,可以回来看看。你跟着你妈姓了姜,便也算姜家的人。留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免奇怪。” 连知皱眉很是斟酌了一下的话,愣是没想到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是“奇怪。”觉得有些趣味,她不觉又笑了。 “高兴得很?”姜楠眯眼看着她。 “有点。我……先走了……再见。”连知正色扬眉。心里却生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等等。” “嗯?”连知觉得那丝惆怅减了几分。——自己竟是期待留下的? “陪我把这一壶茶喝完。” 连知遂转身,恰迎上他的眸。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注】 次日。 连知已正式开始收拾东西了。李眉路过她卧室见状觉着诧异,连知索性便把要搬出去的事情告诉她了。 “爷你……同意她出去?”李眉见到姜楠时,不禁就问了。 “由她喜欢罢。”姜楠的语气仍是清浅。不见悲喜。 李眉冷不丁仰头,却见着了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 【注:出自纳兰容若词】 --- 墨第一回参赛,希望喜欢本文的朋友们投枝枝呀,先谢过了! 眉间心上香 第三章 留香金钱坊 16 弄堂 章节字数:1814 更新时间:11-03-03 12:03 五日后,一切都打点好,连知正式搬完新居。阿华和露西都前去帮了忙。 “哼,倒是跑得快。”二姨太吕芳看着三人乘车离开的背影,眯眼冷哼一声,又长舒口气。这下子,不用去多费心力搞什么花样来赶走这个女子了。 “倒是没有料到她的性子这么傲,这就受不了了。”李眉亦出现在吕芳身边,偏头仍是几分俏皮的样子。 “怎么?看你样子倒像是很失落?”吕芳白她一眼。 李眉兀自耸肩,凤目半阖,藏起里面的情绪。“我呀……是越来越不知道爷在想什么了。不过二姐姐,就算连知不住姜府了,你最应提防的还是她。” “你什么意思?”吕芳凝眉侧过来看向李眉。 “呵呵,有些事……在外面做,不是更方便么?”李眉扬眉巧笑,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回了屋。 吕芳只觉得背脊有些发凉。有什么东西慢慢浮上水面了,自己却还不能够看清。 另一边,车费尽地驶进狭窄的弄堂,边上叫卖着的,有包子一类,还有糖炒栗子,吆喝声一阵阵,混杂着门洞里小孩传出的喧哗、大人的争吵,好不热闹。 菜叶子在地上被踩烂,脏兮兮地一路泥巴。露西很快就皱了眉,拉住连知,“姐姐,你真要住这里……好啦,实话告诉你,前些日子,妈是说了你的坏话,说想把你赶出来。不过你放心,我回去再好好劝劝她……你不要性子敏感觉得在那里待不下去——” 前面的阿华也皱了皱眉。他倒不是不习惯这种地方,因自己便是这种地方出来的。他只是觉得,心目中女神一般的人物,不当住在这里,平染了烟火气。“小姐……这里人,小家子气的会多,平时家长里短的……人家看你穿得衣服好,还在圣玛丽女中上学,难免有所非议,到时候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 “喂,你们俩不要小看我。”心知他们俩是真的担心自己,连知故意几分玩笑语气,“放心。我没事。那里按了电话,有事情我会往姜府打。” “姜府姜府,一口一个姜府,说得来,那里好像真的不是你的家。”露西撅嘴老大不高兴地看着她,看了连知一会儿,终是狠不下心来生气,又抱住连知,“堂姐,我舍不得你嘛。” “在学校里还是可以常见的。再说,舅舅让我周末过节什么的,就回去。我会常回去的。”连知安慰,“我又哪里舍得你了。”说到那个人,想起他,连知眼色又是一暗。 “就说好了……嘿,要是我和爸妈吵架了,就来投奔你。”露西嘻嘻地又笑了。 “好,这丫头。”连知摇头失笑。 前面的阿华也笑,紧接着把车停下,下车帮连知提箱子。 连知则望了一眼周围街坊的表情,心知不妙。——还不及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圣玛丽上学呢,光是这福特车开到这里来,她便已然成了众人的谈资。 露西倒没察觉得多,拉着连知一个劲儿地抱怨连这里的空气都是污浊的。 连知自也觉得有些不好闻,像是剩菜剩肉放在一起捂了很多天的味道。却也只有忍着,带着露西上了楼去。 屋子很小,一个张床一个小桌子,洗浴间甚至要与别人共用,整个面积比不上连知在姜宅卧室的一半。 “没事,我看着舒服!”连知一副欣喜的样子,用布把各处抹干净,便着手把箱子里的东西往外出放。连知东西很少,三个人六双手,很快就收拾完了。 连知提议要请他们两个吃饭,露西则担心她的零用钱问题。连知叫她放心,便叫阿华寻了处价格便宜实惠的馆子去。 搬家一事就这么结束,有连知想都不敢想的顺利。 她躺在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上,第一晚上失了眠。 她想母亲,想她什么时候能回来,自己对她解释这一切。她想姜楠,猜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是以在他面前一直逞强、刻意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又知每在他面前说一句话,她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她想姜楠。他的举动……以及,自己对他情感的莫名。 风过寂寂。越想抛开他,离他现在那么远,那张脸却愈加清晰。 连知长叹一声,道也许是自己从小与父亲不亲近、也未曾和别的男子有过多的接触,因而有些魔障。可是,分明又不止是这样…… 她想起了那晚的吻,想起了面对挣扎时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原来自己骨子里,是有些想要挑战一下人们的道德底线么? 这里的隔音效果也不好,她甚至可以听到楼下劣质留声机放出的歌声,透着一股奢靡气,委顿放纵的情感,让她更加想入非非。一切,都是那么得不平静。 再过了三日。她到底去了留湘苑。正式开始她的工作。 眉间心上香 第三章 留香金钱坊 17 美人 章节字数:3100 更新时间:11-03-04 12:08 扑了粉,画了眉,上了胭脂,涂了红唇。身上,红色锦缎,和着苏绣技艺,外披小袄镶滚边。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插一支木簪子,尾端点了腊梅花,称她白若雪的肌肤。 不过是个沏茶的,能配上这样的行头?连知望着镜中的自己,略蹙了几分眉头。可是现下,已然没有退路。 在姜府离暧昧不清的他那么近的地方,见着他听着他,却又不能靠近,离经叛道的罪恶感已让自己心神俱碎,何况他的那些姨太太就在面前,明里讽刺、暗里也要针对自己。倒不如……一个人来得自在。总归,眼前的灯红酒绿都是身外物。她不会允许自己沦陷。 深深吸口气,连知面带笑出了化妆间。有个叫小菱的女子也在这里工作,帮洛老板打点很多事务,属八面玲珑之人物,也算是上海社交圈子里的名媛了。此刻见着连知出来,她连连惊叹,“呀,小姐真是画里走出来的啊!” “菱姐过奖。”连知轻抿唇。 “走走。今天你要去的包间都是贵客,你好生招待!”小菱扭着身段在前,直把连知往二楼一包厢带去。 连知有些踯躅,“菱姐,那个……姜爷不在吧?我和他……有些误会,不便见他。” 小菱讶异地看他一眼,“哟,胆子真大,连姜爷都敢得罪。放心,他不在。不过里面人都是上海滩的上层人物,难免也认识的。你小心着点就是。” “谢谢。”连知又呼口气,已来到包厢前,做出一个微笑,便在小菱的介绍下走了进去。 这里玩的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那一套。煮水泡茶,却在一个帘子之后。帘子半透明,隐隐见得里面水汽叠绕,女子身材纤细。 不过,现下屋内众人的视线却多在陪酒的女子、和一边弹唱的歌女身上,是以注意力一时不在自己这里,帘子内的连知缓了口气。 谁知小菱待他们没有聊事情、开始谈笑了,就煞有介事地说:“诸位爷啊,请品尝我们新请来的小艾煮的茶。” “茶哪里痛快?”一人挑眉道,“让那扭扭妮妮的小娘子出来,躲在后面算是个什么事。茶有什么味道嘛?快让爷看看人有没有味道。” 连知这才明白,姜楠当初那一句“我很会品茶”于自己,是那么得珍贵。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吵着要看连知,让小菱不要卖关子。要的就这个效果,小菱前去,轻轻巧巧地拉开门帘,继而听到屋内众人屏住呼吸的声音。 连知脸有些白,捏住茶杯的手微有颤抖,抬眼却不知视线往何处安放。她想起第一回来留湘苑的情形——第一眼就把目光锁在了他的身上,然后才分了心瞧了瞧别人。 “哈哈,洛老板小菱,你们好是藏了个美人儿啊。”一人拍手道。 连知循声望过去,那人坐在上座,看起来是这里的重要人物。而引起她注意的,是他那一口毫无掩饰的地道京腔。 “你叫什么名儿?”那人继续道。 周围的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道:“杨二少,又要糟蹋人家姑娘了?” “姓艾。”连知心底叹气,虽早知道自己来这里并非是单纯地沏茶,不过如今的情形,比自己预计还快了几分。 “我问你名字,光说个姓儿,可是不行。诶,出来卖,作(zuo,一声)呢?”那个被称为“杨二少”的人挑起眉毛,一副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 “我只是煮茶的。”这句话里的几个翘舌,连知说得十分字正腔圆,“只是”二字还有些连读。 “哟!”那人感了兴趣,拍桌子道,“京城人士?” 小菱连忙上前拉了拉连知,给她使个眼色。 连知便压住怒意,笑了笑,“小艾给各位爷斟茶喝。” “喝什么喝?诶,会唱京剧不?来这儿太久了,听得都是依依呀呀的沪剧,让人好生不痛快。”那人直接起身走到了连知面前,细瞧了这个佳人,竟一时坠入她清灵如许的眼,“不过你长得像江南人啊。” “我妈是南方人。”连知淡淡解释,然后举起手中的杯子,只笑,“爷喝茶不?上好的龙井。我只会煮茶,若是唱戏,怕污了爷你的耳。” 来人看得有些痴了,接过茶喝下,目光却一直却锁住小艾。“成,听小艾的话!” 饮毕茶,他把茶杯放回茶托,却是一点不客气,震得茶托上的其他茶具都摇摇晃晃。 “小艾,爷听你的话喝了茶。你呢?跟了爷怎么样?”他俯身捏住连知的下巴。 连知抬手就欲给他一个耳光,却被一旁的小菱硬生生的拉住了,赔笑道:“小艾呀,呵呵,那么快就想摸杨二少啦?” 原来,同样的动作,别人来做,自己是那么厌恶的。连知一时有些失神。——这个动作,姜楠曾两度用于她。 小菱眯了下眼睛,终是上前拨开来人的手,继续赔笑:“二少啊,小艾今天刚来,新人嘛,脾气大,很多事都不懂,你见谅。来来来,我单独啊,好好跟她说说。” 小菱再转过来,摇摇头便把连知拉了出去。在走廊上对她说什么这种机会很是难得,女人趁年轻要好好抓住云云。 连知敷衍地听着,侧头一愣,竟看见了姜颢玮。他显然比连知还吃惊,只是这抹惊讶很快就消失,徒留下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要是光看她一个人在这里便罢,看着她跟小菱那般熟络的样子,姜颢玮显然已猜到连知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反正他已经看到了,连知脑筋一转,直朝姜颢玮跑过去,在他要转身之前拉了他一下。 他回头挑眉,“放心,我没工夫管你的事。”言下之意,连知不用害怕他告密。 连知摇头,蹙了蹙眉,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连知再度进来的时候,挽着的,是姜颢玮的胳膊。 姜颢玮笑着过去跟一帮算得上相熟的人招呼。 杨二少挑了眉毛环胸各看了姜颢玮和连知一眼,视线又定格在姜颢玮身上:“颢玮,这姑娘是你的人?” “承蒙杨兄看得起。”姜颢玮微微眯了下眼,还在连知腰际上的手臂,收紧几分,让连知挨她愈紧,言罢,他又对连知耳语几句,连知配合地娇笑,黑了杨二少的一张脸。 “姜少舍得,让这么一个佳人儿抛头露面赚大洋?姜少,女人是要宠着的。对她们嘛,出手要阔绰点!”杨二少言语里已是讽刺,抬手轻挑地又欲靠近连知,手腕却已被姜颢玮紧紧握住。 “我的女人喜欢,我便愿意让她在这里做事,多认识点人长点见识也好。我罩着她。”姜颢玮一字一顿,端的让杨姓男人减了气势。“她愿意,我便让她做得舒心。” 这人莫不是天生的戏子?连知讶异地看了姜颢玮,心里也有感激。 姜颢玮挽着连知走了。里面只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姜颢玮我去你大爷的!” 从留湘苑出去,连知对姜颢玮道了谢。 “我只是早看他不顺眼。跟姜家抢生意,他杨家也不掂量分量。”姜颢玮这般道,眯眼看了一下连知,“你怎么回去?” “我没住姜宅了……这里离租的地方近,我坐黄包车就行。”连知答。 “自便。”姜颢玮转身。 “那个……”连知要开口。 “今晚过后,别人会以为你背后有我做靠山,不会找你麻烦。我还是那句话,不会多管你的事。不过,看你不是没有头脑的人,做这种事该不该,你自己再掂量掂量。” 姜颢玮走了。 连知皱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忽然就觉得,秋末冬初,已经那么冷了。 洛老板和小菱掂量着,连知既然已有人罩着了,可能带来的生意并不好。谁敢胡乱去招惹姜家的人? 孰知,素来没有什么花边新闻的姜颢玮与留湘苑煮茶女有暧昧关系的事,顷刻传遍上海社交界,伤了许多名门淑媛的心。 来留湘苑的男男女女都多了,想要看看那个“小艾”到底是什么模样。 洛老板便乐得让连知坐到了戏台边上煮茶。 眉间心上香 第三章 留香金钱坊 18 调查 章节字数:1550 更新时间:11-03-05 12:51 戏台面临大厅,周遭各式的人都有,反倒不用过多担心。连知只低头兀自坐着自己的,这番冷淡清高神态,反倒引得大家更加好奇。 功课渐渐忙了,连知一周只来一两次,赚的大洋却也够。而像姜楠那般人物,来这里的话大都会包下整个留湘苑,上上下下早就会做好准备来迎接一次。是以连知得以安稳,不怕被抓现行。说起来,关于姜楠的传闻太多太多,就连露西都才对她絮叨过,他又看上谁谁谁了。如此,留湘苑这种地方,哪里得的了他的记挂。连知这般想,却是在煮茶的每一刻,都在想他。 “喂喂,你真的包养了那个叫小艾的?”友人王承络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找到姜颢玮,“怎么怎么,何时带我去留湘苑瞧瞧?” 姜颢玮冷冷瞧他一眼,“你早已见过了。” “什么?不会吧?是谁?”王承络一脸惊讶,“兄弟,你隐瞒得可真够深!” 姜颢玮又看了王承络,唇角一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姜连知。我那个表妹。” “啥?!”王承络一脸受了严重刺激的表情,“不是……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她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干那种事?她怎么会如传言所说的什么蕴妖娆于清高,冷傲与媚色并存?最重要的是……你怎么会……那个啥她?!” 摇头拍拍了王承络的肩膀,姜颢玮一脸淡定,“她为什么会在那儿我不知道。我罩着她什么的,只是应她要求帮了她一回。至于她的容貌身段,你去看一看便知道。” “我看过了呀……”王承络还是不解,“漂是漂亮——” “不说这个。”姜颢玮眯眼,眉凝了一分,看去了自己的朋友,“有个事找你帮忙。” “好说。”看着姜颢玮这幅模样,王承络也不再开玩笑。 “姜连知的母亲叫姜敏茹。你帮我查一查她。” “你的意思是——” “她的身份有点问题。我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姑姑。”姜颢玮的食指敲了敲桌面。 王承络忍不住又开起了玩笑,“嘿嘿,要是她跟姜家没关系,连知表妹便不是表妹了,你现在都对她这么好,啧啧——” “知道你这种在报社工作的擅长打听消息。尤其这种消息?还不快去——”姜颢玮没好气地看友人一眼。 “收到收到,我这就去查。”看着姜颢玮额上青筋,王承络哈哈笑着,知趣地退了出去。 姜颢玮皱了皱眉,晚间便回了姜府。露西打电话来问他说是好久没见到他,姜楠也要回去,他便应下,如今略作收拾,也开着自己的车过去了。 席间,除了姜楠,各人脸上的神色都有异。 露西特意坐到了姜颢玮身边,戳他的肩膀,小声问:“哥,那小姐,让我去见见呗?” 姜楠抬眸看她一眼:“还敢去那种地方?” 露西朝他吐个舌头,悻悻低头吃菜。 吕芳则撇撇嘴,“哎哟,有些人不过刚满二十,就学人家包养了。” 姜楠一脸淡然,“我当初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已娶了锦芳。”锦芳,便是姜楠的正妻、大太太,也是姜颢玮的生母。 吕芳这下再不敢多说什么,李眉则信口说了些什么颢玮现在一表人才大姐姐走得太早的话。 你可是见都没见过她。吕芳腹诽着,一肚子不甘却只得憋在心里。 倒是露西眨巴着眼睛又蹭了过去。“哥,难不成你是真心喜欢她?爸不让我去那里,你就把她带来给我看一看?” “就你爱胡闹。”姜颢玮兀自看一眼吕芳,又说,“你妈也不会同意的,怕把你教坏了。” “啧,露西说的不错,这小子如此护着她,倒像是动了真心。”姜楠黑眸带笑看了一眼姜颢玮。 “爸说笑。”姜颢玮不可置否,又动起了筷子。 --------- 今天字数少了些……明天补上!或者亲们有加更要求也可以留评说明。 最后……同样的求评~~~飘走啦, 眉间心上香 第四章 烟暖雨初收 19 礼物 章节字数:3201 更新时间:11-03-06 12:11 前些日子飘过了一场小雪,纷纷扬扬落地即化,却已兴奋了长久住在上海的人。比如露西。 “啊!终于等到雪了!”她拍手笑。 “什么时候能去北边,你便能见着真正的大雪了。”连知笑着回应的同时,亦顿生一股思乡情。——到底在北平长大。怀念那里的一草一木,怀念那里漫天飞扬的大雪。哪怕曾在雪地里摔过无数个跟头。 如今这二人已经放寒假了。连知一个人在小居所里睡到自然醒。伊始不习惯房间的味道,她用第一次拿到的酬劳买了瓶香水,不算高档,但在房间里喷一喷,能让楼下弄堂里传来的味道减少一些。 有空的时候她便煮茶喝,她买不起什么好茶,但煮出来喝下总是怡然的。她喜欢房子里溢满茶香的感觉。这也是,她之所以不是那么排斥在留湘苑那份工作的原因。 “闻到好味道了。一个人喝茶可会无趣?” 听见这般声音,连知甚至打翻了手中的玻璃杯。一地清脆声响,紧接着楼下传来咒骂声,连知却已无暇顾及。连手被烫伤的痛,似都忘了。 “连知?你怎么了?”敲门声急切了些。 连知深深吸口气,前去开了门,看到记忆中的人。不过又是数月,却已觉得……隔的太久太久了。 来人却是先握住她的手,问:“这么不小心?”他兀自拥她进屋,才发现里面没有水龙头,当下便凝眉拉着她往外面走,在走廊尽头才看见水管,便上前打开,把连知烫红了的手放在水下冲洗。 水哗啦啦地流。连知抬眼,看见他下巴呈青色,没有刮胡子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给你带个东西。另外,想喝你的茶了。” 连知心里紧张差点就要口不择言地说“那你来留湘苑就好”之类的话。姜楠关了水龙头,又用大掌把满满地把她的手包住,“大冬天的,可是冷了?” 她只有点头。 姜楠便拥着她进屋,见没地方,便和她并坐在了床上:“你是在避着我吧?” “嗯。是啊。”连知也不辩解。——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 姜楠微笑,“我以为,这种环境,你受不了。吕芳说,这些日子你没找她拿零用,你靠什么过活?” “我身上自然是留有钱的。而且楼下就有馆子,很便宜的。”连知说,看着他审视的目光,又吐口气,“是,住这里我的确不习惯,现在也没习惯。但是——” “倔脾气。”姜楠笑看她一眼,把呢绒大衣的大包里放着的东西拿出来给了连知,是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连知好奇。 “打开看。”姜楠说。 连知听闻看了姜楠一眼才打开盒子,竟是一把手枪,擦得锃亮,金属光泽映得她眼眸也熠熠生辉。 “没料到你愣是这么久不回家,我就把这玩意给你送来。”姜楠拿起枪支,熟练地随意在手上转了转,“会使枪不?” “我只学过射箭。”连知挑眉。 “呵。”姜楠笑,“下回找个地方带你去练练。” “为什么给我这个?”连知咬唇,心里有些酸涩的疼痛。 “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时局也乱。我都不确定,你当时是否真是一个人就从北平赶来了上海。” “马后炮。”面对姜楠的泰然自若,连知放松了很多,不自觉便开起了玩笑。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三个字竟说得有几分撒娇意味。 姜楠这便侧目看她,她的脸红了。——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出现这般小女人神态。姜楠自是乐得欣赏。 “那个……我去泡茶。可惜我没有什么好茶。哦对了,露西之前送来的好茶倒是剩了一些,你等一下。”连知站了起来。 姜楠突然就笑了。果不其然。 ——自己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她一开始会装模作样倔强地不移开视线、迎着自己的目光,只是鼻尖会有细密的香汗冒出,脸也会慢慢变红。她自己却不会察觉到。再坚持片刻,她的眼神会闪烁几下,如雪融化的绝美。之后,她便一定是会找个借口。比如,刚才说的那句话。 连知不解,小声嘟哝:“笑什么……”她不觉摸摸自己的脸。——有什么可笑的东西么? 姜楠一把拉住要离开的她,拥进怀中。连知欲挣脱,怎么说也是骑过马射过箭的,却反倒被他拥得更紧,最后竟被他俯身压住。她是真的愣住,紧张得全身僵硬。 他的话吐露在她耳边,“离开这么久,感觉怎样?可如愿忘记了我?” “我不是躲你才走的。我——”连知辩解着,脸霎时又白了。 “别又念经。”姜楠抬眉笑道。看着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心下不忍。——只是,还不到告诉她真相的时机。 他略带心疼地伸手抚过她的眉毛,“清净了这么久,够不够?” “我不懂你的意思。”连知别开头,跳到嗓子眼的心,仿佛随时能从嘴巴里蹦出来。她讶异着自己的心跳可以这么快。 他难得好脾气地好心提示。“你何时能面对自己?你忘不了我是不是?这几个月没见过我,听到我的声音都能把杯子打破,连知,这种事,细心如你平时可是万万不会做的。” 几个月不见。相思的,亦有他。是以刚才他会忍不住这样抱着她。 连知这下子眼里却是连泪水都有了,紧紧抓住了姜楠的胳膊就问:“为什么?为什么?!我怕……你不怕么?你在上海滩是什么地位?不怕人家说你和……和自己的……” 她说不出口,苦笑,“是啊,你何曾怕过什么了……可是我不一样……” 可是连知,你刚才的话,也能算作一种承认了。你总算承认了。不过,眼下你最担心的,还是那些身外物。姜楠低头把吻落在她的眼睑,而后轻滑而下落在她的唇边。本不想再继续,在她的唇不可遏止地轻颤了一下之后,他神色一暗,攫住她的唇,长驱直入。连知退无可退。 连知几乎要同意姜楠的话。潜意识里她想要避着的,的确是他。可是离开没有让自己冷静,反而越来越想他。又一次应了自己的那个梦境。——自己终究是,得不到佛的救赎,所以……只能沉沦罪孽之渊吗? 无疑姜楠是很有吻技的,连知只能沉溺,可以说毫无招架之力。他吻了很久很久,反倒不像第一次喝了酒那般有理智有耐性。 离开的时候还是不舍,再吻了一下唇,他才念念不舍地抬头,见着她的脸红如飞霞,唇终于又不甘落寞地继续落在她的颈窝。 感受着他那般炽热的吻、夹着胡渣在皮肤微微的刺痛感,连知深深吸口气,许久才提口气力,“不可以了。” 声音有丝暗哑,有些绝望。她又一手捂住心口,那里快要痛得麻木。 姜楠终于抬头,忍下心疼,还是没有说真相的打算。他单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还没吃午饭?” 抬眸瞧他一眼,连知又移开视线“嗯”了一声。 小袄下面,连知穿的新式旗袍只有一颗纽扣,刚才已被姜楠打开,现在他再帮扣上,扣住那被吻得青紫的痕迹,带笑看着她脸红过了云霞。 第一次自己说服自己是意外,这次又算什么?连知无奈地想,身子,却已不由跟着姜楠往外去了。 走过弄堂时,一路人都忍不住多看了这二人一眼。连知住这里他们本已看惯了,如今见着气度如此不凡、甚至有一种帝王霸气抬手便能止波澜的男人,自然免不了又好奇。 他们心里的疑问又重了一分。——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车子停在了外面。”姜楠走着这么解释,面对周遭的小吃摊和各种喧哗,不悦地皱了眉。 连知被他的样子逗笑,在他威胁地回过眼一瞪后,又无辜地移开视线。 “你平常就在这种地方吃东西?”他寒一张脸问她。 “偶尔。”连知耸肩,“呃……比如糖炒板栗。板栗要剥壳吃的,所以不怕脏。” “谬论。你还喜欢吃糖炒板栗?” “哦,还好。” “问什么都是还好。还是不实诚。” 连知瞪他。他兀自开车门,“上车。” “是,姜爷亲自开车门,却之不恭。”连知装模作样地上了车。 很是满意她今天的表现,姜楠难得大笑,坐上驾驶座开始驾车。 眉间心上香 第四章 烟暖雨初收 20 过年 章节字数:3179 更新时间:11-03-07 12:03 姜楠带了连知去吃西餐。除却牛排,还有一大堆小点心。 “太多了……”连知见状摇头。 沉吟了一下,姜楠说:“你可以像上回一样带回去。” 连知垮张脸。 姜楠笑:“尝尝看喜欢哪种,以后便可固定下来。” “谁要固定下来了——”连知脸又红,端起红酒竟一下子把一小杯喝了个干净。 服务生走过来要加酒,被姜楠抬手制止住。“让你尝尝罢,怎么就喝完了?” “不好喝——”连知抱怨,头已经有些晕了。 姜楠瞧得无奈,“快吃些东西。” 连知没力气,他便好脾气地一刀刀帮她把牛排切成了小块,再让她只用叉子叉着吃就好。 一旁服务生早已看得咂舌。——何时看过这样子的姜爷了?帮一个这么小的女子切牛排吃?还一脸宠溺? “嗯,这回尝着还不错。刚去你家的那次,我战战兢兢的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醉了一些的连知终于说出了实话。 姜楠凝眉看她吃东西的样子,一时竟有些怔忡。 吃罢饭,姜楠把连知送回她租的小房,说:“我霞飞路上有个公寓正好空出来。你搬去那里住。”他的话全是陈述句。 “不要。”酒劲未过,连知靠在他的肩头上摇脑袋。 竟不知她原来这么不胜酒力。姜楠失笑,又说:“不急,年后再搬也行。” “语气永远这么霸道——”连知眨眨眼。 他几乎把持不住地又要吻她。强把视线移到手枪上,姜楠让连知坐好,给她演示怎么上保险怎么上子弹。连知皱眉瞧着,在他演示了好几遍后只点头,“我晓得了。” “算了,你睡会儿吧。”他摇摇头,扶着她躺好,给她掖好被子。 她眨巴着眼睛不肯闭上。 “连知,过年的时候记得回来。”姜楠嘱咐。 “嗯。”她呢喃着。无辜的样子让人根本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睡吧。”姜楠叹口气。 “嗯。”她哼哼一声,到底很快睡了过去。 她今天的表现还算平静。姜楠呼口气,听到重了几分的呼吸声,便知道她睡得熟了。 走至门口,他回看她一眼,才轻声道:“连知。你的母亲,本姓是张。她该叫,张敏茹。” 她与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因醉酒而熟睡过去的连知,自然不会听到。她的梦,一面是姜楠,一面是莲花。 ------- 大年三十。 弄堂里的小孩一大清早就开始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孩童的笑声,热闹的氛围感染得连知心情也愉悦。 她穿戴整齐,穿了袄子裹了厚厚的围巾往外面去。她昨晚接到姜楠的电话,说是今天清早阿华会来接她回家。 走出弄堂连知便看见等在一旁的雪佛兰。连知上车的时候有些讶异,“阿华,舅舅让你开这个车?”印象中这是姜楠的专用。 “可见爷对连知是很好的。”阿华老实地笑着发动了车。 连知脸颊发烫得坐在后面,看着阿华不禁想——要是让你知道我和他…… 你,会瞧不起我吧…… 她深深叹口气,紧了紧衣服,只觉背脊发凉。自从姜楠去找过她的那次后,她甚至连露西也避着。 进不能进,退无可退。自己是怎么走到这种死胡同里的。她蹙眉轻叹口气,一路默然。 早在路边,连知便见着了一路的大红灯笼,车驶进姜府洋花园,见得的是更多的景象。各式各样地灯笼沿路挂着,有的上面描了荷花,有的画了打更人,栩栩如生的模样。 到了洋房前,是露西拉了一脸无奈的姜颢玮玩小炮仗。 连知笑着,下车向他们问好。 姜颢玮立时解脱了一般朝房子内跑去,只道:“好了好了,连知你陪露西吧,受不了她。” “讨厌的哥哥。”露西冲姜颢玮的背影做个鬼脸,这才过来拉住连知,“我才不像他说的那般不知事。走,姐姐来了,当然是要进去和长辈打招呼。哈哈,爸还念叨着想喝你的茶。” 连知暗皱了下眉,到底只有维持微笑和露西绕过喷水池朝房内走去。 进客厅,连知注意到边上的架子里多了一个做得甚是好看的料器做装饰,再绕过这个架子,她便一眼,看到姜楠。 把视线移开,连知便见着吕芳李眉都在,陪侍在姜楠身旁。她们才是他的妻子。连知没来由一阵烦闷,在露西笑呵呵的声音中,勉强笑着上前,却是先问过了吕芳和李眉,才看着姜楠道了声舅舅好。 姜楠皱眉看了她一眼,也不点破,张口还没说出话,连知便先了他一步:“我陪露西去外面。” 言罢她拉过露西便往外头去。 吕芳皱眉,暗忖这连知在外面晃荡了几个月便忘记礼貌,李眉眉毛扬了扬,却是抬手为姜楠捏肩膀、暗里也观察着他的反应。 姜楠兀自点支烟,暂未做多的言语。些微的青烟,如他的沉思。 毫不知情的露西只以为连知和这家本就有些隔阂,也不多问,乐得和连知在门口玩,须臾觉得无聊,又拉着连知去了房子后,并排坐着和连知荡秋千。 连知见她几度欲开口的样子,便问了:“诶,丫头有话对我说?” “唔……”露西一个用力,让秋千荡高了一些,便扯着连知的衣袖,“姐姐,咳咳,你可不许笑我。” “说吧。等等,我猜……是舒大才子的事儿吧?”连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露西双颊微红,嗔了连知一眼,“都说了不许取笑!” “哪有?”连知忙安慰地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膀,“怎么了?说说。” 露西叹口气。“拖了许久了……我一直不敢对爸说……自然也不敢给我妈说。我爸兴许还好,我妈是断然不会允许我这么早就恋爱的。现在都兴自由恋爱,我怎么就——” “露西,你先想好,你是否确定自己喜欢他?”连知一副旁观者清的样子,“要是你觉得这个人真的值得一辈子托付,那便大胆些,早晚都要说。我就怕你是一时好奇或是迷恋,毕竟你才十五岁——” “我……我是喜欢他的,不是玩玩的……”露西退了俏皮脸色,显得几分严肃与成熟,又靠近了连知几分,“表姐,我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的。你呢?你能不能体会这种……唉,比如我现在就好想见到他,呜呜,我百爪挠心了!” 连知被她逗笑,笑过,却又是沉默下来。良久,她的语气几乎低若叹息,“要是想见他,你便去见他。你们可以在一起的。有的情况下……才是真的不能在一起。” 就算越过血亲一说,还有他的妻妾成群。念及于此,连知已是一脸惨白。 “嗯。”露西自是无暇注意连知,想了一会儿让秋千慢慢停下,便狠狠抱了连知一下,“你说的对。我这就去给他打电话!那个……姐姐要是他们问起,你暂帮我掩饰一下!” “知道了。”连知做一个保证的手势,便看着露西欢天喜地跑开。 徒留连知一人坐在秋千上,缓缓荡着,忍不住一阵心酸就想要流泪。——不对不对,打从遇到他起,什么都不对了。居然,这么轻易就要哭了。 她兀自陷入沉思境地,虽然怎么想也想不分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秋千停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只手覆在了自己握着秋千链的手上。那样温暖的感觉。是他。 连知身子有些僵,然后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拼命想挣脱。——楼房上,分明能对这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来了个朋友,颢玮去见了。带的人刚好两个,吕芳李眉和她们凑在一起打麻将。”话到末了,他到底低叹一声。 “露西在楼上打电话。难保不会——” “你要是再动,别人才会觉得奇。”姜楠眉头微蹙,手中的力道却加紧,看着连知的样子,声音放软几分,“这么冷的天还来荡秋千,真是想得出来。” “你的朋友来,定是慕你姜爷的名而来,你不去,在这里作何——”连知一直不曾回头看他。 “连知。我晓得你不痛快。”他加重握住她的力量,俯身嗅了满怀独属于她的发香,“但是,你信不信我?” 眉间心上香 第四章 烟暖雨初收 21 坦言 章节字数:2072 更新时间:11-03-08 22:21 “什么?”连知的声音夹着轻颤。 “信我就好。一定要相信我。只要信我。”他俯身吻了她的额。语气不容置疑。连知看着他,就知道自己逃不掉。无关他的身份、年龄、阅历见识,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比如现在这句话,是那般,温润的霸道。他说出来了,便好像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 这是第一回,承诺般的暗示。连知苦笑,“我们……什么都不算。你已很幸福了,在上海滩不说只手遮天,但也没什么人敢动你。家里……妻妾成群,儿子懂事,女儿听话。你何必要来扰我?还是以这种方式……且莫说我和你什么关系,就算没有关系,你要我如何面对吕芳李眉,如何面对……露西和……” “我知道。你说的忧虑我都知道。所以,我让你信我。” “连知,人活半世,该有的、的确都有了。可是直到看见你,才晓得自己缺的到底是什么。连知,这一年的六月,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明白了。”他知道并确定了,她如此苦恼如此烦闷都是为了自己,是以说得大胆直接,也真挚。 “连知,信我。我亦答应你,在你真正接受前,不会做逾越的事。” 这是他第一回,态度鲜明表示他对连知的情感。连知被他握住的手渐渐柔软,脑子似乎越来越乱。所幸他有给自己时间的意思,那么,自己还是维持现状。——进不能进,退无可退。别无他法。 眼角的泪却也到底落了。她转过身攀住他的腰哭泣。 “连知……”他抚着她的发,叹息低沉柔和。 连知埋在他怀里的眼神却也再度闪烁。——你的世界那么大,你走得那样远,我根本不能望其项背。 怎样都是不对。 只有把委屈暂时哭出来。姜楠皱眉抚上她的脸时,她便得偿所愿地冲着他的手背就狠狠咬下去。一时血泪模糊。他的血,她的泪。 姜楠不觉“嘶”了一声,连知也没真的狠下心,松开,盯着伤口,又抬头看他,泪眼婆娑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难得看你服一次软。”姜楠却笑,丝毫没顾及手。 “我带你去上药。”连知从秋千上跳下去,不觉抓了他的手。 “这伤我要留着。”他低笑着说。 连知瞪他一眼:“这个时候还——” 姜楠再忍不住低头吻过她的脸颊。连知推他一把,小跑着就往大洋房里去了。 姜楠望着她小跑的背影,深深锁了眉。对于她,他已是极尽耐心。一步步,试探,欲擒故纵,该抓住的时候也决不让她逃掉。 他并非白手起家,自二十岁便接替父亲揽下一切,年轻过、热血过、冲动过,也曾因为莽撞差点毁了所有,到后来便是铁血手腕城府极深地把生意一步步做到现在这个地步。而面对她,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计算。包括,让她承受应有的苦。 今次来的是姜楠的兄弟,叫董觉胜,带了家人来和姜楠一起吃年夜饭,他们俩的关系便可见一斑。而他和姜楠的关系,也是真好,否则,就如连知质问姜楠那般,朋友赶到,他却未第一时间去迎接。是因为董觉胜不会介意。而今连知听得吕芳李眉二人“董司令董司令”地叫,便知道此人来头不小。 姜楠特地让连知去茶室帮着煮了茶,煮好后却是让她退出去。连知点点头离开,关上玻璃门只留姜楠和董觉胜在里面。 “好伶俐的丫头,这茶确是香!”与姜楠有同样的喜好,董觉胜尝罢便不禁赞叹。 “她要是听到当会开心。觉胜你的夸奖可是不易。”姜楠笑着饮茶,再自在地斟满。 “景谙,这回玩真的?”董觉胜看着他道。 “觉胜,你这话问得有问题。若是玩,那便不真,若是真,那就不是玩。”姜楠笑着饮茶。 “跟我打马虎眼?哈哈……”董觉胜大笑间几分军人气势,“罢,我且就看着。只是那张家人的事,算了,届时找到张敏茹了再说罢。” “敏茹呀敏茹,当年某人可是没在她身上少费心思啊。”姜楠笑着揶揄了一句。 “你莫要重蹈我的覆辙罢。”董觉胜这才放下茶杯,长叹了一口气。 站在外面的连知望了玻璃门里一眼,只见两人谈得甚是愉快,而姜楠自己动手泡茶,似乎也没有了再叫自己进去的意思,便走开了去,又听得李眉在唤:“连知,会不会打麻将?” “不会。”连知摇头,但还是走了过去,心不在焉地和众人打着招呼。来的两人一个是董觉胜之妹,一个是董觉胜之妻。 晚间年夜饭是非常热闹,就连久病在床榻的三姨太都在张妈的搀扶下上桌吃了饭。油腻的东西她吃不得,佣人便帮她夹清淡的菜。董觉胜及家人做了慰问,姜楠自也问了几句她的身体。三姨太点着头挤出微笑着应和,不多时还是不舒服,说是免得影响众人兴致,给大家笑笑便说要回去躺着了。 露西沉浸在之前的电话里,一个人傻笑。坐于旁的连知还是心不在焉,看着李眉吕芳给姜楠夹菜、敬酒,心里跟针扎似的,本想低头眼不见为净,但能听到姜楠的话语又觉得云里雾里不真实。 “露西,连知,别愣着。去给爸敬酒了。”对面的姜颢玮提醒了这各怀心思的两人一句,连知抬头看他一眼,便点点头,拉着露西起身。 ----- 谢谢大家的阅读和支持。继续厚脸皮求评~~~ 眉间心上香 第四章 烟暖雨初收 22 掌掴 章节字数:2546 更新时间:11-03-09 12:03 姜颢玮则皱了眉,直觉上只觉得连知有些奇怪。不管是第一次见她,还是上回在留湘苑,无论她处在什么地方,眼底那抹从容一直存在。不管是害怕、紧张还是微笑,她始终保留着那份从容。如今她的神态,却到底有几分不寻常。 “唉,我竟然都忘了。什么脑瓜。”露西拍着自己的头,挽住连知的胳膊,和她一起走在姜颢玮的后面。 姜颢玮和露西一一说过祝词,敬过酒,便轮到连知。 连知端着酒杯,垂眸看去端坐着的姜楠,眼底荡起淡淡涟漪。“祝舅舅身体安康。”唯这一句,也无需说其他的了。说阖家欢乐显得见外,祝他和妻子和和美美,如此言不由衷的话说出来又太过矫情。 言罢,她举杯便饮尽这杯白酒。 姜楠看得蹙眉。——上次她就喝了这么点红酒犹醉了。 连知只微笑着回到座位,待头疼起来就直怨自己逞了强。 菜式一样样地摆上来,连知脸已经开始发烧,比上了胭脂还红。露西拉她一下,便见着她眼波横来,轻轻眯着的眼,眼角微扬,生生勾出几分妖娆慵懒气。 “姐姐喝醉了么?没事吧?”看了一眼交谈正热烈的众人,露西在连知耳边小声问。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吧。”连知摇头,但也禁不起用手肘撑起了头。 “我扶你上去躺会儿?”露西皱眉。 “不用。答应了你陪你守岁的。”连知笑。 灯火觥筹,言笑晏晏。一片热闹气。 一道目光炙热落在连知的脸上。她是,真的醉了。 “姐姐,我扶你上去躺会,到时候再来叫你。就躺一会儿啊。”露西如此给连知说了,便去给众人解释了几句,想着都是自家人、也不用拘泥于诸多礼数,遂扶着连知上了楼。 “姐姐你这里的东西都还留着的。放心歇会儿,今天晚上可是要住在这里,不准跑。”露西帮连知脱去外衫,然后给她盖好被子,“姐姐没事,酒品挺好,上回子我见过一个女孩子喝醉酒的样子,那发起疯来才有趣呢。姐姐要不要点醒酒茶?” “没事露西,你好好去玩。我就是头晕罢了。”连知尚未失了意识,虽然头已有千斤重。 露西点点头便关门下楼去,连知缓缓合眼。 已不知睡了多长,头晕晕沉沉,但还是清醒过来。连知坐起来,迷迷蒙蒙地睁眼,竟看到床边坐着的一道身影,不由一惊。月光或者灯光从窗户透过洒在她的脸上,惨白白的样子瘆人不已。 “咳咳,吓着你了?”来人声音几分无力。竟是三姨太。 连知刚来的时候,比起吕芳的暗讽,李眉表面上的漫不经心,这个三姨太嘴上对她是最不轻饶的,只是梅雨季还没过去的时候,她便生起了病。 “你……找我有事?”隐约听得外面放鞭炮的声音和着众人的欢颜笑语直奔云霄,连知皱眉。 “我看见了。”四个字,却那么震慑人心。 连知四肢冰凉,“什么?” “今天,我透过阳台看见了。”三姨太声音一厉,扬手便给了连知一个耳光,力气大得根本不似病人。 连知痛得惊呼,看着生病如她的样子却无法反抗,又是……如何反抗?她亦没有立场。 “真丑啊!真丑啊!呵……我提醒你一句,姜楠这种人,也许什么都不在乎,他看你年轻漂亮,就不用管你是谁。可是你呢?举头三尺有神明!看我要死了是吧?我死了,也要诅咒你们不得好死!呵……姜府啊,出了这种泯灭人伦之事啊!咳咳——”三姨太激动一番陈词,已禁不起再度咳嗽。 连知又哪里顾得了她。白光继续惨淡淡地照在三姨太脸上,真像来惩罚罪人的鬼魂。 “我没有想过要怎样……就算我喜欢他,我也没想过怎样。我知道,我和他没有未来,所以……”连知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惊愣。 “所以贪恋?所以这么大胆子?”三姨太冷笑,“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你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只会越来越沉溺。这种乱伦的情感,你是不是会觉得反而更有意思?哈哈——” “你疯了。病得神志不清了么……”连知佯装出镇定。身体却因为她的话而不可遏止地颤抖。 “呵呵,我要是告诉吕芳,你猜你会怎么着?”三姨太扶着床柱颤巍巍地站起来,“姜楠不可能喜欢你。”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地方吧。 她吸口气继续说服:“爷不可能爱上什么人,他没有心。他娶大太太是父母之命,吕芳更有意思了,大太太自己念佛去了,大少爷没人养,这来人说媒,爷便娶了吕芳,她能帮着照顾少爷。李眉么,自是年轻漂亮,可是,你自己也知道,爷平时哪里在这家里待过?” 连知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些裹紧自己,“那你呢?” “我?我自然是爷看上的。现在病了,爷变了心,我也不怪他。可是我提醒你,他不可能喜欢你。像你这般年纪的姑娘容易受迷惑。” 听到这里,连知反而平静许多,沉沉看了三姨太一眼,只说:“说来说去,你还不如李眉一半实在。你不过是嫉妒。你们怎么嫁给他的,跟我没关系。他的事……跟我没关系。你爱在这里待着,我无所谓,我要下去守岁。和他一起守岁。” 最后一句是连知的心里话,面对咄咄逼人的三姨太不由自主地说出来,像是想要挽回什么东西,也是故意了一些说给三姨太听。三姨太一听这话,便真的提起气力扑过来抓住连知的衣襟。 连知到底惦记着她生病不好还手,只得拼命挣脱,混乱之中竟又被她闪了一巴掌,同样的地方,痛得连知呼吸不得。总算挣脱开去时,是发疯了一般的三姨太把连知推到在床下。 酒劲带来的眩晕感尚未过去,被打被撞,连知觉得自己几乎昏过去。 她看着坐在床上狂笑不止的三姨太,只觉得世界都疯了。挣扎了许久才得以起身,她以极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鞋子,下了楼绕过热闹的厅堂,出门绕过几个聚在一起看不清模样的人,便直接往大门口跑去。 “堂小姐去哪里?”门口的守卫们问着,看她的样子觉得奇怪。 连知只说:“我摔跤了,不舒服,这就回去。给家里说过了。” “小的们开车送你?” 连知觉得脑袋又是一阵晕眩,便说:“也好。” 回到小屋里,她在电灯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都吓了一跳,乱糟糟的头发,额头一个包、没有流血,却肿得厉害。左半边脸更是,红肿一片,连知忍着疼用湿毛巾覆上,简单洗漱过后也不关灯就那么躺在床上。头晕眼花,却丝毫没有睡意。 眉间心上香 第四章 烟暖雨初收 23 安抚 章节字数:3188 更新时间:11-03-10 12:12 送走董家人,姜府便冷清了一些。众人也有些乏了,吕芳直说自己老了守不了岁便回屋睡了觉,客厅里便剩下姜楠、露西、姜颢玮和李眉。 “呀,快到点了,我去叫姐姐。她让我叫她的,她要和我一起守岁。”露西看了看老式的壁钟,这般说着就要上楼。 跟姜颢玮谈着什么的姜楠看她一眼,“叫她睡吧。醉酒的滋味不好受。” “可是——”露西皱眉,隐隐觉得不妥当,“我还是上去看看她。万一她都醒了呢。我好不容易得了个姐姐和我一起守岁。” 姜楠一笑也便由她去,兀自和姜颢玮交流着生意上的东西。 听他们商量着,服侍在一旁的李眉插了句嘴:“对了,你们说的那个金陵来的李老板,前两天来送了礼呢,这茬我倒是忘记了。” “给你的?这小子。”姜楠这般说完,就看着露西疑惑地跑下来。 “怎么了?” “表姐……不在屋子里?”露西皱眉说。 姜楠脸一下黑了,挥手让张妈去叫守卫过来。 来的守卫正巧是送连知回家那个。见着姜楠坐着的样子,揣摩着他已动了怒,结结巴巴地说:“小姐……回去了呀……我送她回去的……” “她怎么给你说的?”姜楠问,声音已满是凌厉。只当连知是反悔了。 “小姐……小姐鼻青脸肿的,说是摔跤了不舒服……”守卫紧张得满手是汗。 “鼻青脸肿?”姜楠沉住最后一丝气,看得露西都心惊。——她觉得连知不辞而别固然不礼貌,可不管这些闲事的姜楠怎么会这么生气,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还以为被人打了……她……”守卫说得胆怯。听了这句话,露西更是觉得奇上加奇。 姜楠这便起了身,一言不发往院子里去。 “爸——”云里雾里的露西向前一步,被李眉拉住。 “李姨?”露西皱眉。 李眉便笑:“连知的妈妈是你爸唯一的妹妹,让连知独身在外住着已是不妥,他到底是怕不好对自己妹妹交待的。没事。你有一次玩离家出走,你爸不也这么生气,你都出走了,自然没看到罢了。” “我——”露西呼口气,也算是信了李眉的话。 姜颢玮神色暗了暗,却只叫住了露西,“丫头过来,听说有个姓舒的在勾搭我家妹子,还不交待一下?” “哥!”露西脸红头热,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朝姜颢玮扑过去就欲报他嘲笑自己之仇,还要忙着让他保密。 李眉眉梢带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姜颢玮一眼,却也不多言,往楼上去了。 “三姐姐,这事,你可要暂瞒着二姐呀。”她握着三姨太的手,这般叮嘱到。 “眉子,你这是为什么?” “吕芳要是知道了,还不闹得整个上海都知道了?你认为爷会高兴?他到时候纵然会不轻饶吕芳,这深究下来,又哪里能放过你了?你好好养病吧。有些事呀,要慢慢来的。”李眉握着她的手,亦轻皱了眉深思。 快睡着的连知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胡乱摸到床头姜楠留下的枪后,意识清醒过来,知道外面是谁,便松了枪,却也没打算去开门。 敲门声越来越大。邻里四周又响起了连知听不懂的骂声,她觉得没意思,还是起身去开门了。 来人进屋便“嘭”得一声把门关上,街坊们便又是一阵怒骂。 “你怎么回事?”未看清她的样子,姜楠张口便是怒气。 连知自然委屈,又前去拉开门:“你既然不痛快,来这里作甚?走啊!” 姜楠按住她的手,又是“嘭”得一声关上门,这才伸手擒住她的下颌,看见她额头上鼓起的包和左脸颊明显的五个指印。 连知伸手要推开他:“你凭什么?凭什么?” “被打了?难道是……她?这个疯病女人!”姜楠更是生气,声音却不由得放软,“你们怎么了?” 连知扭头不说话。 “倔脾气又上来了?”姜楠摇头。 “大过年的我不和你吵。你回去吧。” “连知,好好说话。”姜楠皱眉,松开她的下颌揽住她。 “你凭什么?” “得,又是这句话。”他叹口气。 “你又何需在乎?”连知挣脱他,二度前去把门打开,“我不是乱发脾气。是说真的,你走吧。” 姜楠看样子也是被她气着了,果真就走了,都不曾看连知一眼。 连知微怔,而后心开始彻底地疼痛,上前轻声关了门,只道,三姨太果真说的是,他那样的人,莺莺燕燕什么没见过,怎么会在自己身上驻足。而他,真的是三姨太暗示那般……因为觉得这样刺激……能激起他的挑战欲,才做这种事的…… 脸颊因为肿着而发烫,身上却彻底冰凉,连知坐在床上,想起他白天说要信他的样子,又是一阵心悸。 过一会儿却就又听到门响。 她愣住。 “大晚上的,连知你诚心让我在外面冻着呢?”门外人说。 连知上前开了门,来人便把往她里面推,顺带轻声关上门。 “你……”连知抬眸看他。 他哈着手把药放在桌子上,“坐好,我帮你擦药。” “你是去……买药了?现在还有药铺开着么?” “这你管不着。”姜楠笑着把药膏拿出来,如对待珍宝般帮她涂上。 凉凉的感觉,却因为他手指的温度而变得滚烫。连知抬眸,便能见着他亮过了星辰的目光。 小心捕捉着他眼里的神情,连知看到一丝异样,便抬手握住他的,“你……要对她怎么样?” 他面色微寒,“这个你不用管。” “不要。”连知手劲大了一些,夹着声音颤抖,“我不怪她。是我错了——” “连知。”他终于皱眉。 “她生病了。她说……会诅咒我们……”连知吸口气,维持冷静,“总之,你莫要做别的事便好。算是积德也好——” “我可不怕什么鬼神。”姜楠笑了声,只俯身看着她,“现在,睡觉。” 连知蹙眉,“你先回去。” “太晚了,不回去了。” “这怎么行?” “你别管。成天就在瞎想。这么年轻一姑娘每天脑子都是神佛鬼怪。”姜楠走出几步关了灯,然后便拉着连知躺下。 他紧紧圈住连知,她紧张地颤抖:“你不能抱着我。” “没办法,你的床太小了。”他带着痞气笑。 “你睡地上。” “你这么小的房间,地上我也睡不开啊。” 连知皱着眉,能感到他有力的心跳透过自己的背脊一点点打在心上。她异常清醒,挣脱不得所幸握上他的手:“你不要去找她的麻烦。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我不计较。你那里,我以后不去便罢。” “说了你别管。” “她已经都那个样子了——我突然觉得,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别乱说话!”姜楠语气一凝,又叹口气,“我自有分寸,会和她谈一谈。” 知道他这般已是难得。连知也不多言。平素其实常常失眠,在这种潮湿的房子里总会冷得睡不着。如今他的怀抱却是那般温暖和真实。 睡意渐渐袭来。她闭眼良久,深夜里梦见的,是三姨太披散着头发朝自己本来的样子,她的目光那样阴森冷寂,她的嘴角是嘲讽的微笑。“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连知倏地惊醒。 姜楠搂紧她:“噩梦?” “嗯……”连知翻转了身体,与姜楠面对了面,再苦笑着主动拥上他。 姜楠自是微笑着抱紧她,忍住没有做出逾越的举动。 “从今天的事来看……你竟是信我的么?不怕是我主动找茬什么的……”连知轻声问,忍不住靠近了几分,突如其来的贪恋。 “我知道你的品行很好。”他吻了她的发丝,声音低沉。 “幸好。”她诺诺地说,而后闭眼不再开口。 幸好,你信了我。否则,心痛会比脸上的伤更难受百倍。 这已是唯一的安慰。 连知想,自己一定,快要疯了…… ----- 谢过阅读~~~ 眉间心上香 第五章 风乍隐纷纭 24 清晨 章节字数:2433 更新时间:11-03-11 12:06 姜楠醒来的时候,见着连知坐在床边望着窗外。 她披散着的头发是最上等的绸缎,因烫过的关系微卷地落在后面,染了一发华光。 他上前揽过她,一时只觉得这姿势甚是别扭,不禁抱怨她的房子实在太小。 “下雨了。”连知淡淡地说,回过头看他,见着他紧蹙眉头的样子,又问,“怎么啦?” “你的床太硬。”姜楠继续抱怨,“连知来,帮我捏捏肩膀。” 连知跳起来后退,“谁让你非要……”她扬起眉毛,看着他的样子又笑,“你该回去了。” “你不回去?”姜楠挑眉,起身坐好。 “不回。你自己解释去。”连知低垂着眸子。 姜楠皱眉、抬手轻触了她的左脸,只问:“还疼?”不需她回答,看着她皱眉的样子,他已了然,只又说:“告诉过你年后搬家。出来没多久,就把自己瘦成这幅样子。” “我不去。这样太奇怪了。住在你外面的房子里,这算什么?”连知瞥着姜楠,心里又有些闷。 姜楠失笑,“说你想太多还不信?听话,一会儿我叫人来帮你搬。” “不用。我东西少,自己就成。”连知说,“不对……我不搬。” “你想要,等找到你妈的时候,她见你住这种地方?指不定她气我气成什么样。”继续诱导。 “我妈?你怕她生气?我妈要是知道……才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连知转过身子不去看姜楠,手掌捏成拳。 这个话题这般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姜楠深谙其道,便说:“连知,我说过要信我。那样的话我并不想再说第二次。” “你是说,你姜爷的耐心也太过有限么……”难得的相处,连知也知道自己太急于破坏了,可是思绪乱糟糟,看着窗外雨她只叹口气,“算了,大清早的。你要吃什么?” “你难道会做饭?”姜楠扬眉。 “不怎么会做。”连知没好气。 “那就喝茶。只想喝你煮的茶。” 连知转过身,便看见姜楠那自然而然的笑容,当下故作掩饰地铁下脸。“哪有一大早就起来喝茶的道理?罢罢罢,我和你出去吃?” “也好。”姜楠起身吻了一下她的脸,才放她去桌边。 脸上还有淡淡的指印,连知从抽屉拿出粉往脸上抹了些,再涂了些遮瑕膏,遮住那些手指印子,怕脸显得过白,又涂了些胭脂。转过头见着姜楠盯着自己,她脸微红地推他一把:“洗浴间出门往右第一间,你先去洗漱,楼下有卖工具的。昨晚我可是先洗漱完毕的了,你邋遢了!” 姜楠只蹙眉看着她,低头扫过那些胭脂水粉。“你从前好像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这些东西我没用,但是一直有的。”这些实则都是洛老板让她买的,连知却只得如此说,“现在正好用上罢。而且……你说从前?难不成你很了解我?” 而上回连知翻墙的事,姜楠自也没忘,当下知道连知有事瞒着自己,却只暂时不问,说了句:“待会儿先陪我回趟霞飞路上的公寓,我在那里洗澡,再去吃饭。你这里的公共盥洗室我可不习惯。” 连知嗔他一眼,也打理整齐,“姜爷最大,这便跟你过去吧。” “我顺便就让人过来搬东西。” “我自己搬。有私人东西,怕弄坏了。” “我怕你累着。” “……” “哈哈。”见她不出所料的反应,姜楠笑着揽着她下楼,开车往霞飞路去了。 霞飞路,名副其实的商业大街,名店名品荟萃,富人名流聚集之地。 姜楠洗澡时间甚长,麻烦事还一大堆,闹得连知直抱怨姜爷不好伺候。 “我已经快饿死了。不必吃早餐了,你直接带我去吃午饭吧。”连知被气得鼓着腮帮子瞪他。 姜楠自是心情大好,吻了一口连知才带着她下楼。 餐点有枣泥眉毛酥,菊叶鲜虾饼,鸭油酥烧饼。连知看着姜楠报菜品的这般速度,便忙叫了打住。 “跟你出来……还真是没吃过重样。”连知瞧着姜楠说,托腮竟有些瞌睡的模样。 “你不是说要午餐?刚点的可还都是小吃。”姜楠道。 “也够了。”连知咬唇,想着什么,脸红了几分,娇媚的样子如桃花瓣,“你的字,是景谙。” “嗯。”姜楠眯眼等着她的话。 “白居易的《忆江南》里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可是把你的姓名和字都放进去了。” “话里还有话。”姜楠挑眉微笑,“那你说,‘江南’好不好?” “臭美!”连知被他自鸣得意的样子逗笑。 “可是想叫我‘景谙’?”姜楠眼色微暗。 桃花瓣终于染上她的颊,连知捏紧杯子喝下一口茶,四处又看了一眼,回转过来,见姜楠还目光深深的看着自己。深潭古井一般的目光,又一次攫住自己的视线,逃离不得。 她终于几不可闻地唤了一声:“景谙……” “这小东西——”姜楠只恨在外面,无法随心所欲胡作非为,便紧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是情动。 连知是高兴的,虽然犹是夹着忐忑的高兴,当下连着唤:“景谙景谙景谙景谙。” “很悦耳。”他满意地说。 待服务生端来食物,连知便不自在地抽回手,低头吃着东西,也不和姜楠说话。 姜楠便又笑她:“胆子大起来不得了,却又总是这么害羞,嗯?” 连知便抬头瞪他,须臾又笑,恶作剧般故意抛了个媚眼,“那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得要死。我的连知。”姜楠目光痴迷,催促着连知赶快吃完,把她拉上车便再忍不住深深吻上她的唇。 ------- 想要说,感谢所有的亲。不过是看文的,收藏的,投推荐票的,还有本次大赛投枝的…… 墨都记在心里来着。只是遗憾你们大都没有留言,看着涨得pk值、收藏以及推荐,墨真的很开心,就拿这次大赛来说,一开始只想着混人气,没想到得到大家如此的支持。真的……很遗憾不晓得你们是谁,墨虽是迫切地希望你们留言来着,但若大家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墨便在这里对大家说声:谢谢!我爱你们,哈哈,我亦会更努力地码字滴! 眉间心上香 第五章 风乍隐纷纭 25 说谎 章节字数:2624 更新时间:11-03-13 12:37 似有水波自眼角流淌而出,盛开得妖异斑斓。姜楠见着眼前的连知,便是这般感觉。 怎样都吻不够。他埋首于她的脖颈,“很香。” “该回去了……”连知暗自蹙眉,轻喘口气靠上他的肩,又紧紧地抱住他。她觉得自己已然深中魔障。饶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绝路,那么,就让自己大胆一些,贪恋一些,亦无妨……因此刻的她深以为,她和姜楠决计不能长久。 “一会儿回去,你陪露西,别的不用管了。”姜楠帮她把垂在耳边的发拨到耳后。 “我也没打算开口。编谎圆谎,你自己去。”还是觉得他靠得太近了,呼吸的热度就足够让自己眩晕,连知抬眸白他一眼再推开他。 “小家伙。还没给我讲讲,你从前在北平到底怎么过的?” “嗯?怎么想起这茬?” “你祖父是八旗子弟?听闻八旗子弟失了政权后,虽有钱财庄地,但挥霍无度,晚年便饥寒交迫。你是怎么个活法?”姜楠好容易放开她,发动了车,“你太瘦了。” “清朝一倒,王府自然属私有了。祖父去世后,父亲与兄弟分了财产,也得了很大部分的王府和庄地,后来为了讨好军阀送走一些,但原本还是富裕的,供我学了很多东西。后来就不行了。爸也妻妾成群——”说到这里,连知便抬眸看了姜楠一眼,“比起其他兄弟,他都算好的,没有赌博抽鸦片。后来他跟着人去做美元投机,还买了股票,但几年前被人坑了,从此负债累累。他把王府里的产业都卖了,我们就住进了个小四合院。再后来父亲去世,事情你便也都知道了。妈不晓得被其余几个姨太害到哪里去,只保了我的周全。” 姜敏茹,或者说张敏茹,叮嘱过连知去上海后,便是在那混乱之中给姜楠寄了一封信,言明连知会去投奔他,但关于她自己的事,却语焉不详。姜楠本也以为她会跟连知一起来,谁知后来便没了她的音信。 姜楠略拢了眉,又看连知一眼说:“看样子,你过得不太好。” “比起其他人我算很好了,现在还能坐轿车。我很担心妈她——”连知锁眉,“上回你不是说都有消息了?” “联络人失踪了。所以我说世道乱让你留把枪防身。放心吧,董觉胜你昨日见过了,他也在找敏茹。” “嗯……”连知呼出口气,缓缓靠在座上,神色间很是疲惫。她记起露西还没正式和舒展延确定恋爱关系时曾反复再自己耳边念叨,她担心舒展延不喜欢他,担心舒展延会变心,她小姐脾气上来与尚自青涩的舒展延吵吵闹闹更是常有。现在的连知觉得,自己连那样的机会都没有。——姜楠像她这般大时便怕已经有超出同龄人的稳重,而今阅历一大把更是仿若什么都能看穿。 所以,不管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讲,还是从与同龄人比较来看,连知觉得自己和姜楠的关系都那么莫名其妙。 车驶入熟悉的道路,再驶进熟悉的花园洋房,连知侧头看了姜楠一眼,嘴角倏地抿出一缕笑。 “怎么?”姜楠余光自是对她所做一清二楚。 “没怎么。想着待会儿要见识姜爷撒谎的样子,甚是期待。”连知轻扬起眉毛。 “啧,我说你这丫头性子不实诚吧?”谈话间,姜楠已把车停下了。 下了车,连知便在保留了一定距离的情况下跟着他往房里走去。 开了门一下子走过来的吕芳,脸色有些不好,努力装出几分笑:“爷终于回来啦,正琢磨着你会不会回来吃午饭呢。咦,连知这是怎么了?”她看到连知额头上那个显而易见的包。 “喝醉了自己撞的。”连知到底先于姜楠开了口,越过吕芳便看到后面站着的露西和李眉。“露西,这回我给你赔罪,没能陪你守夜。昨晚走是因为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家里进小偷了,便急急忙忙跑过去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慌慌张张在屋子里摔了一跤撞着头。” “啊?”露西呼出口气,“见你和爸一晚上不回来,我们都担心得很。后来呢?没事吧?” 姜楠暗笑了连知一下,一边进屋一边开口道:“后来,她那里果真是进了小偷。” 你说这句话,可要我怎么回?连知心里骂着姜楠是故意,面上只得揽过露西就往屋里走。 “那……那再后来呢?”吕芳扬眉问,心里自然知道那两人说的并非事实,是以她面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后来我过去,自然什么都解决了。不说等我吃饭?去餐厅吧。”姜楠这般道,随意脱下外套,等着佣人过来接过,便先往餐厅去了。 连知听得咋舌,暗想那么漏洞百出的谎言,竟就被他一句话盖过去了。她忍住笑,和露西手牵手进了餐厅,吕芳自然什么都问不出来,脸色缓和些许,却还是不好看,当下只有进餐厅坐下。最后进来的是李眉和姜颢玮,两个心思各异、冷眼旁观的人,对视的目光中,亦在揣摩对方。 才吃了东西的连知吃不下什么,而身边的露西已不如平时活泼。露西虽然单纯,却从来不是傻子,经了昨晚一事自是觉到哪里不妥。连知见状心里自是明白,皱眉也不敢往姜楠的方向看一眼。此刻那种恐惧感又一次铺天盖地。她的爱情,就算自己可以装糊涂不在意,就算可以说服自己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却会伤害到自己另外一些亲人。比如露西,比如,她的母亲。 露西不说话了,只有李眉圆场子,不时把完全没事人样的姜楠逗笑,连知心里只道他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真觉得李眉说的话好笑还是故意装的,怨不得人说商人奸诈。 而连知哪里料得到,更奸诈的事还在后面。 这几日来姜府串门的人都极多,饶是大年初一也不例外。前来拜年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连知自觉地帮着煮茶以便招待,露西和姜颢玮亦是招呼着来往之客。姜楠时不时便往连知看去,看着她那煮茶一丝不苟的身影,好像便觉得心有了着落般安逸。 客人来来去去,后面紧接着来的,一个是黑道上某个堂的堂主,而另一个竟来自巡捕总局。 前者给姜楠拜过年,就抱拳而道:“姜爷,对不住!哪里知道兄弟动土动到太岁头上去了,得罪了姜爷的千金,对不住对不住!那小喽啰我已经收拾过了,承蒙姜爷大人不计小人过。” 姜楠神色自若地和他寒暄过,露西和吕芳都瞪大了眼睛。——昨晚真有小偷去了连知那里? 眉间心上香 第五章 风乍隐纷纭 26 静安 章节字数:3252 更新时间:11-03-13 12:13 那巡捕亦是连番感谢:“谢姜爷没深究,也没往上头告!唉,那地方的确一直不太平,这不……小的们以后会注意。” “哪里,生意上的事,你们也帮了很多忙。”姜楠这般回应。 连知张嘴望向姜楠,姜楠察觉过来,唇角微扬。似在说——谎帮你圆了,接下来的事就看你自己了。总归这个十足撇脚的谎言,是你开的头。 连知扬了扬眉毛,兀自低头摆弄了一会儿茶具,露西便跑过去,使劲儿搂了她一下。 “怎么?”连知装作无意地问,心里却是大大舒了一口气。 露西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连知暗拢了一下眉头,然后靠着露西耳边轻声说:“露西,其实我没有说实话。对不起。可是,这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露西皱眉,“其实……我也知道,什么做梦梦到小偷然后就跑走的说辞……实在不像是真的。” “是这样。你也知道,我刚来的时候,最针对我的就是舅舅的三姨太。昨晚我在楼上,睡醒了准备下来,却在走廊上遇到她,几句话不合,便发生了口角。她可能也病糊涂了,就一巴掌把我扇在地上——”露西听得讶异,连知便又拉住她。 “没事了。我也没料到她那么大力气,就一不小心让她得逞了。你知道我性子,一是被打,二是听她说,我不是姜家人凭什么在这里过年的话,一气之下便偷偷跑走了。被送到家后不久,却是真的有人闯进来,倒不是小偷,是来……幸好舅舅及时赶到,否则怕要让他得逞了。” “天!”露西捂住嘴。 “这就是我说……难以启齿的地方。我适才也实在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才偷偷告诉你。舅舅后来说那地方我一个人住着不妥,便把他在霞飞路上一套暂无用处的公寓让我暂住。昨晚我们把东西搬过去,便已经太晚了,所以……” “太吓人了。”露西皱眉拥抱住连知,“世道这么乱。我就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了得。大过年的。姐姐想通了还是赶紧回来!” “嗯。”连知却是深深锁了眉。 那天过后,姜楠也无意向连知问起:“丫头后来是怎么解释的?露西倒像是深信不疑、还心疼你得紧。” 连知却是听得心一痛,脸色惨白失了魂般地看着姜楠。“你不会想知道的。而且……我最不想骗的人,就是她。” 初一到十五,姜府众人过了一个愉悦的元宵节,至少表面如此,至少心思单纯的姜露西以为如此。 天气已开始回暖。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转眼已是一九三三年,上海滩繁华不尽,体现在这一年的其中一件大事便是百乐门的正式开业。但诸如连知曾住过的里弄里的那些人,贫穷的也在继续贫穷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这些日子连知基本都住在姜府,也曾几次被露西拉去找舒展延,两个人偷偷见面,连知异常尴尬地站在一旁。后来两人真正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连知也便不再跟着露西过去了。唯一的些微波澜,是一次偶然见着连知脸微红地发着呆时,露西笑着过去问:“堂姐,你这个样子……不会是恋爱了吧?老实交待!” 连知自然搪塞过去,只说八字还没一撇儿,两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露西见她的神色不妙,听出其语气真的夹着哀伤,便没继续问下去。何况这时候的露西,已全心沉浸在自由恋爱的喜悦里。 元宵一过,连知便又去了静安寺。 佛依然云淡风轻。 连知拜了拜,走到院子里,是又见到了姜颢玮。 相比之前的生疏,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虽然短暂,连知面对他已经自然了许多。只是初见时他眼神留给自己的印象太深刻,面对这个同样深不可测的男人,连知心里还是有几分忌惮。 “表哥?”连知打着招呼。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妈都会来寺里求平安,也会为寺庙捐些财物。倒是你,总是往这里跑?”姜颢玮这般问,神色也算缓和。 “我……” 连知微张口,正想解释说自己因为祖母的关系比较信佛,便听得姜颢玮道:“做了亏心事?” 他的眼角微勾,唇角也略有上扬,笑里分明别样的意思。 “亏心事?……你指的是在留湘苑的事?我只是,深知自己不是姜府的人,总要靠自己生活。”连知蹙眉,只能这般说来试探。 姜颢玮兀自扬眉,“除了真正的信徒,前来拜佛的,多半是心里有鬼。” 这话一说,连知倒是觉得有些疑惑——这般咄咄逼人,实在不像姜颢玮的性格。他的性子从来很冷,让人觉得即使他要害人、也是要害人在无形之中,嘴上从来不会说多余的什么话。 那么,他今天这一番言辞,目的又是什么?警示自己么? “和住持约好了时间,先告辞。”不待连知再出言试探,姜颢玮挥挥手便走了。 连知只有转头离开,暗自叹句父子俩的脾气虽然不太像、但都非常异于常人。 而姜颢玮,也真是去了主持那里,做着当年母亲做的事,为寺庙捐钱捐物。 做完这一切,他亦在佛堂里,跪坐在了蒲团上默念着什么。 老住持佝偻着腰走进来,道声:“姜施主。” 姜颢玮便睁了眼,神色已远非面对连知般缓和,眼神里隐隐涌动着的,竟是满满的愤怒。 住持长叹一口气。“姜施主,老衲先代表寺院上下谢过施主。然,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放下么?”自姜颢玮生母锦芳去世,他已经如此这般看姜颢玮看了十几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借口么?”姜颢玮嘴角一抹嘲讽的笑,“他不曾对母亲有半点好。母亲……是因为对他死心、才灰心失望地信佛。可惜,佛渡不了她。她还是——” “姜施主。死者已矣。锦芳施主要是活着,也不希望……锦芳施主性子决绝,这却并不一定就是好。佛,自在人心中。你母亲有心魔,没能及时规劝住她,是老衲的过错。姜施主,切莫重蹈覆辙。” 姜颢玮闭眼吐出一口气。“我怨恨父亲不错,但也很敬重他。只是……他本无心便罢,可惜——”可惜,他最近的做为,可着实让自己又开了一回眼界。 “住持,心中无佛、也不怕魔的人,是不是才最可怕?”姜颢玮皱了眉。他指的人自然是姜楠。 “佛无处不在,相对的,魔也无处不在。世人情感,无非是两种相对的情绪产生,即‘爱’和‘怕’。你父亲若有爱,便也会开始怕了。”老住持因说了很多话的关系,禁不起咳了一声。 “是么……他怕的,便该是由他所爱而生的。”姜颢玮睁开眼,双拳微微收紧,而后慢慢起身,对住持鞠了一躬,“多谢。不多做叨扰了。颢玮这便离开。” 住持已经有些老眼昏花,没多余精力去理会姜颢玮是不是把他的话曲解了。他看着这个已长大到有足够能力去破坏很多的男子,长长叹口气,便和佛像一起陷入了缄默。 连知从寺庙出来后,由阿华载着前往的是一处位于山上的大宅院。姜楠的吩咐。 山道静谧,沿路的树木大都抽芽,另外还有很多树木本身就葱郁了整个冬季,给人清幽宁静的感受。 到了大宅院门口,已能见到铁门已有了斑驳的锈迹,料得是有些年头了。门卫过来打开时,吱呀声也清晰可闻,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显得了几分瘆人。 往里看是与外面一般无二的道路,待车转过弯,又行出一长段路,隐逸在树木中的栋栋房屋才透了出来。驶近了看,有月洞门,有长长回廊,有名副其实的水榭……真真旧时园林。连知恍然竟有回到旧时王府的感受。虽然整个宅院比起曾住过的王府小了太多,但那碧瓦,飞檐,长廊,甚至是装饰用的假山、小湖,足够让她忆起年少时光。当年王府仿的便是江南庭院,但因多将就了对称而显得气势恢宏、与眼前景物相比也有明显的不同,如今这个才是绝对地道的江南园林。 连知好奇讶异地往周遭看,车继而停在一处院落门口。 “连知,应该是这里了。”阿华道,“这是姜家祖宅啊。爷他——” “有些事罢。没关系。你去外边候着吧。”连知淡淡蹙眉,终是下了车走进那个小院。 眉间心上香 第五章 风乍隐纷纭 27 老宅 章节字数:2372 更新时间:11-03-14 12:09 院中有一棵上了年头的梧桐,无叶而枝桠大开,让人望之便能想象其盛夏的壮阔与深秋的绝美。 树下,是姜楠。 连知见到他后,顿了下步子,才继续前行,维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 知是她素来的掩饰,姜楠淡笑也不点破,等她走到跟前,黑眸便凝视住连知。 连知的反应自是和所有的往常一样,坚持不住后便小脸绯红地扯出一个话题。“阿华说……这是姜府的祖宅?你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姜楠还是被逗笑。 “又笑。”连知瞪眼。 “倒是你,又去烧香了?”姜楠不满她刻意保持的距离,走过来便牵过她的手,而后俯身在她耳畔说,“晓得你生日快到了。该十八,嗯?” “嗯。你——”连知心一跳,暗自揣摩到什么,着实是欢喜的。 “行了,既然猜到了,高兴了,就别藏着掖着,笑就笑出来。这孩子还是——” “不实诚?”连知佯装发怒接下他的话,又挑眉浅笑,“我猜到什么了?我哪知你要做什么?” 姜楠便拥着她往屋子里面走,抱怨了几句她穿得太薄了后便说:“让你今天过来嘛,是因为我今天恰好有时间。晓得你过生那天,露西还有你那几个同学多半要庆祝,便由你去,所以今天提前跟你过。待会儿去市区里。至于带你来祖宅——” “自然是要带你认祖归宗。” 听到这一句话,连知先是脸一红,而后又以更快的速度惨白。 此刻的她已经跟姜楠进了屋子,她却反而觉得比在外面还冷了。她怔怔地看着姜楠。“认祖归宗?你是指——” 姜楠眼色沉了下来,寂寂如这座古宅。“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我不知道。这不可能……我们算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连知失神般地喃喃。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们算什么。”姜楠眉目一凝,握住她腰际的手臂收紧,“连知,你当是玩儿呢?”——你以为没有未来,以为不能在一起,因此为了眼下的欢愉而得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不是。可是,这些也是我被动接受的。是……就算我承认对你有好感,可是我们的这些关系都是你强加给我的。”连知吸口气抬眸看他,“是,你承诺了,让我信你。如今带我来这里,是要我以……妻子的身份……认祖归宗么?景谙,这样的承诺我要不起,你也给不起。” 他骤然抬手捏住她的下颌,“看来,在你眼里,我们这种关系,还是那般不堪么?” 连知皱眉握住他的手,“我不想吵架——就算认祖归宗,也只能是作为,你的……侄女。” 姜楠看着她的样子,眼角收紧,而后气急反笑,“如此一来,你不更别扭?来这里拜过了,祖宗便认了你是我侄女,而你又跟我的关系在你看来又那么乱七八糟,那么你不用去静安寺了,直接在家里供一尊佛好了。晨晚都三炷香,够不够?就跟当年的锦芳一样?” “家里都有一尊佛了。”连知瞥他一眼,见他手上松了些力道,便顺势推开他,“你这尊佛送都送不走。我哪里还敢再请一个。” “我这种佛?”姜楠扬眉,勾唇而笑,“料你也不敢再请。走吧——” “去哪里?”连知蹙眉被姜楠大臂一揽又往外拉去。 “带你参观。” “哦?那么,不用认祖——” “还提这茬,找骂呢?” 连知笑了,酸酸涩涩的甜蜜从心口涌出再传遍四肢。她不由便把身子靠近了他几分。她知道,他这样在商场上几乎说一不二的人,如此被人忤逆、他还倒过来迁就,已是不易。 连知之前没听说这里还有个祖宅,也不曾知道吕芳李眉回来过。而今他却带自己了,对自己也确实是好。他,是真的,爱了么…… 最终滑落嘴角的只有一缕叹息。刚才那番话,是反驳姜楠不错,她不知道他信了几分,但却竟不能对自己坦白。——是啊,自己的迁就,不就相当于玩玩么?因为知道不可能,才如此贪恋而沉沦。的确是自私又不负责任的行为。 跟着姜楠简单逛出不远,天便已渐渐黑了。姜楠便说要带着连知回去,在餐厅订了席位。 上车的时候,姜楠和连知是并排坐在后面的。 阿华明显有些吃惊。 姜楠只带着别样意味的笑说:“带连知回来认祖归宗,这倔丫头没同意。” 阿华自是摸不透姜楠的意思,只有笑了笑挠挠头,便上驾驶座开车,一副憋着满口的话无处问的难受样。连知直腹诽姜楠阴险。 某人自是神色悠闲仿若什么都没干的样子。 连知皱眉看着他,忍不住揣摩,他虽遵着自己的意思对阿华隐瞒了,如今故意带他来,却又是为什么?正大光明别人才反而不会怀疑?连知想到了这个理由,却觉得姜楠的心思不会这么简单。比如,她和露西演威尼斯商人那一天,李眉施计给姜、连二人独处时间,姜楠对此又知不知情?深谙人心理的姜楠,应该很了解人,何况是跟了他那么久的李眉,那么他为何要带李眉来,是深知内里而默许?若他真不知情,按他所表现的那样在那个时候已经对自己有意思,也不该带上李眉。左思右想都是不对。 姜楠敲了一记她的脑袋。 “作甚?”连知回瞪他。 “连知呀连知,你就是操心得太多!”姜楠暗笑。 连知咬牙欲还口,顾及着阿华在前面,心便又沉下来。 姜楠见状,便笑着拉过她的手。一手紧贴住她的手背,带去灼热的温度,一手在她手心上画。——“看你这么别扭,下次就我们两个。” 连知立马红了脸,想抽回手,被他紧紧握住,一时也不便闹出太大动静,只得任由他握着。旖旎风光,一如窗外景色。 连知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感觉是愉悦,因担心前面阿华发现而偷偷摸摸的感觉好像反而更……刺激而欢乐? 不行不行。她闭着眼苦笑。——自己,是真的中了魔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以为耻,反以为乐。 “你又在念叨什么?” “南无阿弥陀佛……” 眉间心上香 第五章 风乍隐纷纭 28 意外 章节字数:2531 更新时间:11-03-16 00:10 连知的生日在元月二十号。 那日的“提前祝生”是下山之后,姜楠便带她去了餐厅,订做的大蛋糕,还请了人为她唱生日歌:“HappyBirthdaytoyou……” 十足的洋气。 连知也忍着没有说什么关系乱的话,说服自己安心享受下来。而且看到姜楠高兴的样子,那些话她确说不出口。 二十号这天,连知受了洛老板的责骂,说留湘苑念她还在上学已给了她太多宽待,如今绝对不允许她时来时不来,须得有个固定的时间。面对露西的邀请时,连知便只有说自己有些事,晚些日子才回姜府。 露西眼珠一转:“那也好,我早点回去布置,等你回来就全是惊喜啦!一定要九点之前回来呀!” “好。”连知这般应下,放学后便不得已先去了留湘苑。 此番是简单朴素的装束,玫瑰红的口红颜色是点睛之笔。她徐徐在戏台边上煮茶,戏台上的歌女在弹琵琶唱歌。歌美茶美,古色古香。当然,认真听歌的人很少,品茶的人更少,他们看的都是人。 一曲罢,一壶茶刚泣好,小菱让歌女下了场,却给连知使了个“暂不要动”的眼色。 小菱走上了台。“诸位啊,这些日子以来呀,我们小艾的茶,可是倾了诸位的心?今天呀,可是我们小艾的生日。美人过生,自然有人捧场,来来来,今天诸位所有的花销,有位先生呀,都包了。大家随便吃随便喝!” 同行们看连知的眼神多是妒忌,而更多的看客吹起了口哨,是为调侃。 “哟,那公子,是大上海滩的哪位啊?让我们见识见识!” “是啊,见识见识!” 连知听着看着,只觉得离奇,姜楠已提前给自己庆了生的,是断然不会这么做。别的人,她却实在又想不出。 “这都不知道?留湘苑谁不知道小艾是姜少的人!” 此话一出,四下应和。 “是啊是啊。” “啧啧啧,是姜少啊。” 连知听得皱眉,抬眼却竟真的见到姜颢玮西装革履地走了进来。 他在大庭广众、且众目睽睽之下,从容而优雅地缓步走至连知面前,伸出了手,声音在此刻、众人因为好奇而闭嘴光看的情况下,显得非常掷地有声。——“对不住诸位,我把小艾借走片刻。” 连知听得咋舌,却碍于今后还想在留湘苑混下去,只能起身跟着他往外边走去。她也想看看,姜颢玮是想玩什么把戏。 出门便是一股冷风灌进来,连知皱紧了眉头,甩开姜颢玮握住自己的手,开口直问:“目的?” 姜颢玮浅笑,“这不该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上车吧。” “去哪里?” “自然是回姜府了。你答应露西九点?也不看看现在多晚了。”姜颢玮说完便兀自上车坐上驾驶座,神情好像很笃定连知会上车。 连知也便真的上去了,想着反正这个姜少从第一次见面就那么让人琢磨不透。 当然,她上了车之后继续问了:“你到底是为什么?你向来不管我,可别在这时候给我谈你是表哥、所以要为我的所作承担责任,这也不是你的性格。如果你有别的事,大可直说。上回你帮了我,让我在留湘苑得以安稳,我感激。帮你做点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姜颢玮发动了车子,神色隐没在夜色中。他的语调便和他的神色一样让人看不清喜怒。“你真是在一人面前一个样么?” “何意?” “在留湘苑姿容妖娆,在姜府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刚才又这么理智冷静咄咄逼人。你在他面前呢?小鸟依人么?” 连知的脸又白了。她知道姜颢玮是一定能很快发现的,但他以这种方式向自己揭露,着实太让人难堪。 “他到现在还没有公布你的身份。”姜颢玮眯了眯眼,把车开快了一些,“既然这样,如果你够聪明,应该猜一猜他是不是真心。我爸从不是专一的主,这点你应该心知肚明。” 此刻的姜颢玮虽然没拿到切实的证据,但从好友王承络那里查来的资料来,目前也差不多可以肯定连知跟姜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他以为连知是知道内情的,是以这般说话。但连知光这么听,自是什么也听不明白。 “我以为你自己主动从姜府搬出来,是清高,是你想要靠自己过活,不料却换了一种方式巴上姜家的人。呵——”他的语气几分嘲讽,几分不屑。姜颢玮以为——连知因为知道她自己不是姜家人,很硬气地要自食其力,所以才去了留湘苑工作,因此他反而是欣赏她的。谁知紧接着他便发现她与姜楠的事,是以却更加鄙夷起了连知。若不是一贯言语上冷淡的性子,他几乎就要说她本就是那种出卖色相的人。在姜楠面前如此,在留湘苑工作,亦是如此。 连知饶是早已做好了面对他人非议的准备,此刻仍是难免憋闷,已无瑕顾及姜颢玮话里面的玄机。胸口沉沉,隐隐作痛起来,她蹙眉,良久后只说:“我知道我的作为天理不容,说出来也会受到所有人的鄙视甚至——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怎样态度,我不管。只是……请求你暂时,不要告诉露西。我不想……” “我也不想露西与你这种人来往!这种事情,入了她的耳都是侮辱她。”姜颢玮说完,便漠然开车,仿若再和连知说一句话都侮辱了他一番。 连知咬着唇,脸色发白,等好容易挨到姜府时,下车时一阵眩晕差点站不稳。 姜颢玮看她一眼,也没做甚举动,只是在敲响门的一刹,眼中滑过了诡谲。 佣人开过门,姜颢玮和连知便一前一后进了厅堂。 露西哈哈笑着抱着个装满了冰激凌的钵过来,笑道:“诶?你们两个怎么一起回来啦?” “路上碰到了。”姜颢玮拍了拍露西的头,走去一边。 露西便来拉连知:“姐姐,这是我自己做的哟,你一会儿可要好好尝一尝!还有,刚才把礼物都包好了。哈哈。你到时候回房慢慢拆。” 连知听得心里一阵酸涩,直点头说好。 露西笑着把冰激凌放下,又走进餐厅,须臾,一屋子人便听她唱着《生日歌》推着蛋糕过来了。 她冲连知眨眼:“这个大蛋糕,足够我们一家人吃好几天啦!” “这却是哪里用得着?”连知摇头笑着过去。 而自连知跟着姜颢玮进门就一直缄默不语的姜楠,看了一眼连知,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姜颢玮,微微眯眼,点上一支烟。 眉间心上香 第五章 风乍隐纷纭 29 试探 章节字数:3051 更新时间:11-03-16 12:13 姜家大少爷为留湘苑的艾姑娘大费周章庆祝生日一事,次日便在上层社交界流传开来。人们叹句姜少这回当是真心,毕竟距离当初他现身维护小艾一事,已过去了很久。 柳色渐绿花渐开,春意盎然已有了先兆。 书房里缭绕的,仍是茶香。 李眉浅浅唱了一口,道:“好手艺。怪不得爷喜欢。” 姜楠看她一眼,“难不成你会品茶?” “不会。我不过顺着你的心意说。”李眉巧笑,把玩着茶盏的手,丹蔻红得艳丽。她眉角扬了一下,又凑近说:“爷是不是在想心事?在想……少爷的事?” “比不得露西是个女孩。男孩子大了,我早已不再管。自己能活出个什么样,由自己负责。”姜楠眯眼,看着这杯连知刚泡好的茶,却不急喝。 “我可不管他长成什么样。”李眉笑,“传言,小艾也很会煮茶呢。这都闹了两回了,爷没派什么人去跟着那位,这要是——” “颢玮想玩什么把戏我会看不出?”姜楠眉毛一跳,眼露不悦,凝眉看了一眼渐渐冷却的茶,心生一股烦躁。只是,牵扯上了她,他有那么一丝不确定而已。 “那……大姐姐当年跟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大姐姐在世的时候,即使后来她信佛了,爷也没有娶偏房呢。”李眉还是眉目含笑,看着姜楠的黑脸却笑得更厉害,“爷别骂眉子。爷不也想找个说话人么?眉子现在无聊,也就打听打听点闲事来度日了。” “你就是一张嘴。”姜楠摇头起身,却是走向外面,“我要去金陵谈一笔生意,这几日都不在。连知那里我自有分寸,你莫要管。” “好。爷一路顺风!”李眉亦站起身,含笑对姜楠挥了挥手。 -- 又是留湘苑。连知现在是要小心算计着时间才能来这里工作。因虽然不勤,但这些时日姜楠总是偶尔要去霞飞路看她的。幸得的是,他没在那里留过夜。这样一来,连知便能觉得心里的魔障能少一点。 连知刚斟好几杯茶,香气仍是与戏台上唱沪剧女子柔美的嗓音混合在一起。若光是看她煮茶,一来二去,看官们看多了也便失去乐趣,于是偶尔无伤大雅地陪着喝茶这种事,也是非做不可。来都已经来了这种地方,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连知也会尽本分去做。——既接下这份工作,再多装什么,不过只能落得个假装清高的笑柄。自欺欺人罢。 今次来留湘苑的时候,连知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妥,坐在黄包车上的时候也一路往回看,当然什么也没发现。她皱了皱眉头,只有安下心斟茶,暗自想着下次要把姜楠送给自己的枪带到身上。 挺直脊背沏茶良久,待结束时难免腰酸背痛,连知跟洛老板小菱等人打过招呼,便自门口离开,却一眼看到等在风里的人。是阿华。 莫非姜楠也在附近?连知愣住,旋即又想到姜楠去了金陵,当不会在此地,遂放下几分心。蹙眉间,她还是向阿华走近了,微笑问了声:“阿华好。” “连知——”阿华面有为难,眉毛都拧在一起,竟像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连知凝眉,苦笑几分,踌躇了一下,便又问:“是……舅舅让你来的?”心里有点慌乱,但她随即便安慰自己——让他知道,其实也好。 其实,也好。他对自己灰心失望,大发雷霆或是什么,自己和他早点断了,也好。本来就从未奢求过实质的什么,只是一味沉溺美好的幻觉。至少连知是这么想的。 阿华挠挠头,叹口气只又说:“爷说世道乱,便让我跟着你,免得你出意外的。可如今……” “你不知该不该告诉他,我在这里干这种事?”连知帮他问了出来,深深吸了口气便说,“你不用为难,只管告诉他。他——他不一定是保护我,却更有可能就是查我晚上在做什么。”有一回连知回去晚了,竟发现姜楠已在公寓里。她编了个理由随便搪塞过去,姜楠当时并未多问,却更表现出他会暗里搞出动作。 连知环视了一下周围,果真见着几个眼熟的、小跑着离去的背影,锁眉只道:“他既然派了你来,知道你和我交好,会出面与我商谈。在暗里,他却又派出别的人来查我。这……所以,无论如何,阿华你告诉他实话吧。管他耍什么心眼,你忠心还在,他便不至多做什么。” “连知,你是说——爷查你的同时,也在试我?”阿华皱眉。 “我可不想挑拨你们主仆的情谊。”连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关系,那么多人跟着我,我也丢不了。你先回去吧,到时候该说什么说什么,但愿是我想多了就好。” 姜楠是否在试探阿华,连知不清楚,但感觉,姜楠更大程度上是在试探自己。他在借阿华告诉连知——我已经明明白白表现出我知道一切的意思了,那么你怎么做,就看你了。 连知坦白、与不坦白,便是表明她对姜楠的态度现如今到底是什么样一个情况。 连知回去的时候,就觉得身上拢了层凉意。她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是不是等姜楠回来的时候一切就将尘埃落定。 但那个时常喜怒不惊的男子回来时,表现无异,却反而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连知是在周五晚间接到露西的电话。电话言明姜楠周六回来,姜府会小设个接风宴,连知次日需得过去一起吃饭。连知应下,挂下电话,便悄悄叹了口气。 次日,阿华开车、并一路跟着姜楠进了门,趁机给连知使了个眼色。连知略蹙眉,抬眼见姜楠却见他没反应。——而这,恰恰才是危险的信号吧。 连知也不多言,一如既往地在露西朝姜楠偎过去后道了声“舅舅好。” 晚宴气氛也算好,李眉吕芳一个劲儿地对姜楠嘘寒问暖,露西也央他说些在金陵的见闻。姜楠只说是累,不过生意也谈妥,接下来会与当地老板合作,把那几个酒厂引进上海云云。 “那酒是真好。不愧是百年酿酒世家出来的。”姜楠赞道,“在金陵的销路已是极好,现在在上海名气小了些,些微宣扬,配合姜家的声誉,也便出去了。” “说来,便是要恭喜爷了!来来,眉子敬爷一杯,眉子先干为敬啦。”李眉笑着举盏至姜楠跟前。 不禁意间,连知和李眉的视线也交汇而过。看着李眉饶有深意的眼神,连知心里叹着气,只不知道李眉关于所有事,到底又清楚多少,她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连知记得李眉当时说过的话,她的仇恨,总会想别的法子发泄出去。 连知吸口气,差佣人倒了杯热水,接过后便一饮而尽了,仿佛如此才觉得暖和了一些般。 待又闲聊几句,话题转移到了露西的学业上。怕姜楠责备露西,吕芳一个劲儿地说着好话,露西还是调皮地回应姜楠,也说让他放心,自己会好生学。 “那个什么舒家小子呢?可会影响学业?”姜楠挑眉问露西。 “我……”从来不知道姜楠是何时知道这事的,也没料到他竟就在此时此地问了出来,露西立时脸红,只嗔道,“爸!什么舒家小子?你怎么……哎呀,我知道分寸的。我……和他说好了呀,什么都等毕业了再说。” 吕芳一听这话急了,生怕女儿被别人骗了去,正要发问,被姜楠扬手止住了。姜楠微收瞳孔看去了连知,那一刹仿若有风从他眉宇间拂过,吹起几缕凌厉的褶皱。唇角微扬,语气却仍是淡淡。“连知总归跟露西在一个学校,做姐姐的没事就看着她点。” “嗯。”连知蹙眉看他一眼,点了头,“露西知道分寸的。我当然也会看着她。” “都是对感情还拿不定摸不准的孩子,可是要谁看着谁?”李眉带笑看着连知别有深意地调侃了一句,又很快地面向众人,“吃饭吃饭!” “是啊,连知这长得勾人模样,谁晓得有多少名门贵公子在追求。”吕芳不动声色地笑着暗讽了句,便笑着夹菜吃。 连知装没听见,低头吃着食不知味的东西。 眉间心上香 第五章 风乍隐纷纭 30 怒意 章节字数:2394 更新时间:11-03-20 11:47 一餐毕,按这些日子养成的习惯,连知是要给众人沏茶喝的。而今,佣人开始收拾碗筷了,连知起身正欲前往茶室,姜楠又开了口:“今次不必煮茶了。虽然投入很少,但总归要做酒生意,自家人该先捧捧场。” “好啊好,我可要尝一尝,这红遍整个金陵的酒,到底是怎样一个滋味。”露西立时拍手称欢。 连知脸有些发白。姜楠明明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却只有兀自笑笑,她就近坐在沙发上,须臾觉得左右都不舒服,便说要走。 “等等。”姜楠叫住她,“没有想说的了?” 连知直了直背脊。“没有。先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姜楠便没有像往常那样去霞飞路看她。 先前,连知还拖着没打算让姜楠知道留湘苑一事时,总要给姜楠打电话、或者等着他的另外一些亲信来通知自己,他当晚是来还是不来。这几日连知没去留湘苑,却也没联系姜楠,觉得这舒适安逸的房间,也让她不得安眠了。 又一日,是忙着恋爱的露西好不容易抽出一点空,给连知送来信。署名竟是连知的母亲姜敏茹。 连知心下激动,一下子有了近一年没有联系的母亲的消息,当下双手都紧张得颤抖。 “连知吾女,奔波十月,如今刚得稳定,方有机会寄信于你。近一年时间未能伴于吾女左右,甚感遗憾,甚为挂念!母一切安好,连知莫要对母过多担忧。吾女切记顾及己身,待一切安置妥当,母将尽快前往上海探望吾女。届时联系。勿将此事转告他人。” 语句简短,是姜敏茹的字迹与行文风格。但饶是这么短的信,连知也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不仅是因为思念母亲,也是因为不解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勿将此事转告他人。” 疑惑着,素来知道母亲有主意的连知也只能选择不去多想,横竖等着母亲来告诉自己就行了。当晚,她整装完毕,便再度去往了留湘苑。趁有时间再赚些钱,她打算等到母亲来,便真的和她一起远走高飞。 开省收腰的旗袍,勾勒出清瘦如连知完美的曲线。雪白的丝袜顺着腿流入深蓝色的高跟鞋,衬得人高雅大方。连知的装扮,在留湘苑这种追求面上“高雅”的地方,显得非常合适。 她的神态还是清清淡淡。 小菱走过来,神色较之平素颇有了几分古怪。 连知心里便已有了不妙的预感。 “有贵客让你去厢房煮茶。”小菱眉间蹙了一下。 连知便顺着她的眼神向二楼瞄了一眼,什么也看不见,却也似乎立刻感到了几分压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到底还是来了。连知深深吸口气,苦笑一下,旋即又恢复冷淡神情,跟着小菱往二楼去了。 里面,果然是姜楠。 他背对自己,后背伟岸而宽阔。她曾稳稳地在那里靠过。看样子姜楠在喝茶。他即使听到身后的动静,也暂未有多余动作,只是略低头吹了吹茶盏。 小菱笑着走至他身边。“姜爷呀你看你,突然要来也没通知,怪小的们照顾不周!小菱再度呀,给您赔个不是。小艾啊,现在给您带过来了,请您尽心品茶。小菱我和洛老板就在外头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呀,我们一定立刻去做。” “嗯。下去吧。”姜楠浅声吩咐。 小菱陪笑着作了个揖,走至门口给连知使了个小心的眼色,摇头悄悄叹口气退了出去。 连知蹙眉站在原地,咬了咬下唇,然后直接走到茶桌上,着手摆弄起一堆茶具,是要煮茶的架势。 她安静地摆弄着。姜楠抬眸看她一眼,便把茶盏放回茶托,等着她斟满。 “好了。你尝吧。”连知为他满上一杯,低垂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氤氲。 姜楠便抬手接过,不急饮下,而放到了茶托上。“有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没有。”连知也总算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姜楠便径直把茶杯挥落在地上。清脆声响了一地。惹得连知肩膀颤了一下。 门外,洛老板和小菱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惊惶。 “这回又实诚起来,嗯?”眉目一凝,姜楠直直看着连知,“你未叫阿华帮你隐瞒,亲眼看见我来了又不解释,你真是铁了心。连知,你是在铁了心告诉我,之前什么都不算是不是?” “本来就什么都不算。”连知吸口气说,嘴角泛起苦笑,“我实话实说。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能算什么。之前已错得太离谱,如今既然让你看见我做这种事。那便也好。你看得起我也好,看不起更好,便这样吧。从今往后,我与你再也没有什么瓜葛……” “没有瓜葛?你说得好生自在!你好歹随了你母亲姓姜,如今却说跟我没有瓜葛?姜连知,这层关系,你却是要如何断的干净?”姜楠气极,然他的城府已让他敛去怒意。他在质问,要让她摆脱不得。 “那样的话,那也是正常的关系。”连知心口又是一痛,痛得她弯下腰来。她的手松了茶具,收成拳握紧,脸色又隐隐发白。“过阵子,大家都平静下来,一切便就好了。时间长了,谁都会淡的不是么?爸也曾经很爱妈,后来却还是变心娶了多房小妾。” “那你觉得,我会不会允许?”姜楠挑眉,“或者我问,你是对我没信心,抑或是,是你从来没把心交出来过?” “我不知道。总之,这事无关我的情感。我没有选择。我们已经是这种关系,哪里有选择?” “我可以选择。”姜楠抬手握上连知的,眉目凛然,“姜连知,的确,我是失望之极!我曾说过你品行很好。你呢?卖弄风尘,对别人搔首弄姿,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会允许自己,我——” “自欺欺人!来都已经来了,你以为自己清高到哪里去?你以为你是所谓男子汉大丈夫,你要当大女人,能屈能伸?男人再怎样,功成名就闯出一番明堂别人便少有非议。女人可不成。姜连知,我告诉你,这个污点会伴你一生!再也洗不清!”姜楠甩开她的手,看着她原地愣着的样子,也不多说便向门外走去。 -------- 每天都在坐等留言。 鲜花、砖头全砸来吧,照单全收中。 眉间心上香 第五章 风乍隐纷纭 31 小菱 章节字数:1511 更新时间:11-03-18 12:02 “姜爷!” 看着姜楠出来,洛老板和小菱忙唤一声,几乎跪在地上。 姜楠正了正衣襟,“她不能在这里做。还有,洛老板你去张罗,整个上海滩,哪个场子都不能容她再做这种事。再来,今次的事,就你们两个知道。若传出去,你知道后果。最后,明日来见我,把姜颢玮和连……和这小艾的事,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是是是!”洛老板和小菱点头哈腰地答应下。他们也心知肚明,姜家两父子同争一女的消息若传出去,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内屋,连知坐在凳子上,一时觉得腿脚酸软竟像是不能站起来。她呆呆坐着,连眼泪也都流不出来。 她已无暇揣摩姜楠话里到底什么意思,揣摩他打算如何处理这一切。 她知道,姜楠最后一番话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好,女儿家的名誉太过重要。但她不知道的是,姜楠的“瞧不起”,原来竟可以让自己这样难过。 小菱叹着气跟洛老板商量过几句,便进了屋,走过去,轻轻悄悄拍了一下连知的肩膀。 “菱姐……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小菱对大家都极好,连知心里是感激,所以如今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小菱皱眉摇头,安抚般地微笑,又说:“你应该知道,得罪姜爷的人,从今往后都不敢在上海滩混下去的。” “我不能走——”连知觉得心痛。 “嗨,听我说完。”小菱摇摇头,“姜爷刚才,吩咐洛老板,只说不让你混迹于这种场子。我阅人无数,却也太了解风月场里的男人。小艾,姜爷是真的在乎你才这般。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只提醒你一句,男人的耐心,尤其姜爷那种,总是有限的。话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一切,还要看你怎么会自己谋划呀。” “谢谢菱姐。我跟他……终究是不可能。”连知苦笑。——小菱要是知道自己与姜楠的关系,怕对待自己,便不会是这个态度、而只剩下鄙夷了。 小菱皱了下眉头,知多说无用,便拿出五十个大洋放到连知手里。“和洛老板商量了,除却工钱,又给了你三十个大洋。你这些日子在留湘苑挣的,其实也不算少,以后的话,便自求多福了。不过有事的话,便来找我菱姐。在这上海滩,我到底也是认识不少人的。” 连知面上是衷心感谢的笑。“菱姐如此,我已不知说什么好。对了,我也不叫小艾,叫连知。” “连、知?”小菱眨眼念着这个名字笑了笑,“是个别致的名字。” 最后,目送连知离开了。洛老板拧着眉毛来回踱步,“哎呀,这小艾可莫给我惹出些祸事就好!” “你担心明日去姜爷那里会怎么样?”小菱亦是一脸深思,须臾后道,“你如实说便好。我曾问过,她和姜少,其实并没什么瓜葛的。而且,我们一直对她很好,就连她要走了,都去安慰了她。” “你有什么计较不成?”洛老板有些诧异。心里也佩服小菱。 “自然。她不叫小艾,叫连知。连知……一看这女子,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不简单。要不我还能让她的清白身留到现在?”小菱摇摇头,“按今天这情况来看,要是姜爷知道连知在留湘苑失了身子,你我哪里还有命在?” “那——”洛老板心有余悸地长叹一口气。 “暂且应当没事。就如我刚才所说,我们对她极好。若是姜爷对你动了怒,以连知的性子,当是会去保你的。她很骄傲,不会允许自己的事牵连到别人身上。”小菱如是说,便转身进了大堂,又是一脸巧笑的模样,招呼着来往宾客。 洛老板这回却是转过身对着她的背影深思了。——这个女子何其聪明,若不是她,自己也许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只是,她的身份…… ---------- 这章一千五百字,我晓得看起来也难受,晚八点再更次。 坐等留言~~~ 眉间心上香 第六章 古佛已蒙尘 32 信件 章节字数:2056 更新时间:11-03-18 20:12 梅雨季又要到了。 早有预谋地,潮湿已先于雨水窜过每个地方,天气亦是低低沉沉,生生牵扯出几分沉重。 姜府。三楼尽头。 只有一缕光洒进来。屋子里这根白色光线以劈裂的姿势从佛像的头顶滑过身体。 这里,是大太太锦芳曾经用过的佛堂。 佛已蒙尘。 本就有肺病的三姨太进了这里,更是咳嗽了好一阵之才缓过劲来。 三姨太没有信过佛,也不清楚对待死人的忌讳,只是照着心里的想法,点了一炷香放在佛像前,用不甚标准的姿势拜了几拜。 她犹记得刚进这个门的时候,见到锦芳的模样。——她端端坐着,由着自己奉上一杯茶。她和蔼仁慈地笑着,用手掌托起自己的时候,给自己带来了那样温暖的感觉。 嫁给姜楠之前,她对锦芳这个正妻是心存敌意的。但见了锦芳的第一面后,她便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她喜欢这个大太太。 她奇怪,姜楠似乎对锦芳算是好的,但锦芳却一心向佛,连儿子都管得少。她吃斋念佛,不与姜楠同床。 她也永远记得锦芳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那个时候,她问锦芳:“太太你……是何意如此啊?” 锦芳仍是跪坐在佛像前的样子,阖着眼说:“因为,没有什么再值得追寻了。我只有佛可以依靠。” “那……爷呢?爷他——” “爷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锦芳,有时候,红尘不要看得太穿,是福气。” 终于,又有一束光打进了这个房间。佛像明亮了一些。飞舞起来的灰尘在光的润泽下清晰可见。 三姨太突然觉得,这个时候才明白,锦芳当初的话,到底是个什么含义。 她叹口气想,如今最没有看穿红尘的,怕是李眉。 重重咳嗽了声,她对佛像又是一拜。 再从佛堂里出来,原本病重的三姨太却健步如飞地往二楼而去。爱美的她即使在家里、即使病危,也还穿着高跟鞋,一路踩出焦急细碎的步子。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她一直小跑到二层大太太身前住的房间,顾不得越来越吃力的呼吸。房间没有上锁,她很容易地便进了屋。熟练地走向那个大的壁橱,熟练地找到合适的地方,她一眼看到那个同样蒙了许多灰尘的盒子。 长叹一口气,她把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折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一封信。泛黄的纸张。 “这是什么?”李眉出声,很快从三姨太手中抢过了信,一脸精明的样子。听到那样急切的脚步声,她便悄悄尾随了三姨太至此,一直等到她拿出那封信,才如此快地出了手。 “眉子?快!把信给我?”三姨太立刻扑过来欲抢。生病的她却又怎么敌得过李眉。 李眉凝眉,一边后退一边打开了信快速读完。一脸惊骇。 “你——呵,罢,你既然看了。也罢……”三姨太摇头苦笑着跌坐在地。 “竟是这样……竟是这样……爷与敏茹的关系……”一向沉稳自如的李眉,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也因为紧张而出汗。她吸了口气便立刻问了三姨太:“为何?你这个时候把这种东西拿出来,是为何?” “我当然要做正确的事。我要拆穿姜楠。如今才觉得,我和他夫妻缘分早已尽了。或者说……我们从来没什么夫妻缘分。”三姨太苦笑,又咳嗽了几声,便想着李眉移近几步。“眉子,把信给我。我要去……我要去……” “你不可以。”李眉已恢复镇静,蹙眉深深看了三姨太一眼,只说,“三姐姐,对不住。” 言罢,她便转身向门外跑去,一直到自己屋,很快地拿出了火柴,摩擦过后便点燃了信。 她跑到窗边,随手一扔,亲眼看着越燃越烈的信纸随风而落,之后连灰烬都消失了个干净。 “不!不——!”三姨太发出这身惊恐的吼声。为时,已晚。 “不——!不——!”她的声音极为凄厉。这本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事。这本是,她决心放下一切,以能够追随大太太吕芳的事。她是想要靠这守了多年的秘密,为自己多年的苦心翻一次盘,做临死前最后的反抗……她想要,做一件最后正确的事,对得起自己,而后死而无憾。 她喊得失了力气,颓坐在地上,看见慢慢走近的李眉,光彩晃在她身上,那么明亮。自己已不能逼视。 李眉在说着什么,似乎是对不住之类的话,可是自己已经不能听清。 “眉子。人是要为自己做的所有决定负责的。”那一刻,看不见物体,听不清声音,三姨太却觉得自己比此生的任何时候都清醒。 这一句话,也是她此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姨太,死在了李眉的房间里。 李眉眼睁睁看着她倒下、闭上眼睛。李眉盯三姨太的眼睛盯了很久,像是奇怪,她并没有死不瞑目。李眉有些害怕。但是更快地,她飞奔到适才三姨太找出信件的地方,把盒子放回衣橱,把里面的衣服折叠整齐,关上衣橱,然后关上房门。一切,都是无人曾靠近的样子。 她深深吸口气,然后跑下楼梯,大声喊叫:“来人啊!来人啊!三姨太出事了!三姨太出事了!” ----- 二更完毕。飘走。 眉间心上香 第六章 古佛已蒙尘 33 葬礼 章节字数:2358 更新时间:11-03-19 15:23 适才听见三姨太的尖叫声,很多本在午休的佣人便全都下了床。然声音很快消失了,且难以辨认,是以他们一时未有多的举动。此刻听得四姨太李眉如此,便纷纷冲上楼梯,待在李眉房间门口发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三姨太,什么样的反应的都有。 胆子小的顾不得佣人的身份,就不由立刻朝后退了几步。胆子大一些的,便赶紧上前,扶起三姨太,摇摇她的肩膀,唤着:“三姨太三姨太?你怎么了?” “她……她是不是死了?”李眉虚弱地靠着墙问,脸色很苍白。 “四太太勿慌张!我这就去叫医生!”张妈这般道,慌乱地跑下了楼去。 而靠在墙上的李眉,是真的有些虚弱无力。刚才信封里的字字句句都在眼前晃,扰的她不得安宁。 医生很快就来了,沉重地宣布了三姨太去世的消息。这个时候,佣人们七手八脚也已把三姨太的遗体抬到她自己房里的床上。 外出和几个贵太太聚在一起打麻将的吕芳也很快回来了,在一旁问了李眉几句话,诸如三姨太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重要事情。 “没有。”李眉摇头叹口气,“那会子我也在午睡。三姐姐过来,说是觉得今天精神好了许多,想找个人聊聊。我随意和她聊了一会子话,便劝她回去好好休息。谁知她刚走到门口就……想来,她说觉得精神好,却原来是回光返照。” 吕芳也皱着眉,虽说一直与三姨太斗来斗去那么多年,但如今家里死了个人,她总不至太过开心。“唉,适才我已和爷通了电话。爷晚间便回来。” 李眉点点头:“这屋子里大小事宜都是姐姐你在操劳。如今丧葬什么的,还要你费心了。有哪里需要我眉子的,姐姐尽管提。” “嗯,难为你。”吕芳锁眉往床上闭上眼睛的三姨太看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吕芳主理内务,也的确做得很好。姜楠在晚间回来的时候,三姨太已安稳地躺在棺木里了。 棺木就放在大房子后面,宽阔的草坪前小白圆石铺就的路上。 几颗松树扎在不远处,整齐划一,气氛萧森而凝重。 姜楠临窗望了一眼,点了支烟,吕芳便在一旁交待着,已经请了丧葬师算下葬时间、算墓地何处,以及丧葬会的操办方法、请哪些亲戚云云。 “你去张罗便罢。”姜楠吸口烟,青色的烟雾勾勒出弯曲的线条。“今天是怎么一回事。谁先发现她死的?死前,她有没有交待什么?” “是眉子发现的。她说,三妹妹死前好像没说什么。”吕芳如实说。 “嗯。”姜楠言罢便又吸了一口烟。 一堆事大致处理好,已是月上中天。 晚饭也比平素晚了些时候。餐毕,李眉就被姜楠叫去了书房。 “爷。”李眉来前,便做了足够的准备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回事?”姜楠径直了问。 “就是三太太来找我谈话,谁料离开时就死了。”李眉走过去,一如既往地为姜楠捏肩膀,“爷节哀顺变——毕竟,三太太,也跟了你这样多年。” “节哀顺变?这话,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眉子,别演,你那点小伎俩我会看不出来?”姜楠拨开李眉的手,又点燃一支烟。 “怎么……爷这么在意这件事?你一直三姨太她……知道……难道,是她以这件事在牵制你?怪不得,上回她对连知动了手,你并未介意。”李眉眼睛都不眨。 姜楠起身掰着了李眉的下巴,用了几分手劲,疼得李眉龇牙。他姜楠,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别自作聪明。若是十几年前,或许我还担心。现在还怕受她的牵制?”姜楠挑眉,唇角一抹冷笑,身子笔挺,双眸向下俯视着李眉。李眉看着动魄惊心。 “你算准了……她死前,会去找那样一件东西……”李眉深深皱了眉。 “她只有这件事放心不下。我这便告诉你,她拿这东西,甚至是她进门的原因。”姜楠瞳孔微缩,敛了暗月寒光。“你做得很好,及时把东西毁了。然则,你是想邀功?” 李眉听罢,反倒勾唇笑了。“爷的心,眉子反正从来看不清不是?算来算去,爷对我们几个都没有什么情意。邀功?呵呵,是呀——若爷觉得眉子做得好,立了一功,便记着眉子一些。不缺吃不愁穿,眉子要的……不过是这些了。” 姜楠凝眉,却也松了手中的力道,冷言道:“你从来知道分寸。这便好。” 李眉则不住喘气。他的目光,太过凌厉与瘆人。这种眼神,她觉得自己已很久不曾见过。可怖。她心里不断浮现这二字。而后,离开书房的她走到门口,甚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而连知,在次日清早接到露西的电话。让她,三日后,参加三姨太的葬礼。 “我死后,也要诅咒你们!”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在连知脑中炸开。 不过自己,已然跟姜楠断了。挂掉电话,她跌坐在床上。也不知是在为哪个事实而痛心。 ―― 三姨太下葬的那天,连知穿了黑色的洋装,平时不离手的玉镯都暂且取下放进了手袋里。 这葬礼有点办得不中不西。下葬的时间、墓地的选择……都是请了中国的阴阳先生来算。但这墓地周围的环境、墓碑的风格样式,属西式,却没有请牧师来主持。 不过现下不少人是这样办葬礼的,横竖大家也都习惯。 露西站在连知身旁,眼睛哭得有些红肿。 连知叹口气拉住她,心里想的也都是些凌乱繁琐的东西。可谓是思绪乱如尘。 抬眸,姜楠的背影还是那般伟岸而坚毅。 连知轻叹一口气,却竟收不回注视着他的目光。覆在露西手背上的手,本是为了安慰她,如今,却反而是靠着握紧她而给自己一丝勇气。 她移不开视线,而姜楠也很快地回过了头。视线交错。空气也发出裂帛声。 ----------------- 刚刚设了个投票。大家去投一下吧。很具有参考意义的。我根据投票结果来思索后文走势啊。谢过亲们。 眉间心上香 第六章 古佛已蒙尘 错误章节 章节字数:100 更新时间:11-03-20 12:12 -------------------------------------------------------------------------------------------------- 眉间心上香 第六章 古佛已蒙尘 34 其琛 章节字数:3280 更新时间:11-03-20 23:07 连知没有移开目光,被他看到便看到,大方迎上才不显懦弱。 姜楠眉间有浅浅沟渠,望了连知一眼,倒是先行离开。 他四处游走着,与众人寒暄。一次葬礼其实可以请到很多人。虽然这么说有些无情,但只要操纵得好,凭个葬礼也能促成很多生意。 来往之人,皆是穿戴上乘、气度不凡。他们热切盼望着这个能与大名鼎鼎的姜爷攀谈的环节,此刻皆朝他身旁拥去。 他眉目间有淡淡的疲惫。仍姜楠还是那个姜楠。举止谈吐亦是恩威并施的模样。 连知大方地看着。 夜幕至,华灯上,丧宴结束,客人该走的都走了,连知出了丧宴大厅,见着姜楠靠着雪佛兰站着,燃起的青烟,模糊了他的神色。 于是连知以为,他是难过的。 他因为三姨太的死而难过。连知虽觉得自己那么想不太厚道,但终是觉得,心里有些酸涩,是小小的嫉妒。 “过来。”姜楠的声音传过来。 连知不知道他是何时看到自己的,也只得款步走了过去,在合适的距离停住不再上前,然后清清脆脆叫了一声:“舅舅。” 姜楠笑了。笑得冷清。 连知看得皱眉。 “你妈来信了?”他把烟捻灭,望向了连知。 “嗯。” “说什么?” “说她安定下来了,之前没跟我联系,对不住我。”连知还记得母亲的叮嘱,是以没说她要来上海的话。 姜楠嘴角是了然般的笑。“她倒是还防着我。” “为什么?你和母亲……关系不好?也是,她对这边的事一向提及得少。小时候,我也只知道她是南方人而已。”连知皱眉。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告诉你无妨。”姜楠道,“董觉胜你是见过的。他一直爱慕敏茹。我那时候也年轻,只想着要帮兄弟。那时候父母已逝,长兄如父。敏茹不得不听我的。谁知她着实不爱觉胜,一个人离家,竟跑到了北平去。这事过去太久了,若她现在还怨我、防我,我也无话可说。” 连知不知这其中竟还有这样一番典故,只抬眸看了姜楠一下,“刚在里面已经和露西告过别了。这便走了。” “我送你。” “这哪里合适——” “上车。”姜楠说完,不由分说把连知拉上了车。 连知坐在副驾驶座上,默然只看着窗外。 “可还记得,我说过我有选择?”姜楠开车时这般说。 连知微怔。“什么?” “连知你先前,是在跟我玩把戏吧?” “把戏?” “去那种地方,去那种,明知我会很快发现的地方做事,做得张扬大胆,你是等着我来发现,然后让我对你发火,你好堂而皇之地离去吧?你在告诉我,你连知是个会让人失望的女人。让我主动把你甩掉?” 姜楠的语速不快不慢,却是最重的拳头打在连知心上。一下一下,撞得人心不得安稳。 可是连知竟不能反驳。那或许,是她之前自己都未曾发觉到的潜意识。 嘴上当然不能承认。她否认。“哈,你想太多了。”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姜楠不禁笑了。她的反应,总会这么有意思。她不知道自己每回言不由衷时面上那些细微的反应么? “我只是想要多挣些钱,离开姜家。要是妈来了,我就带他走。你也说了,她还没原谅你。而且,纸包住火,她要是知道你和我——” “我和你?你不是号称,我和你什么关系都不是?”姜楠轻扬了眉毛。 车已驶到公寓前,此刻停了下来。 姜楠熄了火,转过身子望向连知,抬手捧起她的脸,少有地没言语。 “你怎么了?景,谙……”她不由唤了他的字。 姜楠靠上她的肩,连知想要开门下车。他按住她的手。“别动。我靠一会儿。” 连知蹙眉,身体有些僵硬。 “你如此,是因为……她死了的关系么……”连知不由问。 姜楠叹口气,“连知啊连知,你什么时候才肯说实话?” “什么实话?” “明知故问。” “你那么厉害,猜人心猜得那么准,有些话何需我说?”连知有些气。 姜楠则笑着顺势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连知自然退缩。晕红从耳根子扩散至脸颊。 “呵。”他的唇离她脸颊近那么近,气息灼热。“这回算你赢。那日在留湘苑,我着实被你气着了。不过连知,这种事再不能做。小菱有几分眼色,没让你做那种生意。但让所有人那么看着你,要知道,这种事,我不会允许再发生。” 他就在这种距离下,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对连知说:“你说你没有选择。但我有选择。我便再退一步,给你时间让你思考清楚。但最终,连知,你会慢慢走向我身边。” 就算再糟糕,连知,你此刻,至少还姓姜。你会,主动来到我的身边。 姜楠说完,便顺手开了门,勾唇轻笑,“下车吧。” 连知悄喘了一口气。——他的语气,太过自然而肯定。 她下了车。姜楠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开走了。 连知站在路灯下,有些恍神。她一身洋装穿得端庄,她的脸上有些红晕,她的眸清澈骄傲,却又夹着一丝激动,一点紧张,一许担忧以及难以言说的……欣喜。 风起,裙摆轻扬,耳边的碎发被吹起来一些。雪佛兰的影子已寻不见。她的眼神,便又多了一点怀念与不舍。 美得让人心疼的模样。 相机的光,在这刻明亮,再飞快地消失。 待连知察觉到什么,回过头张望,已什么都寻不见了。 照片洗出来后,送去了一个男人那里。 “怎么样?这人不错吧?”送照片的讨好地笑着。 拿着照片的人,微微眯眼,唇角扬起。“是不错。你这小子,哪里找来的?” “霞飞路上美女多啊,这谁都知道。我那天白日里来来去去瞧了一天,傍晚都打算收工了,谁知眼睛一亮,就发现这个。我后来便悄悄跟着,知道她住哪栋公寓了,俞先生,您怎么看?” “很巧。我也曾见过她的。前些日子,在留湘苑煮茶的姑娘。”他的唇,扬得愈发厉害了。在留湘苑煮茶的姑娘,应该是缺钱的,可是却有本事住在霞飞路,她果真如传闻,跟姜颢玮关系匪浅么? ——看着连知的照片,俞祈琛觉得,这还真有几分意思。 俞祈琛,从拍摄广告发的家,现在手下最主要的产业是上海滩新兴的电影业。他天赋异禀,也算一直意志顽强,把事业慢慢做到现在这个地步。 又过了三日。俞祈琛便等在了公寓前。连知下了楼,便一眼看到他。他的皮鞋擦得锃亮,连知低头时甚至觉得那里能倒映出自己的脸。 看着男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连知蹙眉抬头,“借过。” 她的睫毛被清晨的光熏得金黄。即使穿着学生装,身体里带出的魅力也自然而然地散发。她本人,比那张照片上还漂亮了许多。 “你好。我叫俞祈琛。”男人笑得温润有礼。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连知扬眉。 俞祈琛大笑。笑容爽朗。“此‘祈’非彼‘其’。你对《诗经》很熟?”很自然地攀谈。 “看来你对《诗经》也不陌生。”连知无谓地笑笑,“你……找我有事?我并不认识你。” “现在不就认识了?”俞祈琛笑着递上自己手写的名片,“有需要,可以来这里找我。” “这是什么?”连知好奇地看了一眼,右上角是竖着的字介绍了他的身份,中间三个竖着的字则是他的名字:“俞祈琛。” “原来是这个‘祈’。‘琛’取珍宝之意,这名就是祈求珍宝的意思么?”来人态度和气大方,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愉快,是以连知也乐得交谈。 俞祈琛又笑,“哈哈,你可是第一个这样解读我名字的人。话说回来,你的名字呢?” “连知。” “比翼连枝?” “知道的知。” “连知,连知。这名字好。”俞祈琛道,“我是广东人。用我们那里的话念你的名字,就像是在笑一样。”这样说,俞祈琛就对连知念了一下,嘴巴扁扁地咧开,是好看的微笑。 ----- 今天字数不少吧~~~最近很忙,码字艰难,但墨在坚持,所以,继续求评中~ 眉间心上香 第六章 古佛已蒙尘 35 背叛 章节字数:2654 更新时间:11-03-21 12:20 连知笑了,但到底面对陌生人,也不愿多做牵扯,当即说:“看了你的名片,你的意思……不会是想我去当明星?那些人,我看着羡慕,自己却没那个本事的。上课要迟到了,我先告辞了,俞先生再见。” 凡事都要留几分疏离。这便是连知向来的处事方式和态度。 “那些再说。如今一番交谈,倒是很想跟连知做个朋友。如此便好。”俞祈琛也没有勉强,当即便也退开几步冲连知挥了挥手,“那么,后会有期。” 连知淡淡扬眉,“谢谢。” 而后,双方礼貌挥别。还不错的第一次会面。 然,俞祈琛的那句话到底让连知记了很久。每每想到,心里总是有微薄的暖意。 ——“念你的名字,就像在笑一样。” 那辆凯迪拉克离开时,扬起纷扬的尘。 -------------------------- 这日连知接到露西的电话,说是约她在公园见面,有事情告诉她。 到约定时间约定地点,连知寻了个石桌坐着。远处有旧时留下的回廊,朱漆落了一些。近旁则是淡紫色的丁香花,一簇簇地蜿蜒开来,香气并不馥郁,却淡雅得舒服。 连知蹙眉正是不解露西的语气为何那般焦急,抬眼就见着穿洋装的露西跑了过来。双眼红肿。她显然是哭过。 “怎么了?”连知诧异。——何时见过露西这样? 她飞快起身拉过露西,“是我的错,这些日子都没怎么问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哪里是姐姐的错……是我。都怪我自己,以为恋爱甚于一切……到头来还是亲人最关心自己的……”露西抱住连知,停了一些时候的眼泪,又一下子掉落出来。声音亦是哽咽。 “难不成是舒展延欺负你?他怎么了?”连知不由问。心里也同时闪过一个想法——爱情和亲情,哪个更重要,很多人徘徊于此。那么……这两种情感兼而有之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这又当如何…… 此刻却无瑕顾及自己,看着露西支唔的样子,连知再忍不住声音厉了几分:“快告诉我。是……不会是舒展延对不起你?我去问他!” 露西摇摇头,声音又凄切了几分。“表姐,别看我平时胆子大,连爸都不怕。可是……可是我竟然不敢问展延。我到现在都还没问他……可是,我分明看到,他……他对另一个女子那样好……我……” 连知叹口气。“那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会不会……是你误会了?罢,我帮你去问。” “嗯,我带你……去看吧。姐姐……要是他真的喜欢上别人,我要怎么办?”露西泪眼婆娑望着连知,握着连知的双手都在颤抖。 “先去看了再说。”连知只能拥紧她,“没关系。姐姐一直在这里的。” 而当日下午,露西联系不上舒展延,是问了他的朋友,才知道他应当去了上海大光明影院。 已经预感到的事实触目可及,露西脸色惨白,却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与连知一起去了影院。 彼时,已是下午四点。 在里面问了一圈没找着人,连知和露西便开始在影院边上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候着。待暮色沉了一些,果然见着舒展延和一个妖艳女子慢慢走了过来。 露西扣紧连知的手腕,嘴唇都开始颤抖。 连知则由于惊讶瞪大了眼睛,而后又紧锁了眉头。 “姐姐……就是她。就是这个女子……上回我看到他们一起在西餐厅用餐。我——”露西已失了本身所有的活泼与明媚。 连知摇摇头。暗想小菱那样的女子,若真的使出本事,怕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抵得住。何况,是舒展延那般青涩的男子。 不错。那个和舒展延手挽手的女子,正是留湘苑的小菱。 连知只能轻叹口气回拉住露西。“放心,我会帮你问清楚。无论对是舒展延,还是对那个女人,我都会问清楚。只是露西……那女人我认得,是风尘女子,上海社交界的名媛。舒展延若是认识她,自然是在风月场所,那么可窥得其品行不会好到哪里去。听我一句劝,若他真的是……那种男人,你伤心一下便罢,以后到底要看开……” 露西掩面而泣,却又是哪里听得进去连知的话。 而连知自己说完这话,亦是苦笑了。若是真的爱了,又哪里会轻易改变。便拿她自己来说,明知是禁忌,能说服自己后退,却再也没法子克制住自己的心。 今夜无月无星。料得明日又是个阴沉的天气。 大光明影院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灯火亮如白昼,明晃晃的样子照得人的脸色也仿若是惨白的模样。 连知拉着露西就那般在路上闲着走了一会儿,竟不觉又绕回了影院门口。 一场电影差不多放映结束了。人群稀稀拉拉走了出来。 连知皱眉,正想问露西是不是想等舒展延和小菱出来,转眼间却是看到了俞祈琛。 他和身边的人随意交谈着什么,谈笑风生的随意样。再走出几步,抬眸见也看到了连知。眼里滑开一抹清亮。 他跟连知见过的许多人都不同。比如拿自信来说,姜楠是帝王般威严、不容反抗,而俞祈琛身上则蕴涵着清淡气,举手投足是风华,更像是一种厚积薄发而显出的从容。 “连知。”他笑着走近。 便是这样。不过见了一面,就这样突兀地直呼其名,叫得亲近,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快。哪怕是连知。 “俞先生好。”连知礼貌地问候了一下,眉宇间的不愉快,却也自然让俞祈琛察觉到。 俞祈琛还未待说话,身边的友人却是先他一步问候起了露西:“这不是姜家的小姐么!你好你好,上回舞会上,我见过你的!” “你好。”到底是姜家的小姐,露西伤心归伤心,此刻面对外人,也并未失了分寸。以露西的活泼性子,上海名校的学生,多知道她。何况她还顶着个姜家千金的身份。 俞祈琛闻言,倒是暗忖了一下——连知,留湘苑煮茶女,住在霞飞路的豪华公寓,那日相见她穿的是圣玛丽女子中学的校服…… 而今,他紧接着,就听见露西叫了连知一声:“表姐。” 看来,姜颢玮是作为兄长、为了保护连知,才对外宣称他和连知有那样的关系。思及于此,俞祈琛只想连知在留湘苑做事看来是别有情由。不过,他之前,也未多有什么意见。 ------------ 从前写故事,步调好像都比较快,于是觉得很多地方都未交待清楚。这次写《眉间》,很多地方写得细一些,尤其人物心理。但不晓得大家喜不喜欢这种节奏,觉得慢了或是怎样,有意见大家多多提,我及时改正!抚摸~~~~~我各种纠结~~~~ 但故事人物慢慢浮现,我有信心它会渐入佳境。男主的腹黑还没体现出来~~~敬请大家期待。 眉间心上香 第六章 古佛已蒙尘 36 告诉 章节字数:3279 更新时间:11-03-22 10:08 俞祈琛觉得这种事很寻常。不过是交易罢。艺伎一类,跟他旗下的演员,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两位小姐来看电影?”俞祈琛很自然地问。 连知也不方便解释过多,只说和露西逛街逛到这里。 “吃饭了没?我和杨凡正打算就近找个地方吃饭,有荣幸碰到两位,不知可否赏光?”俞祈琛继续问道。 连知还未说话,倒是露西先摇头,道:“俞先生你好,我也是认得你的。说来不怕你笑话,学校里太多女孩子谈论你、倾慕你,也说想被你看中,成为电影明星呢。我和表姐,今次便不去了罢。被人见着,平惹太多非议了。” “啊,理解。”俞祈琛拍掌而笑,“两位都是姜府上的小姐,声誉极重要的。” 听了这句话,连知的眉头不觉蹙了一下,正巧对上俞祈琛的眼神。他面上竟是理解而宽慰的笑。 连知愣了一下——莫非他在留湘苑见过自己。 当即摇了摇头,连知也只微笑说着告辞的话。 “等等。最后一个问题,两位有没有看过《三个摩登女郎》。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多问问观众们,看大家近来都喜欢什么样的电影。”俞祈琛及时叫住了正准备转身的两人。 谁料,连知接下来的一番话,便让他真真欣赏上她。 自此,倾心。 连知蹙了蹙眉头,淡淡答:“没有看完全部,但大概知道是讲什么的。” “哦?那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这电影是不是男士们喜欢的多些……嗯,很多女士可能欣赏周淑贞吧。但我觉得虞玉也没什么错……她不过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人都有欲望。但其实,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人们只是一味地苛责女子了。” 电影中的周淑贞是进步女性,而虞玉则是纵情声色的风月女子。连知这些日子也是因为一直在琢磨那日姜楠的话,想着虞玉和自己身上一些或多或少的共通地方,只能如此说。所做的所有事,总逃不过那两个字——“欲望。”只是这欲望究竟为何,人人不同罢。 俞祈琛欣赏地睁眼,露西也有些惊讶而若有所思地望着连知。在她的心里面,连知是受过很严重的四书五经熏陶的。她断然没想到连知会说这样的话。 连知耸肩,隐去一抹苦笑。 “说得好!”俞祈琛抚掌,“不过这电影拍出来了,便是从正面去看很多问题的。改天可要好好找你聊聊心得。” “我可没什么心得……”连知笑,“这些日子小有感触吧。我话是那么说了,但若看到舞厅里的男男女女,先想要去苛责的,到底还是那些女子们。根深蒂固的偏见,想去也去不掉。” 露西听着连知的话,倒也深为认同,旋即也与俞祈琛交谈几句,又过了约摸五分钟,才和连知一同离去了。 连知转身的时候,俞祈琛讶异地发现自己,竟似闻到了隐隐茶香。 茶香,又一次成了情蛊。 因为不放心,连知一路送露西回姜府。到家门口时,露西拉着她胳膊不放。“姐姐,晚上你陪我睡好不好?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平素因为她活泼的性子,来往朋友的确极多,但其中也有太多是因了她姜家小姐的身份而故意巴结她的。露西并非不明白,只是也难以辨认,那些朋友中,有哪些是对自己真心。如今,能说体己话的,便只有连知了。 连知自然应下,揽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栋白色大宅。 “表姐……男人的心,和女人的,是不是真的很不一样?”晚上和连知躺在床上,露西眼泪又流了出来,“只要是漂亮的,他们就会容易心动……人的心,可能那样善变么?爸……我从来不知道爸。从前的确觉得他的心也是漂泊不定的,可是妈也对我说过,爸从未真心爱过她。那么……原来展延对我,不是真心的么……” “露西,是他不懂得珍惜。”连知抚着露西的话,“你会遇见的……” 连知在想——也许,大家都要经历许多错的人。于露西是舒展延,于连知,这个人是姜楠。而正确的人,总在某个地方等候吧。 “嗯。姐姐,没事。我露西还是我露西!”夜深了,说了许多,心里不快已去了很多,露西长长舒口气,“我明天约他好好谈谈。要是他变心,我露西才不强留!” 连知心里喟叹,在被窝里紧紧搂住了露西的胳膊。 清晨,连知比露西先起床,因为昨夜谈得太晚,眼圈周围都是青紫色。洗漱完毕,连知打了个呵欠下楼,在客厅竟看见姜楠。 姜楠在看报纸,抬眸看了连知一眼,又继续看报。 敌不动,我不动。连知站在原地,瞥开视线,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再细瞧姜楠看报纸的模样。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洒在他的身上。他像是她的佛。镀了金的佛。 像是察觉的到,他的嘴角微扬。视线却还是盯着报纸,像是看得很专注。“露西怎么了?” 只有露西央她,她才会回来。姜楠自是明白。是以直接就这么问了。 “和舒展延闹了些不快。具体以后……还要看她今天和他聊的情况。”连知的语气是非常没有起伏,是公事公办老实交待事情的语气。 “嗯。”姜楠又低头看报纸。 连知看着他的样子皱眉头,直腹诽他太会装。这会子露西也下了楼来,给姜楠道了声好,便拉着连知去了餐厅吃早餐。 姜楠这才拿开报纸,暗对她的背影笑了一下。 露西走的时候,让连知留在姜府,说是一会儿要是伤心回来,还能找个人说话。 连知只得同意,无奈送走露西回到客厅,姜楠还是在看报纸。去别的地方只会显得自己心虚,连知也大方进去坐下,不禁埋怨这偌大的姜府为何一大清早都没有别的什么人。 露西清早已给舒展延打去了电话。他的声音有些低,仿若是已预感到露西知道了所有。 咖啡馆。悠扬婉转的,是西洋音乐。萨克斯沉沉的声音趟成了一条河,给心里注入一些平静。此刻的露西,需要竭力维持着的平静。 “对不起,露西。你见着了……也好。是我……竟然一直没勇气告诉你。”舒展延脸上是真的抱歉。 “你真的喜欢那种女人?”露西握紧了茶杯,“你要是爱上别人,拿学识拿气质来和我比,我还能接受。如今我却是被一个那样的女人打败了么?” “小菱不是那种人。你别这么说。”舒展延皱眉,却也让露西更加心痛。 ——舒展延你不知道么?我那一番话,不过是为维持最后一丝自尊。 舒展延叹气。“不错,你是堂堂姜家小姐,是淑女是千金大小姐。其他人的疾苦,你又怎能体会?小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不能理解,我不怪你。而也正因为你的身份,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未来……露西,我是个男人,也不希望日后借着你的光飞黄腾达。哪怕我真是靠我自己的本事,别人也会有所非议。露西,我压力也很大,对不起。” “找那么多理由……不过是爱得不深吧。”露西苦笑,吸口气,似想把眼泪逼回去一般。 一个男人不爱你的时候,一切一切都可以成为理由。哪怕他的说辞天花乱坠、甚至表面听起来能让人心悦诚服。 再好听,归根结底,不过是爱得不够深罢。 露西讶异于自己此刻竟能分析得如此透彻。 “好吧,舒展延,再见。”露西反倒笑着站起来。在一个人真正伤害自己之前,及时发现他的爱不深,及时撤退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以后见面还是朋友。” 舒展延眉毛扬了一下,眼底有浅浅的光彩,仿佛觉得,那个天真烂漫不知世间疾苦的小姐,突然有些不一样了。 “等等。”舒展延叫住露西,待她凝眉重新坐下后,才又说,“谢谢你露西。我竟没想到你如此通情达理……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他以为告诉她一些真相,能够作为伤害她之后的一种补偿。世人通常多如此自以为是。 “什么事?”露西不解。 “姜连知,真的是你的表姐?”舒展延问。 “嗯。她姓姜是因为随了姑姑。”露西答,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连知。 “这事是小菱告诉我的。我本无意搬弄是非。但还是觉得告诉你比较好。”舒展延叹口气,“也希望你做好听的准备。具体是非我不去评价,你自己看,心里有数便好。” “到底什么事?”露西有些不安了。 “姜连知和……令尊,关系好像有些不寻常。” 眉间心上香 第六章 古佛已蒙尘 37 生路 章节字数:3192 更新时间:11-03-23 11:05 “什么意思?”露西脸白了几分,手指把餐布都握紧。微薄的意识,此刻在脑中慢慢清晰。 “我……小菱只是说晓得姜爷在外面有个人,叫连知。但她好像还不知道连知和姜楠、和你的关系,我也没多说。但是——她确实看到,他们俩在留湘苑……” 脑中有弦崩坏,惹得整个脑子都是嗡响。露西一下子站起身,已是面有怒意。“舒展延你什么意思?” “无意冒犯。好吧,话我也能说到这里。”舒展延起身,但到底还关心露西,看着她失魂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种种蛛丝马迹,突然如此清晰地绘成一张清晰的画。血淋淋。 迸裂声继续在脑中响起。倏地一下,仿若万物摧枯拉朽。 连知多次放学借口有事撇下自己离开; 多次看到她眼中带着分明的爱意独自思索什么,问她她却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还有,大年三十的那晚,他们…… 以父亲的本事,事后找来那些人来圆谎,当然容易。至于连知,竟然骗了自己么…… “姐姐,骗了我么……”她的脸色惨白。 “露西……没事吧?” “没事。”在已经成为“外人”的人面前,露西竭力维持住镇定。“你知道这种事的影响,你还有那个……小菱,不准乱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个,只是,这绝对是子虚乌有的。已经骗过我一次了,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再信。”露西拿起手提袋,再不多说话飞奔出了咖啡馆。 她极快地回了家,却屏退了佣人,没弄出动静。她悄悄走到客厅门口,探出一个脑袋。 里面,姜楠和连知在坐着交谈。 此刻连知脸上的神情,是自己从不曾见过的。 她的眼若最柔的春水,藏着波光潋滟、藏了桃花绿丝绦。 先是舒展延背叛了自己,然后发现连知也一直在骗自己,至于自己的亲生父亲…… 露西脸色苍白,扶住门框,而后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小姐小姐!”院子里有佣人不放心,连连唤着她。 露西没理会,到外面叫了黄包车便往姜颢玮的居所跑了过去。 他没回来,她就坐在门口等。 当晚,夜已深。姜颢玮讶异地发现门口坐着的露西。 露西抬头,双眼早已通红。“哥……” 这一声,却已含了太多的失望。 “露西?”姜颢玮眼中闪过片刻的讶异,而后像是猜到了什么,叹口气拉她起身,拥她进屋,“怎么了?” “哥……你是知道的吧。我竟是现在反应过来。上次,过年的时候,我都有疑问了,正要问,是你和李姨把我拉住了。等等……难道……李姨也是知道的?”露西瞪大眼睛。 “你先别想那些。”露西是姜颢玮唯一宠溺的妹妹,此刻他也是极度顾及着她的感受,待把她带进客厅放在沙发上坐下,递给她一杯热茶,才又继续说,“那些事,谁都说不清楚不是?李眉对此事知道多少我并不清楚。而就连我也不能肯定,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指——”露西皱眉。 姜颢玮浅浅蹙眉,“我是说,不知道他们到达哪种程度了。你跟连知熟悉,你怎么看她?” “我从不肯相信她会做这种事的!可没料到……她骗了我。我……” “先看看吧。”姜颢玮走近搂了搂她的胳膊,“横竖,你知道这种事不能宣扬出去便是。” “我怎么能相信……”露西抓紧姜颢玮的臂膊,下唇已被自己咬得失了血色。 姜府。琉璃月色,照得整个白色的宅子越显得明亮。 万树丛中,它是最光明的存在。 月夜,有茶香。 又泡上了一壶,连知疑惑而担忧地皱眉,“露西怎么还没回来……” “我派人出去找找。天晚了,你便在这里住一晚吧。”姜楠饮下一口茶,这般道。 “我……” “怎么?霞飞路的公寓,也是我的房子。我说了给你自在,你便自在去。操那么多心。”姜楠眉梢带笑看她一眼,不出所料看到连知的眼睛瞪过来。 连知低头饮下一杯茶,想着今天是难得,竟和平地与他相处了一整日。但还是担心露西。 姜楠心里也自是不放心,叫来手下正要去找露西,便见着姜颢玮带着露西回来了。 连知为了等露西,是以并未和姜楠去茶室,此刻一听门开,立刻迎了上去。 佣人们端了水上来,问候着那二人。 “露西,和舒展延谈得怎么样了?”连知一脸关切。本也是真心实意。 而对于露西,纵然一路姜颢玮给她讲了很多道理,她到底是从来不会隐藏喜怒的人,当即用极度失望的眼神看了连知一眼,转身就跑上楼去。 连知皱眉,视线对上姜颢玮的,姜颢玮只走进客厅对姜楠说了句:“爸,我只是送露西回来。这便先走了。再见。” “嗯。”姜楠点头,也不多问。 连知到底觉得不妥,叫住姜颢玮:“露西,露西她……你不会告诉了她——” “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你该是一早晓得。我没有告诉她,但她总是会知道。”言罢,姜颢玮蹙眉看向了姜楠。后者眉梢微挑,眯眼藏起一眸深邃。 姜颢玮的眼神,也藏着某种暗波,不安地骚动,随时要惊起惊涛骇浪。 连知看得诧异,回看了一眼姜楠,却无暇顾及此事,不迟疑地往楼上跑去,是想找露西。 她隔着门板敲,始终不见里面的回应。 “露西,愿不愿意……听我说几句……”连知在门外叹气。 “你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露西拉开门,双眼已哭得通红,“我那么相信你……你却骗了我。太乱了……太乱了。我该叫你五妈,还是姐姐?” “露西!我不可能——”连知张大眼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没什么的。我——” “是啊。他也不至违背人伦娶你的。可是——”露西苦笑一声,“你又还想说什么呢?说你真的喜欢他么?哥哥认为你别有目的……可是,可是我竟对他说,我还是相信你。我……竟然还是愿意相信你。可是姐姐,我现在还不可以原谅你。你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我妈。我不管你是真心……喜欢爸还是怎么,这件事,你做错了,就是错了。” 连知发现自己哑口无言。露西向来直来直去。她这么说,心里便一定是那样想的了。 再没法子挽回了么?连知锁紧眉头,只上前想要拉住路西的手,却被她挥手挡开。“露西,要知道。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连知终于苦笑,“你只信我这一句,便好。” 露西怔了片刻,苦笑着关上门。连知只得下楼去。 她捂嘴,想掩去哭泣声。泪落却不断。她的爱情,果真是沉在谷底最见不得光的。纵然只是心里想,身体并不靠近,原来也不可以。 来往佣人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印象中,这两位小姐的关系总是太好,如今却实在不知道为何而吵起来了。 姜楠暗暗把所有人遣开,拉连知入怀。连知要挣脱,他却箍她愈紧。 “你还要怎样……还要我怎样啊?”她的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她那样怕,好容易得了些许温暖,顷刻间便因众叛亲离而分离崩析。 “连知,我说,我还在这里。”他俯身在她耳边说,声色低沉,也是蛊惑。 “连知,就算所有人都遗弃了你,我还在这里。” 掷地有声的话,是滔滔不绝的海浪,一个翻滚,便把人心往最深的漩涡处卷去。 连知摇头。“怎么可以……” 他便在连知耳边轻声吐露,“连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只要有我,就够了。” 其余人,哪里有什么相干?所谓血亲禁忌,又有什么相干? 连知身上有些发抖,“你早就预计到了吗……你早就预计到了……不会。景谙,你不可能把我逼到绝路上去……” “连知,你绝处逢生的唯一法子,就是我。你会明白。”他亲吻她的耳畔。 连知攀着他肩膀的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白。 “放开我。” “放不开。” 不是不放,是放不开。 眉间心上香 第七章 疏叶漏灯芯 38 雨天 章节字数:2110 更新时间:11-03-24 11:13 连知哭,他就拍着她的肩,直到她渐渐安稳下来。连知要回去,姜楠便亲自开车。 她的情绪已缓和了许多。“过些日子,露西平静一些,我再去找她。” “你自己定。”姜楠道。 然后连知便默然。他之前那番话,太过决绝! 姜爷的雷厉手段,便是如此么…… 从遇到他开始,自己好像真的一步一步在朝绝路、最见不得光的地方走去。 姜楠拉着连知上楼。她的手心潮湿却冰凉。 连知躺着床上,姜楠只坐在窗边,想抽烟了,出卧室吸了一根,回来便见着她浅浅入眠、而后又醒了。 “莫不是又梦到神佛鬼怪?”姜楠帮她把被子往上提了一些,“睡吧。” “你……” “睡你自己的就好。”语气,未曾变过。 静默的房间,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姜府的露西自也没有睡着。李眉把吕芳不知道拉到哪里去玩了,佣人们该歇息的歇息,整个姜宅空寂得可怕。 露西眼睁睁见着那辆雪佛兰离开,不曾回来。 “你们是觉得,我索性知道了,便无谓了么……”露西自言自语,眼神却是绝望。姐姐,我很想……相信你啊。可是你们,这就开始双宿双飞了么? -- 翌日。圣玛丽女子中学。放学的时候连知特地到了露西的班级门口等她。露西出来见了,却只抬眸看了她一下,立刻撇开头去,快速跑向校门外。 连知叹气,当下却只有离开。 “诶?姜学姐,你和露西不会吵架了吧?”周围来往的人是极多的,见状如此,便叫住了连知。 连知摇摇头走开去。 雨来得突然。阴霾的天空划过浅浅的电闪,雷鸣再至,便有雨点砸下。 连知小跑到校门口,黄包车已被一抢而空。而这里的大多数学生家境良好,有司机来接,不过片刻,整个学校都几乎空了。 连知只把包放在头顶,身上却还是淋湿。 “连知!” 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竟是俞祈琛。他颀长的身形自雨中走来。眉目间藏着什么。一时繁华高楼,重新回到旧日的烟雨朦胧。 她唇边清浅一笑。竟是最绚丽的华光。 “俞先生?你怎么在这里?”连知不由好奇。 “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这不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了么?来来,这雨可不知何时才会停。我送你吧。车就在不远处。”俞祈琛把伞往连知身上移去,自己身上却湿了大半。肩头上等的西装,颜色立时深了几分。 连知却往后退了一些。“不劳烦你了。” “朋友之间,可不会称得上劳烦。连知这么说,可是不当俞某是友人了?”俞祈琛淡笑。 “哪里。”连知看他一眼,叹口气,“那就谢谢了。” “连知是去——” “霞飞路。上次见过的地方。”连知道。 “没问题。”他带着连知坐上车。 轮子溅起一路雨水,纷飞再坠落。周而复始,无止无休。乱如连知的心思。 车快到公寓时,雨小了一些。车里的连知,因为在校门口等候多时,身上依然淋湿了很多。 下车的时候,俞祈琛对连知说:“快回去吧。免得着了凉。” “嗯。谢谢。”连知暗蹙了下眉头,嘴角却也到底微微笑了,方才开了车门。却正有一人打了伞恭敬地在门口站着。 连知认出他。是姜楠另一位亲信,徐来。 “小姐!”他递上一把黑伞给连知。 连知皱眉,侧头,便透过玻璃看到那辆雪佛兰。雨水打在它身上。它的不动如山,如姜楠。 眼见着连知的背脊僵了僵,俞祈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辆雪佛兰。印象里对这辆车很是熟悉,他回忆片刻,果真也想起那辆车里坐得是谁。 “那是……姜爷?”俞祈琛有些讶异。 “嗯。是我的……舅舅。”连知叹口气,接过徐来手中的伞,撑开后走向那辆雪佛兰。 昨夜的气氛,太过吊诡。 他的话,有些让自己后怕。 思及于此,连知脚步都有些不稳。 因为连知一直背对着自己,俞祈琛没能看到她眼角一闪即逝的忧郁,但从那清瘦的背影来看,她分明藏了太重的心事。 略拢了眉头,俞祈琛竟然下了车来,也没打伞,就朝那辆雪佛兰小跑过去。彼时,连知刚好走到车门口,也没料到俞祈琛如此举动,当即转过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姜爷可是太难得才能见到的人物。今次撞见,我做小辈的,可不得不来拜访。” 俞祈琛对连知说,依旧笑得温顺而儒雅。 连知蹙眉,却也相信此人的确是涵养极其好,而无半点其他。 姜楠的脸隐在车内。看不清喜怒。他老远看着那辆凯迪拉克,只一个影子,便认出是连知。 她上了他的车,对他笑,而他,竟然敢走过来。 连知却还没有那脑子思索姜楠会不会吃醋,对待感情里的这些纠葛到底还不全懂的她,还不至想到这个层面。她满心的忧虑,只出自她自己本身爱上不该爱的人,伤了自己妹妹,以后该还会让母亲失望。 看着连知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姜楠心下一沉,须臾又觉得好笑。——连知到底还没有开窍。 他打着黑色大伞下了车,面部的线条还是冷峻异常,“怎么称呼?” 眉间心上香 第七章 疏叶漏灯芯 39 母亲 章节字数:2719 更新时间:11-03-25 12:26 “姜爷好。晚生俞祈琛。很荣幸见到姜爷本人!”俞祈琛微笑。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在一旁的连知扬眉,姜楠便看她一眼,似在说,她那点小脑筋想的东西他都知道。 连知挑眉移开视线,又看向俞祈琛:“俞先生?要是有事,不妨上楼谈。这站在雨里,你们不冷,我可是冷了。” 俞祈琛一听这话,只觉得有些奇。对自己倒无妨,那话却不像是一个晚辈对长辈说话的口气。而且,这个晚辈是知书达理的连知,长辈还是踏一脚上海滩都要抖一抖的姜楠。 “俞祈琛。”姜楠神色未变地念过他的名字,微微眯眼浅笑,“你这几年在上海混得不错。是个人才。有何赐教?” “呵呵,姜爷这话说的。姜爷风范,晚生们不能望其项背,我这纯粹是募姜爷风采而来。以后少不了有合作要想姜爷来讨,择日不如撞日,这便提前来向姜爷问声好。”这话绝不是阿谀奉承。姜楠身上诸多关于商业的传奇事件流传于街头巷尾。对于他,像俞祈琛这种同样在商界里打拼的人而言,是打心里的佩服。 “这就讨合作了?胆识倒不小。”姜楠扬唇间,喜怒依然藏在最深处。 饶是连知,也不知他说这话是何含义,暗自为俞祈琛捏了一把汗。 俞祈琛却笑:“胆识若是小,如何敢跟姜爷合作?姜爷不是没有涉足这一新领域的。相信,姜爷会对日后的合作产生兴趣。” “你也很自傲。日后,要合作,你要拿的出东西来。”姜楠浅笑,“连知说的是,你这大雨天里找人谈事,却是不合适。走,连知,回去了。” 俞祈琛自也听懂他的话。一切,都要等他拿出合作事宜的详细方案,待姜楠看过了再说。当即一笑,本是举止很西化的俞祈琛却学古人抱拳而道:“如此,多谢姜爷了!” 姜楠唇角一挑,微点头,便又示意连知。眉梢轻扬,似在责备她为何还不走。 连知冲他动了动眉毛,意思是,外人在,当然你先走,我跟在后面。 “下雨天的,一堆人聚在门口,可是有什么热闹看?” 一个人打着伞娉婷走来。 步履染了江南的烟水气。 清清浅浅,眼角有皱纹,却是绝代的风华。 乌丝自颈后垂向胸前,直而黑,长而顺。 婉约里透着大气。温柔里透着坚毅。因她受过江南烟雨的熏养,也遭过北方风沙的肆虐。 她,是连知的母亲,敏茹。 ―――― “妈!”连知朝敏茹飞奔过去,雨伞都滑落在地。 俞祈琛站在原地,倒是没想到会见着这么一出。 姜楠兀自凝眉,暂也未多有动作。 “妈!你怎么找到这里?”连知搂住她,“都一年了……你到底是去了哪里?” “以后慢慢说。”敏茹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姜府找你不到,问了里面的人才知道你在这里。那人……对了,是露西。你表妹。” “露西……”连知叹气,却只有暂且不管她的事,只问敏茹,“你不是说……不要将你要回来的事告诉别人?那你现在这样……” “撞都撞见,便不必躲了。”敏茹扬眉看了不远处的姜楠一眼,仿若也暂未有上前打招呼的打算,只几分没好气地说,“横竖,他那兄弟的手下,倒是已把我从北追到南了。他也该知道了。” “是……董伯伯?”连知诧异,“那妈你——” “别提这个人。”敏茹一听他的名字就气闷,略作沉思后倒是深深看了连知一眼,“只是没想到,哥竟然告诉你了?你问的?” “无意间。”连知胡乱盖过去,便到底拉着敏茹往姜楠处走去了。 “许多年不见,哥倒是越发精神了。”敏茹不阴不阳地问了句。 连知看着姜楠的脸色不由就笑了。 姜楠假意无视连知,随意问了敏茹几句。 连知见气氛不好,看着俞祈琛在旁边,便主动给敏茹介绍:“妈,这是我朋友,俞祈琛俞先生。他……和舅舅在谈生意。” “在雨里啊?”敏茹挑了一下眉,只又笑着问了俞祈琛一声好,“不错。多大了?” “年底三十。”俞祈琛答。 “喜欢我家连知么?”敏茹紧接着问。 话一出。俞祈琛和连知都愣了一下,姜楠脸色黑下来,是愈发得难看。 “姜小姐气质品行皆佳,朋友自都是对她欣赏的。”俞祈琛说得迂回。 “喜欢就喜欢。我看你挺合适,要是连知也高兴,你哪日来提了亲便是。”敏茹直言。 俞祈琛只琢磨着连知的母亲居然这样有趣,但当即竟也一时不知说什么。 连知下意识地只看向姜楠,姜楠眉目微凝,嘴角有冷笑。“敏茹,当初,反对这种所谓……家长制的,不是你自己么?” “是啊。不过因为反抗我深受其害,现在劝说女儿还劝说不得了?”敏茹扬眉毛,竟也仿若丝毫不怕姜楠。 连知于是明白,敏茹只是借偶然出现的俞祈琛来对姜楠发一通火。她的本意不在撮合连知和俞祈琛,而在于借这事扯出当年的事,来埋怨姜楠。连知松了一口气后,却又蹙了眉。 “公司还有事。诸位慢聊。姜爷,伯母,连知,后会有期!”自也知道再待下去不合适,俞祈琛主动说要离开。 连知简单道过别,俞祈琛便回到车上。发动车子前,他又望了连知一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连知竟冲姜楠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暗示什么。而那眼波,分明属于少女情动时。 一瞬间,雨又大了。模糊了视线。俞祈琛心里被什么东西一撞,再看时,姜楠、连知和敏茹,已经往楼里去了。 他只道自己是看错了,当即发动车子离去。 -------- 进屋,敏茹先叮嘱连知去换衣服。她的学生装几乎湿透,上楼的时候姜楠把外装脱下披到了她身上。当时连知肩膀一颤,了无痕迹地掩饰心里的不安。 环视了一下周围,瞥了一眼去到里屋的连知,敏茹看着已坐到沙发上的姜楠,叹口气,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说完全不怕姜楠是假,从小对着这个冷眼冷面的兄长,她就大气不敢出。而第一次与他闹翻,便是因为董觉胜。后来她常因那事跟姜楠叫板,久而久之便敢朝他大喊大叫了,如今很久不见,这个习惯竟像是改不过来了。 蹙了蹙眉,但敏茹这些年到底也成熟了许多,初见时那一口气咽不下,所以刚才忍不住闹了那么一出。现在她却也知道没有必要。毕竟,这一年,看起来姜楠把连知照顾得很好。 “你脾气好像变好了?”敏茹挑了下眉毛,坐在姜楠对面。 “你愈发没规矩了。”姜楠答得不冷不热。 姜敏茹有些理亏地皱了下眉,呼口气,“算了算了。怪你也没用。反正……我逃到北平去,也不能算是坏事。要不然……也不会有连知。”视线又往内屋望去,敏茹眼底也呈现出喜悦与欣慰。 姜楠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神色一暗,却也未动声色。 眉间心上香 第七章 疏叶漏灯芯 40 报纸 章节字数:2647 更新时间:11-03-26 12:06 敏茹紧接着也朝着姜楠问了:“为何连知不住姜府?” “你道是她怎么了?”姜楠冷眸看过来,浅浅皱了眉,只说,“她自己要搬出来住。你问她去。” 连知走出来,恰听见姜楠的话,腹诽了他几句,身子向着敏茹走去,坐到她身旁揽过她的胳膊便偎上去。“没事……就是……嗯,想独立,就自己找了房子住。结果那里不安全,舅舅就把这里挪出来给我住了。” 敏茹听罢,似信非信地看了她一眼,可仔细一想,却又着实琢磨不透其中的玄机,便又朝姜楠看去。“那看来,这一年连知麻烦你不少,谢谢。” 姜楠眉梢微挑,看着连知,浅浅地、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连知紧紧蹙眉移开视线,生怕敏茹发觉了什么。她的母亲有多聪慧,她一直知道。 “今次回姜府吧。接风洗尘什么的,还是有必要的。”姜楠斜眼一看连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捉弄,遂问:“连知,我衣服呢?” 连知一愣,旋即说:“在屋子里。我洗了之后……”照之前,是直接说挂柜子里。因为这里本就是姜楠的房子,他很多衣物本都是在这里的。 心里转过几个念头,连知嗔怒地看着姜楠,只说:“到时候送回姜府就好。” 敏茹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来回看这二人一眼,说:“连知,收拾一下,我住哪里?我也去换个衣服罢。” 随着连知走向房间时,敏茹又威胁般看向姜楠,“不能告诉董觉胜!” “没工夫搭理你。”姜楠脸色也不太好看。 连知悄悄扬了下眉毛,还是拉着敏茹赶紧进了房间。 --------------------- 上海滩的街头有很多报童,来来去去吆喝着,混着汽车驰过的声音,有轨电车滑过的声音,来往人群嬉笑怒骂的声音,构成一幅忙碌而协调的别样音乐。 有人随意买了一份报纸,全是为了可怜报童,走出不久,随意翻翻,就把报纸扔在地上,被路过的人踩脏踩烂。但也有很多人是在认真看报纸的。晨报午报样样不缺。 今天,所有看报纸的人都看了一个消息。不看报纸的、过不久也通过与朋友的闲聊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便是——姜楠之妹姜敏茹终脱掉面纱显出真样。大家都知道姜楠还有个妹妹,但一直未曾见过真人。传来传去,关于她的流言便十分多。有人说姜楠有妹之说子虚乌有,有人说姜楠与其妹矛盾甚深,更有甚者,说姜楠杀了敏茹,这便是为何这么多年不见敏茹其踪的原因……流言中最动人的部分,便是关于她美貌的传说。而报纸的上的她,果然风韵十足,毫不显老。 照片里跟着姜楠和敏茹后面的,还有一张清晰美仑的脸。正是连知。 文字也清清楚楚。——敏茹携女而归。连知容貌绝美,颇有其母之风。 姜府从未对外公布连知是姜楠“侄女”的消息。那个时候,连知可以和他四处走,可以和他在西餐里用餐,找地方喝茶,甚至逛商场,可以在回家前坐着雪佛兰和他绕一趟三环…… 这下,仿若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一下子浮上来。 连知甚至可以感到所有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样子。 且不说去过那些店子里的人记没记清自己的长相,至少知道此事也有留湘苑的洛老板和小菱这二人。 而洛老板看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也果真是大大惊讶了一把。当即还担心姜楠会不会让人来灭自己的口。 敏茹看着坐在桌前一脸惨白的连知,皱眉过去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打仗了?” 连知摇头,“只是看见……我们都上了报。觉得有些不喜欢。” 敏茹便过来翻了翻报纸,“姜府还没把你的身份公布出去啊?你在学校呢?同学不知道你是谁?” “和露西要好的几个朋友是知道的。我也不想……在那么多人注意的情况下去上学。”连知看罢良久,终是不可遏止地叹了口气。——也罢,之前总是说服自己离开他了的。 看到报纸上这则消息的时候,姜楠正坐在雪佛兰的后座上。 前面,阿华驾车,徐来坐在副驾驶上候着,随时等着姜楠的吩咐。 眉毛一凝,他便把报纸扔在了一边。 阿华急忙把车定在路边,下车和徐来开了后座的车门,恭敬地弯腰:“爷,怎么了?” “徐来,去查。”他伸手按了按眉心。 徐来一个激灵,便捡起报纸来看,正是报道姜家情况的那一版。阿华凑过来也见到,不禁在想为何现在这种消息也能上报纸。从南到北,战火不断。他都不知眼前的祥和安稳能有几时。这个时代的上海,不乏革命分子,但也有很多人纵情声色,对一切从外面传来的东西感到好奇不已。雾霭沉重,如同留声机里种种奢靡低颓的音乐。 “爷,这是……” “哼,胆子太大。”姜楠冷哼一声。那背后的人,分明是在透露这样的讯息——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丑闻。 然,我在明,敌在暗。连敌的动机也不得而知。 若是求财,该早就把威胁信或者有两人亲密照片的人送来,明明白白说要拿钱来封口。 而非现在这样,虚虚实实。 威胁。挑衅。甚至是……宣战。一气呵成,不留余地。 “爷是要去查,谁把这个消息放出来的?以及拍照片的人?”徐来看这照片也惊讶。姜爷不喜欢上报纸这种事,整个上海滩的报社都该知道。偶尔报道他在商界的消息,也只有只言片语,如此清晰的照片上报,还真的是头一遭。幕后人绝对是有意为之。 只是徐来和阿华奇怪归奇怪,却看不出里面的端倪。 而另外两个惊异的人想到这背后一层时,也皱紧了眉头。自然是姜颢玮和露西。 “这……”露西有些不安,“这下子大家都知道姐姐的存在了,那他们——” “那他们便不敢一起光天化日手牵手招摇过市了。”姜颢玮说得犀利。 露西蹙了眉,一时又想起了很多细节。——自己多次问连知,有没有心仪对象,连知每每都答,她和那个人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个时候,她的眼神明明满是绝望。只是当时的自己,未曾多有留心而已。 露西外表直来直去,情绪上来想说什么就说了,但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时对连知动了恻隐之心。但她也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支持她。她和姜楠,到底错了。 有时候,现世安稳四野祥和。除了偶有的不快,可以平和地过很久。而当一个秘密被拆穿,正应接不暇时,又有一个个秘密会被一一戳破。这才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藏着秘密。所谓“祸不单行”,或许也是如此。 ---------- 下章预告。连知和露西撞破又一个秘密。关于吕芳。 眉间心上香 第七章 疏叶漏灯芯 41 雪茄 章节字数:3500 更新时间:11-03-27 23:18 有时候,现世安稳四野祥和。除了偶有的不快,可以平和地过很久。而当一个秘密被拆穿,正应接不暇时,又有一个个秘密会被一一戳破。这才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藏着秘密。所谓“祸不单行”,或许也是如此。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 阴沉沉的梅雨天。倾泻了一地的湿气。 露西终于肯和连知说话,这次拿起听筒,不再像以前那般一听她的声音就扣掉。 “露西,我保证……再也不与他有瓜葛?好不好?你也知道,我妈都来了。我不可能再犯傻……只为自己一时的愉悦而不顾后果……” “罢……见面谈吧。我还是叫你‘姐姐’的。”露西喟叹。心想也罢。背叛自己的舒展延都原谅了。之前对连知伤心失望,只是因为自己实在太相信太喜欢这个表姐了。所谓爱之深,才责之切。 只是,偶然加偶然,导致她们看见那个事实。 第一个偶然是露西同意与连知见面。 第二个偶然是她们相约地点在一处丁香园。 第三个偶然是她们还没有开始交谈,就遇见了在圣玛丽女中的同学杨吕惜。巧得很,这个杨吕惜正是连知但是在留湘苑遇见过的“杨少”的妹妹。 杨吕惜极喜欢露西,家底也算好,谈不上和露西交际是攀关系,当即热情地邀请连知和露西去她家里坐坐。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丁香么?这么快带我们回去?”露西笑她。 “丁香见过了,看一下就好。走吧,老早就让你们去我家坐坐,你们就没听过。现在好不容易撞上,我拖都要把你们拖过去!”杨吕惜如此说,连知和露西对望一眼,也便过去。在外人面前,她们不得不做出很友好的样子。而这样做了之后,那些隔阂不知不觉也会淡去很多。这点两人也心知肚明了,所以答应得欣然。 杨家的宅院,算是半旧半新的。旧的是青砖红瓦的建筑,由清朝保留至今。新的是在老房子以北一片极大的空地上建出的洋房。不算大,但也算得上气派。 杨吕惜是学校美术社的,带露西连知二人回家,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让她们欣赏欣赏自己的画。 洋房的设计和姜府颇有些相似。进屋首先见得是楼梯和陈设了许多装饰的厅堂。正厅则在右侧,此刻那里房门紧闭。 “咦?走的时候没关门啊?”杨吕惜咦了句,没多想就推了门。 而后,这三人彻底愣住。 ——正厅有不少人。但她们全看向的只有边上的有一男一女。他们拥抱的姿势很暧昧。 大厅里别的人在打麻将,凑了两小桌,但声音已够大,是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而那男女,一人是杨吕惜的父亲,另外一人,竟是吕芳。 连知诧异,转开眸子竟还看到了打麻将的人中赫然有李眉。她咂舌——那个女子,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露西已心痛,肤白几若透明。本来,她已经打算原谅。真正原谅。对舒展延,也对连知。可是,现在的她,仿若失了所有信念般呢喃。“所有人……所有人都是骗子么……” 男友。表姐。父亲,然后……是母亲。 怨不得她老不在家,说和李眉出来玩麻将了。 这才知道,玩麻将的只有李眉,吕芳则是靠着李眉做障眼法,自己是来幽会情人。 “露西,别这样——”连知皱紧眉想拉她。 露西撇开她的手兀自跑开。 连知和杨吕惜对视一眼,只能说:“这事说出去,对两家都不好。你知道怎么做?” “嗯——”杨吕惜也还没回过神来,傻傻地点了一下头。 连知再偷偷向屋内望了一眼,叹口气后再不迟疑追露西而去。 活了十六年的露西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茫然无措。 到底在姜府待了十六年,很多事,自己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一遍一遍说服自己,所有人做所有事,都是有原因的,都是有苦衷的。所以她做到了,她不介意、自在地活着。但以前毫不在意,是因为那些事到底事不关己。如今才真正体会到,背叛与欺骗的真正涵义。于是有时候,单纯而善良的人,面临血淋淋的真相,反倒愈不能接受。 “露西——”连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很多事看起来是一个样,但实则……大不了,你们也好好谈谈。” “怎么谈……如何谈?”露西挣脱开她的手,“我……告诉爸,我对不起我妈,不告诉爸,我又对不起他。怎么都是错!呵……横竖,你们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什么都不该说么?可是那样,我与你们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会那样……” “露西。很多时候有些事我不晓得怎么跟你说。可你要知道,我们所有人,最不愿伤害的就是你。” 两人已出了杨宅,前后拉扯着,引来不少人围观。 连知连番安慰,但也实在不便多说,最后好容易等露西不跑了,她上前揽过她,紧紧拥住,“露西,听着。现在的当要是,你……暂不要对舅舅多说什么。否则,不晓得他会怎么处置舅母。还有李眉,你不愿涉及这些,我便帮你去问。交给我管,我帮你去问李眉,她这样做的目的到底为何。她似乎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秘密似的。我的事她一早知晓,她瞒下来了,如今还帮着舅母撒谎。她定是目的不纯。” “是啊……所有人都藏着心事。就我一直傻傻的蒙在鼓里……”露西眼泪落了下来,在连知手背上晕开一抹微凉。 “露西……你相信我,我没有别的要好的姐妹。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当时就觉得,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活泼可爱的姑娘?露西,我会帮你。这些事……你不该沾染的。”连知眼中,露西站在光的彼岸。自己才是见不得光的。所有,那些阴暗的事,就让自己一手承担。她自己都诧异,竟想倾尽力气,也要保护眼前女子的单纯与光明。 “我……”露西皱紧眉头,“李姨,她……姐,太乱了,太乱了……” “露西……先回家吧。先回家?”连知叫停一辆黄包车,拉着露西走过去。 “回家么……家人都变了呢……”露西苦笑。纵然因适才哭过,此刻情绪缓和了许多,也便跟着连知上了车。但心境,到底再不可能与从前相同。 连知瞧得无奈,但知她这样失落,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己的错。要是自己和姜楠没出那样的事,此刻的露西,至少还能依赖自己。 ---------- 桌上,精贵的,是铜胎画珐琅缠枝花雪茄盒。姜楠的器物。里面安稳地躺着上等雪茄。 露西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离父母都太远,是以今次走进了这个书房,然后一眼看到这个雪茄盒。如中了魔障般,她拿出几支,虽没立刻抽,但也放到了兜里。 那一天的露西第一次逃了学。 随便走到一处僻静的弄堂。潮湿的气息,喧哗的声音,丝毫影响不到她。 她拿出一支雪茄,拼命回忆,也想不出姜楠是怎么把它们点燃的。从前好像只是看见,却从未记住过。 “介意么?”有女子走过来。方襟旗袍,玫瑰色。叉开得很高。是张扬的穿着。 “是你?”露西不悦地皱眉,一脸警惕。 “姜小姐好。我是小菱。”女子笑,从自己包里先后拿出一支雪茄和小刀。她熟练地削去烟帽,然后道:“就这样,露出里面的烟丝即可。但具体这洞切多大,或是用什么形状的刀切,每个人讲究不同罢。只是不好意思,现在我没火,教不了你怎么点燃雪茄最佳。” “你怎么能在这里找到我?”露西把雪茄放回怀里。 “我可不是在找你。巧得很。我就住在这个弄堂里。”小菱笑得平和。 “那么,借过。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露西皱眉欲走。 “等等。姜小姐……对不起。”小菱拢眉,上前一步拉住露西的手腕。“关于,舒先生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在小菱眼里,他只是朋友罢。” “朋友?”露西气极,所幸也不走,当即站直身子看着这个美艳如斯的女子,“朋友会像你们那样亲密?而且,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一来,他自己都承认了。二来,我已经和舒展延分开了!你想羞辱我么?” “绝无此意。唉……”小菱叹口气,却是更加握紧了露西的手,“姜小姐,不如你,我是风月女子,这些……这么说吧,我与舒展延不过是看了几场电影吃了几顿饭,我与所有人都这么做的。因为那些男人都算是我的老板。我靠这行吃饭。但我对舒先生,并没有特殊的什么……可能他误会了。所以,姜小姐——” 露西觉得心酸难受,舒展延的脸,这些日子本就从未从脑子里淡去过,但是他对不起自己,她也有她的骄傲,此刻听得小菱的话,自然更受不了。好像是小菱在炫耀——他舒展延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抛弃了露西。 ----------------------- ps:周末周末,这章字数该是很足。谢过支持~~~这几章是铺垫转承,谢谢大家的等候。后面很快会有个大高潮。 眉间心上香 第七章 疏叶漏灯芯 42 照片 章节字数:2120 更新时间:11-03-28 12:11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露西虽性子开朗,但也从小受淑女礼仪的熏陶,骂不出来什么难听的字眼。 “再听我说一句。”小菱道。 露西看着她,只奇怪自己竟觉得小菱的笑很真诚、似有几分安抚人心的力量。 “姜小姐应该信小菱我的阅历。舒先生确是好人。现在上海滩如此繁华,来来去去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你信我一句,像舒先生这个年纪的年青人,是很容易受得外界迷惑的。所以,他也觉得我新鲜罢。他心底还是喜欢你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常在我面前说,露西这个,露西那个的。” 露西微愣。但理智与骄傲随之也渐渐上来。“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我——” 小菱眼里藏着浅浅的光。手中的力道也松了。 果然,露西却没有像刚才那样急迫地离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深深看了露西一眼,才转身慢慢离去。 弄堂里,她渐行渐远。小菱见着,从兜里拿出一小瓶洋酒,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酒色染入她的眸子,带出几许醉意般的迷离。唇角扬起。直到露西的身影不见,她才笑着,也走出弄堂,叫来黄包车,回她真正的家。 这一天,很多人也都不得安稳。担心了露西一整天的连知后来看到露西来上学了,才终于放心地在下课后回霞飞路去。到门口,却有人给自己一袋东西而后扬长而去。连知皱眉,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似全身都的力气都被抽干。 不知如何才回到家,敏茹已做好了饭等着她,见状如此便连问她怎么了。 连知已把那袋子收拾进包里,只说自己有些累了。 夜间就寝,她却是把包紧紧抱在怀里。生怕给母亲发现去。 翌日是周六。连知一早给姜府打去电话,是张妈接的。她的声音还有些含含糊糊,看来是还没睡醒。连知让她叫来阿华,问过他姜楠今日的行踪。阿华大致给她讲清楚了,听她语气焦急,不免担忧而问:“连知是……怎么了?” “没事……我到时候去找他就好。你帮我给他提前说一声就行。”连知压低声音说完挂上电话,又煎熬了一个时辰,终是等不及要出门。敏茹问起,她只说自己和同学有些事要做。 有轨电车上,饶是周末,饶是清晨,仍是挤挤嚷嚷。 站了好几站才下站,阳光有些浓烈,下车的时候连知一时没适应过来,眼睛都有些花了。 她站定了一会儿才继续朝前走,还没到目的地,便见着了徐来。他躬身而道:“表小姐好,姜爷吩咐小的在这儿候着。” 连知点点头,也便跟着他往前。 阳光今天有些过了分的热。她走出几步,便把手掌摊开放在额前。 辗转到一个茶楼。也许是生意不好,冷冷清清的样子,像是里面都没有一个客人。但茶楼的装潢,从外面看,连知就挺喜欢。阳光烈得虽让她有些受不住,但打在这栋茶楼上便煞是好看。金辉,一片。是祥和。 “爷在里面。”徐来道。 “在这里?”连知蹙了眉,但也到底走了进去。 徐来留在屋外,欠身关了房门。 而这茶楼的客人,也只得姜楠一个。 连知环视了一下周围。 姜楠抬眸看见她,浅浅喝了一口水,道:“不用担心。自家地方。” 连知“嗯”了一声,坐到他对面。 姜楠眉间微皱,“出什么事了?”什么事,以至于在这种关头,回避姜楠还来不及的连知,这样突兀地来找他。 “有人……寄给我,上回……和露西闹僵,你送我回霞飞路的照片。”忆起那些照片,连知手又是一抖。黑白的颜色,却把他拥着她上楼的情形展现得一清二楚。 姜楠神色未动,声音到底也沉下了几分。“那报纸你见过了?” “嗯。”连知见他的样子,拢眉想了一下,一下子睁大眼睛,“难道那报纸是有人故意——” 姜楠拍拍她手背,“你说的照片带来没?” “带了。怕放家里不小心被妈翻出来。”连知叹口气,“你……还是别看了。” 姜楠挑眉。 “看你这样子就是想发火。”连知看他一眼,“不看也罢。” 姜楠便握住了连知的手,力道大得让连知觉到了疼痛。 “轻些!”连知不由出声,有些委屈,“脸色这么黑……又不是我得罪你了。” 姜楠拢眉,眉间一缕无奈神情滑过,须臾也到底勾唇笑了。连知啊连知,原来你还可以帮我化去些戾气。 “怎么不说话了?”连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先以静制动,而后一击必中。”姜楠唇角是扬着的,声线却让连知眉心一皱。 “你……”连知手心收紧。姜楠回答的不是连知的那句话,而是说——他现在表面没多的动作,实则在等合适的机会,然后一举拿下那幕后的捣鬼者。让敌没有丝毫余地反击。 之前,连知被自己的情绪所牵动,似乎在他面前总无瑕顾忌其他,现在却不由担心起姜楠的性子起来。——他,是不是做所有事都理智在先步步算计。那么……自己呢? 抬眸,她对上他讳莫如深的眸子。 “你会……欺骗我吗?”想到露西看着自己的眼神,连知突然发现自己也在意起来。——自己在乎的人,会欺骗自己么? 姜楠双眸微眯,“何为欺骗?何又为不欺骗了?” -------- 眉间心上香 第七章 疏叶漏灯芯 43 疑问 章节字数:2598 更新时间:11-03-29 12:08 姜楠双眸微眯,“何为欺骗?何又为不欺骗了?” 连知愣了一下,而后叹出一口气。“你说的是。不能就这么绝对。”不能这么绝对。可是到底在乎。她懊恼于自己竟然如此容易受姜楠影响和牵制。修炼了十八年养出的理智在他面前就统统乱了套。 欢愉与惊恐。愤怒或悲伤。这一年里,她变化得那样快,自己都觉得茫然。 刚来这里的连知,是骄傲的、理智的、冷静的、淡漠的。养在深闺人未识,但因家里复杂的人事,见过很多阴暗的东西,知道人心险恶这回事。直到踏入上海的一刻起,所有所有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不满意她的走神,姜楠敲了她脑门一记,痛得连知立刻瞪回去。他到底又笑,“好了,别操这劳什子心。” “那……”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连知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那我走了。” 姜楠挑眉,不理会她的话。“一会儿带你吃饭去。” “你指的是……就我们两个人?不去。我都跟你说清楚了。待妈休息两天,我就——”连知顿了一下,然后抬头迎上姜楠的视线,“景谙,我要离开上海。” 她的声音很轻。因为早已做下决定。从她去留湘苑的第一天开始。——等到母亲回来,便和她远远离开。 “离开?要是敏茹问你缘由呢?”他眼色微寒。是有了怒意。 “大不了坦白……也总要坦白。我也不可能骗她一辈子。”连知皱了下眉,带着几分不解的眼神看着姜楠,“你总不至比我还糊涂……” “糊涂?你在意的不过都是那些外物!”姜楠声音也突然厉了,“连知,从留湘苑开始,我想我说的已经够明确。” 他的心,如何能这般反复被人践踏? 她不该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受苦。 若她连知真跟他齐心,天诛地灭也该要她陪着。 于姜楠,对待人事不外乎两种态度。要么两不相干,要么完全让之为己所有。绝不允许折衷。 然,逼她太紧只会适得其反的道理他也懂,但此刻胸口压下的石头已越来越重,让人喘息不得。 谁说,只有她在痛? 他起身走过来拉住她就要吻她。 连知起身下意识地后退,后腰恰撞到桌角,碰倒了茶杯,痛得她叫出声来。 姜楠未多理会,只搂过她,竟是想问一句,在她连知心里,他到底有多重。 城府如他,等了太久,也竟然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迫不及待想要彻底看清她的心。焦躁的情绪挥之不去。亦或许,有原因如最近诸多事宜的牵扯本已烦了他的思绪。——三姨太死前、让李眉看到的那封信;暗地里拍照片的人…… 她溺在他的黑瞳中,觉到了似有若无的惶恐。“景谙——” “里面怎么了?”听见茶杯打碎的声音,门外的阿华一惊,竟是想要推门而入。 徐来赶快拉住他,“阿华!你干什么?” “里面——” “里面的事,你我哪里管得起?”徐来连连把他拉得后退了数步,眼神里有责备,而后是喟叹。 “徐哥,我……我只是担心……”一直跟在姜楠身边,那些蛛丝马迹,阿华又哪里是丝毫不曾察觉了。不愿意相信罢。 “她不是你担心得起的!”徐来声音严肃。 “可是……可是若真是爷逼连……逼表小姐,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啊!”听不着里面的声音了,阿华有些着急,想要往前跑,被徐来一个拳头打回来。 “表小姐怎么想,是她的事!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被逼的?或许她有自己的计较也没准。” “徐哥你的意思——” “表小姐刚来的时候,谁都瞧不起她,当她是来吃白饭的。但是,她讨好了爷,待遇便大不一样。阿华,这些道理,不该我再多说。” “表小姐不是那样的人!”阿华素来尊敬徐来,此刻竟也挥拳打过去,额上青筋都突了出来。 “你小子疯了!”徐来向来老成,气阿华归气,往紧闭的茶楼门看了一眼,却是更快地上去捂住阿华的嘴,“你小子真疯了!爷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大都我这么想。我看是你跟爷一样被那女人迷得不轻!好了,她平时没有跟我们过不去,我也不多说她什么。只是,你再这样,要是被爷知道,还要不要命了?” 阿华懊恼,双手都握拳,不晓得是在气徐来气姜楠,抑或是……自己。“你说得对……我现在不该冲动……但我会问表小姐。她肯定是被逼的。我会帮小姐!” “唉……不撞南墙不回头!爷的人,你怎么惹得起?”徐来还欲劝说,却见着茶楼门一下子打开。 姜楠毫不避讳地拉着连知出来。一人黑着脸,一人脸色苍白。 “爷!”徐来有些后怕地赶紧躬身问了句好。阿华却站着,竟没有别的动作。 “你们不必跟着。”姜楠这般说了句,已让连知坐到副驾驶座上,关上门,自己再亲自驾车,把这辆雪佛兰开走。 兜兜转转,车不知开往哪里。车速亦是极快。暮色渐起。连知脸色愈发得白,侧眼只见到他直视前方的眸子。他的嘴唇也紧紧抿着,仿若极力想要证明某种事。 他的身上,好像一直是藏着什么的。 比如,他娶了他不爱的妻妾,是为了什么? 连知忽然发现,自己毫不了解他的过去。从前只忧心自己爱错了人,但如今很多先前没有看到的事这才慢慢浮起来。 再凝眸,她认出这是回老宅的山路。盛夏,周围全是葱茏的绿树。 清幽的环境,人的心却不安稳。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连知,我知道打从你在留湘苑煮茶的第一天起就下了走的心。”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又把车开快了几分,看得连知心悸。 “可是,一切还远非结束。”他提手按了按眉心,终于把车开进老宅。低压的树投给地面一片片阴影。扰得人心更乱。 连知不是不怕姜楠要做什么的。她拧紧眉心,脑子又是理智与情感的天人交战。 车一下子就停了,连知被姜楠及时拉了一下才没撞上玻璃。只是这一拉牵扯到腰背,撞上的疼痛让她不免龇牙。 他随之皱眉,却也先她一步下了车。 “为什么来这里?”连知走下车,蹙眉问一句,却惊恐地见着姜楠掏了把枪出来。 “早说过要教你用枪的不是?今天正好得了空。”言罢,不待连知反应,他给枪上了膛,便朝空寂的庭院里放了一枪,正中一棵树。树身颤动,枝叶摇摆坠下许多叶子。 ====== 书友群:95066839(欢迎大家前来,各种讨论剧情,八卦谈天~~~) 眉间心上香 第七章 疏叶漏灯芯 44 枪计 章节字数:3335 更新时间:11-03-30 12:17 “早说过要教你用枪的不是?今天正好得了空。”言罢,不待连知反应,他给枪上了膛,便朝空寂的庭院里放了一枪,正中一棵树。树身颤动,枝叶摇摆坠下许多叶子。 连知看得瞪眼。他已五轮五发,连知不禁捂住了耳朵。 这是一把十七式毛瑟手枪,和姜楠送给连知的那把一样。45口径子弹,一发一发不断震落本是苍翠色正浓的树叶。看得连知心惊。 待他顿下来,连知便立刻跑去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闻到他满身的弹药气。“景谙!你这是作何?” “来,我再上子弹,你看会了就来!”他连连对空旷地发着子弹,声音刺耳,味道亦是刺鼻。 连知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只觉那眼里竟有一闪而过的嗜血意。 末了,姜楠侧过身,斜挑了眉毛,把枪扔给连知,连知见状只能皱眉接住。 “作甚?”她不解。心脏早已跳得乱了频率。 “学会了?”他问。 “只扣个扳机罢……”连知下意识回答。 “来赌一把。”姜楠唇角扬起,黑眸盯着连知,里面藏着的孤寂如这毫无人气的古宅。 “赌什么?”手枪那般烫手,她的手指都在轻颤。 姜楠拉住她的手,摆成她把枪对准自己胸口的姿势。“连知,来赌,这里面还剩不剩子弹!或者说,来赌一赌,你我未来的出路!” “什么意思?”连知眼睛忍不住使劲眨,睫毛颤动昭示着她内心巨大的不安稳。 “你,来扣动扳机。我们来赌。一赌这枪里还有没有子弹,二赌你敢不敢扣动扳机。要是你杀得了我,离开上海,随你哪去。” 连知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诧异于他说这话竟说得如此平静。 “这么近的距离,不需要瞄准。要是你不愿杀我,我便不会放你走。”他,一如既往的决绝、狠厉。 “没有……其他的选择?”脑中有光渐渐渗入,照出了什么,她眼里的惊惶被悲戚取代。 “没有。”姜楠的声音很缓慢很沉。 连知却努力地看着他,而后扬唇。她选择了第三种路。 那样快的速度,她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而后,是空响声。 枪里面并没有残留的子弹。 “你疯了!”姜楠大怒,上前一把夺走枪扔了老远,一手紧紧抓住连知的,一手大力擒住了她的下颚,“姜连知!你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生气的时候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可如今,似乎单单“生气”两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震怒。 连知极力维持着镇定。心想,原来,他还没察觉到,自己是知晓那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的。 她眼里悲戚神情更重,看着他的眸子,只说:“你不信我。” “姜连知?”他手上用劲几分,痛觉让连知皱了眉头。 “你没有在里面放子弹,你不信我。”连知一字一顿,“你对这枪那么熟,凭你的城府,自然算着子弹数目的。所以,你知道里面没有子弹了。你想试我敢不敢杀你。但你还是担心,我会真的杀了你。景谙,原来,你并不那么相信我。” 这番话,连知也着实是故意说给他听。果然,姜楠黑眸里有了愣然的神色,手中力道轻了一些,在深深看了连知一眼后,又用双手扳住她的肩膀。眼若寒潭。“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在做什么?姜连知,你在拿你的命赌!你拿你的命,告诉我你要离开我?!” “我赌赢了……可是那已不重要。我看清的事实是,你不信我。你既然都不信我,何谈你对我有几分情意?”连知落了泪。 姜楠刚送给她这种枪的时候,她曾用心去找人学过它的使用方法,对这种型号的枪,算是所知已足够多。彼时那样做,不过是投其所好,希望有朝一日能讨他的欢喜。因为从他送给她枪、随意把它在手中旋转出几个花样时,她已知道,他很爱枪。 刚才,她拿着枪对准他的胸口时,朦胧中也算了他发射了几枪的。只因刚才太过震惊,每一枪发出的声音,都让自己足以印象深刻。她是一枪一枪数过来的。 所以,姜楠想试她敢不敢,她便索性将计就计。她刚才的话就是在故意指责姜楠。一指责是他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二指责是他不相信自己、对自己爱意没有那般深厚。 姜楠一时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内里,因为没料到连知会这么熟悉这种十七式毛瑟手枪。 是以他眼里有着明显的创巨痛深。虽然那一闪即逝。虽然他仍旧藏得很深。连知到底捕捉到。 肩膀上,他指尖的颤抖依然显出他的惶恐。连知在告诉他,是他没那么爱她,所以,没资格要她留下。她在告诉他,不知道那枪里是否有子弹的她,很可能在刚才被他逼的死去。 来来去去都是他姜楠的错。 这是,连知完美的一击。 谁又知道,心痛得已经快让自己承受不起。弯下腰,泪不断下落,她咬着唇拼命不想发出声音。 姜楠见状,只能揽着她往车里带去。 用尽了力气。全身无力。一来因为一直很紧张,怕暴露出什么,让城府深如姜楠发现她动了那些心思,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她成功了。她彻底要与他分开了。 风迎面而来,她无力地靠在他怀里,苦笑地又自嘲起自己此刻的留恋。弹药味散了很多,她仿佛只闻得到他身上那淡淡的烟草香气,宛如去年六月的初见时刻。 回去的路上,姜楠一言不发地开车。都不曾看连知一眼。 车到霞飞路的时候,夜已深了。连知仰头见着公寓里昏黄的灯还亮着,便琢磨着是母亲还在等自己。已经这么晚,她心里该是着急。连知这般想,再看了一眼隐在黑夜中姜楠的脸,便侧过身子欲打开车门。 姜楠仍是没有说话,掏出一支烟,点燃了就抽。那一点火星,是此刻唯一的光明。 连知清楚他着实气得不轻,也只蹙眉说:“就这样吧。我走了。” “连知。做得漂亮。”已开了一路的车,姜楠就算不知道,连知清清楚楚算准那手枪里没有别的子弹,但也猜出她后面那番话的故意。但纵然那话是故意,是她的心计,她却仍可能因为他姜楠的疏忽而丧命。 连知微愣,无力感又袭来,捂住心口不言语。 “连知,我说过,让你相信我的。”暗中人,唇角不禁扬出一抹苦笑。但他更快地冷峻下神情,“有些事,我现在没有说,但有朝一日总会告诉你。因为我说过,让你信我的。” “射击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事根本不在打枪上,而且又是连连发射,所以根本没工夫去数到底打了多少枪。你知不知道你往自己脑门子上蹦那一枪时,我——该死……”当时,要疯的,该是他才对。 “姜连知,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从来没有信过我。” 连知一下子捂住嘴。 “好了,下车。”语气立刻恢复冰冷。命令的语气。 深深吸了口气,连知清楚自己那连番言辞着实太伤人心。她走下车,步子都有些摇晃。 姜楠没有迟疑,发动车子当即离开。 连知立刻转身,只看着那辆背对自己而驰的雪佛兰以极快的速度远去,而后彻底寻不见。 她站了很久,却见敏茹寻了来。 “连知!你原来就在楼下啊?我可担心死了!”敏茹走过来,扳过连知的脸,看见她悲伤的神情与不住流的眼泪,“天,我的连知,怎么了?” “没事……妈,别问了。我……累了,上去睡了。”连知飞奔上楼,进屋就趴在床上哭。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后腰疼痛的牵扯更让她哭不停。许久许久不曾如此了,仿若是要把一生的泪水哭尽才罢休。 门外,敏茹听了良久,着急地来回踱步。经历过连知那个时候,敏茹只当她是被哪个男子伤了。 又过去许久,听见屋内还有哭声,敏茹坐不住了,也顾不得晚,就给姜府打去了电话。 那个时候的姜楠恰回到家,顺手便接了。 敏茹没料到他还真没睡,当即问:“哥,你知不知道连知这一年里,有没有和哪家公子走得很近啊?我怀疑她被人欺负了,今天一回来就哭到现在。这显然是被人伤了心——” 还不待说完,敏茹便听得电话“嘭”得一声被扣掉。“喂!喂!” “谁惹到他了,这么大火气!”敏茹不满地叨叨,摇摇头又去连知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没动静,料得她可能苦累了,睡了,便也叹口气自己歇息去。她知她女儿这性子,不想说的事,打死她也不说。所以,只有待她情绪好一些,再慢慢问她了。 眉间心上香 第八章 夜久边声寂 45 城隍 章节字数:2652 更新时间:11-03-31 12:10 不晴不阴的天,温度也恰到好处。敏茹一大早就去敲连知的门。“连知啊,一会儿陪妈去城隍庙逛逛好不好?离开上海太多年了,我都快忘记那里什么样子了。” 实则,她是知道连知不开心,想和她一起出去散散心。 而连知记挂着母亲对上海这里的思念,也只有答应,当即说:“好。妈,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就好。” “不急不急。还要吃早餐呢。”敏茹一听连知同意,便是开心得紧。 这二人首先在城隍庙烧了香敬了佛,再在拐拐角角里逛。看着敏茹轻车熟路的样子,连知不禁怀疑——她真是十几年没有来过了? 走进间壁街道,是第一个“横路”、第一个“湾”。过到“湾”,左边是一条“鸟市”,唧唧喳喳的鸟声混杂着讨价还价声一片,再一留意,便有许多卖书的地方。西洋书有,老祖宗留下的经典也有。比如“饱墨斋”里,经史子集就摆了一溜。 偏头看了一眼连知的神情,敏茹便拉住她,“算算,也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跟我走,我知道哪里有最便宜的书。” 连知点头,便被敏茹拉着往护龙街走去了。弓形桥轻轻巧巧地架在水面上,桥下则是卖书的地摊。 “这里面的,三个铜子一本,两毛小洋一扎。书还是新的。要是你满意,那边还有板滩。” “妈,你早来逛过了吧,是……拉我出来散心?”连知心里难过酸涩,紧紧握了敏茹的手,“好了,我没事。妈……对不起,有些事,我以后都向你坦白好不好?是我……做错了的事……” 敏茹一听她这话皱了眉,也只有暂点下头,而后随意偏头一看,看到一个样貌英俊的男子。敏茹笑了:“那个是你的朋友,俞……俞祈琛?” “嗯?”连知转过身,看见俞祈琛竟穿了长衫。与他素来的气质很不相符。但这多看了几眼,竟也却不觉突兀。 “连知,伯母?”俞祈琛亦看到她们,眼底的光亮起来。 待他走近了,连知便随意问:“你怎么来这里了?还穿成这样?” 俞祈琛扬眉微笑,“来这种地方,穿成这样最合适。呵呵,我来淘书来。不想,你们两个也懂行,在这里淘书?” 连知摇摇头:“随意逛逛。” 敏茹转了转眼珠,然后紧紧皱起眉头,“连知,口渴口渴了,你去那里,就那里,那个小摊帮我买点水喝。” “哦——”连知狐疑地看了母亲一眼,也只得老实去给她买水。 俞祈琛暗笑了一下,便问敏茹了:“伯母是……有话想对我说?” “我知道连知朋友不多,看起来你和她关系还不错的。你晓不晓得,她有没有和哪个男子走得近啊?”敏茹是逮住机会就想问。 “这话何意?”眯眼望了望不远处连知纤瘦的背影,俞祈琛笑容微收,眼色暗了几分。 “这孩子,昨天出去了一整天,也不晓得去了哪里。夜半回来,一哭哭了一晚上。”敏茹蹙眉,担忧之情也重。 “有此事……”俞祈琛凝了眉,而后到底笑着安慰敏茹,“这事我不是很清楚,但您放心。我会帮你好好劝她。” 看见俞祈琛脸上的神色,敏茹知他是真的担忧,所幸也便问了:“俞先生,是不是真的喜欢连知?” “伯母——” “别怪我嘴快。上回是气我那兄长,这回是真的想问你。这世道乱,我……我自己身上也有一堆破事没解决。怕是不能老陪在她身边。俞先生,看得出你是个好人。那么,如果你真心喜欢连知,愿意照顾她,我便放下心。当然,我说这话是爱女心切难免着急,要是你不愿意,便罢。”敏茹微笑,侧眼,见着连知已回来。 俞祈琛亦又望了一眼连知,眼底沉淀出一许笃定的微笑。“伯母,我答应你。” “真的?”敏茹是高兴的。 “如果连知愿意,我会倾尽余生守护她。”俞祈琛的声音很平稳。是心有成竹,是绝对的承诺。 他转了身子过去,一直望着走近,而后道:“时间正好,我带两位女士去吃饭。” 敏茹欣然一笑,拉过连知便和俞祈琛去了。 一餐吃得安稳,俞祈琛谈吐文雅也不乏风趣,自然交谈、加上一个个性几分洒脱的敏茹,连知不知不觉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这三人正要走,却是撞见吕芳和杨吕惜的父亲杨朝业。 这辗转间似也明白了什么,敏茹挑眉,自然是看不惯吕芳的行径,不想自己还没做什么,已见着连知朝那二人走过去。 “连知。”敏茹低声唤了句,这下自然招得吕芳看过来。然后吕芳的脸色就很快白了。 “不用惊讶,我早就知道了。”连知走到吕芳面前,浅蹙了眉说,看了杨朝业一眼,又只直吕芳说,“你做这事的对错我不去评价,你和李眉怎么达成一致的我也不管。可是,你竟然敢光明正大和……来餐厅吃饭?我只想提醒你,这事不是只有我知道的。你就不怕……其他人看到?”连知终是没有说出“露西”这个名字。因她要尊重露西的选择。除非露西明明白白告诉吕芳她知道了一切。 “连知?”吕芳脸色白得很,一下子站起来。杨朝业脸色也不好看。权势亦大的他如此一来分明是在被一个小丫头指责,而他有些权力不错,却是又如何敌得过姜家…… “我和妈不会乱嚼舌头根子。只是提醒你——还有,李眉这个人……你还是小心着点吧。”连知皱眉,然后揽过敏茹的手臂就向门外走去了。 俞祈琛见状,早已很有绅士风度地离了这一桌很远,此刻已打开了车门。 敏茹眉毛微微扬了一下,也跟着连知出去了。“连知,你这是……为何?” “妈,其实露西对他们两个的事,是晓得的。我答应露西帮她看着些……妈你也晓得……舅舅的脾气,要是知道吕芳,那还不得——”念到那个人时,连知的心不由又是一痛,声音都有一些不自然。 敏茹自然没工夫注意她语气微妙的变化,只是皱眉看着她:“以前咱母女两在北平……不得不把整个脑袋转起来去对付你爸那些姨太太的纠缠。但现在……我终是不愿你再跟这些牵连!” “妈……我都晓得的。我有分寸。只是……帮帮露西而已。吕芳要是有意外,她该怎么办……”连知只叹气。 敏茹点点头,也只有拥过她,“唉,那天我见着她,看她的样子也怪怪的,一直听说姜家千金最活泼,那天见着我笑都没笑一下。姜景谙也是,昨晚给他电话,话都没说完就给我挂了。这人人都不对劲。” 连知听得心里难过,再开不了口。 倒是驾驶座上的俞祈琛不由往后看了一眼,竟看到连知眼里,那么深刻的哀痛。 他眉心也拢起了。他觉得,自认识以来,除了见面时礼貌的微笑,他是很少看见她笑的。总是,那般不禁意,就窥见她的哀伤。 眉间心上香 第八章 夜久边声寂 46 玉兰 章节字数:2233 更新时间:11-04-01 12:07 翌日,敏茹和俞祈琛又通过电话。事后她笑对连知说,她和俞先生很谈得来,而且昨日让人家请吃了饭,今次要请回去才算合乎礼数。 连知听得皱眉,敏茹便继续劝,说知道她心情不好,该常出去散散心。 最后半推半就,连知跟着敏茹去了,待到了餐厅,敏茹却就找借口走了,只留连知一个人傻坐在那里等着俞祈琛来。 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连知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不禁又想起敏茹做法实在和当日李眉所做的大同小异,只是对象不同罢了。当时的对象……是他。 念及于此,连知又握住了面前的杯子,抬眼等来的,再不是当初的那个人。只是俞祈琛。 她挤出微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起身问过好,说是敏茹有事来不了。 “朋友不必这般客气。”俞祈琛笑,手捧的是白玉兰花,递给连知,连知便闻到香气的馥郁。 “你才是客气。谢谢。”连知接过,暗皱了一下眉毛。心里上她是敏感的,又何曾丝毫没有察觉到俞祈琛对自己的感情。 但到底若无其事和他吃完这餐。还是红酒配牛排。连知自觉地没有喝酒,慢慢切着牛排吃,心里自然是不可遏止地想他。她的姜景谙。 “甜点要什么?这里的萨琪玛很不错。”俞祈琛如是说,把连知从迷茫的神情中拉回来。 “不用了。已经很饱了。”连知道,盯着眼前的刀叉,又是一阵怔忡。 俞祈琛到底叹口气,“连知……我便直说了。伯母很关心你,说你最近哭了一场,而我看着你近来情绪着实有些不对劲。要是连知当俞某是朋友,有甚烦恼要吐露,俞某愿意倾听。” 他着实,是个好人。但自己要是一般的心事便罢,偏偏是牵扯到一段那么惊世骇俗的恋情。连知眼神悠悠,须臾也只得感谢说:“谢谢。我……以后吧,我会对你讲的。”现下,到底说不出口。 俞祈琛却是喟叹的,知道连知如此,已确是真心相信自己,当即结过账便送她回去。 性格虽和露西的直爽不像,和姜楠的纠缠也着实非本意,连知其实也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女子。待下车时,她便对俞祈琛说了:“俞先生,谢谢你,其实我猜到你可能——”她本是想说一番拒绝他情意、要做朋友的话。 但俞祈琛似乎是料到她会说什么似的,笑着打断:“你知道白玉兰的意思?” 连知凝眉看他,而后无奈点头。白玉兰的花语——纯洁的爱。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那么,我也只是表达我的意思罢。现在你还不用多想。我送这白玉兰,绝不是想带给你负担的。只是表达个意思。”俞祈琛说得坦然,眼里的神情有绝对的温暖。他的爱情,仿若也如他的人一般从容。 “真是愧对你了……”连知摇头转身,终是开了车门,背对着他的时候,说,“谢谢你。” “连知。我会等你。”六个字,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也非常掷地有声。 “等我?你要娶我吗?”觉察到和那个人之间的不可能,背着俞祈琛的连知苦笑着问。嫁给另外的人,是不是就能强迫自己彻底放弃?当然,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什么?”俞祈琛微愣。外表乖顺如连知,却总能说出让自己讶异的话。 “好了。你没回答。”连知道,“过期作废。” “连知!” “你刚才没回答,便过去了。”连知说完,回头给了俞祈琛一脸笑容,“开玩笑的。呵……让你见笑了,我自己啊……其实有时就是挺疯的。”连知疲乏地笑了笑。外表看似乖巧,她也一直认为自己中规中矩,没想到,骨子里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大胆与疯狂,直至遇见姜楠才被逼了出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爱到了怎样的地步。 深深吸了一口气,“别介意……唉,我最近情绪怪怪,说话也随意了。抱歉俞先生,我不是有意戏弄……只是——”只是,说那句话时候的念头,确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法子。 连知捧着白玉兰走了,回到家便明明白白告诉敏茹她不喜欢俞祈琛,让她不用过多操心自己的事。 敏茹白她一眼,也问了她怎么回事,连知自是还不便多说。 此刻敏茹和俞祈琛都非常想知道的,不外乎一件事——连知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 下了一晚上的雨。电闪雷鸣,现下便是一地的泥泞。露西穿了白丝袜,脚踝处也难免染了些污泥。她懊恼地想,也许不应该和连知约在这里见面。露西早到了一些时候,为的是抽雪茄。上回告别小菱,抽过一次后,她便开始常抽了。是因为情绪消极而抽雪茄,还是因为爱上雪茄而精神消极,谁也分不清楚。露西站着,只感受这一刻些许的快慰。 本冷得有些发抖的身体,也因为雪茄头散发出微薄的暖意而去掉了不少。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当时的出格举动,不过是想获取几分别人的关心罢。她巴不得连知或是家里的谁发现,骂自己一顿、或是怎样都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不是完全没有地位的。 他们自是关心她的。只是,此刻最先发现她偷着抽雪茄的,不是连知,而是舒展延。 “露西!天——你在干嘛?”他从弄堂口奔过来像以前那样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打落她的雪茄,“你怎么会抽这玩意儿?” “我不是你眼里的什么……千金小姐么?上海滩的千金小姐,抽这个的多了去了。还有香烟呢——”露西到底还在乎他。是以才说出这般话。 “露西,你变不一样了……是我吗?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舒展延倒也是诚心自责。作为优等生的他,也理所应当地认为,露西很爱自己、很依赖自己。 眉间心上香 第八章 夜久边声寂 47 杀手 章节字数:3261 更新时间:11-04-02 12:01 “露西,你变不一样了……是我吗?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舒展延倒也是诚心自责。作为优等生的他,也理所应当地认为,露西很爱自己、很依赖自己。 露西往不远处瞥了一眼,看到一辆车,里面影影绰绰的,似有人。她神色几分恍惚,又苦笑:“车里面……是小菱吧?你带她出来玩,然后不小心看到我,就急忙过来了?谢谢你啊舒展延,还对我这么关心。至于我么……我为了你哪样啊?你那样想啊,是不是自大了些?而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又没做太出格的事——” “你到底怎么了?”舒展延皱紧眉,而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往车上走去,“我送你回家。你在这种地方待着,可是要做什么?” “约了姐姐。”他的环抱如斯安稳与温暖,露西竟挣脱不得,被他放到了车上去。 “连知么?看样子还没来,待会儿路上撞着再说吧。或者你回家给她的住处打个电话。”舒展延这般说完,就上了驾驶座。 “车上没人么?”露西左右望了望。舒展延神色变了变,苍白地笑了一下,然后一路送露西回府。 她也是觉得很冷,坐在副驾驶座上抱紧了双臂。从遇见舒展延的第一眼起,露西就觉得很暖。刚才也是有些贪恋那种暖,她想,否则,冻得有些受不了的自己,也不至就这样上了他的车。——而且,上次,小菱说……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想直白地问他,又怕答案徒让自己心痛。先前的性子再洒脱,连着经历了这样许多,饶是露西,也设了一丝防备,闭眼休息了会儿,所幸不再多想。 这边厢,连知赶到曾经住过的弄堂口,是她和露西约定见面的地方。两人在电话里谈过,见着露西情绪好了很多,连知便想着和她一起出来走走,逛逛街,或是去看电影,怎样都好。 因为暴雨刚停的关系,又是清早,小餐铺还没有摆出来。连知见不到露西,只想那个懒虫定是还赖在床上。 刚才露西在这里等来的是舒展延。连知等来的,同样的是一个男人,不同的是,他拿了把刀,且悄无声息地把它放到了连知脖子上。 脖子立刻晕开一抹凉意。连知浑身一颤,抬眼看着那长得几分凶神恶煞的男人,把手握紧,但此刻怕归怕,极力维持镇定的原因是她以为男人不外乎是来劫财的。 所以她马上也就问了:“你要多少?” “哼,我可不是来要钱的……呵,当然,最终目的也是钱。但是,可不是从你身上要!”男人笑着把刀逼近了几分,另外一手自是更早就钳制住连知,让她动不得分毫。熟悉的手法,像职业的杀手。绝不是半吊子的强盗或者小偷。 连知脖子已有温热的液体顺溜而下,痛觉随之而来。终于开始惊恐,瞳孔都不自觉放大。“谁请你来……做这种事的么?” “是啊。”男人微笑,刀尖一转,不再对着连知的脖子。他转而用刀背抵上刚才因被刀尖割破表皮而正在渗血的伤口。“脖子真美啊……对了,那个人可没说,我不能干别的事。” 语气有了邪气的狞笑。刀亦向下竟挑开旗袍的纽扣,轻巧一转,领上那层布料已被割破。连知是胆子大、且宁死不屈的性子,当即大力要挣脱,身子往前一送便挨到刀上,锁骨处立刻划开一道口子,疼得她吸气,夹着恐惧连番喘息。 “啧啧,这可是你自己找的。”血色仿若激起了男子的愤怒。杀手大都嗜血。 刚才那刀划得很深,加之适才颈部的伤痕,鲜血一点点把她月白色旗袍染红,连知没有力气地靠在潮湿而冰凉的墙上,已然绝望。意识混混沌沌,能想起的人就只有姜楠。姜楠,姜楠。她突然明白,自己此生,只得这么一个姜楠。 枪响在这一刻响起。连续两下。匕首掉落在地,继而那杀手也倒下。手臂,大腿,各种一枪,他躺在地上,痉/挛了身体。连知徒得一下坐在地上,血水与地上残留的雨水交织,一直流到持枪人的脚边。 来人抱起她。声音却还是冷冷淡淡。“你怎样了?” 连知用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他一眼,便闭眼晕了过去。 是,姜颢玮。 姜颢玮冷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而后不迟疑地把连知往医院送去。 下午她到底醒了。连知身上看着吓人,伤口又有两处,看起来便像是到处都在流血,实则流得并不算太多。 她缓缓睁眼,发现身上都被包扎好,挣扎着坐起来,抬眸更讶异地看见姜颢玮在门口。 见她醒了,他也走进来,神色总归还是如初见一般冷淡。 忆起清早的经历,连知脸一白,到底还在害怕。 “没事。没伤到大碍。” “谢谢。”幸好姜颢玮到的及时。连知蹙眉,又问:“那个人呢?” “死了。” “死了?”连知睁眼。 “我那两枪都没打他要害。后来找人送他去了医院,本是无碍,谁料刚才突然听医生说他死了。这样一来,他身份便很可疑。” “你是说……是指使他的人……”连知听得惊心。但是,谁想害自己? “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去哪里?”连知问。 姜颢玮冷笑一声。“还怀疑我不成?” “不是。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巧……”连知怀疑,却还是抓不住关键。 姜颢玮凝眸,只道:“露西临时有时回了家,打去霞飞路才知道你已出门,我正好要出去办事,她便拖我顺便那里给你说一声罢。” 连知点点头,终是不知说什么,又吐出一句:“谢谢。” “没事。你好生歇着吧。我这便走了。”姜颢玮说完,人果真也到了门口。 “等等。”连知咬唇叫住他,“这件事,莫要告诉别人。” 男子冰冷的下巴一直扬着,此刻才略低了些,目光对上连知的,然后清浅“嗯”了一声,捋了捋西服走出门去。 阳光沉沉的,只有些许洒了进来。连知动弹不得,但姜颢玮已走,只得叫来护士,才知道这里是法租界。 “姜小姐您好,请问还有什么嘱咐?” 护士这般说,连知便晓得姜颢玮已对她说了自己的身份,当即想到什么,忙问:“请问哪里有电话?” “您好,我们已经帮你通知姜府了。”护士说。 连知听完便愣住,无奈摇头。——只想到姜颢玮那层,却没有料到还有别人会把这个消息送过姜府。 这般听了,连知还是嘱托护士给霞飞路的母亲打去电话,而后护士给她了针,她便因为药效的关系沉沉睡去了。沉睡过去还是不禁在想。——这个人,派了杀手去那处弄堂,是早知道自己会与露西在那里见面?杀手被姜颢玮送进了医院,却意外死亡,是幕后人灭了他的口?自己没如他所愿地死去,他还会来么……她想逃,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力气。 幕后人又是谁呢?谁想杀自己?——知道自己撞破了其秘密,而想灭自己口的,是吕芳?还是一直心怀叵测的李眉?又或许……真的是姜颢玮?可他又没有动机…… 入梦了,那些烦恼便去了。翻来覆去的,不过是一个姜楠而已。 再度睁眼,首先看见的便是敏茹。 “天!终于醒了!刚问了医生,你胸口缝了十五针!”敏茹叙叙地说着,“这可是怎么搞的?” 心里提了口气,连知环视了一下房间,未看见其他人,便放下心,“没事,妈……倒霉罢了。” “没事?真是!行了,都半夜三更了才行,还逞强?饿不饿?刚哥和露西都来过了,给你带了点心。先吃点?”敏茹说得无意,连知却听得心酸。 他,来过了。然后呢…… 她侧眼,看到摆在桌上的,是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薄荷糕。眼睛便突然酸涩,胃也一阵抽搐。 “怎么了?是不是麻药过了伤口痛?”敏茹操心。 “没事……只是饿了。”连知咬紧嘴唇。 敏茹接着把薄荷糕给她端过去,看着她大口大口吃,一个劲儿摇头。 连着吃了好几口,动作幅度大,两处伤口都是一跳一跳地痛,连知难受,就躺回床上,感受手背上那冰凉的液体一点一点往身体里流。 “唉,不过放心。姜府不会让害你的人逍遥法外。切莫说你舅舅的脾气,就是我自己,也是有不少朋友在的。” 听着他的名字,连知心里又是一跳。“他……和露西,有没有说什么……” 故作无意地问。 眉间心上香 第八章 夜久边声寂 48 求亲 章节字数:3367 更新时间:11-04-03 12:09 听着他的名字,连知心里又是一跳。“他……和露西,有没有说什么……” 故作无意地问。 “露西也担心得紧,说不该失约。她是后悔死了。至于哥么……你晓得他那古里古怪的性子。刚回来见到他,我还以为他脾性好了,谁知变得更怪!” 连知深深吸口气,只觉得头又疼得紧,这回躺下、再醒来,就是天明了。 当日下午,她已能出院。医生嘱咐她记得每日去换药便成。 回去的路上是俞祈琛开的车。 听闻连知出事,他也很是着急了一番的,当下连着问她身体如何。 连知自是没事,微笑出来和他一路随意聊着。 坐在后面的敏锐从早晨开始就铁青了个脸。昨夜她在病房里守着,被连知的喊声惊醒。她以为连知疼,当下起来想看看她,走近,却听得陷入梦魇的她口中吐出几个字眼,分明而清楚。——“景谙。景谙。景谙。” 她叫着姜楠的字。本是,亲近人之间才有的称呼。 下了车,敏茹自己回房睡了。 连着睡了一天,又吃了很多东西,连知精神倒好,见敏茹那样,只以为她是累了,便笑着说了几句自己没事她不要担心的话。 ------ 距离那日受伤已过去了几日,今次已到了伤口拆线的时候。再不放心连知一个人在外面晃,敏茹每天都跟着连知。 伤口在长肉,有时候又疼又痒,连知直抱怨不舒服,有时敏茹便帮她吹吹,弄完连知便紧紧抱着她。 敏茹拍拍她的肩,又是凝下眉来,想着什么时候真要和连知好好谈一谈。若说一开始还不是那么肯定,这回她便是下定决心要赶快撮合俞祈琛与连知。 露西这天打完电话,说是让连知回姜府住几天。她来接连知。 “露西,我……那个,家里有没有别人?我……其实我脖子有伤,不好意思见太多人。”借口而已。不想见的,只有他。 “放心,没事。现在也没人在。” 露西还在说,敏茹很敏感地意识到什么,从连知手上抢过听筒便笑了:“哟,露西啊?你来接我们?好好。” 连知抬头望向敏茹,察觉到她眼里一抹深邃,霎时心口便是一凉。 “连知,走,去收拾一会儿。我们这便过去。”敏茹眯眼而笑。 连知蹙眉,手指不禁握住了衣襟。 阿华驾车,露西坐在副驾驶座上。连知跟敏茹便坐在后方。 一路上连知不时侧头看母亲的神色,心下叹气,自知她和姜楠的事确是瞒不了多久。 福特车驶入宽敞的街道,两边都是高大而枝繁叶茂的梧桐。并不浓郁的光透过树叶隙缝落下光影流转,如流苏舞动。 露西一直也说着抱歉的话,连知直言没事,但也大体了解到,当时露西是被舒展延叫走的。 好像有些线索了,连知摇摇头,但一时还是想不透。 再度看到那栋耀眼的白房子时,连知还是有些微愣。它带给自己的壮阔,每次见都不曾减去。 府上,吕芳李眉都在。想来吕芳是听了连知的话而后怕,所以没多有动作。 连知打过招呼,敏茹倒是四处看了看,没见着姜楠,这便又把视线锁在连知身上。 连知抬眸,也不想多说,只又被露西拉着去院子里玩。露西大手大脚,忘了连知的伤,连知疼得叫唤了一声,她才懊恼。 “好了好了,这一天抱歉的话,你说多少次了?我没事。倒是你,这阵子怎么样?舅母她——” “我不知道……”露西叹气,拉着连知坐上秋千,“我也想了很多……妈是错了,可是的确是爸不在意她,所以她才……我只是觉得……姐姐,没有谁能永远让自己依靠啊……” “露西?”连知讶异露西说出这种话。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而已。姐姐,我没有怎样……没事,那天听说你差点被人杀了,我才是吓死了,哪里还怪你?大家平平安安活着就好。”她轻轻搂住连知。 这边厢两姊妹说着体己话。 那边厢,吕芳知道敏茹是姜楠唯一的妹妹,只得讨好她,而深知敏茹和姜楠到底什么关系的李眉倒没多做什么,只安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配合她们的言谈搭上几句话。 她扬起眉角看着敏茹,心里滑过一丝狐疑——敏茹对她自己的家世,是不是根本不了解? 她觉得这下有意思了,唇角勾出坐山观虎斗的笑意。 敏茹心思也没闲着,倒是没功夫去管吕芳的事,一听姜楠要回来,便立刻去给俞祈琛打了电话。让他今日来姜府求亲。 敏茹的主意是,一来要看看姜楠的态度,二来,若那两人真有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他姜楠也不至做出一个吃醋人的举动,说连知不能跟俞祈琛在一起。三来,她便是借以暗示姜楠,她绝不会允许他和连知扯出什么纠葛。 她这主意大胆,但此刻心里焦急,也再无他法。哪怕是利用了俞祈琛。 而扣了电话的俞祈琛,凝神片刻,却又微笑。他手上拿着的,是当时手下偷拍连知的那张照片。他记起手下的话——当时送她到公寓的,是一辆雪佛兰车。 而照片中她的表情神态还有眼神,最突出是伤悲、羞涩与留恋。 如同蜘蛛在织网,密密麻麻线索一大串,但究竟没织完,真相还不明。俞祈琛却觉得心里一沉。雪佛兰。她每次见他的异样神情。她压抑着的情感。以及,刚才敏茹那么突如其来的要求…… 然而,他答应了。他决定就这么去。哪怕敏茹是把他算计做别的打算了,他这一去,若如她的意,自己能顺利娶到连知,之后对她一生一世的好,不辜负任何人,若不如她的意,但也只有去了,才有离真相更近一步的可能。他爱连知。知道真相,他才能知道她的心结。如此,他才能做出自己的努力。 不管是鸿门宴,抑或只是配合敏茹演一出戏,他已做出了明确的决定。 姜府。后院。夜色渐渐暮了。夕阳拢了整个白洋房金灿灿的光。坐在秋千上仰望,似乎能看到洋房上白色上光线变化的样子。 已在秋千上坐着谈了一下午心,露西和连知正欲回屋,起身便一齐看到那辆雪佛兰驶进后院、而后缓缓停下。 露西侧头看见连知脸上分明的怅惘,心知她也许有话要和姜楠说也没准,叹口气,只先一步跑开。 连知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欲追露西而去,却是已来不及。 他近在咫尺。 而她则维持着惯性,死撑着装镇定,站着不动。脸色却惨白。 姜楠自然清楚地看见她颈间的纱布,此刻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分明的药味,当即眼里拢了曾薄怒。当然,不是针对她。 连知低头,不打招呼也不走。 姜楠冷声说着话从她身边经过。“好歹你还姓姜。还当我是长辈。怎么着,还真觉得要老死不相往来?” 连知努嘴,回头却见姜楠走得远了。 她吸口气,只得跟着向那栋洋房走去。 这屋子里的敏茹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地进来,心里便觉不妙。何况她清楚地见着连知神色恍恍惚惚的。 和姜楠打了句招呼,不过是应付的话,敏茹守在连知身旁,一直看着她的兄长。倒是暂未发现过多端倪。扬眉间,她又想,那兄长的深沉心思,谁又看得出来了? 晚饭吃完,正是七点一刻。 俞祈琛也来得准时。 门卫来客厅报道说有个姓俞的客人来了时,姜楠黑眸便向敏茹瞥了一眼,看得她心虚、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让他进来。”姜楠声色未变。 李眉则兀自笑了笑。她自也听说了这位俞姓先生的事。 斟茶的连知只奇怪,不晓得他怎么找了来。 俞祈琛捧了玫瑰和礼盒。里面的戒指是老凤祥楼的,上等的珍品。 他进屋首先看到的便是那斟茶的身影。一丝不苟。那般让人安心。 从前,他只去过留湘苑一次,便记她记得深,但当时没多做交流。现下,却仿佛真是第一次仔仔细细看她煮茶。他微笑,笑容和煦而温暖。 姜楠自是不悦的。笑带冷意。 “祈琛呐。”最热情的是敏茹。她欢喜地前去,悄声说姜楠是姜府的主子,他要先去跟姜楠说,过那一关才行。 俞祈琛言自己知道,便自然地走到姜楠面前,神态坦荡。“姜爷好。再度拜访您了。” “找上姜府了?何事?” “俞某倾心府上姜连知小姐已久,特得了姜伯母恩准,前来求亲。”他躬身而道,学像了几分古人。 -------------- 求长评啊求长评~~~~ 眉间心上香 第八章 夜久边声寂 49 要求 章节字数:3171 更新时间:11-04-04 12:04 “俞某倾心府上姜连知小姐已久,特得了姜伯母恩准,前来求亲。”他躬身而道,学像了几分古人。 连知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了姜楠一眼,顾及着什么,又只能飞快移开视线,只盯着敏茹,像在质问。 “连知不记得了?上回,你可是问了我,愿不愿意娶你的?”俞祈琛笑着看去连知,左眼还轻眨了一下。他可没有把她的那话当做玩笑。 姜楠脸色终于不好看起来,当下也朝连知瞥去。连知只觉得这场面甚是混乱,所幸低头只斟茶不去理会。 敏茹走过去小声给她说:“不表示?” “我表示什么?妈你背着我——我不喜欢他的。只当他是朋友。” “那你如何打算?你喜欢谁?想嫁给谁?”敏茹声色厉了许多。 她们哪里想到,更乱的还在后面——董觉胜带着几个军人手下,浩浩荡荡地来了。 等到佣人进来通报了一声后,还是下意识地,连知朝姜楠看去,不出意料看见他扬起的唇角。 这董觉胜进来时只自己一人,让手下都留在了外面。看见敏茹,他眼里有明显的狂喜,而后又强忍住,让自己显出一脸怒气。 进屋后首先和姜楠寒暄了几句,而后得知了这姜府在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董觉胜敛眸瞥了俞祈琛一眼,最后定格在敏茹身上。 “哈?求亲?我这倒是赶上了。”董觉胜大笑间,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就走到敏茹面前,紧紧盯住她,“我曾经也是在这个地方求的亲!” “如此说来,这个地方倒是不吉之地啊,求亲没能成的?”董觉胜扬起眉毛,谈吐间威严霸王气表露无疑。 敏茹瞪他一眼就移开视线,只挑眉对姜楠:“谁说没成?连知还没开口呢。再说,我是她妈,我瞅着祈琛很是好!” “连知不会嫁给俞祈琛。”姜楠声音浅浅,话语却是那般自然。 敏茹凝了神,直看着他问:“为什么?现在什么时代?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原因,我想你已经晓得了。敏茹,何需跟我玩这种把戏?”姜楠冷眸轻眯,靠在老爷椅上神色倒似万分悠闲。 连知手却是一抖,即向姜楠看去。他的眼里噙着笑意,虽然还是有些凉薄。 “你怎么敢?”倒是没料到他会毫不隐晦地承认,敏茹大怒,上前一步就要质问。“你对连知做了什么?!” “妈!”连知立刻起身拉住敏茹,低声说:“那么多外人,你真要在这里——”言罢,她朝姜楠看了一眼,仍是看不透他眼中的含义。 她记起姜楠说过他知道这家里的所有事。而敏茹叫来俞祈琛,应该是在姜府打的电话,那么,下人或者说姜楠的眼线,把那事告诉姜楠,便是很有可能。如此一来,他便叫来的董觉胜,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身子微有凉意,连知却再顾不上他,只紧紧拥住敏茹:“妈,回家说?回家说,好不好?” 当下也知道这种事外露不得,敏茹也有些自责起自己的急脾气,便只有拉着连知往外去。 “敏茹,这老友初见面,这么快就要走?”董觉胜横在门口。 俞祈琛紧皱着眉头,由众人关注而突然变得备受冷落,他兀自琢磨着这其间纠葛,自己竟是心跳如鼓。——刚才听着敏茹问姜楠的那句话,心里的一点点怀疑已激起千层浪。浪潮打来,扼住人的咽喉,窒息感扑面而来,再也喘不过气。 深深吸了几口气,俞祈琛直直盯住连知,看见她脸色苍白,腰身掐得正好的旗袍笼在她身上,却也显得她愈发瘦骨嶙峋。再不犹疑上前轻搂住她往外去,不想让她难堪,他只有装作暂未察觉到一切。其间自然也有自欺欺人的成分。他希望,那察觉到的、但尚还隔了最后一层雾的真相,全是自己的臆想。“上辈若有恩怨,让他们谈去吧。我先送你回去,一会儿再来接伯母?”他这般对连知说。 在一旁的敏茹听见他的话,赞同地点头:“连知,你先去。有些事,我到底总要和他们说清楚。” “可是……” “走吧。连知。”俞祈琛带着她往外走。 牵扯中,连知来不及去看姜楠的表情,一直到了门外,才推开了俞祈琛的胳膊。 “怎么了?”俞祈琛蹙眉,往大门方向看了一下,“放心吧,他们不至如我们这般年纪的胡来。董司令威名在外,不至会为难你母亲的。何况你舅舅在里面。” “我……刚才我妈的话,你听进了几句?”连知低着头问。 “你指的是?”那最后一层迷雾,又淡去了一些。无力感窒息感,又重了一些。 “我妈问舅舅,问他有没有把我怎样。你还不了解?”总算在外人面前说了出来,连知唇角是苦笑,亦是释然。她,到底坦诚了一次。 “连知——!”俞祈琛双手攀上她的肩,“他——”没有迷雾了。她已然告诉他真相。 “他没有强迫我什么,也没有对我做什么。”连知缓缓而道,“只是,我……我喜欢他罢。俞先生,所以,对不起。我这样离经叛道的做法,也许会让你觉得当朋友都不配……” “连知,其实我来之前……已经隐约猜到,我也承认我惊讶,但——” “猜到?猜到你还敢来?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连知叹气,“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不能总避着的。” “连知!”窒息感逼出几分惶恐,俞祈琛不禁上前握住她的手。“你不会是想和他——” 连知浅浅皱眉,而后苦笑着摇头,“不可以的。” 语毕,她抽出自己的手,感到那许温暖立即离自己而去。她只吸口气,又推门进了屋,竟一下子对上姜楠的眼光。 他笃定的神情,仿若是知道她会回来。 “他们去了茶室。”姜楠如是说,黑眸敛了万丈华光,连知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花掉了。 “觉胜不会怎么样。”他继续道,看着连知往李眉、吕芳处瞥着。 那两个女人正坐在一起,像是嚼舌头根子。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李眉给她讲了很多敏茹和董觉胜的故事,把兴趣给她牵引出去,让她没察觉到连知和姜楠的事。 察觉到姜楠的目光,李眉抬头,眨眼给姜楠使了一个眼色。姜楠拢眉,到底牵住连知往书房而去。 连知欲挣脱,却和以前所有次一样被他握得愈紧。 “那么多人还在——” “坐好。”进了书房,姜楠关上门,把她往椅子一拉,连知顺势跌在椅子上,胸口和脖颈处的痛让她深深皱眉。 他俯身下来,瞳孔的颜色变得很暗,只盯着她的伤处,然后抬起右手揉上她的肩。这下牵扯住了些细碎的头发,扯得连知头皮微痛,不由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她觉得心突然非常柔软。又闻到了烟草味。 下一刻姜楠便拥住她,让她的头狠狠靠着自己,“那天怎么回事?”声音压抑着怒意。 连知不说话,知挣脱无用,也懒得用手推他。 “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他浑厚的声音像是从胸口发出的,震得连知耳朵都疼。 但连知打定主意,继续沉默。 姜楠老爷脾气直往外上,双手扣住她的肩,看见她颈间的纱布,神色又是一暗,抬手竟就解开她领口的扣子。 “你做什么?”连知攀上他的手。 “拿开。”他的语气很不善。 “伤口已经好了……没事。”连知语气几分嗔怒。 “把当日的情景一字不落地告诉我。”语气不容置疑。 连知抬眸看他一眼,须臾到底说了全部。 “露西是舒家小子带走的?他怎会出现在那里?”姜楠问。 “恰好路过吧。”连知舒口气。他力道松了,但也足以让她稳稳靠在他怀里。 “颢玮也是恰好路过?” “是露西让他去的。” “你不是脑子聪明得很?这种时候想不透?”姜楠沉声看她一眼。 “什么?”连知奇怪,他就老奸巨滑到已经知道那事是怎么回事了? 姜楠看着她的样子便笑,“住进姜府来。” 眉间心上香 第八章 夜久边声寂 50 怀疑 章节字数:3485 更新时间:11-04-05 13:14 姜楠看着她的样子便笑,“住进姜府来。” “妈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否则今天不会这样闹。我怎么能住进来?” “这阵子怕是不太平。听话。”手掌下滑,他紧握了她的手,蹲下身,处在和她一般高的位置,“莫不是还想发生这样的事?” “不是。只是——” “没良心。” “什么?” “我说姜连知你这丫头没良心。”他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回姜府住一段时间。至少等到我把这一切处理完。” “你……”连知皱眉,“那你要我怎么想?我们已经都没有关系了……我是指,没有那种关系。那晚,你也那么生气就走了。现在又要来帮我?” “我说过,你还姓姜。跟我的关系可是千丝万缕。” 不提这个还好,事情一扯到血缘上,连知便胸闷,盯着姜楠的眼睛似有万般委屈。“你的意思是,横竖,都是我在恼?跟你没半点关系?” “本就是你在恼。” “你——?你怎么就说不通呢!”连知终于叹口气。语气是正经严肃得可以。 姜楠终于被逗笑,俯身吻她的脸颊,指腹搁在了白纱布的边缘地带。他的语气低缓。“还痛不痛?” 连知摇摇头,后退一些,想避开他身上的所有蛊惑。 他眼里便又有薄怒。“你刚才竟然让他搂着你?真想嫁了?” “该问的都问了。我要出去。妈不知和董叔叔谈完了没……”连知起身退开,便朝门口跑去了。 姜楠也没追,兀自坐下,点了烟缓缓抽着。良久,竟是轻轻叹出一口气。 而令连知意外的是,她走出书房去到客厅,见到敏茹时。敏茹竟主动说:“连知,我们暂时搬回姜府。” 董觉胜站在一旁看了那母女二人两眼,摇摇头、也叹着气走了。 连知自是过去问敏茹为何如此做。 敏茹神色严肃:“你说,我要是不来,你住在他外面的房子,算是什么?别人会怎么看?这李眉我看样子她怕是知道,而就算吕芳不知道,这姜府上上下下要怎么看你?” “妈……不是那样的。我一开始搬出去,就是想避开他——” “回来住!我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还敢不敢胡来?我小时候说过你听话懂事,但从前跟着那些满人去骑马打猎,看来真是把你性子养野了!我哥他从来做事就只按自己想的做,不管别人,你也跟着一起疯?我这辈子造的是什么孽!”声到厉处,敏茹不禁眼里都含了泪。 “妈。对不起……都听你的就好。” “罢。我说搬回来,也是听了姓董的几句劝,才知道这事可能跟当年有牵扯……回来安全一点。” “当年?”连知不解。 “算了。连知——”敏茹扶住连知的肩膀,眉间沟渠几许,“你告诉我。要是他强迫你便罢,那日在医院,你做恶梦,叫的是他的字。你告诉我……你不会真……” 连知也皱眉,然后搂住敏茹。“是。我试过很多次。我放不下。像……中了魔障。我去寺里烧香拜佛,我想了很多办法要离开他。心里就是做不到。我爱他。” 第一次说出口,不论是人前还是人后。她说,她爱他。 “可是我也答应你。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之前是我太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到头来,两头都不是人……”连知絮絮地说。声音微有颤抖,也说尽了这些时日心里的纷乱。 没错。她觉得自己那样自私。当初不该犹犹豫豫,似是而非,陷进去,给了姜楠信号,却又先想要抽离,继而反而伤害了所有人。包括姜楠。她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冤孽——”敏茹松开连知,走出几步坐上沙发,把脸都在掌心。 连知不便多说,直直地站着,走到一个可以望见后院的窗前,是李眉和吕芳在院子里坐着。太阳伞小白椅。料得是李眉把吕芳拖出去、免得她听到些有的没的。还是琢磨不透李眉的想法,连知悄然叹口气。 事总与愿违。听敏茹所说,事情还牵扯到二十年前,考虑到敏茹和董觉胜的关系,连知知道自己一度想离开上海的想法只有暂且搁置下来。 她环住双肩,又站了一会儿,想起姜楠刚才的话,脑子转过什么,立时向二楼而去。她要找的正是因先前闹的一团糟的时候,眼不见心不烦地回了自己房间的露西。 姜颢玮是不是露西叫过去的,一问露西便知。 而问过后,露西给连知的答案是——她回家时,姜颢玮恰好在。露西给霞飞路公寓打去电话,从敏茹口中得知连知已经出了门。而姜颢玮见状问清露西缘由,便主动提出前去。 “如此么……”连知凝眸。终是猜不透姜颢玮的做法。 “姐,怎么?不妥么?”露西不解。 “没事。”连知隐下心中的不安摇摇头,“我和妈会搬回来住……能多伴着你些。” “真的?那可是好!”露西笑着拉住她。 “嗯。”连知夹着酸涩的情绪揽住她 ------------------------- 吃罢晚饭,敏茹便带着连知往霞飞路,把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好,阿华和几个姜府的手下帮忙,所以收拾起来很快。当晚,连知和敏茹便又回到了姜府。 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忘忘不了,想避不能避,连知思及以后的日子,是连番叹气。 敏茹像是知道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说:“如此一来,什么时候你能坦然面对他了,才表明你真的放下。别跟我谈你避着就能慢慢忘记的话,都是扯淡。” 连知低头不言,只上楼收拾行李去。还是先前的房间。又一次站在阳台上往下望,她再度看到驾车进后院的姜颢玮。宛如记忆中的第一次初见。 连知浅蹙眉,决定要找他问清楚当日的事。 灯光洒了满屋。角落里也若洒了明亮。连知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 “什么事?”姜颢玮扬眉,请连知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她对面。 “那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去那里?”连知挑明了问。 姜颢玮眯眼,双臂收起,眼角一抹笑,“已经有很多人,说过你聪明了?” “你是说,我猜中了?” “你怀疑什么?” “是你主动要去那里的。你不要告诉我,你当初去那里找我有别的事。”连知扬眉。 已经来此地一年多,对眼前的男子,连知还是不能了解半分。 “不是。”姜颢玮看着连知,“你爱我父亲?我能问句为什么?” 这话听起来着实奇怪。连知被问得浑身都别扭。不过,唯一欣慰的是他的话并不令人感到难堪。他的表情很自然,并没有刻意的挖苦或者捉弄。 “不知道。他……对我很好。” “我相信对你好的人并不少。”比如,那个俞先生。看着连知的样子,他淡淡扬眉,又说:“我和他的关系的确不如外人以为的那样好,不过,你也不必如此防着我。” “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你觉得他很宠你?” “也许。”气氛还是奇怪。连知皱眉。——本是自己来审问他,怎么让他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了?她连话都没怎么与姜颢玮谈过,一下子来这么私密的话题,还真是习惯不了。 姜颢玮摇头。“你的回答总是这么模棱两可?” 连知听闻有些恍惚。——姜楠总爱说她不实诚。 “你问得太多了。”连知站起身,没打算再继续什么话题,只是转念想了想,又说,“不是我怀疑什么。是……舅舅已经知道。你该是知道他的精明。” “当然。”姜颢玮笑,“所以,伴君如伴虎。你早该意识到他的精明。这一年多,你在姜府搬进搬出随心所欲,你还当真认为自己真的自由?” “何意?” 姜颢玮抬眉。“比如,你去留湘苑的事。凭他的性格,会让你自由来去?你以为他真是去金陵那次才知道的?” “那又怎么样?”连知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我跟他在不在一起,涉及到你的利益关系了?挑拨我们有什么好处了?何况我现在并不和他在一起。你……不会想针对他?”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姜颢玮也皱眉,“我针对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好处?何况他是姜爷。” 他,是姜景谙。 她不在一个高度,没有资格去操心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在乱世风云里只能小心翼翼关心自己的爱情。然这爱情也惹上太多的迷乱。翻手云覆手雨,是谁的阴谋,再看不清。 她的爱情,怎么看都不单纯。 “谁派杀手杀的我?” “我救了你很多次。你该记着这点。”言罢,姜颢玮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 封推期间我会尽量每章字数多更。谢谢大家支持~~ 谢谢投推荐、留言、收藏的各位亲。爱乃们~~~ 眉间心上香 第九章 晕红又着雨 51 初阳 章节字数:3371 更新时间:11-04-08 19:13 “我救了你很多次。你记着就好。”言罢,姜颢玮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连知凝眉看他半晌,终是走出房间。 姜颢玮在外面也很有几处公寓,自是和从前一样回姜府回得少。而姜楠也不常着家。如若不是母亲陪在这里,这几日连知几乎觉得自己回到了一年前初来时。 而四日后发生的事是,露西找到连知,进她的卧室后就把房门关紧。 “怎么了?”连知差点以为,舒展延又欺负露西了。这些日他们俩时有来往,但只是朋友。暧昧不清的关系。他们自己都解释不清。连知看着,却也无力帮忙。 然后露西告诉她了。——杨家出了事。产业大半归了姜家所有,杨朝业的儿子杨少被送进了监狱,他自己则只得一间平民房子,其余家人流落到什么样的下场,还不得而知。 “到底怎么回事?”连知瞪大眼睛。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十天前,杨少得罪黑道的谁,人家的赌场被他砸了几处,这黑道自然反过来斗。然后杨家的商场什么的就连连出事。后来又谣传杨家欠了别人多少多少钱,要赔。爸就把他的产业买过来了,算是拿钱救了他。昨日,巡警总局来人,给杨少按了个罪名就把人抓走。”露西脸色很是惊慌,“姐姐,要是……要是之前不知道母亲的事,我怕不会想太多。可是……” “你是说……这事是舅舅做的?他知道了舅母和杨朝业——”连知倒吸一口凉气。 “还不能肯定。我也不知为何会往那边想。可是……可是要是真的,那他会怎么对待妈?”露西一下子抓紧连知,双手都在发抖。 “静下静下。就算他真的……对付了杨朝业,可是,在家里不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我——” 话到这个当头,吕芳已经冲进来,头发都乱蓬蓬的,再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是你?姜连知,是你对姜楠说的?”吕芳一脸恼羞成怒,扬手欲打连知。 连知慌乱避开去,吕芳的手却又按在了她胸口的伤处,连知立刻疼得皱眉。 “是你!上次还来餐厅警告我?你警告我的那天之后,朝业的生意就开始出问题了!现在才知道不是偶然!姜连知,你好!你好啊!”她伸手在连知脖颈上掐,竟把她已快愈合的伤口又弄出了血,染上雪白的纱布,触目惊心。 连知顾不得疼痛,手指发凉。她紧紧握住吕芳的手,“不是我。我一个字都没说。要是会说,我会出现警告你不要和杨朝业招摇过市?我上次去那里,屋子里那么多人,李眉在,还有好多人在,谁都可能说漏嘴。是你们做得太大胆!” 露西在一旁,怕得额头也冒出冷汗,心里总归还是相信连知,上前忙拉住吕芳:“妈,那日……我是和姐姐在一起的。我见了。算了,先不说那些……现在要怎么办?爸他这几日不在家,也不见他表示什么……怎么办?我陪你先回苏州老家躲躲?” “不是躲了……是我要离开了。”吕芳推开连知的手,兀自颓坐在地上,“我知道他……我知道他的手段。他没回来,却又弄出这么大的事。聪明的女人该知道……他是还给我留了最后一个面子。要我自己走……” “妈……我……不会。不会。”露西惊恐地蹲下身抱住吕芳,“是我们瞎想也没准呢!” “在他身边待这么多年,啥还不清楚?他爱,我就装傻给他看,打理好内务就是。呵——”吕芳苦笑,“不是瞎想。我与朝业通过电话。旁的人就算了,谁也不知道其中就里。但朝业还不知道?是我害了他……不过,姜连知,就算不是你告诉姜楠的,我相信,这事也绝对跟你脱不了关系!” “妈,你跟……跟杨叔叔多久了?”露西问。 “三年。三年了!三年都没关系,就姜连知出面警告我一次后,朝业就被害了?呵——姜连知,我知你来时待你不好,不料你这样恩将仇报?”吕芳已气得浑身发抖。其实自知道这个消息起,已是极度的愤怒了。如今,是必须要把这愤怒发作出来才行。但除了在这里喊骂,她也再没有别的法子。 “不是我。我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连知争辩,而后又只看向露西。只盼着,她不会怀疑自己。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露西也没主意,再做不到像先前那样对连知完全心无芥蒂。 “露西——”连知叫得无力。 “妈,我先扶你回屋……我们等爸回来再说,我——”露西看了一眼连知,又低头下去,扶起吕芳。 吕芳眼泪止不住地流,“罢……离开也好。让我自己走,而不是当面被他赶,他的确是留足我面子了。” “妈!” “算了。这个地方,我也受够了!回老家去……被人瞧不起就算了。从前只想着,风光嫁给姜爷多荣耀,要是回去,街里街坊,会被很多人嘲笑。如今……却是陪了自己一辈子。露西……舒展延要是对你好,跟他离开吧。姜楠……姜楠啊……”吕芳闭着眼睛摇头。 “回屋再说。”露西咽口唾沫,只对连知留下一句话,“你还,真的爱他吗?他对不起所有人。” 露西终是扶着吕芳回屋了。吕芳自接了杨朝业的电话后就一直哭到现在,头疼、全身上下都酸软。 眼见着那两人离去,连知的心连连跳,随后也顾不得胸口的痛,就去李眉房里找她。 她备好了咖啡放在桌上,好像早已知道她会找过来。 神色,悠闲一如从前。 她整个人都窝在了沙发里。“可不是我告的密。”她扬起纤细而好看的眉毛。微微而笑。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目的。”李眉耸肩,无辜地挑眉,“只是恰好,知道很多秘密。我保守这个秘密这么久了,干嘛这个当头说。其实……连知,你该知道,这姜府人身上的事,没有爷不知道的。” “我知道。可是想不通他为何……这个时候……”连知坐下,到底不理解。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早已乱了她的思绪。 “连知,当然还是要怪你。”李眉说得自然而然。 “我?”连知面也微有怒色,“你倒说,关我何事了?” “因为你知道吕芳的事了。他是什么人,愿意在你面前丢脸?” 意识到什么,连知浑身僵硬。 “你不要以为你在外面就自在了,他什么都知道。你的周围全是他的眼线。他对吕芳反正没情意,外面没有人议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吕芳。可是,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他不会允许别人把他小看。另外,这也是他的警示。他不允许背叛。恰好现在你跟俞祈琛不清不楚,他更需要警示你。懂了?”李眉眯眼说完,满意地看到连知肩膀的微颤。 她站起身,身上的疼痛突然都被极度地放大。她跌撞着出了门,下楼梯时几乎跌倒。最后稳稳落在一个怀抱里。还是姜楠。 他看见她伤口渗出的血,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冷眸朝上面瞥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抱起连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连知全身发冷,由他抱着进屋坐下。姜楠让连知靠在自己的肩膀,眉间亦有几缕疲惫。 还是觉得冷,连知伸出手,就握住他的衣襟,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动。”姜楠道,手指移到伤口周围,轻声问她,“痛得厉害?你怎么了?未见你这么恍惚过?” 连知抓住他的手:“你要把吕芳怎么样?” “还来敢问我?给我戴了三年绿帽子,我已够宽容。”话是如是说,姜楠瞳孔深深,却未见喜怒。 “你一早知道,这时候却……”连知说到这里,却是再也不便问出来。 姜颢玮微微眯眼,“伤口是被吕芳弄的?你来问我,是听李眉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这是唯一可能。虽说他不难猜到,连知却到底诧异,而后不免埋怨,“本是我有一肚子话想要问你,现在却反倒……” “呵呵。”他有时候就是喜欢连知这幅模样,想气想发脾气,被自己一噎,却什么气都发作不了,只能气得鼓着腮帮子,小脸通红地看着他。 连知只想,她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温存来不及升起,一个恍神思及杨家的事,连知的心却如何安稳地下来。“舅母毕竟跟了你那么年,你还真要——她喜欢上别人,还不是因为你没搭理她?凭什么女人做错一次就遭得如此下场?” “是不是看好莱坞电影把你看成这样的?”姜楠斜睨她一眼,“杨家跟姜家本就是对手,灭他是迟早的事。这回的时机恰好,我便做了。我不会为了一个吕芳去给自己惹自己这么多烦忧。” “你分明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有……”连知还在犹豫,要不要提,李眉暗示她的那两个姜楠如此做的理由。 眉间心上香 第九章 晕红又着雨 52 逼供 章节字数:3297 更新时间:11-04-07 23:08 “你分明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有……”连知还在犹豫,要不要提,李眉暗示她的那两个姜楠如此做的理由。 姜楠终于瞪她,“姜连知,说话注意分寸!我做一件事,其后目的缘由多的去,由不得你胡乱猜想。”他觉得,她的确是从来未曾相信过他。 连知心里还是愿意相信,姜楠如此做的确只出自生意上的竞争。 然而,她偏偏又想到杨少的事。曾经,在留湘苑欺负过自己的杨家少爷,如今因为权势通天的姜楠而进了监狱的杨家少爷。连知觉得自己不是自视过高,而是,姜楠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他放任了吕芳三年,是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连知又觉得冷了。 他看似让自己自由,却是从未真正放过手。 可是他于自己,偏偏属于求不得的那个。 她还在发愣,他已拿了药箱过来。“别动。” “你怎么会这个?” “自然。你不知道的多了去。” 连知蹙眉,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思绪又游走在两个极端。如同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如此温柔地帮她换药,也可以冷眼绝情弹指间把别人踩在脚下。他对自己的态度,亦是如此。 她终于脱口而出:“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药上好,姜楠也把药箱放下,俯身只盯着她。“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连知摇头,而后又点头,继而感到他的吻落下。久违的感觉。她睁大眼睛。他圈住她窝在沙发脚。 “景谙——”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又陷入这种境地。明明那次那一枪,她以为她已和他分开。 像是一如既往地猜到她的想法。姜楠吐字清晰而沉稳地说:“你休想以自己的命来和我赌。你妈在这里,你舍不得她伤心。何况那只是你的计。连知,你真舍得离我而去?连知,什么时候,你真对自己诚实了,我就告诉你,我在想什么。要我告诉你所有真相之前,你必须先全心相信我。” 景谙。景谙。这些字像魔咒。而从她嘴里唤出来时,便是最柔软的一击。百炼钢,抵不过绕指柔。 人如姜楠,也禁不起埋首在她颈间,也多做什么,只是靠着,享受难得的一刻静谧。 “景谙。” “又怎么了?”他微笑。 “胡子……痒。”她也不觉笑出声。 他又笑,没说话。 “对了,你知不知道妈到哪里去了?早上起来就不见她。” “去董家喝茶去了。” “啊?他们——” “旁人管不了。” “嗯……我知道。”手指不觉收紧,微弱地刺痛了手心。她又看见,眼前有莲花数朵数朵地盛大开放,那个和尚越走越远。母亲,露西……在意的人就那么几个。然则他们都离自己越来越远。好像跟自己的所做有关系,好像,又没有特别多的关系。 她觉得头晕,累得很。在他难得温暖的包容下,竟然缓缓闭眼睡着过去。 你怕是难得在我面前放一次心。姜楠手臂撑在她的两侧,俯身看着她的睡容。他又一次看她睡着的样子。暖融融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很长,落下阴影遮在若雪肌肤上。她确是瘦了很多。颧骨明显比起以前突出。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是怕弄醒她。 她近来很不容易睡个好觉。 良久,他起身轻缓把她抱起来,而后放到床上,帮她脱掉鞋子时,看到了她白皙的脚踝,指甲剪得很整齐,圆润如玉。最后他到底帮她拉上被子,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方离开。 姜楠亲自驾车,为的是去见俞祈琛。 两个人约的地方竟是留湘苑。 “别打连知的主意。”一言道破来意。姜楠连面前的茶水都懒得喝。 俞祈琛尚自年轻,沉不住气,尤其想到姜楠和连知有血缘关系、他居然还敢这样做。“姜爷,晚辈一直很敬重你。可是,我相信是你在逼迫连知。她告诉过我,不愿与你在一起。连知有她的道德观、有她的价值取向,你不该如此逼她。你强迫她与你在一起,是把她往绝路上在逼!” “狗屁不通。你根本不了解连知。世人多自以为是,总以为有一套所谓法则存在,倒是忽略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你晓得连知要什么?你凭什么以为让她快乐的会是什么?”姜楠挑眉冷笑。气势确乎压迫。 “但她依然会痛苦。若忘记道德约束,获得短暂的快乐,她日后也当后悔。因为,世人总会对她有成见。就算不管世人,还有她母亲她妹妹——” “够了。”姜楠打断他。 “姜爷想要如何?”俞祈琛倒也不怕。 姜楠只笑。“连知没有爱上你,俞先生你应该感到庆幸,而非遗憾。” “何意?”俞祈琛脸色已很难看。 “因为如果那样,我会亲自用枪崩掉你的脑袋。”姜楠冷声,音调未见得上扬多少,确实绝对得威慑。 言罢,姜楠即起身,戴帽大步离开。 俞祈琛端茶想喝,却发现茶早已凉了。而姜楠,已然驾驶雪佛兰往姜府而回。 ---------- 阴暗逼仄,有肮脏的水和垃圾,混杂出难闻的气味。 血水,让这气味又丰富了一分。 几个人跪在地上,而鞭子棍子还不断向他们身上招呼去,痛得他们直叫唤。 而指挥打手下手的,是徐来和阿华。 “还不说?是谁下的手?”徐来厉声而问。 “李达去之前跟我们说过,但也不知道那小姐……竟是姜爷的侄女!可是李达没告诉我们是谁让他去的呀!” “你们帮办事我还不清楚?杀手组织里面,你们绝对是做得好的。杀人的交易都要过管事的手,而你们几个都是管事,会不知道谁请的李达?” “冤枉……这是李达揽的私活啊!我们也是看他实在没钱花了,这才瞒了上面,让他自己接活。”又一鞭打下,说话人痛得又嚎了一声。 “罢了。”阿华叫住徐来,“徐哥,算了吧,我看他们是真不晓得——” “那是他们还没尝到爷的厉害。如今爷只是派了我们两个来罢,要是派了其他人,比如山沐可真就说不准了。” 山沐的名字像是魔咒。别人或许不知道,道上的人,却都知道他的大名。严刑逼供,铁面无情,他是绝对的第一人。 那几个人的脸是真的惨白了。 “徐哥……小的单独对你说。”老说话的那个人瞧了几眼其余弟兄,也到底开了口。 阿华怕有诈,欲拦住徐来,徐来示意了一下阿华,上前俯在了那人身边,而后听他说了两个字,整个人直直愣在那里。他已跟了姜楠太多年,学会了几分他的城府,也学会了几分不动声色,如今,却真的像没主意了,眼神都只直勾勾地望着前面。 “徐哥?”阿华下意识觉得不妥。 “没事。”徐来终于一脸严肃吐出这两个字,“他什么都没说。” “徐哥?”阿华皱眉不信,“你不必骗我——” “你不是想要护着你心中的女神姜连知么?那就听我的。今天,我们没有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个字。另外——”徐来把口气转成对那几个被打的人,“你们不想被山沐逼供,该逃就快点逃吧。我会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是!是!多谢徐大哥!”那几人连连感谢,便也不多耽搁,立即爬起来跑出这巷陌。 “徐哥——”看徐来都这样,阿华也意识到不妥,却只见得徐来不发一言往回而去了。 “你怕被爷发现而——”阿华到底担忧。 “他们不是冲着表小姐去的,是冲着爷去的。”徐来微微眯眼,“听我的,暂时,什么都不要说。” 云淡风轻。 徐来次日终是按捺不住找到她。“你疯了?” 女子微微而笑,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是媚惑。凤眼勾起,便把徐来扯入多年前某个夜晚一场旖旎缱绻。 “原来还只是怀疑,想不到你还真要——” “你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也知道我是谁的。徐来,你说这事我该不该做?我等了太多年了。徐来,你要不要帮我?” “可是——” “徐来,你不要怕。”女子走近,艳丽的旗袍使她像盛放的花。“我此生,也就求你这一次,好不好?” 谁都会被欲望折服。徐来也不例外。他点了头。谁都会中情蛊。 -- 书友群:95066839 欢迎大家参与剧透与八卦~~~ 眉间心上香 第九章 晕红又着雨 53 芳尽 章节字数:2600 更新时间:11-04-08 12:10 姜府。那栋白洋房依旧巍峨如初。 饶是梅雨季节,天气阴霾,它的气度,不曾减半分。 姜楠回家,见到的两眼通红的露西。 “露西。”他开口唤她。 “爸!”露西立刻起身。 姜楠皱了皱眉,“你妈呢?” “在……收拾东西……”露西吸口气,小跑几步到姜楠跟前,“你莫不是真要赶她走?” “她做错了事,若有自知之明,回去也好。” “爸你——” “我早知道这事。”目光向楼上瞥了一下,姜楠道,“不关你姐的事。跟我来,有话对你讲。” 露西紧紧皱眉,须臾也只得跟着姜楠去了书房。 整整一支雪茄吸完,露西才听他断断续续讲完。而后就彻底呆住。她扶着桌子坐下,“那……哥知不知道这事?” “他小动作太多,怕是早查到。”姜楠笑,“以前不告诉你,是知道你守不住秘密。这段日子你经历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一样把任何人事都想得太好、该不该说的都在说。现在我当放心。你也该知道怎么做才对。” “所以……所以你才故意拖到现在告诉我,你和姐姐根本没有关系?不对……那她不是我表姐了?那姜家和张家——” “嗯,敏茹也还不知晓。” “你是怕姑姑知道其实我们不是姜家人……我——” “露西,你还是你,我们家就还是我们家,跟姓什么没关系。”人如姜楠,就连当日对睡梦中的连知,都没有说真话。姜敏茹是姜敏茹。他们家才该姓,“张。” “可是姐姐……姐姐一直在为此苦恼,你——是啊,可是事关重大,又不能告诉姑姑……”露西因震惊慌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莫管这么许多了。以后我会告诉她。现在,还不到时候。” “爸——” “好了。你妈要走了,你可去陪她再说会儿话。露西,事先没有告诉你,让你慢慢经历这一切,也是想让你知道,很多事情,不是看起来如何就当如何的。到年纪了,在这种乱世,就不该像从前般天真了。”姜楠说完,便轻轻阖了眼,“去找你妈吧。我眯会儿。” “嗯……”露西心里松了很多疙瘩,却因姜楠的话又被另外一些疙瘩缠住。晕晕乎乎,她自己也不知道心情是否是轻松了。 只是到了门口,姜楠才又说:“我的雪茄你可不准再偷。女孩子活泼归活泼,不该会的东西,还是不要会的好。” “哦……”露西悄悄吐舌头。 “颢玮不可能教你抽雪茄。你怎么学会的?” “我……是一个叫小菱的。你不一定认识啦。好了好了,我不抽就是。”露西就怕姜楠责备。 “小、菱。”姜楠缓缓念过这两个字,眼中已腾起一股凉意。 这边连连诸多变故。二楼上的连知却难得睡了个好觉。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坐起身,看着周围陌生的陈设,很愣了一些时候。想到什么,她终于一跳就下了床,赤脚走在地上,也来不及多管。屋子里没什么光线,料得应该是天黑了。连知心跳得厉害。——自己就这么睡着了?姜楠哪儿去了?妈是否回来了?要是她看见自己在这里睡…… “连知。”有人在门口唤,连知下意识地又跳上床用被子盖住自己,这才悟到那人可不正是她的姜景谙。 “下楼吃饭。” “妈呢?” “下午从董家来了电话。一会儿当回来。” “嗯。” “你可自在些。整天鬼鬼祟祟的样子才是心里有鬼。好了,快下楼来。”姜楠言罢转身。 连知很想转过身去瞪他,却见得他的身影走得远了。 忽而又觉得落寞。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原地。或者……周遭很多变化,是自己没发现而已? 兜兜转转,她又回了姜府,回到他身边。 可是,这样,就能毫无芥蒂地待在这里处之泰然么? 连知叹口气,打开床头的灯,找到鞋子,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下了楼去。 吕芳已经走了。 去得太快。 露西朝连知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她刚从码头回来,送走吕芳。她亦一路在思索,竟然是肯定母亲在老家会比在这里快乐的。如今,只是感慨一切都过得太快。 她觉得姜楠说得对。她到了该长大的时间。虽然这过程太短、痛苦太明显。 永远善良的露西,永远硬不起心肠的露西,看遍万物心里始终留有一份天真的露西,这些,都是连知眼里的露西。她走到露西身边,紧紧握了她的手。 “我没事。姐姐,吃饭吧。”露西微笑,反握住连知的手。看着眼前连知的样子,她亦轻轻皱了眉。——爱上姜楠那样的人,是福是祸已说不准。若是被他那样的人爱上呢……必受的苦难,仿若真要一一经历。 人如露西,也禁不起悄悄叹了一口气。 敏茹须臾也便回来了,抱怨了几句觉得今天突然有些冷了的话。 “妈。你和董叔叔——”连知亦是难免好奇。 敏茹扬眉看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姜楠:“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家。倒是你,怎么回来了?”姜楠淡淡地说,仿若对敏茹的言辞习以为常,只要未及他的底线,倒也不至发火。何况,他若真的动怒,是绝不会表现出来的。 连知听闻姜楠的话也笑,小声问敏茹:“你怎么又去董叔叔那里了?谈了整整一天,我都快以为你不回来了。” “你们俩说话要不要一个口气啊?”敏茹反驳得直白,只坐着瞪姜楠。 已经明白真相的露西暗暗笑了一下,对于姜楠和连知的事,心里自是放得开。 连知一听母亲说得如此直接,心里一咯噔,想起她的母亲本就是直肠子有甚说甚,哪怕是对自己,也不会留半分情面。 坐在姜楠身边的李眉则也没多说话,兀自笑笑,饮了一小口茶水。 连知也暗自打量着李眉。只觉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李眉是唯一还安好留在姜楠身边的人。李眉表面看起来确乎是什么也没做。可是那晚,她的话始终记在自己心里——李眉说,她有朝一日会报仇……只是,若她真的要暗里做什么,心思缜密如她,那晚似乎也不该那么明显地暗示自己她有仇要报。 是因为那个时候,她还没把自己当成敌人么?毕竟那个时候,自己和姜楠还毫无瓜葛,所以她当时确是真心实意劝自己早日学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连知想了很多,思绪直到姜楠又一次开口才打住。——“好了,吃饭了。” 话好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她便拿起筷子夹菜。很多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 眉间心上香 第九章 晕红又着雨 54 旧事 章节字数:3457 更新时间:11-04-09 12:06 灯光洒落一地的橘色。柔柔和和。细雨氤氲得不可思议。看了一年了,连知还是没有习惯。记忆中北方的雨,从来都犀利,从来也不会这般频繁。 她对姜楠说了很多,她说她是理智的人,从来不会飞蛾扑火,做事前从来会再三权衡,从来瞻前顾后太过谨慎小心。她说不知道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问他为何会喜欢自己。上海佳丽如此多,都巴不得得到他的青睐。 第一次那般正面地问他。 敏茹早已歇息。而连知在茶室里,为他煮了茶。他已许久,不曾喝到她煮的茶了。极慢极慢才饮尽一杯。 她的目光敛尽仓皇,就那么隔着灯火望过来。屋子外面则是漆黑一片。无月无星。只有这梅雨季亘古不变的雨。 姜楠微微拢眉,神色仿佛离她很远。“你确乎太理智。但不是凡事都有个为什么。” “那你呢?你何尝不是理智?我是说……你自己的一套理智,仿若什么时候都不会乱方寸。”连知低头摆弄了会儿茶具。 “下午睡了那么久,又喝了茶,可是又睡不着了?”姜楠微笑。 “我睡不着是因为——晚饭后试着问了阿华,他虽没怎么说,但是……你似乎不打算放过那杀手一派的人?” 姜楠挑眉,“铺陈了这么久,敢情是想问我这个。” “不是……那些是我的真心话。只是想让你听听。我——” “好了。我都知道。”他笑着伸出手握住她的,醉于此刻的香。 “那回到这个上面。你……杀过人吗?”连知抬眸问。 姜楠此时竟像是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了。“又想烧高香?” “还不是想为你积点德。”连知蹙眉。就算再不迷信,佛教里那些转世轮回思想确乎在她脑中根深蒂固了。她又补充了句:“不管是来世报还是现世报……你对别人宽容些,下回没准就栽别人手里了,那别人也好放过你。” “连知,咒我呢?这上海滩想杀了我的,多了去了。我不说你这是妇人之仁,你也想得太过简单,还不如去烧香。” “姜景谙!”连知又气得瞪他。 姜楠是故意逗她,连知却也自然觉得委屈。高处不胜寒,枪打出头鸟。她不过也是害怕他一个不留神便出事。她学他连姓一起叫,以示自己真的很生气。 他自是大笑,门口却传来敏茹的声音。“连知?” 连知忙站起来,立即也跑出茶室。 姜楠微微蹙了眉,便见得敏茹把连知拉走。 “妈,我们只是聊聊!现在跟他真没别的什么。”谁晓得敏茹嘴里会蹦出怎样的字眼,连知只觉自己还是先解释了为妙。 “半夜三更的,我说你——”敏茹只白眼连知,而后一直把连知拖到自己屋里,叹一口气,又说:“罢,我知道你和他在茶室,故意留你们一些时间。连知,跟我离开上海,愿不愿意?” “怎么这般突然?”连知诧异,“你不是才让我搬回来?” “我只是怕,姓董的办事还和以前一样莽撞。这次和他谈了,怕是没什么,所以决定提前走。”敏茹伸手爱恋地抚过连知的额头,“连知,到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 “他……是谁?” “我要嫁的人。” “妈?!”连知惊愣,“怎么回事?” “这短短一年……发生的事太多。我来不及对你讲。只是,我必须嫁给他。” “原来……你刚才说和董叔叔谈,就是怕他还缠着你?怕他对那个人不利?这是什么道理?”连知睁大眼睛,“离开上海……我们又要去哪里?” “回北平。”敏茹轻轻拥住连知,“你不是也想回去了?你有些朋友在那边。我在那边也认识不少人。说不定,还有机会让你进国立北京大学去。” “国立北京大学?我对学业……可没那么上心——”连知心跳得厉害。先前一直想离开不错,一旦真说要走了,脑中只剩下“不舍得”这三个字。 “那些再说罢。明早,我便和你舅舅提。先去睡。以后我慢慢告诉你。”敏茹叹口气。她放在背后的手也握成了拳。谁知,她亦是不舍得的。——落地生根,且莫说上海是她的老家,还有,所有记忆中的人…… “妈。我以为……你是喜欢董叔叔的?在北平的时候,我知道你不快乐的。我猜着你心里有人,这知道了你们的事,我以为你心中的人是他——”走至门口,连知终忍不住问。 “那又如何?我已经离开他一次了。”已经离开过一次,纵然他原谅,自己却不可以再回到他身边。因为已经对不起一次了,再没有多余脸面,若无其事地回到她身边。 连知怔住,手掌贴在门框处,而后抓紧门框,五指都被刺得生疼。——她的母亲从来这般骄傲而决绝。在原地踏步的原来真的只有自己。 “连知?”敏茹见她神色有异,不禁又问了句。 “没事。”连知挤出一抹笑,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而去。她们都很清醒。不同的是,母亲的清醒是离去。而自己,是清楚的知道爱上,却也甘愿沉沦。沉浸在那般迷醉般的情感里。 三年前。北平。国立北京大学。 敏茹着一身轻薄麻纱的衣服,里面的小马甲颜色鲜艳、也用了明显的边来滚着,是如她般地位女子大胆的穿着。 炎热干燥,是北平当时的天气。 路过大学门口时,她见着那两个巍峨的石狮子,就想着一定要让连知来这里上学。毕竟,这是当时天下有志之士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 遇见他的时候,她正专注地盯着那学校的大门口看,未看前面的路。待反应过来时,已快撞上他了,这一顿步子,便是反而差点跌倒。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手臂上有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后来两人简单交谈几句,敏茹便知道,他叫白凌云,正是在那所大学里教书,遂肃然起敬。 再次见到他,已是数月后。他像她的所有爱慕者一样对她表露心迹。 敏茹只说她是有丈夫的人。与他未多有瓜葛。 一年前。敏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就去世了。那几个姨太太为仅剩不多的家财争得头破血流。 那晚敏茹独自回家,胡同里月光寂寂,等来的却是蓄谋已久的杀手。刀光凛凛,白凌云却帮她挡住。庆幸连知临时被同学叫走的同时,敏茹眼里只剩下他的血流如注。 他凭着仅存的力气拉着她狂跑出纠缠的胡同,外面车水马龙,他们知道安全了很多,方才停下。最后敏茹总算送他去到医院时,自己全身上下已被他的血水染透。 说来也巧,那晚他本是听说她丈夫去世,想要前去给予她安慰的。 政局动荡。白家也出了事,正是要举家逃亡之时。而董觉胜派往北平的手下也找到敏茹。彼时的她正医院陪在白凌云。见不惯他们在医院里大吵大闹,见着白凌云快死时都拉着了自己的手,想着真的要与董觉胜一了百了,她着急地便说她要嫁给白凌云。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而那种情况下,有那种性格的敏茹,又如何能翻悔? 因为怕连知受那些妾侍的破害,也怕她受白家遭殃的牵连,敏茹急中给姜楠送去一封信,让连知前去投奔他,而自己,也给连知说了姜家的一些事,让她能注意的就注意。 母女自此一别经年。 再见时已是诸多离散。 白家终于沉冤,能够安然返回北平。敏茹则为了女儿先回上海一趟,当然,也有她所说这一年受了董觉胜手下的诸多困扰,她要回来与他彻底讲清楚。彻彻底底,不留余地,从来是敏茹的性子。 故事俗套,里面的人却到底心伤情伤。 这晚连知并未回去,就躺在敏茹身边听她讲发生的所有事。 ——这样看来,母亲并非是有多爱白凌云的。只是感激。 “妈,你的根毕竟在这里。而且你不爱他,去北平……真的能快乐?”连知忍不住问。 “傻丫头。这个时代,爱情真的是奢侈品了。能找到个真心待我的,已是不错。”敏茹没有告诉连知,其实在当初逃去北平之前,她曾被董觉胜占有过。他浓烈的爱与占有,是她的劫,也是梦魇。 白家公子,温润如玉,已是她最好的归宿。 “连知。就算,你跟姜景谙没有血缘关系。一个是他大你这么多,二个是,他是这样的人。你让我如何放心?听我一句劝,女人此生最大的福分,不是跟着一个整天跟你谈感情的人,只是求现世安稳。” 她历过太多劫,所以求安稳。而连知安稳了十八年,如今的劫,不过刚刚开始…… 她诺诺地答着,直至天亮才睡着片刻。 敏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嘴角溢出的满满都是喟叹。 -------- 关于敏茹的事差不多交待清楚了,甩掉一个小包袱,呵呵,大家可以放心看下去。 【书友群:95066839】(很渴望与大家交流~~~) 眉间心上香 第九章 晕红又着雨 55 计谋 章节字数:3518 更新时间:11-04-10 15:56 背叛一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反复把一个人的心往谷底推去。 露西本与舒展延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露西漂亮、活泼、善良,舒展延那日见她独自躲在弄堂要抽烟时,当即就生出满满的心疼。 男人有时候就会这样,尤其年轻不懂珍惜时,有的女人对自己太好,他们反倒不上心。露西原谅他原谅得容易,他却视作理所应当。倒像是他可怜了你怜悯了你,你再回到他身边,是他给的天大的恩赐般。虽然也许这一点,当事人自己都没预计到。 小菱是媚惑的,新鲜的,在留湘苑时甚至学有的舞女,往身上挂很多小灯泡子,亮亮的,像舞动的萤火虫。 于是浪子想要回一次头,去舞厅找到小菱时,她像一个精灵一样移动过来。她每天的装扮,与他而言,都是新奇的。 “听闻……二几年,有妓/女这么做的……不料到你身上,却变成了时尚!”这话确是赞美。 先前的所有想法,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溃散。其实,也怨不得他。 小菱笑着上前,“请我跳舞?” 热情的探戈。娇媚女一下子又变得活力四射。一曲舞毕她便跌在他怀里,香汗涔涔,直说累得紧。 “小菱小菱,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大家都叫你小菱,我多想和他们不一样。”舒展延情难自禁。 “呵呵。怎么?倒是你——突然找我,有什么事?等等——让我猜猜,是姜家小姐的事?”见着他的表情,小菱扑哧而笑,“罢罢罢,你去吧。姜家小姐多么金贵,我哪里比得了?” “小菱,别这么说——露西她,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小菱笑着,离开他几分。“露西大小姐只有一个你。我么……趁着还不老,能在这风月场混几年。” 旁边立刻来了人。“哟!菱小姐!今天怎么把你给碰上了?” “哟,吴爷!”小菱笑着拥过去。 舒展延脸气得铁青。到底养尊处优了个惯,不管是家人于他还是露西。 “小菱!”看着那二人眉目传情好一会儿,舒展延终上前叫住她。 眼瞅着时机差不多,小菱便停止了与那人的调笑,“不好意思,有个朋友陪。改天啊,我先自罚三杯!” “哈哈,小菱就是爽快!”吴爷一副明白人的表情,笑着走开了去。 “小菱——我!你别那样。我——”人如舒展延,从来在露西面前都没有失却公子身份的舒展延,竟然急得话都说不出。 “不那样……要哪样?你家巴不得娶到姜家小姐,我如何跟她比?”小菱推开他就往外走去。 舒展延自是追过去,拉着她的手连番述说。小菱一个劲地哭,妆都乱了。他一路跟她回了她的公寓。里面粘贴了很多明星画报,房间却也收拾得干净。 这一晚,该发生的便也都发生了。光影迷乱。他迷醉她清醒。那一刻她指甲都陷入他的肩,掐出殷红血迹。于舒展延,这场欲望宣泄,时机恰好。吊住他的胃口,却也没拖得太久。尤其,整个过程她一直哭得那样梨花带雨。 “小菱……我会去跟露西解释。我也……会娶你。”他抱着她发出他认为郑重的承诺。 “嗯。”她轻轻抽噎了一下,对他挤出一抹笑容。 “展延。我的名字是——宫玉菱。妈还在的时候,就叫我小玉儿。你……当那样叫我就好。”她笑得餍足。 背叛一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反复把一个人的心往谷底推去。 小菱深谙其道。 之所以第一次没有把事做彻底,勾引了舒展延的同时,又讨好了露西,她只是为了,让她伤得更彻底。 为了以示决心,舒展延这回还是拉着宫玉菱的手走到露西面前的。 连知是眼见着露西接电话时变了脸色,正好徐来在门口,便叫了他开车送自己跟着露西。 透过玻璃窗,连知看到露西所有的委屈与强壮的坚强。她气得咬牙,当即要开门就欲过去大骂舒展延一通,徐来却说了句:“舒少爷旁边那姑娘是谁啊?好眼熟。” 连知回得也无意。“你跟着舅舅出入风月场所,大概见过吧。她是名媛。” 车门开,连知的脚刚触到地,便听得徐来说:“小姐是因为她跟舒少爷闹矛盾的么?不对啊……那姑娘,我想起来了!她跟过爷一段日子的。好些是……有七、八年前的事了吧。” 连知的身体立时僵住,望向徐来的面色已十分苍白。“她?小菱?” “是!是!她就叫小菱。终于想起来了!她不是在留湘苑干活嘛,还是爷安排的。我倒是忘性太大!”徐来兀自说着,侧过头发现连知神色不对,“小姐,怎么了?” 连知深深呼口气。“没事。你下去把露西叫上车,就说府上有事。莫要让姜家人在外面失了身份。然后我们都回府上去。” 声音夹着压抑的颤抖。 “是,表小姐。”徐来这般道,便下了车,按着连知的嘱咐带走露西。经过宫玉菱身边,他和她交换一个眼色,便镇定自若地带着露西上了车。 露西上车后终是忍不住哭了。歇斯底里。 “哭吧,露西,哭出来也是好的。”连知轻拍着她的肩。露西尚自有哭的理由。自己呢? 她咬紧下唇,唇瓣都渗出了血。 ——是啊,他大了自己很多,权势滔天阅历丰富,除却十年前已经没什么记忆那次,来上海自己第一次跟他打照面,也还是因为他在外面的一个女人。 连知苦笑,虽然的确觉得自己这醋吃得没道理也没立场,却究竟是心痛得难受。随便谁,都可以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扑进他怀里。自己不可以。 而且,自己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那般相信小菱。甚至是在姜楠来留湘苑和她发生争执那次,最后还是小菱来劝自己,女人应当如何如何。她觉得自己当时在她面前表现得实在是太傻。 徐来把车开进姜府时,给人一副他大约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叹口气:“冤孽啊。这小菱……当年是多纯的一姑娘,还怀过爷的孩子。后来好像被二太太喂了打胎药。这孩子就没了——哎哟,两位小姐对不住。我今天话多了——” “她还招过我爸?”露西瞪大眼睛,而后意识到什么反拉住连知的手,“姐姐——” “舅舅的事……我哪里管得了那么许多——走吧,回家。”连知脸色苍白得可怕。 露西却是又好得了哪里去。她们几乎是互相搀扶着,才进了白洋房。 露西心痛得窒息。用尽力气去爱,两次,却被背叛两次。其中的苦,哪里是两次栽在同一条船上那般简单。 而唯一的万幸是,她没有像先前一样觉得万物崩离。这和那日姜楠对她讲了太多分不开。至少在亲情方面,她没觉得自己被欺骗。她一瞬成熟了很多,不再以为什么都经受不住。她是姜家小姐,失去一个舒展延,她得天独厚还有大好前途。 人如小菱,究竟不能万事算得周全。 “露西——有没有怎样?”连知扶住她的肩问。 “没有。”露西笑,“没有如何……就当看白他了。我——” 连知胡乱点着头,进屋,却也想不出半个字去安慰。 “姐,你要不去睡会儿吧。我也进屋休息。”露西只有这般说。 “嗯——”连知上楼,路过母亲房间,下意识进入,见得里面行李箱已端正地立在床边,便忽然想到,母亲今日已去和姜楠谈要离开的事了。那么,自己经过了今天,好像也真的该彻底醒悟了。 她回屋,又一次打包行李。她发现自己总是不停地在打包行李。驾轻就熟,果真是很快收拾完毕。她无力地躺在床上。闭眼。他的脸庞在满目莲花里显得模糊不清。 她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只是,他到底离自己太远。自己的世界不仅小,而且苍白。他那里且大且五彩斑斓。 然而,梦里她还是在为他斟茶。 求不得。她觉得,自己到底始终会庆幸,一辈子都会庆幸——遇见他的时候,自己有最美的年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在床上闭了会儿眼睛,连知却怎么也睡不着。下床整理好自己后,先等来的不是敏茹也不是姜楠,竟是董觉胜。 “你是敏茹的女儿吧。他们都不在?”董觉胜进屋就问,神色甚是焦急。 “嗯。”连知请董觉胜坐下,“董叔叔。。。。。你和妈的事,他都告诉我了,你知道--” “是。知道他要走了,又要嫁给别的人。”董觉胜没好气、 “董叔叔--”连知蹙眉,心里一痛。敏茹与他,何尝不是求不得。 “是。我曾经做了不好的事,我逼他太紧,只是--”董觉胜直叹气,“罢罢。我比景谙还大个七八岁,到这个岁数。。。。。。衣不如当年那般想不开。你叫连知是吧?你莫不是要跟着你妈走?又到鸟不生蛋的北大荒去?” 连知听得这番言辞,愣了愣,而后最先回答的竟然是:“北平挺好的。” 董觉胜挑眉,复又叹气,“你要知道,景谙可是真心待你。我知道他,他这辈子可没有对其他女人这样上过心。” “你们男人心有多大?”连知垂眸,“你现在不是也能。。。。。。做到放手么?上回我也是见过你的妻子的。你们--” “啧。你这丫头—我要是姜景谙,早就被你气死!”董觉胜坐不住,又站了起来、 连知扬起眉毛,这种阵仗到底见得少,站了几下眼睛,又说,“我还要被他气死呢。董叔叔—怎么你也。。。。。。你明明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呀。他偏偏— 董觉胜闻言神色变了变,摸了摸鼻梁,然后长叹一声。“是是是,你们家这些破事乱的可以,我也不想夺多管,罢,我先等你妈回来。来找她说事的、” “嗯。”连知脑子也乱,随意答着。紧接着佣人却就忙活着往门口而去了。 料到姜楠回来了,连知也不起身,看了董觉胜一眼,董觉胜边说,“别看我,他什么都知道。” 连知心里直叹气—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说,是在等自己怎么做, “姜连知,过来。”姜楠进屋,也不看董觉胜就直接这般说。 董觉胜哈哈大笑,一副甚是悠闲欲看好戏的表情, “不去。该说的,妈都对你说了吧。”想起小菱的事,连知心中自是烦闷,哪里能心平气和的面对他。“而且,董叔叔也说了,你什么都知道,白家在外也不是一点名气也没有,我妈在北平的事你怕是也查到了,除非我嫁掉了,你自然也知道他回来是要带我走的。我前阵子也说了我要走,”你跟那些莺莺燕燕呆着去,我留在这里还做什么。心里划过这样的句子,虽然连知到哦地没有说出口。 “我说一句话,你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姜楠脸一黑看着她。异样的她,摆明遇到不同寻常的事了。她的语气有分明的责备。笑话,自己还没先责怪她。 而这微薄的线索被他抓住,已足够构成后来的绝地反击。因为,他是姜楠。 此刻的他也不管连知那副怪里怪气的神情,上前就把她往茶室带去。 他突兀的停下步子,连知尚自没有停住,又一次那般自然地装进他怀里。 她的红颊如旗袍上的印花。沉沉的茶香混着他身上的烟草味,此时的迷醉,愈发让人不清醒。 “你每次都这样!”连知埋怨。 “那样了?”他明知故问,而后紧缩瞳孔,“姜连知,你要跟你妈走?” “嗯。”打定主意了,我要走,在你身边也是受气。连知这般想,陷入深里恋爱,再明智的女人也会因吃醋等等原因而闹脾气,何况连知的高傲性子还在这里。 姜楠把她难得闹的小性子看在眼里,也不说破,伸手揽她在怀里。“早说过,你没良心。” “你有心,心还太大。”连知委屈,于姜楠这份感情,不是没想过悬崖勒马。可是早已连人带马坠入谷底,在没有翻身的余地。 姜楠拢眉看她良久,却难得没有 对她的连番脾气。他用下颌抵住她的额头。“连知,真舍得吗?那么,走给我看。” 连知低头不语。--谁说他舍得? “我还是那句话,你姓姜,你怎样也去不掉这一层关系。”他拥她很紧。 哪怕是利用血缘的羁绊,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他,要当他所有的唯一。 “你父亲已殁,母亲改嫁他人,你跟着去白家总会受气。连知,你身上流着部分和我一样的血液,这里当时你的家和最终归宿,兜兜转转,你怎样,都会回到我的身边。”他俯身又攫住她的唇。 她的坚持涣散在他的眼眸,她踮脚大着胆子勾住他的脖颈。 滚烫的气息纠缠,他解开她随意绾起的发髻,直发散落,曾经烫过的卷发已经剪去,垂落的直发,便光滑如她身上的锦缎。“你还是穿旗袍好看,今这料子上的,可是蜀绣?”他拇指滑过她的腰际,手掌摊开,恰握住那里的柔软, “我可分不清苏绣蜀绣的。”她气息不匀的靠着他的肩。 “景谙,我我已定了,就跟母亲走了,不再羁绊你,你。。。。。。你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会忘了我的,我。。。。。。” 他蒙上她的嘴,“闭嘴,反正你嘴里全是不实诚的话。” “我这回说的是大实话。” 最好的应对方式,当然又是一番热吻,让她面红耳赤再说不出多的话。姜楠乐此不疲。 这日下午,连知便因为药可能永久的离去而依赖在他身边, 姜楠自算计着什么,却也自然不说破。他难得享受这样温顺,带着那样不舍目光看着自己的连知,且能吃进她的豆腐。 她为他泡茶,他便饮。她目光里有了渴求,他便搂她入了怀。 茶香,原来也能熏人醉。 而外面的董觉胜是知道他这个兄弟,在敏茹进屋前已在外面候着,见着她就不放过,一直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自我安慰他是在帮兄弟,心里却自然是记住敏茹。只此一面,或许此生真的再无机会。 当晚,夜凉如水。茶香未散。 进了茶室的人,是山沐。 “爷!”严肃的男子颔首。 姜楠拢眉结果他查到的资料,其中有张黑白照片,上面的小菱媚眼如丝。 姜楠眼里滑过波澜几许。“行,按着计划做,” “是!”山沐躬身离开。 姜楠的脸则淡在茶香的雾气里。 他们要演戏,他就照着演下去,而且要利用这场戏,把连知留在自己身边, 时间,后日。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这一场太多人参与的算计里,谁多算了一份,谁又早已遗漏了一部分。。。。。。。 仍是湿润的天气,连知收拾衣服的时候,只觉得旗袍都带了湿气,捧在手上光滑而冰凉。她还是同样的感受---自己这一年不停的在打包行囊。 约好和露西在一处西餐厅见面,连知也只做了简单的收拾,见着时间到,把头发完成一个合适的发髻,便下了楼。这个发型,最能显出她尖尖的下巴扬出的美好弧度。双襟旗袍,深紫色,上面有夜来香的图案,是成熟的装扮。 连知没有料到的是,露西是想要做个恶作剧。 连知进了餐厅看着她贼笑的样子才发现了端倪。 “嘘。小菱和舒展延一会儿要来。”露西眨个眼睛。 察觉她的“不怀好意。”连知扬眉,“你要如何惩治舒展延?” “舒展延也不想想,他那些朋友都是挺我的。知道是他对不起我,我一问,自然容易知道他的行踪。”露西得意扬眉,“姐姐,我这座位选的也恰好,他们进来不会看见我们。” “请两位女士用餐。”说话的男服务生高而清瘦。 连知抬头不经意一望,竟觉得里面有秃鹰一般的神采。然这感觉只是一瞬,他只是低头貌似在认真听顾客的嘱咐。 露西倒是没有留意,报上写名字,甚至点了白兰地。 “露西?”连知制止她。 露西吐个舌头,“好啦。不点了。” 服务生这边下去,留这二位小姐谈天。 舒展延还没来,露西便问连知:“姐,你真要走?” “嗯。露西。。。。。。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去北平啊,你不是想见雪?你可以过来过年。”连知心中一酸,却也只得这样说,叹息间想要绕开话题,“对了,倒是你,要怎么惩治那舒展延?” “我叫了为爸办事的一个男人来,曾跟小菱好过一段时间,一会儿他过去,故意跟小菱暧昧,看不把他们俩都气倒。姐,这口恶气我实在压不下去,我露西何人?上次是在乎他舒展延,才有这他欺负,现在可不能让他们看扁。” 露西扬眉巧笑。心里却也因连知的话而一阵恍惚。她现在对姜楠的情感也有些不清不楚,因为他对母亲冷落而埋怨他,但心里又找事佩服这个父亲,毕竟,还是喜欢这个父亲的。她希望父亲可以幸福,但这样就意味着背叛了母亲,而让自己的姐姐,一下子变成了长辈,她也着实接受不了。她只叹得,说不定连知回北平,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宫玉菱挽着舒展延走进来。凤眼微扬,其实他也自然知道露西在此。她一直又派人盯着露西,因为连知身边实则有姜楠的眼线,若要直接对付连知,派人去跟踪她,会很容易被姜楠发现,所以她转而派人跟踪露西。正巧那日露西约了李连枝见面,而他要让舒展延开车路过那个巷口看到抽雪茄的露西,也实在太过容易。那一天,她确实在车上,露西见着的那个身影确实她不错。只不过他提前一步,赶在舒展延带露西上车之前离开。 让舒展延带走露西,不过是为了让事情顺利一些,如果更顺利的话,凭这两姐妹先前的矛盾,若把这买凶杀人的罪名降在露西身上,也不为不可。只她低估了露西和连知,两人竟然像从前一样好。另一件算错的事,便是姜颢伟。宫玉菱自然不会以为姜颢伟出现在哪里是个巧合。但他一直未多有动作,他也只有先按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来,见机行事。谁胜谁负,只看谁算得多一部分。偶尔的计划失败也太过正常,他不会受过多影响。她唯一怕的人,只有姜楠。 今天,她的眼线告诉她,露西来了这家餐厅。宫玉菱只装作不知道,大大方方的和舒展延来。可怜舒展延,只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却不自知。可是,世人也不过都被利用来利用去的,别人或许有心或许无心。每个人不过都在上演一场自己的戏。 而接下来露西这边导演的戏也在按部就班的上演。 来的先生姓黄。露西几句话就逗得他欢喜,他人也爱玩,这边答应露西来了。装作很偶然的走进了这家餐厅,很快摆出大爷的姿态。 这里的侍者也认识他,当即围过来,招呼的热情。 “哟,菱姑娘!来来,多久不见越发娇嫩了,来来来,啥时候跟爷重温旧梦去?”此人非常入戏。 窝在角落的露西扑哧一笑,差点呛了自己,连知也忍俊不禁,摆好坐姿看去。 小菱暗笑,只道露西玩的果真是小女孩的把戏。虽然舒展延的脸却是一下子很难看。 那位清瘦的服务生此时也端了饮料走过来,看似精明能干的他,把饮料从托盘上拿下去的时候竟然手滑直把它落在连知的旗袍上。冰凉浸透衣衫,连知忙起身。 服务生连连道歉:“对不起小姐!后院有干毛巾,请小姐随我去处理。” “嗯---”连知略蹙眉,也便随服务生往后院而去。 “小姐,实在对不住,这里是我们的换衣间,里面有干净毛巾供你擦拭。”把连知带到一间房间,服务生诚恳的说。 “嗯。我进去。”连知一直捂着胸口,进了关上门方才搜狗开售,拿着白毛巾擦拭着。 甜腻的果汁在身上弄得黏黏的,甚不舒服,不过外表看起来稍微好了些,连知处理完也便打开门,却竟看见徐来走过来,。他皱起眉,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连知下意识把门合了一些,只让它露了个缝隙。她往外看,须臾便有人从餐厅正厅出来,和徐来低声交谈着什么。 很难不生出怀疑。可是。。。。。。徐来不是应该跟了姜楠太多年?连知拿不定主意,眼见着徐来离开,便决定偷偷跟上。她小心翼翼,一会儿便有更多的人出现。 “徐哥,菱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一人问。 连知立刻捂嘴,是怕自己叫出声。怕被发现,她很快返回那间更衣间,紧紧靠着门喘气。从报纸开始,事情发生的一件接着一件。--难道,是有人对姜楠不利?因为徐来是姜楠的亲信。姜楠那样相信他、 连知担忧的紧,也隔了很久,才提气打开门,返回餐厅时,深深锁了眉。 那名清瘦的男子脱去服务生的服装,双眸如豹。他亦从后门离开,舒口气是因为他把时机算的正好。 他的名字,是山沐。姜楠手下最神秘的一个人。 姜楠和他昨日本也没怀疑道徐来身上,直到连知回来,稍微有了那样一样的表情。而连知每日行踪,姜楠都知道,连知连车都没下过,回来就对自己那样一副样子。那么,车上跟她说了什么的,出了露西,就只有一个徐来。 也是直至今日,山沐确定是徐来有鬼。 阴沉。仍是梅雨季惯有的天气。 “真丝旗袍你怎么能那么塞进箱子?”帮着连知整理物品的敏茹看着连知问,“这么魂不守舍?” 连知皱着眉头。此刻已不仅仅是舍不得离开他的问题,还因为自己那意外的发现—那么担心他。 正巧往外望去,看到有熟悉的人慢慢移近,连知心思一动,随意给敏茹说了几句当做理由便下了楼。 “阿华!”连知跑到后院叫住他。 “连知。”阿华见到她是开心的,当即微笑问好,一瞬又想起他马上要走了,心中的感觉难以名状。--他自火车站的情形,,仿若昨日。他的打扮气质变化了很多,但哪一个都是连知。他始终记得,那日人影幛幛中,一转身看见的那个笑容。 连知自是还没有他那么多考虑,只问:“阿华。。。。。。你跟徐来关系怎么样?” “徐哥?”阿华不解她为何会突然问起徐来,“徐哥算是我们的主管,在我们几个之中,也是最受爷看重。他带我们是极好的,怎么突然问起他?” 连知蹙眉,着急间竟也直接抓了阿华的胳膊。“阿华,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发现他。。。。。有奇怪的举动?或者,他有什么事瞒着你。我---” 那件事,根本未在阿华心中淡去。担心连知的他,本就是怀疑,如今连知这样一问,他猜到他可能查到了什么,心里一下觉得太过不妥。“连知。上次。。。。。你差点被杀,我和徐来被也派去拷问很多人。当时有一个喽啰禁不起恐吓,说了指使人,但他只对徐哥悄声说了,我并未听见。徐哥给我说了别管,这几日,倒是的确少见他。连知。。。。。。你有什么计较?” 连知蹙眉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问,“你可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不晓得。”阿华摇头,想到什么,又说,“连知。我。。。。。。我之前怕说了,会造成你的困扰。可是现在你既然都要走了,我便告诉你。爷一直派人监视你。。。。。。跟着你。。。。。” “你拍我觉得不愉快,所以索性不告诉我?其实我一直也猜到的,否则他哪什么事都知道?”连知笑,心里也到底生出几分离别惆怅。阿华这个人,虽然与他交情不深,但也算是自己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他的确是好人。只是转而心中生出更大的恐惧---阿华的话提醒了自己,若姜楠的手下一直跟着自己,那日自己被杀受胁迫时,为何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助? 此刻的连知自然不会知道,徐来是发生了这件事后才与小菱联系上的。小菱当时也叮嘱过那些喽啰,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说,若非说不可了,也只能让徐来一个人知道,因为只有徐来才能作为她的筹码。而对这些全然不知的连知,只会以为,徐来此时已经和小菱图谋了,所以才能通过特权把姜楠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沿线扯开。 小菱 啊小菱,你邮箱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破绽或者说变数? 之前还是怀疑,连知现在便更加确定徐来心怀不轨。 而昨晚,她为他跑了最后一壶茶,仍是功夫茶—凤凰单丛。 他仍是没有问她留不留下,只说,连知你只能依靠我。他们有斩不断的关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 但她记得他离开的神色,脸色铁青,愤怒异常。 “阿华,你可知舅舅今日去了哪里?”连知心里紧张。 “这个我着实不知。只知道爷今天一大早就走了。”阿华挠挠头。 “那。。。。。徐来知道吗?”从来最清楚他的行程,便是徐来。 “姜连知!我让用人帮你把行李提下来了,你在干什么?正好,阿华在,走了,去火车站。”敏茹远远看着连知,皱眉只想着还是快点把他带走得好。 “连知。。。走吧。”阿华这般说,已前去打开了车门。 连知微怔,到底跟着上去。---姜楠那种城府,会被徐来骗吗?自己需要担心吗? 车行一路,一路仍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上海一九三三,繁华如人之络绎不绝慢慢涌入。记忆如潮,却是恍如隔世。 虽然只来了一年,但可能因母亲的关系,自己的部分根也天生在此处。一路都是留恋,一路的繁华,像散乱的小图块,最后拼成他的脸。 火车站。 露西赶了来,因他本说不想来,上回才亲自送走母亲,这回又来送连知。而连知侧目,竟见到另外一个久违联络的人—俞祈琛。 “俞先生?”连知觉得一丝内疚,更多的却是欣慰。--他这样做,是代表着原谅自己的辜负,还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吧。。。。。。 俞祈琛自是彬彬有礼,轻咳一声向前:“连知,一路顺风。有空去北平看你。” “嗯。谢谢。”连知微笑。 露西走过来紧紧拥住她,“姐姐小心,我。。。唉。。。。爸爸一早好像去了什么老宅,也没来送你。但姐姐你也知道他--” “老宅?” “嗯。他出门时我问了句,他这么说的、” 所有焦虑汇聚成巨大的撞击,整个心都不安稳。 连知提着行李的手骤然松开,唯余那玉镯上碧波流淌,还算的平静。 这么久以来,她已经他心情不好就会往那边去,而那里是山路,若有人想要做什么,再容易不过。 她心烦意乱乱就往外跑,似听不见身后所有人的呼唤。 直至俞祈琛的那句:“连知去哪里?” 连知便才停下步子,抓住他问:“你可是开车而来?送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俞祈琛凝眉半晌,后点了头。 连知最后望了敏茹一眼,“妈。来不及解释,我晚上。。。。。你等我晚上回来、” “连知,我可走了。等不得你!”敏茹厉声说。 连知站住。这般时刻,才顾不得所有其他。只有他。只有他一个姜景谙。“妈,你等我晚上回来---” 敏茹提起藤箱,却已一只脚踏上火车。 “我。。。。。。事情结束,我去北平跟你解释。俞先生,走吧。”连知掩面,怕再耽误不起,也不知如何面对敏茹,拉着俞祈琛就往外走。 车上,连知报出地点,俞祈琛边开车而去。车开得很快,连知着急的脸色极白:“不好意思。。。请再快些吧!” “连知,现在出发,到那边已经入暮了。”俞祈琛这般说,深深叹口气。--能让她如此,怕又是因为他。为了他,在敏茹那般说那般做的情况下,她竟还能离开。。。。。 “他怕是有危险 。俞先生对不起,我顾不得起他了。他若---”她的指甲陷入手心。就算不关于理智,直觉也觉得他有不妥当。 这下,一路再繁华再多彩,再也入不了他的眼。此生也在没有人入了她的眼。除了一个姜景谙。 山雨欲来,已到最后关头。 车至山脚,已依稀见得暮色。 阳光渐渐隐没。火红的夕阳洒了一路。本是美极的场景。俞祈琛侧头,便能看见连知绝美的侧脸。夕阳在她的侧面镶了金边。睫毛更是如涂了金粉,卷翘的自然。她如女神。只是眉眼间分明的愁态,泄露了她凡人的身份。 “连知。要是。。。。。”俞祈琛蹙眉,“没有他,你会不会爱上我?” 此时的他,差不多已决定放弃。只是中有最后的骄傲与不甘心。他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答案而已、 “他在。不会没有他。”连知回过头望向俞祈琛,一时竟把他的话往那种地方想去。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着急。”连知道,“他在就是在了,我早已想明白了。我跟他的关系,定了就是定了。他。。。。现在究竟只是我的至亲。而你,俞先生,朋友就是朋友,一开始也就定了。抱歉---” “你对我说什么抱歉?这种事,本就无对错可言。”俞祈琛也笑得无奈,眼见着阳光有隐没了一分,又吐了一句话。掷地有声。“只是,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讲。连知,你是绝对的好女子,那般想让人珍惜。所以,我愿意等你。那排你还爱着他,但终是不能和她在一起。那么,我愿意在你身边陪着你。我不要求你付出什么,能执子之手,一是我最大的福气。” 连知沉默不语,不是不感动,只是,若是面对一个无情无意的男子,两个人将就将就,也还能过下去,总归谁也不在意谁,但他那般真心,自己怎能做到毫不在意心安理得享受他赠与的所有好? 心里此时最担忧的终归是姜楠,他说不出别的话,只是祈求车能开得再快些。 暮色,渐渐让一切看不清明。心也愈发不安稳。 总算看到那辆雪佛来安稳行驶在前方,连知深深舒了一口气,也没忍住让俞祈琛开得更快些。她摇下车窗,尽可能把身子往外探去,着急的挥舞着手臂。 前方驾车的姜楠视线从倒车镜不经意滑过,而后很快的蹙眉回转头看着里面。他看到连知滑稽的样子想笑,看她坐着的车子是俞祈琛的,又一恼。是以,他装作没看见又开了一会儿才停下。也不下车,他等着连知自己走过来。 连知让俞祈琛赶快停车,也便真的很快小跑了过去。 待她走进,姜楠亦要下车窗,略微偏了头。“上车。”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连知把着车窗问。 “这话倒像我该问你。”他扬起眉。眼里却是酌定而胜利的笑,“快,上车。” 连知无奈,到底绕过去上了车,便道:“我怀疑徐来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某人明知故问的。 “我怕他对你不利。这里地势险要,作为亲信的他肯定知道你要来。万一。。。。。他在路上埋伏个什么狙击手,或者。。。。在路上或者你的车上搞点什么鬼。。。。。”连知说尽她的担心。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搂她在怀里,笑的低沉。“我还以为,有些丫头,真能不管不顾上火车跑到北平去。”姜楠非常欣慰,其实,只有他知道,连知永远到不了北平。若他真的看错连知,他真的硬起心肠上了火车,她也走不掉。他早已做好工作,疏通多人,会让那火车“因故障”在下一站南京停下一天。届时,他会亲自去南京把她带回来。 这些连知自然不会知道,倒是冤枉了哪火车上的人。 “我说正经的!”连知气恼。 “徐来。。。啧,你何以如此想?”姜楠敲她的头,有不甘寂寞的吻她的额头。 “一个是在外面发现他举止奇怪,好像和留香苑的小菱联合起来做了什么。今天问阿华,知道上次我差点被杀后,徐来又不正常表现,还有,你派了人跟着我,当时那些人没有出现救我,定时徐来之开得。”连知说的甚是顺口。 姜楠笑,眼底却是也不着痕迹的划过一丝冷意。--可能调走那些眼线的,除了徐来,还有一个人,姜颢伟。而事实,怕也是如此。徐来,到底是那时发生之后,才重遇的宫玉菱。 “连知,要是,这里真的有如你所说的埋伏,而你今天走了,或者说晚来了,而我真的怎么样了。你会怎么办?你该不该真的醒悟了?” 连知反过来捂他的嘴,“我醒悟什么?你人好好在这里!” “该醒悟了。非我安稳,你不得安生。连知,你该醒悟,跑掉你所有的顾虑,只有心中的感觉最重要。连知,留在我身边。什么也不用再管了。那些所有都是外物。”他抬起她的下巴,话又是最深的蛊惑。 连知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枪响声,乍然而来。 姜楠带着连知往副驾驶座上倒去。挡风玻璃被打的裂成一块块细纹,只还没有掉落。他以极快的速度发动车子,历史朝前开去。甚至是连知,也下意识拿出随身提的手提袋里的枪。姜楠送她的那把枪。自从上次差点被杀后,她就一直带着的枪。 后面的俞祈琛在微怔之后,却是也加快马力追雪佛兰而去。他到底担心连知的安危。 “徐来真的敢?”连知瞪大眼睛。那样担心他。 “连知,坐稳你的。”她又猛踩一脚油门。 他自然知道这山上有徐来和宫玉菱设的埋伏。他们以为他因连知离去,心情阴郁会独自前往此处。因为,若他来老宅,身边不会带人,这是他们唯一能下手的机会。 只是,姜楠设得人,还不到出现的时机。 谁说只有连知曾经拿命赌过。他亦是大赌豪赌。赌她连知会怎么做,赌她会在亲自经历他的生死后跟他相随一世,在不顾其他。 此战却是甚险。因为,这一切顺利,是要在姜颢伟没有搞一点小动作的前提下。 “连知,会不会开车?”姜楠这般问、 “不行,平地上我都开不了,何况这是山路。”连知也紧张,却不敢便显得太明显,一面乱了他的心智。 俞祈琛的凯迪拉克轮胎因中了一枪而停下,这辆雪佛兰的车身更是千疮百孔。姜楠凝眉,转过一个弯,亦掏出枪,因前面很长一截都是直路,他便直接开门,一手撑着车,大半个身子都是露出,朝身后、朝山路耳旁的树丛里射击。 枪响一阵阵,连知隔得太近,恍然惊觉的四周都是枪声。噼里啪啦砸来,没有断绝。她握紧枪,朝前看去,然后惊恐的看见有大石块被人从山顶退了下来,不会开车,她却自然知道刹车在哪里,历史不迟疑的猛踩刹车、 被她这样一弄,车万幸在撞上石块前停住,持枪的姜楠却差点站不稳,他收回射击得手,双臂都扣住车,才没有摔出去。 这一下子,却也给了别人绝佳的机会。 姜楠未有调整好姿势,又从山路旁的树丛里窜出一个人,他手持匕首,姜楠瞥见那极寒光时,已经来不及! 枪响却再度传来,震耳欲聋。 倒下的,是那个杀手。 周围大批姜楠的手下出现,而一路也解决了所有的狙击手。否则刚才拿手持匕首的杀手也不会做最后一击而出现。 姜楠走下车,却是深深的蹙了眉。他的面前。杀手的尸体前面,是拿着枪呆呆站着的连知。 她脸上占了很多血,身上亦然。如暗夜盛放的、绝美的优昙花。 她的瞳孔放了很大,只看着姜楠。是为最深的恐惧。--她,姜连知,杀人了。 姜楠再也不迟疑的搂她入怀,亲吻着她的发际。“连知、” 连知这才反应过来,全身一抖,立刻把枪扔在地上,而后死死地抓着姜楠的胳膊。“我。。。。。” 字不成句。全心都是惶恐。 “连知。你说过,杀了人,就算没有现世报。也有来世报,要么就是下修罗地狱。”他紧紧地拥她。好似此生都在不会放手。“连知,那么,我可不可以以为,你愿意为我,而下地狱?” “连知,你愿意为了我而下地狱。” 经历险阻如此。他此番却还能笑谈风月,勾唇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连知惊愕,她毫不迟疑的下车扣动扳机,已注定彻底沦陷,其他的,又算的什么。她一直在徘徊,却不知,她早已身处地狱。自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拜佛、烧香、自欺欺人,都不能拯救她。所有其他,都是虚诞,浮于外物。 她颤抖的身躯在他的拥抱里慢慢平静。他紧紧搂着她的腰。“姜景谙,我爱你。” 只此一句,再无需其他。只此一句。满世界的喧嚣,全数就此落下。 她只得一个他。 他万花丛中,在意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连知。 吾爱。此刻拥你入怀,已是上帝最大的恩赐。吾爱,跟我一起,上天堂、或者修罗炼狱。你和我在一起。 手电筒的光一个个打过来,连知下意识的伸手遮住眼睛,一时还受不了这么强的光线。她全身无力的靠着姜楠,姜楠略蹙眉护她在怀里。 除了他们两人,看清着所有一切的,还有一个人—俞祈琛。他对适才发生的一切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对自己坦白,哪怕是他对连知的爱,也不及连知对姜楠。他万万没想到,连知为了姜楠,会做到这个地步。 现下,哪怕明知禁忌,他都该放手了。 她外表柔弱,也会犹豫不安,但一旦认定的事,她再不会停止。 俞祈琛长叹口气,走到二人面前,也只有说着慰问的话。周围众多人开口说着什么来迟的话,纷纷跪下。 姜楠只护着连知往前走几步。山沐已把车子开至此处。 世界都沉寂。她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也或许,那只是他的幻听。她的脑子现在还在嗡嗡作响,只因那声枪响,留下的印记太过深刻。 俞祈琛的车轮坏了,只得也坐上山沐的车,到坐上了副驾驶,姜楠拥着连知坐在后面。 车往山下开去。后面跟着姜楠手下驾驶来的数量车, “来迟了,爷见谅。”路上,山沐如是说。 “不,来得恰好。”姜楠抚着连知的发。她已全身都只考在他怀里。 “恰好?刚才那么险---”连知叹气,“我。。。。。。” “不怕。那个人,已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死不足惜。”姜楠说完,赶到怀里连知的颤抖,便只拥紧她。 连知不说话,--是啊。管他处在多么繁华的街巷。自己总要他安好。自己,想要待在他身边,执子之手、与之携老。 回到姜府,已快天明。已送走俞祈琛,姜楠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连知抱进大门。一路经过园丁、佣人,姜楠毫不避讳,连知也没有躲闪,就用胳膊勾住他的脖颈。她已与他同出炼狱。 露西在大厅,见到两人回来便站起,亦是一夜没睡:“我就是觉得不妥当!爸、姐姐,怎么了?” “没事,你别操心。我带她去歇会儿。”姜楠如是说。 “我妈呢?”连知想到什么忙问, “姑姑刚来电话了。说他在南京下了。她当时也是想吓吓你,没想真一个人去北平。不过谁知道火车正好在南京,就说暂时开不了。我刚让府上司机去接姑姑了,你别担心。”露西笑着,看着连知惨白的脸色,只不知他有遭遇了什么样的事。 “我陪你上去。”姜楠吻着连知的额角,抱着她继续向楼上去。 大雨倾盆而下。天还未明,阴阴暗暗。她有些冷,更加紧地抱住他。 三楼,他把她放到床上,脱去鞋袜,要给她盖上被子,她拉着他的手,舍不得他走。 “还怕?你不是胆子大的很?”姜楠笑着,也便不走,侧躺着拥紧她。 “若不管不顾,我是不是就失去你了?姜景谙你诚心的,成心让我这么难过。”连知眼里蓄了泪水,这才要哭出来。 “呵。”他浅笑,“唉,跟着我。” 他早已,把她连知冠了个称号—“我的女人。” 连知埋着头,到底还怕。她似在庆幸她是在男人背后开的枪,是以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她终究染上去不掉的污点。 她的顾虑他都看在眼里,抱着她,也未作其他,只是轻吻了她的唇。动作极为柔软,仿若历尽沧桑后的珍惜。他只是在安抚她。 连知闭眼,有承受转为迎合。唇齿相依。她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依赖他。 “别多想,睡吧。我陪着你。” “徐来和小菱--” “别操心。我已有他们玩得太久了。该出手了。”姜楠揽着她,“来,靠着我睡。” 连知脸红,却也顾不得,神经一下送下来,眼皮已沉得不行。她很快在他怀里睡去。 连知睡到中午,很是安稳,醒来姜楠暂不在身边,觉着小小失落,好像伸手抓不到东西搬没着落。精神好了许多,心里魔障未去,她却也不再那般害怕。总归—是为了他。 出门,是张妈恭敬的迎上来。“表小姐,爷吩咐你醒来一定先吃点东西。我已备好,带你过去。” “嗯。景。。。。。。舅舅人呢?还有露西?”连知问, “爷才出门不久,小姐还在睡呢,她昨晚也等了你们一晚上。 张妈说话,眼神分明有些闪烁。 连知晓得她是知道自己跟姜楠不同寻常的关系,表面上恭敬,谁晓得他心里怎么想。却只有笑笑,再跟着张妈往楼下走。 安稳吃完早餐,她想,心里或许也没有多少犹豫。横竖忘不掉,不如大着胆子跟他。一切,总有个解决的办法。 仿若终于做了决定,人便轻松了许多。不再徘徊不再那般犹豫不决。连知吸气,便去后院逛逛。她在秋千边站着,看着这里还有雨水的残留。她伸手无谓的摇起秋千,听着它荡出缓慢的歌谣。 “连知。”叫她的是阿华。 “怎么?”连知笑着回应。 阿华拿出一封信给她:“刚有人送来,说是给你的。对了,你好些没有?昨晚--” “是吓到了。现在没事。”连知接过信,疑惑了一下,已知道不好,但也不能不看。人的心里就是如此。她拆开信封,看清里面的照片,却是弯腰扶住秋千架就快要吐出来。 “连知!”阿华见她脸色惨白的干呕,大惊见其他散落在地上的照片,而后震惊的瞪眼。 --那照片上,竟赫然是一个瘦小、尚未成型的婴儿的尸体。模糊不清,照片是黑白色。但那里是血迹,瞧的人却绝对能看清楚。 胃一阵痉挛,连知蹲下身子。 阿华翻过照片,见着后面的字,则更讶异:“是爷的孩子?小菱又是谁?”他低头,却看见连知哭了,立刻慌乱:“连知,怎么了?” “没事。照片的事。。。。。。你先莫对舅舅讲。我有我的计较。”连知颤抖着手,而后深深吸口气,才从阿华手里拿回照片、放进信封。她立刻回了卧房,把照片藏好,心跳得那么乱。---小菱,仅仅是因为爱他才如此么?她爱他,所以要灭了自己这个眼中钉。可昨日,她为何要杀的人竟是他呢? 姜楠的人随后便至,他是早料到了整件事?--他又是为何骗自己? 他纵有他的打算,自己毫不知情、终究觉得不安心。但经历昨晚的事,她都说服自己血亲禁忌愿意陪在他身边,别的,她说服自己有信心,等他告诉自己全部。 另一处,有女子喝着白兰地抽着雪茄,看着照片的另外一张,把眼泪都笑出来。她任由自己跪在地上,打碎玻璃杯一下子划破自己的手指。伤口不深,那满目的血让她想到记忆中的那次—她当时什么也看不见,满世界放佛都是血色。 “宫玉菱啊宫玉菱----”她嘴角又自嘲的笑,“你。。。。。。当年要去报仇,就不该爱上他,你要杀了他。。。。。。可是,别说他不记得这仇恨,就连你,都忘了啊。。。。。。” “宫家的人。。。。。。我又何以对得起你们?” 本来最该恨的人姜楠,连知只是报复他、向他复仇的一个工具,可是,他可悲的发现自己,此刻最恨的竟是连知。里有那么可笑,仅仅是因为,姜楠爱她。 她苦笑着,把手往地上放去,挨到那洒落的酒水,便是钻心的疼痛。她笑---疼痛,是唯一让自己清醒的法子。 “小菱!小菱!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快逃!”门外,徐来的声音。 61 此花绝独幽(1) 徐来曾对连知说过,小羡的孩子,是被吕芳一记打胎药弄死的。而现在的照片,是未满十月而通过手术取出的婴儿尸体。那么,原来吕芳也狠心到在孩子已快生下的时候下手吗? 连知叹气,把照片收好后,却是也再不敢看它一眼。她捂住心口,却也劝说自己要有勇气。——毕竟,面对他的过去,自己从来不是没有准备的。 她在茶室煮茶,只要等着他回来。 露西下过楼来一次,给连知笑笑边便说要出门,实则也是有意留连知与姜楠独处。事已至此,她已管不了,之恩那个任其自然。横竖她做什么,已改不了一切。她只求,明天开始上大学,毕业之后便回苏州陪伴母亲。再没有什么,比家人健康安好更重要。经历姜楠差点死亡一事,她也大抵明白。于父亲、母亲、还有连知,她只求所有人活得安好便罢。 茶叶又绿出满目茶光。连知安静地把水注入水中,想象着,若是可以,也许以后就是——她静静煮茶,等着他从身后环住自己,自己与他一杯茶,去掉他一天的劳累,他则又出言调侃自己,非让自己脸红耳赤不罢休。如斯场景,夫复何求。 连知吸口气,却不知那样的生活,是不是太过美好。人便是如此,危机时忧虑,生活美好了,却也更害怕失去。 她还在发呆,他已真的从后面搂住她。“今天煮的什么茶?” “铁观音。”连知笑,敛去心中所有不安。 “嗯,你怎么知道我就想喝这个了?”他偷吻了一口她的脸。 连知推他,“我怎么知道,随意泡的而已。” “不实诚的丫头啊。”他把茶杯放在茶托上,不顾连知惊呼便一把抱起她,然后坐上椅子,就让连知坐在自己腿上、靠在自己怀里。 “姜景谙!”连知瞪眼鼓起腮帮子。 他爱极了她这副样子,当即作势要吻。连知这回快他一步挡住他的脸,只问:“你去哪里了?查的怎么样?” “等着吧。小菱和徐来一会儿就出现。他们早已逃不了。”姜楠这般说。他,早已封掉他们所有的退路。 这也是,小菱没有白费力气逃跑的原因。她甚至……期待这一刻的来临。她终于有机会,以一个对手的姿态,去站在姜楠的面前。 连知却担忧,靠在他的怀里的身子僵硬了几分,又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你要……怎样处置他们?” 他则沉沉在她耳边说:“你脖子、还有胸口的伤我都记着。你昨晚的惊吓,我也记着。这笔账,我会跟他们算得清清楚楚。还有徐来,你知道,我最不允许的,就是背叛。” 连知微怔,环在他后颈的手掌握成拳。“你……会杀了她吗?小菱” “莫不还是杀了人会有报应的话?”姜楠笑。 “不是。”连知蹙眉,“她……小菱,她毕竟……与你有过一段感情,还怀过你的孩子——” “这乱七八糟谁告诉你的?”姜楠皱眉,“又是小菱搞的花样?” “我不是介意这事,只是你不要对她那么残忍。”连知叹气,心里闷闷的。 “不介意,姜连知你乐意我多找些女人是吧?” “你说什么呢?”连知生气。本来心情就够不好了。“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你现在家里还有个姨太呢。” “别管她。”他语气放软一些,两手抬起她的小脸,看见她一脸的委屈,便又叹句,“连知,信我便好。说你操心太多还不信?” “信你?你从来都不跟我讲你的想法你的打算,只这一句空话,要我如何安心?”连知咬唇。 “今天到底怎么了?”他自是知道,小菱或者徐来又捣了鬼。 “我……”那张可怖的照片又在连知脑中浮现,她身子颤了一下,却直说,“没,是我自己操心。” 姜楠眯眼深深看她一眼,知她性格,便也不多问。 门外,山沐却来通告:“爷,小菱和徐来带到。” “嗯。”姜楠道,便拥着连知往外去,看着连知苍白的脸色,他亦凝眉,眼里已有了几分嗜血的戾气。 后院。 宫玉菱和徐来在最中间,周遭围了一圈姜楠的手下,有的拿了刀,有的举着枪,统统对准这二人。待姜楠和连知走近,那个圈便缺出一口,是他们留出给姜楠和连知的位置。 带着厌恶的神色瞥了那二人一眼,姜楠挑眉只问:“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来低头缄默不言。 宫玉菱却笑,伸出十指,全是鲜血淋淋的模样。这是她忙活大半天的杰作,先割伤十指,再用酒水沾染伤口,决绝的痛。她带笑看着姜楠和连知:“人说,十指连心最痛。我要告诉你姜楠,这点痛,不及当初产出死婴的万分之一,不比你在我心口上剜出疼痛的万分之一。” 姜楠已不耐地举手,是要让手下杀掉她的手势。连知却先一步跑去护在宫玉菱面前,“景谙,你不能这么做!她——”连知为宫玉菱身上的伤和话语震撼。她惊愣——宫玉菱爱姜楠,到底是爱到了怎样的地步? “正巧,你过来了,来来,我就告诉你。我和他的所有故事毫不哈?诶,听没听大哦,我的孩子在哭闹呢。”宫玉菱微笑着攀住连知的胳膊,“呵呵,所有人都说你聪明,可跟我比起来,我觉得你笨多了吧?你,凭什么得到他的眷顾呢?” “小菱!”这时候出言劝阻的,却是徐来,“你有什么恨,就对爷说了吧。毕竟是姜家对不起宫家在先。你把缘由说清楚,爷说不定能放你一马!” 宫玉菱兀自踢了他一脚,高跟鞋的尖锐给她带去剧烈的疼痛。“傻瓜!”她咒骂着。“多深的仇,值得我跟你睡?跟那个姓舒的、毛都没长全的小子睡?” 是仇是爱是恨,她自己都早已分不清。事到如今才知,她跟他们一起,是为计谋筹划,但也是变相地寻求温暖。否则,她不至在当初为了坑害一个露西就跟舒展延发生关系。 事到如今,她才知,自从离开他后,她寂寞得有多可怕,所做这一切,作为他敌手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得到他的注意。哪怕仅仅是注意,而已。哪怕代价,是死亡。 死亡么……她嘴角勾起巧笑,嫣然而艳丽,像地狱之花。 她俯身在连知耳边说了一些话,而后便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力气大得如同手指根本从未受过伤。 连知脸色当即已很不好看。无法呼吸。 枪手自然动手,先给了她腿部一枪,在她偏倒一些后,则是今年亲自扬枪打向她的胸口。鲜血喷薄而出,落入连知的眼睛。一片血红,她再也看不清一切。 她知道宫玉菱是故意的。她故意装作要杀自己,好让今年亲自解决她。这她要的。得不到、陷入万难境地,唯一解脱的法子,就是死亡——而且,是死在他手上。 她竟能因此而瞑目。 快跌倒时,连知落入一个怀抱。她知道是姜楠,身子却紧张地发抖。“我看不见。” “我带你去洗洗。”姜楠沉声。 连知摇头,随意就用手揉,眼泪流出带出血,不一会儿也渐渐看清了,可是适才的感觉太浓,让她觉得满世界都是红。 ……她的孩子,因他而死,而她的死,自己也推脱不了关系。她已那样惨烈的方式出现自己面前,便是无声的控诉。连知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十恶不赦。 而死前小菱在她耳边的话,也成了最深的魔掌。她收紧手心,如坠入冰池。寒气自身子每一处浸入,再也驱之不得, 姜楠只搂紧她,厉声问徐来:“她是宫家的人?十年前来我身边,是报复我” “是。我也是在那时候……”徐来苦笑,“罢,想必对宫家与姜家的仇恨,爷早已查清楚,无需徐来多说什么、侍奉爷多年,我知对于爷来讲,背叛是最深重的罪。爷随意处置吧。”也未从小菱死去的悲恸中缓过来,徐来已彻底绝望。 连知却死死扣住姜楠的手腕。“你不要再杀——”她话都说不出来。“我不问宫家的事,你不说也罢。我要上楼去歇着了——” “该死。她刚给你说什么了?”姜楠攀住连知的肩膀。 连知闭眼只朝楼上跑去了。她的身上又沾了很多血。混杂着昨日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是血腥味,一生都去不掉。 事情远未结束。 远远站着冷眼旁观的人,是李眉。她蹙眉抱肩、目睹了全过程。看着宫玉菱的尸身。她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小菱。她亦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他。只是,接近的方式目的错了,一路走错了,爱错了,也恨错了…… 此花独幽。有的花是跟错了采花的人。她却始终不知,他连采花人都不是。 62 此花绝独幽(2) 记忆中的那一天,舞厅灯光摇曳出暧昧迷离的光线。 她穿了她最好的一件旗袍。在今晚之前,她打理好一切,甚至给了管事的一大笔钱,好不容易能够得到她的引荐。因她知道,今晚,大名鼎鼎的姜爷会来。 她的母亲,叫宫芸。她亦是从小没有父亲,、跟着母亲长大的人。当年,她还是个女童的时候,还来不及了解人间疾苦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即在姜府做事的宫芸,却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芝玲惩罚,后因身体撑不住、终于死掉、芝玲,即是姜楠的母亲。 待她长大到能够复仇的年纪,他的父母却都相继去世。于是,她能找到的,只有他。 十年前的旗袍还远非如今这般开化。但她姣好的身子,把这旗袍穿得有种恰到好处的漂亮。中袖,不暴露,也不保守。玫瑰红的口红,称了粉色的眼影。也合适于她的年纪。 “来来,姜爷,给您介绍,这就是小菱!”管事笑着带小菱过去,让她服饰他身旁。 他点点头,神色未多有变化,只是在见着她以娴熟的技艺为他削好一根雪茄并点燃后,才露出几许赞赏。 他抽雪茄前烟冒要用什么样的削、口子要开多大,她早已打听了个清楚。 “你叫……小菱?多大了?”他浅声问。 “十七。”她答。只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她就说不出话了。 不过一个眼神,主义误她终身。 当晚她就跟了他。 沉沦多时,她甚至忘了自己姓宫。而每每再想起自己的身份,理智与情感交战,心痛难忍。 她自也知道,她从不是他唯一的女人。 只是他也懒,觉得她还算玲珑之人、懂的自己心意,能留着她偶尔照顾自己,也便懒得麻烦再去寻她人。她却以为他真的对自己有请,于是更加犹疑。 她贪恋他的怀抱,也不可能有能力杀他,他从不对她讲生意上的事,她也做不到去破坏他的生意。 只记得是一个雨夜。她已多日等不得他,前去寻,却只见另一女子陪侍在他身边。原来万花丛中过,自己从没没能够留住他。她吃醋、她生气,所有理智都化为泡影。她对他哭闹,他自然甩开她,只道从前她给他他要的,他给她钱,不过是赤裸裸的交易。谈爱什么的,他从不想,她也不够格。 她还爱他,离开,知道自己愧对家人,可竟也说服自己,毕竟是他母亲做的错事,自己也不该找他报仇。 直至两年前。她已成为名媛,与洛老板结识后,进入留湘苑。留湘苑也是他的产业之一。那日他来,模样似从未变化,还是当年那样。岁月似不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只有他的眼眸,愈发沉寂让人见不到底。她怀着那么忐忑的心情走至他跟前,与主人周旋只是为了掩饰不安。 他却对洛老板说:“这回找的人还不错,蛮伶俐的,她叫什么名?” 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落入她的耳。八年的隐忍,化作心口的一把匕首,她扶住墙才不至倒下,脸色惨白。——他竟,从不曾记得自己。 又至一年前,有名叫连知的女子进来,第一次来做事,竟就问了她,姜爷会不会来,他们有矛盾。小菱心里是犹疑,后来,却果真见着他带着那么大怒意进来。 他,爱那么小的一名女子,宠溺到无与伦比。而道后来,她才知道连知竟然是姜楠的侄女,所以连知不可能与他在一起。小菱惨笑——姜景谙,这可是你的报应!你丧尽天良作出这种泯灭人伦的事。 然,她一次次见他们在一起,一次次见他收起所有脾气就为她一个高兴。十年。整整十年的纠结挣扎,全都化作最深的恨意。她再等不得多时。为宫家复仇,徒成了自己说服自己的一个借口而已。 来来去去,不是没有遇见惜花人,只是,决绝如她,跟错了,也愿一世这般跟下去,跟不了,她便愿意结束这一世,如此才能了结这所有的痛苦。 “孩子的事,倒可能不是真的……小菱她,的确精神不太好,常说听见孩子哭。常说,若是当年能怀上个孩子,是不是如今一切……都不再是这个局面。”徐来如是说。 “把孩子的事,说给她听就好。”姜楠皱眉,而后起身离去,“找机会说完以后就离开上海,再不能踏进此地半步。” “爷——”徐来跪坐在地。 “她不愿意。所以我饶你一命。”收紧瞳孔,姜楠向楼上走去。 他看见连知坐在床上。她已换了一身旗袍,锦被覆在腿上。“连知!”他轻叹口气过去揽过她,“横竖,就当我为你下地狱了。一人一次。” “不一样……她是故意的。她是因我而死的——还有那个孩子……景谙,你怎么能做到一点也不在意?”她的语气有控诉,“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可是你也太无情无义!” “连知,你脑子乱了说话不经思考我暂饶过你。”姜楠紧紧抱住她,“不准给我再胡思乱想!孩子的事都是胡扯。她故意的。她知道死到临头了,所以还玩这么一招,就是想要你不得安生。” “若是真的呢?若真的……她怀过你的孩子,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吕芳或者随便别的什么人弄死了,你就一点不在意?” “连知,我说过,别的人都是无关!你非要在子虚乌有的事上跟我做那么多纠缠?”他的言语也厉了几分。他等她已太久,耐性也不是随时都那么好。“连知,不要因为我宠着你,就有恃无恐乱说话,徐来我已放过。你该知道我本多痛恨背叛!” 是的。背叛。许多许多年前,目睹的一件件事,被压抑了太久的事,被藏在心底最深的事,它们积聚在一起仿若随时要喷薄而出,压得心肺都疼。 意识到不妥,连知回过头,看见他异样的脸色,不禁便伸手抚上他的脸,紧蹙了眉,“你怎么了?” “姜连知,永远不要背叛我。”他环她躺下,俯身吻住她的唇。这次却比从前热烈了太多。仿若他想要急切地证明什么,急切地宣泄什么。他要索取。他要她的所有。 不解沉稳、素来不动声色的他,情绪怎么会波动如此。——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事瞒着自己? 连知惊惧,心跳如鼓。“景谙……你若也信我,也可以把事情都告诉我。”她深深喘着气,感受他的吻炙热地落在自己脖颈。 “没事。”良久,气息才平和几分,他把手臂撑在她两侧,就那般看着她,总算恢复常态的脸染上戏谑的笑意,“吓着你了?” “是啊,你的脸色吓到我。那么难看——”连知只字不提他刚才的做为。 “那是喜欢我吻你?”他笑着又蹭她的脸。 “没正经——你刚才,到底怎么了?喂,别了,身上都是血的味道……”念及于此,连知一阵心悸,只能勾起手臂搂住姜楠。 “别管我。连知,你很害怕?” “已经这样了……从开那一枪开始,我身上已有洗不去的罪孽了。”连知这时也总算是哭了。“小菱她,她……” “带你去洗澡?” “我自己去就成。只是……这身味道也除不去。” 姜楠听罢在她脸上咬了一口。连知立刻抱怨。“喂!我的意思是……你都已经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我已经坠入地狱,那些莲花已离我远去,还能怎么办? “我懂,只有你在身边。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只是景谙,你把那些,都慢慢告诉我好不好?我知道,你有你的心结的……”她抬眸向上望去,一时竟是无言。 这些日子,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快。前一刻还算鲜活的、甚至能取自己性命的人,顷刻就血流如注地倒在自己面前。而且接连两次。此刻的她,只能找他寻求安稳。哪管他是大罗神仙还是修罗魔鬼。 “连知,别瞎想就好。世人定的规则只是束缚。事在人为。” “我脑子很乱。” “我都知道。”姜楠抚了抚连知的发,便要起身。 待他要下床了,连知却伸手拉住他。 “怎么?你不是要去洗澡?” “景谙。”她的声音竟有了一丝颤抖。 “有话就说。”他回过头笑。 “我不怕了。” “所以——?” “你未曾真正拥有过我。”她的声音平静下来,是因为剧烈挣扎后的考虑清楚。 “连知?”姜楠总算低头蹙眉看她。 她也坐起来环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背上不让他看到。 “既然我都不怕了,你却从未……是不是……你在顾及什么?”小菱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在她脑子里反复摇荡,连知全心都不安稳,只想靠他来平复所有的忧虑。 姜楠带笑,回过头,抬起她的头:“丫头,这种事,让女人先主动提出,故意损我呢?” “你——”连知生气,所幸心一横,主动吻上他。 爱。担忧。怕。惊吓。恐惧。所有情绪都扰得她不得安宁。他死的样子,她死的样子,闭眼只能看到满天血色。她甚至想起了三姨太的诅咒。——不行……不能让他们影响到我。我拼尽所有才得来的幸福,不能就这么背损坏。所有所谓罪恶,都不能阻止我。只有他的暖他的爱,才是自己的岸。 她笨拙而生涩地吻他,抬手想要解掉他的纽扣,手紧张地发抖,面上却死撑着装出平静的样子。她见他没有动作,心更是忐忑,一会儿又生起了气,学他的动作咬他,最后受不住地在他身上拍打。 “姜景谙!”她的情绪真的很乱。 终于受不了她的胡作非为,姜楠扶住她的腰把她压在一床柔软上。她的发丝凌乱,在浅色床单上如盛放到极限的黑色花瓣。 她紧张得全身发抖。头脑混沌地再也无法思考。“我只是想要拥有你。其实是我更怕你离我而去。” 死去的小菱,永远不可能知道,她是如此低估了连知。 也只有连知骨子的倔强,原来才是姜楠的唯一拯救。 眉间心上香 64 此花绝独幽(3) 他姜楠,确实拥有过许多女人。可没有一个像连知这样,他看着她,怜惜竟然甚过了情欲。 他吻得那样轻柔。略有粗糙的手掌为她身体每一处带去最灼热的温度。 浅紫色的旗袍如花瓣坠落在地,妖娆而旖旎。 她的发都缠上他的颈,色泽的反差是最深的诱惑。 两具身体从未如此亲密、如此契合地靠在一起。以最原始、也是最神圣的方式。 盛开在床单上的花又是那样鲜明的红色,妖异而夺目。她痛得流出眼泪,指甲几乎把手心插伤。 他便紧紧掰开她的手握住。 她为自己断了所有后路,只能义无反顾。她拥住他,只一遍又一遍地唤。“景谙。”“景谙。”"景谙。" “知知。”他给她换了个让人脸红心跳的称呼。 连知扯过被子把脸盖住。 一切,就这样发生。 突兀,却又自然而然。就如他们的相遇。 我在绝望与天堂这两个极端徘徊。我的恋人,此刻,只能用力抓住你,拥有你。 连知始终不肯抬头,就把捂脸侧躺着,姜楠笑她,她也不理。他伸手捞过她又要吻过去,连知却像泥鳅一样滑到棉被里去,看得他大笑。 “变得那么快,心情那么好……”连知嘀咕。 “嗯,知知。”他靠近了吻她的脸,“还不够。” “不够什么?”连知抬眉,却又立刻脸红,不愿再作声。 他自是又大笑,但也顾及她的第一次,拉过被子,与她同衾而眠。“罢罢,睡会儿吧。” 她又不安地动了动。姜楠抬手抚上她的脸,却感到了冰凉。 “你哭了?”他微微诧异 “没有。”她的声音却有分明的哭腔。 “连知?”他拥紧她 她的身子颤抖得很厉害。走到这一步,她付出了怎样的勇气,没有人知道。 “我的连知。我很高兴。”他蹭她的肩膀。 连知转过身却是埋头在他怀里,“哇”得一声嚎啕大哭。 姜楠几乎被她吓一跳,后又体谅地轻拍她的肩膀。 接连经历这么这么多,恐怕需得要这样大哭一场才行。 她在他怀里哭泣,直至声嘶力竭。求不得也不管不顾地去求了,生死几历,还有那无数的梦魇。 所有的眼泪似都要在这一刻流出来才甘心。放下了骄傲放下了矜持,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在爱人怀里痛哭一场。这个时候,你不用担心他看见你苍白的脸、肿的眼和红的鼻头,你可以尽情把最难看的样子展现他面前,换来的只有他真心的安慰。 两人终于起床,是因都饿得受不了。连知情绪总归已好了许多,因为她有大哭一场的机会。 穿衣服的时候她到底不愿他看见,直到姜楠无奈出了门候着,她才瞧他一眼默默起身收拾自己。走到这一步,其实也是她想告诉自己、让自己真的做出决定。——因为,如此一来,再没有后路可走。 次日,敏茹便从金陵回来了,一眼看见连知偎在姜楠身边,大怒走过去便把连知拖过来。 姜楠不悦挑眉,连知忙给他使个眼色,是让他先什么都不说。自己此时不是单纯地爱他,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了。她不知道,母亲如何能承受这一点。 “我就知道。姜连知!要是从小住在这里,跟着上层洋小姐们混就算了,你从小受的教育,四书五经都读到哪里去了?是,从前我是觉得那些老顽固的书还是不要读的好,可是你——至少能让你学会理法!”敏茹死死拽着连知,“怎么?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回北平,就为了一个姜楠?!” “妈……那晚,他确实有危险。我——” “姜敏茹,这家里还由不得你大声嚷嚷。”姜楠倒也没发怒,因为连知的转变,毕竟心里还是极度愉悦的。 连知转过头嗔他一眼,只说:“我去和妈谈。”言罢,她便把敏茹往外头拉去了。 李眉款款从楼上而下,眉毛画得很浅,口红的颜色也很淡。素色的旗袍,黑色的高跟鞋,与平时的她不是很像。 “爷。”她眼角带笑,好似周围的一切,从来与她无关。三姨太的死,吕芳的回乡,小菱的惨烈,以及连知与他在一起。 “嗯。”姜楠哼口气,也未多言。 “爷,我一直搞不懂——”李眉走过去为他捏肩膀,如从前一样。“你为何到现在都还不告诉连知,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姜楠浅笑。 “到底是为何?我……眉子我啊,到底是好奇——虽说她是跟了你了,但心里总归还有疙瘩,还是要害怕。整个上海滩也都知道她是你侄女。你如何……能带她外出招摇过市?” “我就是要让她在明知是禁忌的情况下,依然爱上我。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不被世俗允许,天诛地灭离经叛道,她都能义无反顾,那么以后也便不会再离开我。我要稳拿稳算。”他的语气,云淡风轻。看似容易,谁却也不知,他做了怎样的赌。这一路走来,他亦是胆战心惊。 李眉睁大眼睛,狠眨了几下。“呵……我倒没想过是这样的缘由。我还以为是那封信上的说的——” 闻言姜楠脸色一暗,语气凌厉。“忘了那封信的事。你没有从老三那里看过任何东西。” 李眉想起三姨太死当天自己见到的那封信,不动声色地扬眉,“那大太太呢……三姐姐曾说,你唯一爱过的人是她?可是她却信佛不和你——” “眉子。”他打断她,“你知我留你在身边这么久的原因,不过是有分寸的吧。如今却是傻了?” “爷啊,我早说过,眉子我是个闲人,横竖无事,就瞎打听咯。”她娇笑着,又环住他,轻轻吻了他的脸,“怎样?连知这丫头到底矜持,可服侍的你满意?” 姜楠挑眉拨开她,只又站起来。“眉子,你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需要我多说。” “连知只有你一个。你呢?其他女人都不要了?这还是姜爷么?”李眉也直起了身子。 姜楠却凝眉收紧瞳孔回过去看她,“不然,你以为呢?” “我没有以为。除了连知妄想,谁敢揣测你的心意?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李眉笑笑,起身到桌边,一时想倒茶水,恍然又忆起,自己似乎再不用做这些了。 一年前。连知来之前。这些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微微眯起眼睛,她面向了姜楠:“那么爷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眉间心上香 65 雾重芳菲情(1) 二楼走廊尽头有盆菊花,尚未到开的时令,不过算算也快了。这个梅雨季,即将走到尽头。 李眉扬着眉走近,手指随意拨弄了一下枝叶,忆起这本是二姨太吕芳养的,就是不知道被谁搬到了这里来。她略踮起脚,就能看到连知和敏茹在后院子里谈着什么。她看不清她们的神色,但从那动作上看,她们交谈的气氛很是紧张。 她兀自笑笑,一直走到三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然后拿出一件自己藏了很久的旗袍。湖蓝色的旗袍,犹是十几年前的式样,低叉、也没有插腰,无印花,倒是厚重的提花织物面料,外配一字襟的坎肩,华丽而端庄。 这是她处心积虑留下的东西——属于,当年已经去世的大太太。 小心翼翼捧着这件旗袍,李眉恍然而又抬头看,见着了镜子里映出自己的端庄五官。她不曾见过锦芳不错,而这家里,竟然连锦芳的照片都不曾有。 适才,姜楠只是警告她,莫要搞小动作。自己懂得察言观色费尽了心思、知道他不喜欢人做作所以有时候她想什么也就说什么了,这的确是一个原因不错,但自己能相安无事在他身边这么久,莫非…… 想到了一个微薄的可能,李眉深深吸口气紧紧攫住了这件旗袍。 镜子里,她的鹅蛋脸美得近乎妖异。 楼里安静,楼外的气氛,却仍是剑拔弩张。 连知自是在言语上胜不了自己的母亲,所幸也不说话。 有人说,直面过恐惧之后,心里就再没有任何害怕了。此刻的连知就是这般心境。佛、魔,都由心生。她已渡过那一劫,已经说服了自己,便只有直面所有的一切。 她跪在敏茹面前,只说了很多人都说过的那四个字。——“女儿不孝!” 敏茹气得想扇她巴掌,扬手,却终没舍得打下去。 “我早已说过,哪怕他不是你舅舅,这种人也跟不得。他现在对你好,能好一世么?你还这样年轻!以后可——”已交谈许久未果,敏茹摇头叹气。 “妈。你从前说过,人要为自己的所做负责。我做出这个决定,心中的挣扎远非你所料。你所说的,我都考虑过。我只是想……信他一次。人人都说,这个时代,感情已是奢侈。我能在他身边陪上片刻,也是不易。”连知抬眸看着敏茹。语气淡淡,确实肯定。 “可还记得幼时,你做错了事,被祖母罚站?”敏茹终是长叹口气,低下身子扶起连知,“都告诉你,祖母只是一时之气,并未真正叫你在太阳底下站那么久,你走个过场便是。谁料你,不说一句话,却也真的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最后竟然还中暑晕倒。我当时便知,你外边看似温顺,骨子里却是太过执拗,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罢……你白叔叔过阵子要过来。我到时候,且看他怎么说。他也是你名义上的父亲。” “嗯——”知母亲如此也是不易,连知皱眉,只揽住她,“我知道。是孽是福,我自己承受。妈,你不也是,经历太多苦,才换得如今——” “是啊,谁也不知道,要是当初软下几分跟了董觉胜,事情会是什么一个样子。我现在是好的,可是你以后要是——说是自己承受,可你到底是我的女儿,我忍心看你们——”敏茹连着摇头,但谈也谈不出结果,只有又拉着连知往屋内去了。 问过佣人,两人方知姜楠适才已出门了。连知估摸着,他也是觉得因为敏茹的关系、在屋里待着会别扭才外出。何况这些日子耽误太多,他生意也着实忙,耽误了很多事务。 敏茹皱着眉往楼梯口瞥了一眼,却又问连知:“那李眉呢?连知,你跟姜景谙到底怎么谈的,他有没有说如何安置你?你住在姜府,却还是以他侄女的名义?”说到这,敏茹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知这种事怎么发生在自己身上,心里着实烦闷。但来来去去她知道连知性格、也知道有人自己选择这一道理,这一切便也如她对连知说的话那般反复不定。她遂更加觉得这事太伤神。 说李眉李眉到。这回她下来的时候却提了个箱子在手上,还穿了简便的洋装,一身轻巧的样子。 看着敏茹和连知讶异的神情,她倒是笑得开心。“我可不是被撵走了,只是去苏州一趟,看看吕二姐。” 连知也知自己对不住她,有些理亏不愿说话,倒是敏茹开了口。心里不支持连知和姜楠是一回事,担心连知被李眉欺负则是另一回事。“你什么打算?” “我?没打算啊?”李眉微微偏头,笑得慵懒,看了一眼连知,笑得却更加迷人,“我自然是吃醋的,跟他跟了那么久,他心也不再我身上。我吃醋我烦闷,再不出去散散心,不是更加对不起自己了?” 李眉边说边下楼。“我的那些个打麻将的女伴啊,都不是真心,借我勾搭爷的多的是。我也就和二姐谈得来。所以啊,这便想她了,去看看她——” “你可要当心。管牢这个姜爷。”李眉冲连知眨个眼睛,便哼着沪剧小调出门去,一边还吆喝着:“张妈,嗯,来,帮我拎一拎!” 眼见着李眉走出门,饶是敏茹也琢磨不透她的意图。“这女人怎么回事?她搞鬼也不至于跑苏州和吕芳合谋。吕芳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 “由着她吧。随便她怎样……我也做不了什么。横竖,也算是我对不起她。”连知心里也是一凛,却也只有见了招再拆招。 “你啊——”敏茹只觉得自己一番火气无处发,旋即上楼去,“这两天,你们两个别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就行!” “妈,你回屋?”连知问。 “嗯。”敏茹摇摇头,只是想到处走走,心里实在乱。 连知只得去茶室泡会儿茶。借着那茶香,些微去除点心里的繁杂。 天色阴沉,像是又要下大雨了。大下午的天,却是端的已如傍晚。 云影滑动,又是一天的时光。 这下,确是已到傍晚了。 敏茹回屋躺了一会儿此刻也下楼来,看着连知发呆的样子,只直摇头。 这会子阿华也进屋了,手提一个袋子。见着连知很敏茹问过,便说是袋子里姜楠吩咐送给连知的礼物。 敏茹瞥了袋子一眼,只冷笑着看连知。“他倒是会讨女人欢心。” “妈!”本来阿华在此,连知已不知如何面对觉得够尴尬,只得飞快接过,道过谢便上楼回屋。 脸颊上的晕红一直扩散到耳根。她羞涩于以这种方式接到他的礼物,心里很是欢喜。 敏茹见她样子,知说再多都无用,就站在一旁,看她拆开袋子来。 里面竟是一件老实旗袍,湖蓝色,提花织物面料。 “看看,他老爷的作风,这就让你穿这么老套的衣服了。”敏茹直摇头,现在是怎么看姜楠怎么不顺眼。 “我觉得这个好看。”连知吐个舌头,“看,还有个漂亮坎肩呢。” 连知笑,只琢磨着什么时候,把这件旗袍穿给他看。 眉间心上香 66 雾重芳菲情(2) 微薄的阳光透过深色的天鹅绒窗帘隙缝,在地上投出一道白线。天色刚刚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至此开始。 把整个身子埋在被子里的连知睡得还算安好,迷迷蒙蒙间听到窗子一直在响,叮叮咚咚的,吵得人不安宁。 在床上又翻了几次身,她才总算是起床,走过去拉开窗帘去看怎么一回事。这下子,她的所有瞌睡便是都醒了。——那阳台上端端站着的,可不正是她的姜景谙。 她立即打开门走上阳台,立刻被他搂入怀,紧接着就是一阵亲吻。 “天呐,姜景谙,你这是——”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连知窝在他的怀里抬头看他,一脸讶异。——这种事,姜景谙竟然会做?做这种事的人,竟然是姜景谙? 她眨眼,要不是眼前人的怀抱和亲吻的温度太灼人,她几乎还以为自己犹在梦里。 “我的知知,就许你一个人翻墙什么的?”姜楠笑着,又按耐不住吻她的脸。 “你妈在家里不愿走,要守着我们,咱就干脆出去!”他笑着看她小脸微红的样子。 连知咬唇,抬眸,张口,又咬唇。再张口的话终是:“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漱换衣服!” “快些。”他揽着她却就不想放手。丝绸睡衣因为她的动作滑落了些,香肩露,美人眉目间都是风情。他不愿撒手,便又狠狠俯身啃了一口她的肩。 “别闹!”连知嗔怒地看他一眼,一时只觉得自己这两个字眼说的太过亲密和矫情,脸红若滴血。真是再不能多看他一样,她跺脚推开他就跑回卧室,这才拿着衣服磨磨蹭蹭去了洗浴室。 姜楠看得大笑,耐下性子等着他的连知焕然一新地走出来。兰阴士丹林旗袍。窄身修腰。借着淡淡的暖日光。在他眼里,她还是最美的模样。 “这款口红的颜色好不好看?”连知找话说,见他不说话,又不安问,“太浓了?” 姜楠自笑着揽过她,贴着她的耳说:“口红什么的,不用多管。反正一会儿就吻掉了。” “姜景谙你——”连知气加羞,只瞪他说不出话。 他则顺势吻上。像是上了瘾。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馥郁香气,他通通爱不释手。得佳人如斯,就算是中了蛊,又如何? 她自决心和他在一起了,便也不推拒。于他,她何尝也不是上了瘾。 这次的长吻很难收拾了,纠缠了许久,姜楠才放开,犹是没有满足的模样。 “走吧……一会儿,所有人都该起来了。”连知红着脸催促他。 “成。反正有的人关于这种翻墙爬梯的,技术好得很。”姜楠揶揄她,不管她佯装要怒的样子,便从来时的梯子顺着爬下去。 连知自然知道他指的哪档子事,故意铁张脸,但看到他爬梯子的样子,越想越好笑,后也不做淑女了,捂着肚子就笑出声。这回,是姜楠在二楼阳台上瞪她了。 连知扬眉做无辜状,后来脱掉高跟鞋,朝二楼阳台扔去,提起旗袍下摆,也便顺顺利利地爬下去。 姜楠狠敲了她的脑袋一下,等她穿上鞋子,才拥着她往外,而后自二楼楼梯口下去。 出门的时候,连知回望一眼,神色又暗下来。“妈一会儿发现了……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我的确是太离经叛道……” “还在意?”姜楠问她。 “我总归怕妈伤心。”连知叹口气,也只靠近他,“嗯……我也知道。景谙,你会陪我面对这一切……” “信我便好。”姜楠轻轻吻了她的颊,带她上了雪佛兰。这还是那辆雪佛兰,自那日枪案一事后已被修理完好。 连知见状不禁想,原来姜楠到底是个念旧的人。 一路上,连知侧眼看着他,突然想起那件湖蓝色老式旗袍,不过看他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想他怕是有意装蒜,也便不说,想着到时候穿上那件旗袍,再出现他面前。 “老看我做什么?”姜楠侧眼带笑戏谑她。他就是喜欢戏谑她。 连知挑眉,立刻转过头直视前方。 街两边的梧桐投下阴凉的气息。此刻是绝对的清早。富人区的宽敞街巷,行人车辆都少。静谧,祥和。 连知不觉就微笑出来。“我们……要去哪里啊?” “先去吃早饭。至于地方,你有想去的地方没?”姜楠问。 “大上海你再清楚不过。你说?”连知侧头看他。 “知知是不是,只要和我一起就好?”姜楠大笑说着情话,说完还特意转过头看她的红脸。 早餐是去一家大饭店吃的。亦属姜楠手下的产业。大理石的墙与地,灯光无遗漏地洒向每一处,金碧辉煌。饭厅是乔治式的,连知进去走至桌旁坐下,便又是正襟危坐的模样。 姜楠捏住她的手:“放松些。之前报纸照片什么的,莫要去管。横竖都是宫玉羡那个女人搞出来的。” “唔。”连知点头,环视周围,此刻,这里并没有什么客人,是以也还算自在。 上午他带她去看了一场电影。讲的都是神佛鬼怪,通俗得紧,两人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是笑了整整一个小时。其实也无要紧事,姜楠便开车载着连知四处逛了逛。她跟着他一起见证着上海的繁华不尽。 黄埔滩。沿岸高低建筑起起伏伏,大小轮船来来往往,汽笛声喧闹不止,身后则是车马来往不绝,处处繁华。可见这东方第一大都会之称,并非浪得虚名。阳光正烈,水光粼粼,四周围又夹着梅雨季特有的雾气迷离,仿若气势恢宏中夹了层看不透的谜题。于是,此等繁华,端的似隔了层雾。人在其中,却也到底琢磨不透。 “在想什么?”姜楠笑问连知。 “在想……这些建筑里面,有多少是属于你的。在想……你一路走得,想必也是十分辛苦的。”连知眯眼望着前面。仿若还是看不透那些雾气。一个人做事成功,先天条件好是很大的一个因素,譬如姜家本身留给他的财富,然则,一个人事业成功,还要靠太多的运气、胆识、魄力。连知看着眼前的一切,突觉自己不曾伴他走过那些岁月。——多么遗憾啊,没有在他最辛苦的时光里陪伴他。如今在他身边,自己竟然只用享乐就好? 姜楠点支烟吸着,亦眯着眸子看她,竟像是知道她想什么般,俯身凑到她耳边问:“想不想,学着做生意?” “做生意?”连知微有惊讶,“我?” 姜楠便揽过她往车上走去。“走吧。嗯……先带你去证劵交易所看看。给你讲讲怎么投机。” “为什么突然——” “因为有些小家伙又开始犯起操心的毛病。”姜楠笑着,竟是抱她上了车,然后吻一口她的唇说,“连知,以后的路长着。你当可,一直在我身边。你若心气高想做些事业,我会教你。” 连知眨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她想哭。她从来知道,她的姜景谙,太过难得。 苏州。 小桥。流水。到了这里,便有鳞次栉比的青瓦房屋。 清浅空气。李眉只叹得,吕芳住的地方确够清静。 她找到吕芳的时候,她正在帮着自己的母亲绣花,看来生活还算平静安逸。 吕家亦是当地富商。住的是典型苏州园林。月洞门。水榭。假山。美得不似凡间。比起李眉自幼生活的弄堂,自是好了太多太多。 看见李眉突然到访,吕芳难免惊讶。 李眉只笑着走近,递给吕芳几样礼物:“来来来,给大家都准备了,你可以好好分分。” “你怎么会来?姜府有事?”吕芳想到什么,睁大眼睛,“难不成爷——”“姐姐,你莫不还指望他?”李眉摇摇头,“我都指望不了咯。” “那——” “姐姐,来,进屋可是让我喝口水,慢慢说。另外啊——”李眉巧笑嫣然,“关于大太太,我有些事想问你。” 眉间心上香 67 雾重芳菲情(3) 姜楠告诉连知“高风险,高收益。”他做的比是,他爱她的过程便是高风险的,但是有高收益。反之亦然。 连知白他的眼。他则说他是要让她深刻理解。 连知也直言今天从他那学了很多东西,但一时还难以消化。 姜楠则说:“没事。刚接触是这样。主要是你光听去了,没有实际演练。” “你慢慢教我。”连知挑眉笑,偎进他的怀里。 “煮茶给我喝。”他亦笑。 而姜府的敏茹则自是没他们那么开心了。在久等连知不至后,她前去她的房间,才见着里面早已没有人了。这听佣人们说姜楠一大早也出去,她心里自是怀疑他们在一起了。 她觉得自己昨天是妥协了,只想着连知固执,自己反对无用。现在她觉得,纵然自己一向洒脱、没所谓惯了,连知与姜楠的事,却终是不妥。 她以为自己能够接受,在想了一夜之后,却终是不够安稳的。 她琢磨着白凌云也快来了,便想着到时候和他一起悄悄把连知带回北平为妙。 打定主意,她决定表面装作同意的样子,一切,等白凌云来了再作打算。连知若要怨自己,也是怨一时,以后明白了,她会知道自己从来是为她好。 晚饭时,姜楠才带着连知回来。 一路毫不避讳,他大方地拥着她。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敏茹已坐到饭桌边,眼睁睁看着他们俩走过来,强装出不在意地样子,说:“我以为,你们俩不回来吃晚饭了。” 面上装得再无事,这句话也泄露可她的不满。 连知轻轻推开姜楠,抿唇走至敏茹身边。“妈——”她终是不知说什么。 “吃饭!”敏茹语调冰冷,也装不下去了。 “嗯——” “过几天你也该开学了吧?给我安生点。别出去了。明年还有重要的考试,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敏茹拿起筷子,甚至没看姜楠一眼,就先吃起来。 “敏茹,你从来不曾有规矩,真不知当初在北平受过怎样的气。听闻,你那当格格的婆婆,可是刁钻的很。”姜楠难得不计较,坐上主座,却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至于连知,你且放心。和她商讨过了,她会去圣彼得大学学商科。” “学商?岂非留洋更好?” “我的生意都在这里,连知可以一边学一边眼见为实。如此才是真的让那些理论为己所用。况且,她一个人去那边,我可不放心。”姜楠兀自夹菜,神情倒是闲适,似乎丝毫不顾敏茹的挑刺。 “需要你放心?我放心就行了!”敏茹又要发怒。 “是,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坐火车从北平来上海,不知道世道乱?她没出事,着实算幸运。”姜楠眉目露了一丝不悦。 连知听着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唇舌交战,着实觉得苦恼。“妈,你昨儿不是都说可以——” “我说什么?我都不好用难听的字眼来说你!”敏茹把筷子把桌上一扔,起身便往楼上去了。 连知起身要追,却是又被姜楠拉住。“她在气头上。你也要给她时间。” “嗯……”连知吐口气,心下也不痛快。 可是,她已经义无反顾了。只能一路这般走下去。 再也不能相安无事地和他吃晚餐。 餐毕,姜楠亦只有吻吻她的发丝,“我会和她谈。” “你谈?你们还不是都吵架去了——”连知担心。母亲是急脾气,而姜楠自也是别人奉承惯了的,发起怒来估计会六亲不认。 但此刻的连知,尚未意识到,除了她,他本就可以负尽天下人。然则他有他的城府与理智,否则譬如生意,他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凡事,都有个度的道理,他从来都懂。只是也有他自己一套做法。 又到开学时,连知还是与露西一起去上学。阿华开车送。 “阿华,怎么是你?”连知和露西都好奇。 “山沐的身份已经公开了,所以现在一直是他陪在爷身边。”阿华如是说。他倒也没觉得失宠还是什么。从前有徐来,现在有山沐,他本已习惯。只是多少有了些迷茫。他不知自己能一直这么下去多久。生活一直如此,他从前觉得无所谓,最近却渐渐觉得了不妥。 连知这般的小姐,他深知自己徒有倾慕的份,却从未妄想过什么。可是,他清楚地看着,俞祈琛的成功。俞祈琛先生,在他眼里看来,才是最有资格接近连知的。 后座上的露西很连知自是不晓得他心里一番挣扎。 说来,真心关注到他们这种下人的人,却是从来也没有多少。 学校发了新的校服,两人也是今次才领着。梅雨季几乎过去。今日也着实是阳光明媚的天气。日暖,热度恰好。 晚间有迎新舞会,据说外校的男生都能被允许进入,着实兴奋了太多的人。 看着露西心不在焉的样子,连知也只能安慰她:“别苦着脸。舒展延算什么呀?今晚要是见到好男士,你把握住机会啊。” “姐姐取笑我!”露西跟连知打闹了一会儿,又坐下叹气,“那些事……我还真是不愿想了。阿华说小菱死后,爸把那些党羽的去留也算是处理好了,让他们中的不少都去了局子里。你知道,当初跟踪你的啦,拍照的啦。我也不知道……她死了,他是怎么想的——” “他也该反省,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他一直活得太顺,所以在你的事上才做得这么没有分寸。露西,别想了,打起精神来?”连知拍拍她的肩。 “嗯——”露西呼口气看她,本想问她和姜楠的事,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也便索性不问。问出来,显得太过奇怪,大家都尴尬。 其实,自己也想快些离开那个家。露西心里想。那里,早已不是过去的姜府。纵然自己原谅一切,那里也已经彻底变了样。 舞会是西式的。水晶吊灯华贵无比。波斯地毯绵延一路,上面是宗教寓意深刻的符号。 “怎么会是这个样式的地毯?倒真有趣。”露西见状笑,“还以为是正儿八经的红色大地毯什么的。” “吃东西去。”连知把着她向前。横竖,她是不想招惹什么男士的。 露西也显然无心于此,便把目光投向那道道西式餐点。她知连知还是不习惯,就说:“来来,我帮你挑挑看,哪些符合你口味。嗯……不要芝士,不要黄油——” “那可是难了。其实也没所谓——”连知笑,也无谓,兀自又去拿饮料喝。其实她跟着姜楠吃过多次,多少也慢慢习惯了。 她们怎知,又有两个人过来了。 一个是姜颢玮,另一个人,是王承络。 姜颢玮不堪其扰地受王承络一路的聒噪。“真的,太谢谢你颢玮!肯陪我来呢,不至显得太过突兀!” “不过颢玮,这也是我帮你查到一切的酬劳嘛,是吧。好歹我帮你查到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讯息。” “颢玮,那连知真跟你爸在一起了?没血缘关系,为何这姜爷不说呢?诶,颢玮,若是他们在一起了,你呢?你喜欢那‘小表妹’不?” “够了——她人就在那里,你自己过去!”姜颢玮终于受不住。 而眯眼望去的他,亦看到连知。穿着俏皮洋装的她。平素穿旗袍的她,装扮的太过成熟,其眉眼,也有故作的老成。怕也只有在学校的时候,她能卸下那些外壳,显出几分尚存在的天真。 蓬蓬裙随着她的动作起落翩飞,周围的一切喧嚣华美都入不了她的眼。她可以随时很投入地与周围路过的人大声招呼。可是她的视线从未停留于此。 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可能很好奇她是为哪般。 然则他知道。她眼里不过只有一个姜楠。 身边却早已有大胆子的女学生在朋友的蛊惑下向他邀舞。他淡淡拒绝,只跟着友人王承络的步子向两位姑娘走去。 “怎么又是姜连知和姜露西!”周围有人不满地抱怨。 露西与王承络相熟已久,只是一直不曾发现王某人的真心,当下只是当朋友,但也热情地和他跳起舞来。没想太多,是以她反倒自在。 “你怎么会来?”待露西走远,连知便凝了眉问。对这个男子,满满是戒备。 姜颢玮无奈摇头:“自从你来的那天起,我就帮过你。之后也一直如此。你却是一直不放心。”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连知不愿多跟他交谈,转过身便欲走。她早已知道,遇刺当日,姜楠派去跟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徐来,而很可能是姜颢玮调走的。 他却突兀地拉她入了舞池。 钢琴曲结束。萨克斯悠扬的声音却又扬起。催动这人们快快来跳舞。 连知蹙眉。 姜颢玮脸上并没有更多的笑意,只是淡漠地说:“我知你从来不想多引起人的注意。我的表妹,只是跳一曲舞而已,你也不必闹出太大动静扰了别人的兴致。” 眉间心上香 68 雾重芳菲情(4) 他的食指缠上她腰间的蕾丝带时,灯光暗下。 连知尽可能不动声色地与他缓慢移动着,高跟鞋却是毫不留情地有意无意地踩上他。 “北方来的高傲女子,连个交际舞都不会?难为你在圣玛丽上了一年的学了。”姜颢玮笑得依然冷淡。 “你说得不错,你确一直在帮我。可是表现得却太过神秘。每次见到我,说话不是挖苦就是讽刺。如此,你说的和做的都不搭,是想干什么?”连知这般问,又叹口气,停住步子,“我只是心平气和这样问你。景谙常说……” 念到“景谙”两个字时,姜颢玮眼神明显暗了暗。 但因为姜颢玮早就知道了她与姜楠之事,连知这些日子来在他面前从未假装过什么,加之这些时日叫得顺了,所以未察觉什么其余就这般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景谙常说,不相干的人不值得自己生气。这话有道理。你说什么做什么,我纵然现在心智不稳听到还会不舒服,但转瞬便忘了去。所以,你若想干什么,大方点。” “没有谁对人是永远坦诚的。”姜颢玮却也不怒,脸色仿若是万年不变的冷漠。不论他是在挖苦你、还是你讽刺了他。 而正是他眼里这种淡淡的凉薄意,让连知最为忌惮。她知道他和姜楠一样,心里藏着什么事,不为外人知。 一曲毕。灯光又亮起。连知立刻离开,只不愿与他多说话。她有些苦恼地想——以她跟姜楠的关系,她应该算姜颢玮的长辈了? 不对不对,太吊诡。她拍拍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自己近来的想法是愈发得天马行空。 那边厢,露西和王承络也跳完。露西口渴,便离了王承络过来拉连知去喝饮料。 姜颢玮凝眉望着她的身影,须臾也不发一言转身离开。——是啊,自己做事在帮她,然后每次见着她,出言不是挖苦就是讽刺。她问自己原因……这原因,怕是鬼才晓得。 姜颢玮兀自摇头,竟是她点醒了自己。他竟然亦,不是那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王承络见状忙跟上:“诶诶,你怎么就要走了?那我怎么办?要是你走了我留在这儿,露西肯定会觉察到不妥的!”说来,他好说歹说把姜颢玮拉来,不也是这个原因,就是怕自己独自出现,露西就立刻会察觉他是喜欢她的。 “诶,颢玮,说句话呀。这……这我还没对露西说出口呢,要是再出现一个舒展延怎么办?” “王承络你磨磨唧唧多少年了?你小时候就认识露西。”姜颢玮被连知搞得心绪也乱,当下心情也不好。在熟悉的友人面前,他到底是不掩饰自己情绪的。 王承络严肃几分,回望了一眼连知,察觉到什么,眼里精光突现。“诶,兄弟!”他到底揽着姜颢玮的肩膀往外走去。 “兄弟,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老爱欺负露西?那丫头被我气得不轻!见到我就跑。” “嗯。”姜颢玮哼一声。 “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见着她就想气她,就想欺负她。但是看见人家欺负她,我就十分不乐意,恨不得上前狠狠揍那些人一顿。” 姜颢玮皱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后来才知道,我那是喜欢露西呢。颢玮兄,你在感情路上太苍白了!啥都不知道!”王承络叹气拍这兄弟的肩,“兄弟诶,学着点!你帮她则帮,见着她却不由就口不择言地说些挖苦的话。那是你中意人家呢。跟我当年一个心理。对了,诶,我说你为何这么多年都孑然一身?还是因为——” “开车。”听了王承络的话,姜颢玮心里愈发心烦。 他捏捏眉心,让王承络开车,自己坐在副驾驶上,不由便点了支烟。 不同男人抽烟的样子是不一样的。姜楠常抽雪茄,香烟相较之下少些。他抽烟身上亦是一股王者气质,神神秘秘却也有股子凛然。姜颢玮则更像绅士,但其冷淡神情,让香烟的唯一的作用成了添加他的孤寂疏离感。 车驶出校园,外面便是一片喧闹气。 王承络不再玩笑,语气正经下来。“说真的颢玮。这一年,你帮过她很多次,是真的想接近她而后报复你父亲么?可是你终究是什么都没做。今天是我非拉你来帮我遮掩我的真实目的不错,但以你的性格,本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事,可是你竟然答应了。颢玮——” “你个记者什么时候改行探究人家心理了?”姜颢玮淡淡说,又只深吸了一口烟。“我也没想过报复爸还是什么……只是,终归不甘。从来不甘。” 他的神色又冷峻下来,在烟雾迷蒙中,再让人看不真切。 王承络自是了解他,转过头只继续开车,很久之后只说了句:“颢玮,虽然我的确是胆子小了点,总怕吓到露西。然则有些事我也看得清楚。人的枷锁,有的时候只自己给自己套的。那些往事……是你自己套着你自己了。至于连知——” 至于连知,玩笑归玩笑,此刻他也的确不知如何言语。——那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露西很是不解那两个大男人怎么来得突兀、消失得也突兀,不一会也觉得乏、没意思,便和连知商量着回去。 上黄包车的时候,因为有些冷了,连知便裹了一件薄薄的开襟毛衣在身上。 露西也披上披肩,把头轻轻放在连知的肩膀。 两人还是如此友好,但心里有些隔阂,终是去不掉。发生过的总是发生过。露西早已不再埋怨连知,但心里总有些坎、目前尚迈不过去。她一路无话,最后只吹出一口叹息。 次日是周五,下午临时没有课。天气明媚。 露西去了同学家,仍然是商量社团的事。连知便在家收拾了一下子自己。她穿了那件湖蓝色的提花面料的旗袍,本想戴个新买的贝雷帽,一时觉得这新式旧式很是不搭,于是放弃。 她不得又骗了敏茹。敏茹便只当她去上课。实则她去了霞飞路。 她给姜楠打电话。“景谙。”只念了个字,她就抿嘴笑了。 “怎么,没在上课?”他含着笑意的沉沉声音传来。 “没。今天下午放假。我……在霞飞路的公寓。”连知声音放小了些。她在不动声色地害羞。 “呵。丫头等我。” “嗯……你请我吃晚饭。”连知笑。 “傻连知。”他取笑她。 连知则是低头抚了抚自己的旗袍,想着总算穿上他偷偷给的东西,出现在他面前。她甚至开始琢磨,要给他准备一样礼物。 他并没有等到晚饭时间,很快就来了。 连知还想收拾,却已来不及听到门响。她理了理头发,今次甚至在发髻上挽了时尚的丝带,很是摩登漂亮。 打开门。姜楠一眼看到她明媚的脸。他俯身吻她一下,揭下帽子,继而转身本想细细看她一番、不让她脸红耳赤不罢休。 蓦地,他看清她穿的旗袍。 他的神色立时冷下来。 “怎么了?”深知他的脾性。连知见他这样便蹙了眉。 他伸手攀住她的肩膀,捏了很紧,须臾又放开,面目甚至在那一刻显得有些狰狞。 “连知,把旗袍换了!” 连知愣住。直直看他。“为什么——” “换掉!”他神色不耐,大臂一挥便打碎一个青瓷瓶。那本是他的古董宝贝。 “这衣服,难道不是你送的?”她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 ——他从未对自己这样发过火。哪怕是自己做了最过分的事的时候。 他上前揽过她,大掌握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却就是朝盘扣搁去,竟是要帮她脱衣服。 “姜景谙!”她不可遏止地惊叫出声。 “撕——!” 却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衣不遮体,连知哭都哭不出来。这一切变化来得太快。她扬手要打姜楠。他一凝眉,只把西装外套脱下给她披上,不顾她的挣脱抱起她往内室走。“连知,听话!我只是……要你脱下它。” 他抿紧唇,还在勉强维持着理智。 心里的波涛却是翻涌得厉害,随时要决堤而出。 眉间心上香69 雾重芳菲情(5) 脖颈处、胸口以上锁骨以下,上次受伤留下的疤痕尚未淡去。他直至看到连知的那些痕迹,神情才恢复些微的冷静,停了动作。 连知自是委屈又生气,还有惊恐。她从他身上挣脱下来,落到地上差点跌倒。他皱眉伸手要去扶,她却比他更快一步起身跑开,一路只来得及把他的西服外套放在胸前。 她回屋就要把门关上。姜楠自是大步走过去先一步抵住了门。 “连知,听我讲——”她的声音很低。 “我知道了,这衣服看起来确不像新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做成这样的。现在看来……它是有什么故事么?”连知的声音颤抖着,力气却敌不过姜楠。他已进门。 连知兀自转身跳上床把被子蒙住脑袋。 “连知——先把旗袍脱了。” 被子里的连知终于哭了。——他竟然还不依不饶。 她咬唇双手都握成拳,最后深深吸口气却也把旗袍脱下。她也没闹,抹掉眼泪拉着被子坐起来,反旗袍搁手里,伸出去递给姜楠。“脱下来了。这是尊重你。若是你也尊重我,就告诉我原因。我以为……这一切太来之不易,不希望……再胡乱就这样——姜景谙,你什么都不曾说。你太过分!” 姜楠拿过旗袍,直把它扔到了外面去,方才折返,来到床边。连知就直愣愣地看着他。仿若不认识他一样。 他烦躁,走过去将她扣在自己怀里。“别这么看着我。连知,永远不要这么看着我。” “若是真有什么理由,我定然不会怪你。可是,你要告诉我实情。我要的,无非一个实情。” “不用管。那些你都不用管。” 他竟然还如此说?连知当即要推开他。他自是不许。她打闹,他只箍紧好。她挥手,忙乱中指甲甚至刮伤他的脸。 姜楠皱眉,神色疲惫,却是也没管那小伤。“连知!”他抓住她的手,“好了。” 连知看他没事人的样子更来气,“好了?你当我是什么?姜景谙,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不代表,你可以不尊重我。你——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从来不信任我。你这样,我都怕自己爱错了——” “连知,不准说这样的话。”压下去些许的怒气又上来,他语气也不善地伸手抬起她的脸,而后不由分说吻上好的唇。 “你不要这么对我!我不要你这么对我!”连知拼命要推开他,说出这般话。 不想看到他、不想听他说话。连知只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她气得像只浑身竖起毛随时准备进攻敌方的猫。 姜楠只得任她打闹,最后干脆不管她,松开她,张开手臂站起来。她闭着眼睛手臂还一个劲乱舞。 不一会儿也感觉到周身没压力了,她停了动作,却见他似好整以暇地痁床边。 连知快要气疯了,倔脾气上来就那么瞪着他,不肯示弱。 瞪了很久一阵子,姜楠真怕她眼下受不住 ,便说:“诶,看够了。” “什么?” 姜楠努努嘴,连知低头便发现被子滑落,胸前一大片春光都落怕是入了他的眼。 ——他刚才竟然一直就这么看着?再也不理他!连知窘迫又生气,直直倒下,彻底把自己从头到脚 捂在了被子下。她气得浑身发抖。 “到底还是个孩子。”姜楠叹口气,却也脱去鞋袜就躺在她旁边。 她铁了心不理他。 如此一来,又过了很久。她平静些许,听见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免觉得奇怪。把眼睛露出来一些,再转过身,她一眼看到闭着眼睛的姜楠。 ——他竟然睡着了? 连知觉得不可思议。他脸上颧骨处被自己划伤的痕迹还在,此刻血都结痂了。连知皱了眉,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因为闭着眼睛的关系,他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像平时一样那么让人望而生畏。 她还是难过。他今天的一系列作为着实把自己吓着了。 见他闭着眼,她凝眉片刻,终是下床去柜子里找来旗袍穿上,这又慢慢走到卧室外,看着那件被姜楠撕烂了的、又扔在地上的旗袍,良久不言。 吸口气,打定了主意般,她捡起旗袍,而后走到卧室的窗边。下面正对着的,便是一个垃圾箱。她直直把旗袍扔了下去,才转过头。床上,姜楠已坐起身,注目她良久。 “你是讨厌旗袍,不是讨厌我吧?我扔了它,如不如你的意?”连知问。 “随你吧。”姜楠点燃了一支烟。 见他那样,连知也不想说话,所幸躺上床又要睡。她真是不想再理他。 他的手却游离过来,轻轻巧七地解开好的纽扣。 “姜景谙——” “连知。气撒没撒完?”他吻上好的脸,“那件旗袍……属于一个背叛了姜家的人。所以我恨。其他的,你都别管了。我的过去,可以很长很长。你不要一直纠结于此。陪我走下去,就这样。” 语气绝不是商量。 连知声音有些哽咽。“若你的过去,时而这般影响你,我要怎么办?怎么陪你走?” 这事,怕已远不是小菱单方面对姜楠有情之事那样简单。 "全心信我。“他的话毋庸置疑。他再忍不住吻上她的唇,尝到她眼泪的咸涩,顿了顿,长叹口气,便转为安抚般的轻吻。但这”轻“,并没能维持很长。节奏很快激烈起来。他喜欢看她在自己身下绽放的样子。 温柔几许,热情几话,炙热几许。 温存良久。他紧紧拥着她躺平的时候,天已都黑了。 她还是忍不住哭,他便也放下所有姿态去哄。 连知难得闹一次脾气,他要带她去吃饭,她就死活也不下床。 姜楠仰天长叹,”诶,我姜爷威名,今就栽在你这小丫头手上。 “你先欺负我的。”连知没好气。 “难不成要我去给你买回来?”姜楠无奈摸摸鼻梁。 “那敢情儿好。”她的京味口音顿时露出来。 姜楠也真的就穿戴整齐出去了。 连知听着没动静了,却是下了床去。她亦穿好衣服,琢磨着他已走远后,下楼,去把那件旗袍捡了起来,回到公寓再藏好。紧接着,她把电话打去姜府,通过接电话的佣人找到阿华。她在电话里问:“阿华,那天口袋里的东西,是舅舅亲自给你的吗?” “连知么?不是啊,那口袋是——” “旗袍是我给他的。呵呵,可能没说清楚,他还以为是。。。。爷送的。”抢过电话说话的人,是李眉。 连知立刻凝神:“你回来了?”——她,竟是大方承认送来那件来历奇特的旗袍是她送的。 “是啊。我回来了。”李眉咯咯一笑。 “那旗袍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你以为,那件旗袍会分开我和景谙,那你错了。” “总归。。。。也引起不快了不是?”李眉笑笑,“罢 ,我等着你们。回来说。” 言罢 ,她“啪”地一声扣掉电话。 眉间心上香 70 平生未展眉(1) 黑夜又深了一些的时候,连知仍是拿着听筒的状态,直到开门声突兀地想起,她才蓦地惊醒放下电话,做出他走之前自己那副不高兴的样子来。不过,她心里确也是高兴不起来。只原因不同罢。 一一摆在桌子上的有吴苑饼家的蟹壳黄,小常州的排骨年糕,王家沙的生煎馒头。小绍兴的白斩鸡,另外还有薄荷糕,梨膏糖,茴香豆......饮料则是夜上海冰柠蜜。 当然,这些都不是姜楠提回来的。他身后跟了诸多人,大都来自各个餐馆。看得连知咋舌。 他老爷姿态进屋就往沙发上一坐,直招呼连知过去。 待那些人都走了,他便拥住她:“诶,我这辈子还真没哄过什么人。” “故作姿态。”连知嗔他,“我......去年刚来的时候,你那么冷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好了,吃饭。一会儿送你回姜府。” “你不回?” “有生意要谈。” “晚上谈生意......莫不又是舞厅那种地方......” “丫头今天点儿不听话啊?”他皱眉。但顾及今次,到底是自己先发了火,知她不痛快,所以嘴上逞几句强,他也不计较,便顺着她的语气说下去。 她也蹙眉,却是伸手朝他的眉心按去。一圈圈,一点点,慢慢揉开。直至彻底抚平他的额头。 “惟将长夜终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她缓缓念,然后靠进他的怀。“好。我不闻不问。你不要皱眉头就好。” 他的眼色,便霎时陷入发刻的怔仲。只因她这一句话,仿若所有事情都有个着落了。他欣喜若枉。 “我的连知--”他轻叹。本来,每每心里如怒涛翻滚的心,总要看到她才能或许些许平静。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此时,竟不像仅仅是她在依赖他。而他,也确乎在依赖她。 她却在他怀里睁开眼。气是生了,还不小,但她并未埋怨他。那些只是做给他看,回府后还要做给李眉看。她要以自己的方式,慢慢去解开他的心魔。 反正,她早已义无反顾。--她早知道,无论从血亲禁忌看、还是从他本身这个人来看,待在他身边,都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气。 “景谙,多么可怕,你一直在诱惑着我。”连知勾住他的脖颈。 “哦?”他轻笑出声,“反过来亦然。早知道你这丫头胆子大,如今说出的话也愈发直起来?” “陈述事实而已。”连知轻捶他。 “连知,你父亲我只见过一面。便是十一年前去北平那次。我知他待你不好,但他去世,你终归是伤心的。你母亲改嫁,她亦有她的生活。你没有其余亲人了。而你要相信,我身边也只有一个你。或许我爱的方式太过自私,但是,你不可以质疑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不信我。”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后路可走?”连知仰头,唇擦过他的下巴,她便也顺势吻着。他们,都早已没有后路。 晚间,姜楠把连知送回姜府,再兀自开车离开。 连知朝他挥挥手,转身朝白色洋房走去。 客厅里,三个女人表情各异。 姜楠不在家,李眉抱腿坐在沙发上没规矩涂丹蔻。 露西则赶紧朝连知使了个眼色。 而最正襟危坐的那个人,是敏茹。 “连知,跟我过来。”敏茹起身就把连知往楼上拽。一直到连知的卧室。 “你今天跟他在一起?”敏茹压抑着怒气。 连知对于母亲何以如此,大抵是揣摩了个明白的。“是不是,李眉说什么了?她很会挑唆,我知道......除了这事本身,她还‘提醒’了太多有的没的......” “姜连知,你连说话都像他了,啊?转被动为主动,这是他擅长的伎俩。”敏茹眯眼,然后不由分说要解开连知的领口,自然而然看见那些暗红的印记时,她倒吸口气。“他还真把你--” “妈!”连知蹙眉后退。--为什么同样的事情要二度发生在自己身上?只不过两次拨自己衣服的人不同、目的也不同罢。而这两个,都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有些心悸。 “混账!我去找他拼命!”敏茹作势要往外走。 连知拉住她:“妈!” 敏茹自然挥开她:“连知,罢,之前跟你谈那么多次,道理我就不说了。你有主见,也不是这么个主见法!你--真气死我!” 人如敏茹,也气得眼泪花乱颤。 连知大惊,上前只能紧紧抱住她。 楼下,仿若终是觉得不妥,露西瞥眼看了一下完全做没事人状的李眉,当即上了楼去。 而此刻的李眉,也显然不知道姜楠已告诉露西一切。他对子女的关切,其实远超她的“以为。” “姑姑!来来,我有事找你说。”露西上楼,眼见着那两人似都在哭,终于打定主意。 “露西--”看着露西纯真的样子,敏茹都难免觉得尴尬。那孩子身上的干净,让她着实不想她看见这一切伤心。可是,偏偏那能令露西难堪的,是自己的女儿,连知。 “姑姑,罢,本来爸不让我说的。可是--唉,你先听我说吧。”露西又冲连知使个眼色,前去拉走了敏茹。 “姑姑啊......”露西左右想了想,决定说个另外的谎,即,姜楠即使在面临睡着的连知,都脱口而出的那个谎。--“姑姑,其实......姐姐跟我们家,没有血缘关系。我是说......姑姑,你不是我爸的亲妹妹。你本姓是‘张。’” 敏茹前面是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平素什么亲话也不参与的乖乖女露面,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自己彻彻底底愣住。 “姑姑--”露西拉住她的手,也叹气,“所以,虽然觉得他俩的关系有点奇怪,但我也一直没有怎么样.....姑姑,爸本来不让我说。你......你到时候和他谈谈吧。” “他为什么不说?难道是顾及我?”敏茹讶异极了,直直让露西打住。“等等等等,让我缓缓。” 言罢,敏茹靠着墙壁深深吸了口气。 “姑姑--”露西进屋琢磨了会儿,只好倒给她一杯红酒,“要不喝点?” 敏茹摇头看她一眼,“你这却是哪里学来?”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接过酒杯一口饮尽了。 露西吐个舌头,浑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其实心里有多紧张,她自己才知道。她想喝酒的程度,并不亚于敏茹多少。 “他是怎么搞的?我真是从来不晓得他在想什么!”缓了好一会儿,敏茹才摇头坐下,“我年纪这么大了,不至于禁不起这个打击!他为什么不说?” “我不晓得......”露西不敢多说,生怕哪里泄露了什么。 “那......张姓一家。我的......”敏茹顿了顿,心里感觉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奇异,“我的亲生父母,那--” “听爸说......好像也都去世了。”露西依旧小心翼翼。 敏茹凝眉,示意露西再给自己倒一杯红酒,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罢。我明天,问他。”敏茹心下不安稳。虽说是这么大年纪,但是还是不免感怀。自己的父母,突然都不是父母了,自己没有见过面的亲生父母,虽说自己于他们无甚感情,但他们终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去了?自己,想见一面都无法。 但,当下还有眼前事要操心。敏茹皱眉,声音不觉也扬了几分。“那他不知道连知一直因为这事多难过吗?他为何不告诉连知?连知就是一直在为事挣扎,难过得要死,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们......他为何要这么折磨连知?!” 敏茹几乎要狂怒。 露西被吓到,也只能说:“爸......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他的理由?呵......他总有一套自以为是的理由。”敏茹又是连着叹气。她觉得这事还不能轻易跟连知说。 --她不容易接受这个现实并决定义无反顾,这时候再告诉她其实她操心的东西子虚乌有。这于她说不定......反倒是种更深的打击。 敏茹左思右想,终于决定明日与姜楠探讨过后,再思考如何对连知说。 再回到连知的卧室,连知一下子走至她跟前问她。 敏茹懒洋洋地招手:“回去睡你的觉去。女孩子不自爱把自己搞成这样!” 连声叹气,敏茹回过头又离开,重重地带上门。 知母亲还在生气,但又分明有了变化。连知只讶异,露西何时这么会游说了? 楼下的李眉,则仰头,渐渐听着上面动静也没有了,心里滑过狐疑。 夜深,人静。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眠。 不是不想一直陪在连知身边,但顾及她的感受,怕她因为母亲的关系而觉得难堪,姜楠甚至也少回家,就时与连知在外面相见。今次,他仍然没有回来。 李眉总算涂好丹蔻,亦是喝了一杯小酒,上到三楼,敲响了连知的房门。 虽说有的时候要以不变应万变,但有时候,人家不来找自己,自己在适当的时候,也要主动出击。李眉眼里,始终泛着某种精明的神情。 眉间心上香 71 平生未展眉(2) 连知自然是没有睡着的。一切都太过纷乱。此刻的她尚不知,其母敏茹,心里又有了别的纠结之事。事情发生的太多太乱且太快,所有人都应接不暇,所有人都疲于应对。 “李眉。”看见来人,连知也没皱眉,便直直念出她的句字。是在等着她自己说出来意。 “连知。”她学像了她的语气,而后微微眨了下眼睛,才绕过她走近她的卧室,环视了一下周围,“真不知,他在霞飞路特意为你准备的公寓,是个什么模样。” 连知不晓得她说这话目的为何,只说:“晚了。你有何事,直说便是。你要说那件旗袍?” “你想我说?”李眉反问。 “你既然来了,必然有目的。你想说什么,我便听着。你说与不说,这不关乎我的想法。”在姜楠身边待了太久,她多少学会些谈判的技巧。 “哈哈。”李眉大笑。“怨不得他那样得......中意你。” 连知不开口,兀自坐在床上,等着她继续。 李眉也只站着看她,“这一看业,你变化很大。” “哦?”人不一向如此。 “是啊。”李眉呼出一口气,然后俯身靠近连知,“那气旗袍,我从来没有否认在其中耍了心眼。不过,也足够让你看清一些东西。” “是的。可是我信他。”连知淡淡说。 “你信他?呵,他姜景谙何德何能,能得到其他人的信任。”李眉摇头只笑。 连知所幸不理她。决不能受到她的的干扰。 “那么,连知,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李眉说得自然。 连知惊恐地发现自己找不到她的破绽。 “连知。我只要你记住一点。”李眉弯下腰,“我说过,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了。父母相继离世、青梅竹马被人打死。我唯一可仰仗的,只有他。如今,被你夺走了。我以后受多少苦,确是拜你所赐。鼍外还有,那个叫小菱的女子,因想报复你,竟赌上性命。可惜她输了,她反而促成了你们在一起。二姐姐吕芳,对这个家贡献太大,爷早知她外面有人,只是对她无情所幸也不管,是因为你,他要让你安稳跟着她,所以要把我们都赶走,所以利用了那个借口。杨家衰败,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杨二少在留湘苑调戏过你。三姐姐甚至死不瞑目,就是因为,你让她不得安生。她死前,爷都不曾去看她,就是因为你吸走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连知,你的爱情一路带血。但愿你还能心安理得。不是这一阵子,而是一辈子。我会收拾好,明天就离开。”李眉眯了眼,嘴角还是可怕的笑。“我还你们一处清静地。” 连知脸不可遏止地发白。是啊,她纵心甘情愿与他同处炼狱,那些被拖下地狱的无辜人呢-- 她打了个寒颤,手心握成拳。 “最后,那件旗袍,是大太太的。是的,就是姜颢玮亲生母亲的。她的佛堂现在都安然无恙地保存在这屋里。”李眉微笑着转身,“别了,既然你信他,相信他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反正他......总能找到一个完美的答复。” 李眉走了。 而连知彻夜失眠。 她么了疯一样地恩念姜楠,只有他在的时候自己才不会这么无措。--可是,李眉说得,分明又是实话。 她把嘴唇都咬得出血。 九月。桂花飘香。这种花小而白,美得毫不张扬,却百里留香,让人们闻了就忘不掉。 姜楠曾对连知说过。“你的茶香,似比那桂花香更神奇。” 他闻了。就停不下来了。桂花过季便没有了,但他,会用尽所有留住她的香。 清晨的李眉,是提着箱子、闻着桂花香走的。 大马路口,依旧是熙攘声不绝。那辆雪佛兰从街口出现,一直到她跟前,然后停下。 谁说这一切,她不曾预计到。 她装作没看到,兀自往前走着,直至喇叭响了一声。好这才顿下步子挺直身板。 车窗被摇下。姜楠的脸隐在阴影里,她看不见,却把他的声音听得清楚。 “又耍甚把戏?”他的声音隐隐夹了一丝不屑。 “把戏?我耍的,总归爷了看得多了。多这一次,双何妨?”她回头浅笑。 “上车。”姜楠言罢,开车的山沐便下车,直直向李眉走来。 “我自己去。”李眉微眯眼睛,把藤箱放在地上,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直至上车里才又悄然松开。 山沐已离开,站在街口,目光从未离开这辆雪佛兰。 后座。姜楠划了一根炎柴把烟点燃,吸了一口,也不看李眉,眯眼便道:“那旗袍你如何弄来的?” “一直留着。那年遇到一个曾服侍过大太太的佣人,说那旗袍是大太太送给她的。我想着......从来没见过大太太,便去买了来。” 姜楠冷哼一声。“遇到,还是你故意去找的?” “除了那佛堂里的东西没有动。那么大个洋房,却找不到一样大太太用过的东西。据说--是爷您让烧的。唯一遗漏的,怕就是大太太生前送出过的东西,比如那件湖蓝色的旗袍。这不能说不稀奇。”李眉毫无恐惧的回答,转过头只盯着姜楠。 姜楠伸手擒住李眉的下顎,俯身欺近,而那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香烟,离李眉的脸,不过半寸,随时可能毁了她。 “你凭什么有恃无恐?就凭你以为的‘这个理由’?”姜楠冷笑。 “是。就凭我这张脸。就凭,‘这个理由。’”李眉到底是有惧意的,但一直在拼命掩饰着。 “自以为是。”他的烟又靠近了几分,虽然最终没有灼伤她。扣住她下颚食指和拇指的力量却也加大,疼得李眉蹙眉。 “向来我知你有分寸,来姜府的日子也服侍我同到。你晓得的东西很多,我本可奉你为一个值得信任的友人,但这旗袍的事让我太失望。你走得正好,但若把那些事透露一个字,无需我动手,山沐会给你个痛快。” 言罢,他狠狠甩开她。 李眉头撞到车窗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但她极力把痛楚忍下去,又是笑:“呵,取情,爷还一直当眉子是红颜知己呢。是啊,眉子这回冲动了。可是......不是也帮了你一回?我若还在那里呆着,连知面上不说,心里总归有个疙瘩。得了,这回我自己出击,给你一个赶我走的理由,不好么?好了,姜爷您的忠告我收到了,这便走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眉子,等等。”他叫住她离去的身形。 “姜爷还有甚嘱咐?”李眉回头。笑若云霞。 “你到底图什么?当初跟我,想要图的,到底是什么?”他总算转头细细看她。探寻的神色。就连姜楠也不得不承认,于李眉的所做,他不是完全掌握、完全看得清楚。 李眉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借着阳光借着桂花的香气看他。看着她靠近过、却从未亲近过的男人。心里蓦地生出剧烈的疼痛。 良久,她只问:“若是没有连知,爷会爱上眉子么?哪怕......我只是做个替身。” 他亦凝眉看她许久。语气却是肯定。珠落玉盘,清脆决绝得没有余地。 “不会。连知与你们,都不一样。” 都、不、一、要。李眉在细细品味这四个字的含义,最后换成平素的市井神情,“那么,我走了。我和姜爷你,可不能老死不相往来。我到底帮过你,比如及时发现三姨太要公之于众的那封信。那么以后混不下去了,我要找爷你,你可帮我。” “山沐明日会送你一大笔钱。”姜楠也不再看她。仿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呵呵,对女人,爷一向大方。”李眉的话带着调侃,须臾便真向姜楠挥挥手下了车。 山沐拢眉看她一眼,也未多说一句话,上车便驾车而去。扬起一路尘土。 朦朦胧胧的还是桂花香。 李眉长长吸了一口气。心痛如撕裂的锦帛。她提着箱子,竟然没叫车,一直走到黄浦江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便是在这里被人活活打死的。她捂住脸,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 姜楠问她,她想从他身上图什么。她蹲下身子,看着面前千帆过尽。水流不止。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是啊,自己要图的......到底是什么呢? 小菱至少想以对手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与他斗智斗勇,傻了些,也好歹有个目的。 她摊开手掌,又往浪涛汹涌看去,而后倏地收紧手掌。--至少,即使离开姜府的做法,她是对了。否则再拖下去,她知道自己不会如今日般轻易离开。 而当脱离姜府脱离他的大量眼线,很多事情,才能好办起来。 这里,风很大。桂花香,已然散尽。 眉间心上香72平生未展眉 雪佛兰向平常所有时候一样驶进这个大园子,不同的是,这回车还没停稳,就有人急速地跑过来。是风风火火的姜敏茹。 姜楠只觉得见着她就没好事,不由扬起眉毛。 敏茹不待他下车,直接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眼睛还一直盯着驾驶座上的山沐。 姜楠只道:“自己人。无碍。” “你先下去!我有私房话!”敏茹哪里肯留个外人在此地。 山沐回望姜楠,后者只轻点了点头,于是他二度下车,只候在外面。 “我一直想跟你谈谈来着。不过不是在车里。该找个合适的地方。”姜楠浅声道。 “罢罢,我着急的性子你不是不晓得。姜景谙我问你,我……不是姜家的人?”饶是敏茹也难免紧张,手心握成拳。 姜楠眯眼了,黑膜只直直看着敏茹。“谁告诉你的?”话语还是显得非常不动身色。 “露西。我……父亲姓张?到底—— ” 姜楠黑眸里的厉色淡去一些,随后“嗯”了一声。 敏茹怒了。“你就这么表示就完了?” “不然你还想怎样?谁把你养大,你就是哪家的人。不至因这点就和我别扭起来。平时我虽说懒得管你,到底还当你是妹。”姜楠面上还是不露悲喜。 敏茹不屑地哼一声,只放大了声音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跟连知说清楚?你从来都知道,为什么早点不告诉她?姜景谙,你为人太过可怕!” “现在说与不说,已经没有关系了不是?李眉也走了,你当放心连知跟着我。”他摇下车窗,又点燃了一支烟。 “没有关系?就算她现在说服了自己,这个包袱她一生都会去不掉!”敏茹气得脸色发白,竟然伸手都抓起了姜楠的衣领。 姜楠眸子一暗,拿开她的手,一字一顿。“我在意连知,关切连知,对她想法的照顾远比你想象得多。人要为自己所做负责。于连知亦然。你无法决定她怎么想怎么做,我亦然。” “你以为会怎样?负责?只怕这个代价,她负担不起!”只是这一刻。敏茹也不由被他眼里的神情震惊。 姜楠兀笑意,'自吸口咽,“我对她所做的所有,可以超出你们所有人的想象。”言罢,姜楠眼里竟然晕了一层笑意,“我仅仅是想让她离不开我。仅此而已。' "姜景谙……” “如果——”他视线回转看着前方,仿若透过车窗看了很远,'“敏茹,我给你说的都是大实话。如果,有朝一日她要离去,我不过是想让她知道,我是她的亲人。那么,无论她去到哪里,在她心里,始终和我有一层去不掉的血缘关系。这样,她无论如何也可以回到我身边。哪怕,是以亲人的方式。” 闻言,敏茹是彻底愣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楠。“你是怕她不爱你?” “她还很年轻。”姜楠眼神微微眯起,也不抽烟,任凭烟蒂掉落。 “你反而怕她……年轻禁不起诱惑?”敏茹怔住。 “并且,在我看来,若她连血亲禁忌都可以不顾,连你们的眼光,世人的责骂都可以不管不顾地跟着我。她将再不会离我而去.” “你这是什么可怕的想法?!”敏茹心里的震惊,似都竟然超出昨晚路面告诉她,她不是姜家人的时候。 她惊讶于姜楠对连知果真有如此浓烈到甚至毁灭一切的爱、也诧异于他如此可怕而又自私的手段。这后一点,李眉也听闻姜楠说过。只是,她还到底只知其二,不知其一。 “关于我和连知,我就说这么多。你该知道,就算无关她的医院,我也绝无可能让你把她带走。” 姜楠沉声道,“至于姜家和张家——事情太过附在,露面顾及得太多,说的也不尽然是实话。 不过你也不用管。总之我和连知,的确无血缘关系便是。” 说罢,姜楠就要下车,直至人已走至车外,他转身低头,看见敏茹直愣愣坐着的样子,又问了声:“你在想,该不该告诉连知?” 敏茹抬头,望着他已说不出话。眼前的这个人,纵然分离了十几年,纵然和自己无血缘关系,她到底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以前吵过闹过,但总是觉得跟他亲近的,但此刻是真的觉得他是陌生人了。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以及,他对连知的爱。 她一直盯着他看,看着他脸上的疤,良久竟只问出一句,“那……不会是连知抓的?” “恩,她有时候很像一只猫。”也不去听她的答案了,姜楠兀自笑笑便转身离去。那笑里,有邵然的宠溺。 大洋房,门开 连知极快地迎上来。 “别慌,慢点。”姜楠看着她穿高跟鞋跑过来的样子,连忙提醒她。 “李眉走了!还有,刚才……我在楼上看见妈堵你的车了!她给你怎么说的?”连知心慌意乱。、 姜楠只揽住她,俯身看着她眼睛周围分明的青黛色,不悦地皱眉:“丫头又操心了一夜?” “你快说!”连知着急。 他便笑。“放心,都没事了。” “真的。又不信我。”他故意摇头。 “不是——”连知追上他往茶室而去的步子,拉住他的衣角,“真的就好了。” “恩。我冲你妈发毒誓了,好不好?”姜楠玩笑。 “我不要你发毒誓!”连知睁眼看他。 “丫头啊。”他喟叹一声,连茶也不急喝,只俯身在她的唇上轻点。 看着他这般神色,连知晓得他说的是真的,当即却也只盯着他看:“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和妈有什么事瞒着我?” “着急慢慢猜去。”他拍她的头。眼里晕着笑意。 “好好好,反正什么都要我猜。”连知瞪他。 他便啦过她又是一阵长吻。 而李眉,自然而然地收了山木送来的钱。她决不让自己再会弄堂主。她租了圣亚纳公寓,微雨金陵东路。 他还尚无动作,每天哈吃好喝好,顺便看着,十分有姜楠的眼线来盯着自己。 只有夜深人静时,骨子的寂寞才那样地骚动不安。每每这时,她回一遍又一遍地图丹蔻,而后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喝洋酒、——没关系,等待的过程本就寂寞。自己也早已习惯。 她这般安慰自己,她不怕此刻的寂寞,是因为有所规划和图谟。不管成与不成,至少这让她在寂寞的日子里有个盼头。 秋意渐浓。秋风咋起。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漫无目的地进行,或者按部就班。 王承络也总算对露西说出了口。他松了她纸折的玫瑰。漂亮的瑰丽。甚至有极像玫瑰花的香气。 露西呆住。先是问他:“王承络你又开我玩笑想正我呢?” “不三不四。绝不是!”他诚恳地点头,“之前……因为舒展延,我本来以为你真能跟着他,都打算放弃了,虽然寒很他恨的牙痒痒。现在……想着那事过去很久,便一直忍道现在。” “我——” “咳,你千万不要有压力。那个——呵呵,也不用急着回答还是什么。至少,给鄙人一个追求你的机会?”王承络伸手递出那支玫瑰。眼神,是露西不曾见过的真挚。哪怕曾面对舒展延的山盟海誓时。 “你该知道,因为舒展延……我不敢再轻易——”露西浅浅蹙了眉。 王承络只笑,“所以,我说,先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很多人伊始表白只会山盟海誓,却从不懂得,先保留一定距离的重要性。王承络的这句话,其实早己胜出了千言万语。一个男人,等了那么那么多年,开口不是说爱,只是耐心地。真挚地、热枕地。珍惜地对你说,给他一个机会。他只要一个机会。这一点,也胜过了所有海誓山盟。 已经懂得了的露西,到底微微笑了。虽然,尚未开口就说好。 秋分将至,有人说,金秋,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眉间心上73平生未展眉(4) 白凌云来的时候,连知陪着敏茹码头接他。 他并非坐的火车,而是由武汉乘船而来。 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款步而来时。敏茹笑了,拉着连知说:“他便是白凌云。” 连知点点头,便眯眼望去。他很是儒雅,也冷漠的父亲、豪气干云的董觉胜都不痛。他穿着长衫戴了眼镜,活脱脱大学讲师的模样。 “凌云!”敏茹朝他挥挥手。 男子便加快了步子走来。他很是挂念敏茹,神色明显激动,但依然维持着礼节。待走至这二人跟前。只是先问了敏茹好。 “这是我女儿连知。”敏茹拉过连知给他介绍。 “见过的。连知好。”白凌云笑。 他是个好人,很让人放心。连知这般想,也微笑着点了头:“白叔叔好。” 在电话里或多或少听说过连知的事,白凌云浅浅弄了眉,不免为这个女子担忧,不过当即也很好地隐藏过去,只跟着连知和敏茹向车走去。 坐在车上的时候,副驾驶座上的连知不是回头看,突然在想,今次这个晚宴,钥匙董觉胜来了会是跟什么局面。她摇摇头,轻叹口气,只希望母亲能幸福。只是,敏茹选择了白凌云,注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和他一起会北平。说来,白凌云这次来上海,本就为了接敏茹回北平。 人生就充满着分离。哪怕在舍不得。 连知不觉就咬了唇。她不敢想象当日若是跟了母亲离开上海,现在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灯花如昼。酒香满堂。姜府早已设好了宴。 姜楠很给面子也专程里抽空来这个妹夫接风洗尘,而姜景玮也很难得回来。王承络为例露面。订着陪兄弟姜璟玮的名义也前来。 姜府已许久不曾有这样多人,连知不便与姜楠太过亲近。只是视线还是忍不住自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便往他身上挪去。 而他竟冲她眨了下眼睛。到底猜到她所有想法。 连知抿嘴笑着,又装模作样地移开视线,只给白凌云介绍那便是姜楠姜爷。 “大舅子。”白凌云也叫的自然。 “第一次来上海?”姜楠随意寒暄,一边又招呼大家都入座。 “嗯。”白凌云点头。 大家,到底等姜楠坐上主座后,才陆续坐下来。 连知欲盖弥彰德特意离了姜楠很远,后者晕着戏谑的神色瞥她一眼,她则悄然给他吐个舌头。 “那么,正好周末了,景玮,露西还有连知,这几个孩子都可以带你好好逛逛。这里好地方多。'姜楠对白凌云道。 “难得来一次,定要好好在这东方第一大都会游历一番。”白凌云这般作答。 “姑父,廷尉您在国立北京大学教书,这露西天天搞社交,野得很。你可要好好教育她一番。' 姜景玮亦开了口,主动向白凌云打招呼。礼数周到。 “第一次见姑父,哥你就暴我老底!”露西布满撅嘴,又直朝白凌云说,“姑父,你可莫要听他的。我跟着姐姐学习,我们俩成绩都挺好的。' “呵.”就是姜楠也笑了,首先扬手夹菜,“先莫要说那样许多,菜凉了。”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叼了个菜。略起身伸长了胳膊,就放在连知婉里,“有些人一回家就不敢说话了。那就多吃些。' “咳’连知脸腾得红了。别的人也罢,她是再也不敢看白凌云一眼,只能偷偷瞪着姜楠,一个劲地腹讲他阴险,但心里也美滋滋地想——他这么做,是在警告白凌云不能游说母亲把自己带回北平么? 思及于此,她的脸更红了。 作为外人的王承络插不上话,所以一直暗里旁观着众人,这一来二去自是瞧出了很多明堂。想到什么,他皱了眉头朝姜景玮看去。——只见得他沉沉的眼里,着实雾骇深重。 白凌云有些内敛,却也从来睿智。简单一餐饭,他却可能比敏茹还瞧地明白。 当晚,他在姜府住下。欧式打过蜡的拇指地板被橘色灯光染得明亮。敏茹一边帮他收拾行装,一边对他全盘托出所有事情。 连知的遇刺;董觉胜提醒她事情可能和官家有关;官家和姜家的仇怨;小菱害了很多人。最后死在姜楠的抢下;连知与姜楠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但即使她不知大,兜兜转转终于选择与他在一起。甚至为他拔枪杀了人;最后,敏茹对白凌云说了,那日姜楠与她讲的那些话…… 于是白凌云,她是全心相信的,一口气说完,人也难免畅快了许多。虽然说道伤心处仍是流了不少泪。白凌云一直静静地听着,只在她哭的时候过去轻轻拥住她。 “如此看来,以他的心计,让连知为他开枪,说不定都是故意的。”他浅浅叹口气。 “凌云——”敏茹睁大了眼睛。 “照你的描述,他的人,应该是一直潜伏在山上的,可是一直不动,是为了什么?他多半就是在等着一刻。如此,连知才能真正和他在一起。商人多是赌徒,尤其是成功的商人。他赌赢了。” “所以——所以,就不谈血缘问题,不谈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叔侄的关系,他这个人本身……难道不是不让人放心吗?我——”敏茹连着叹气,靠在他的怀里,“我不过是担心连知。我也懂,懂她的挣扎无奈,懂她的情非得已。只是……” “敏茹。今次晚饭上,所有一切我都看得清楚。一开始我也为连知担心,但现在……”他俯身亲吻来了一下她的额间,安抚德佣紧她,“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情,再怎样也强行改变不得。不如顺其自然。” “儿孙……自有儿孙福……”敏茹重复了一次这句话,终究只有摇头,又是长长一叹。“凌云。总归……谢谢你。” “跟我何需这般客气。”白凌云只笑。 儿孙自有我儿孙福。敏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个句子。她忆起姜母生病快去世的时候,对自己和姜楠亦是一千个一百个不放心。现在,母亲的面容已模糊,她只记得幼年的姜楠一直牵着自己,说他会把这个家打理好。而她、还有现在的连知,确也是一直活在他庇佑下。可是…… 敏茹摇头,但心境,到底因为白凌云的到来与宽慰而平和了很多。 收拾好东西,交谈也结束,二人下到楼下大厅饮茶。而王承络竟然成功约了露西出去。是以屋内早已不见这二人的踪影。 连知本市在煮茶,见着白凌云下来,立即就说要去院子里。 姜楠只得任由她,兀自招呼着白凌云。 “嗯,闻香便知这茶好。”白凌云亦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只和民如一起坐上沙发,而后端起茶杯慢慢饮着。他学识真的很好,与博闻广识的姜楠也算谈得来。气氛很是痛快。 后院,蒋景玮正欲开车离开,刚要发动车子,却见一个熟悉的影子走来。她一直走到秋千上坐着,仿若在忆及什么。 路灯打在她身上,一片明晃晃,手上的玉镯,犹如初见一般的碧波,霎时抓住他的目光。 他不由得便停了动作,却也不下车。良久,他只点燃一支烟,缓缓抽着。烟波缭绕,夜色如雾。 眉间心上香 74 平生未展眉(5) “哥!哥!”这一声声,是露西的声音,“见你的车才知道你还没走?干嘛呢?”露西直奔着车而去,小脸贴在窗子上盯着他看。 “抽根烟便走。”姜颢玮眉微微蹙了一下,只又问,“你不是跟王承络走了?” “哪有!我只是送他去门口,然后随意聊了些话。爸和姑父他们在聊天?”露西道。 “嗯。我这便走了。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姜颢玮这般说。 而连知听着露西的声音,自是转过头来,看到他们,便起身走来。露西见她也开心,上前便又与她说了几句话,才被姜颢炜哄回去睡觉。 “姐姐不走?”露西扬眉问。 “你先回去吧。妈和白叔叔都在,我……觉得有些尴尬。”连知耸耸肩膀,一脸无奈。 “嗯。”露西面上是理解的神情,冲这二个挥挥手,也便转身往白洋房而返。 车内,姜颢玮冷眸淡淡发过连知,便要改动车子。 “等等——”连知皱眉叫住他。 “怎么?”姜颢玮暂停了动作,抬眸看她,“饭桌上你和他演的戏,大家都已看够。” 仿若是被他损习惯了,连知眉头还是蹙着,面上却也没有更多的表情。“除了李眉……你是最早知道我们的事的——” 姜颢玮继续蹙眉看她。伊始,他以为她是知道自己与姜楠无血缘关系的,所以为了生存,刻意前去讨好姜楠,是以上次他把她从留湘苑带走的时候,语气一直不善。他当初也的确故意那样做,想与姜楠斗斗法,然则之后,他却没继续下去。是因为思绪早就莫名其妙地乱掉。一年走过,他慢慢才知道,原来她根本还对血缘之争之事一无所知。他见过她的挣扎、彷徨和无助…… 手中的烟还没有抽完,烟蒂慢慢落着,那热度快灼烧到手指,他似也浑然不知。 良久,连知本在踌躇怎么开口,地已见得他走下了车。 他却向她伸出了手:“人常说化敌为友。现在,我不说立刻‘为友’,咱们先‘化敌’,如何?” 亦是在王承络对他说完那番话后,他可怕地发现自己的心理或多或少竟被他言中几分。然那种“幼稚”的情绪,怎么能一直在左右至此?他此刻伸出手,倒也出自真心。他想,且莫管自己和姜楠的恩怨了,于连知,自己本真一直不至如此。 而心里一直酝酿着的计谋,也从来波涛无声。他清楚记得那日在静安寺与住持的谈话。——“爱”与“怕”是万物之始。他所爱的,便是他最怕的。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也都这样想,只是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忘了去想——那个“爱”,若也是自己所“爱”,又当如何? 连知有些讶异,抬眸盯了他良久。许是到底看见了他眼里的真诚,她总算舒心一笑,伸手与他握了一下。“嗯,握手言和。要知道……我本从来不想与这个家里的人有什么隔阂?” 但也许是老毛病改不掉,姜颢玮听她这话便又不禁反驳,“你不想与这家里人有隔阂?你与露西闹过,现在无其他,那是因为她不计较。从吕芳到李眉,你和哪一个没有隔阂?” 连知立刻黑着脸看他。——眼前这个人,刚刚才要主动与自己言各来着! 仿若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姜颢玮不动声色地轻咳了一声,而后垂皮看着她,只又道:“连知,你这一年里,变了很多。” 很总算叫她“连知。”印象里,他总是很少叫她名字的。 “嗯?”连知微怔。他这话的感觉,与当日李眉问她时绝不一样。当时,她毫不客气地回答李眉说人都会变的,这很正常。而此刻,她却说不出什么,良久只吐出一句:“我知道……” “可能因为与他在一起的关系,你变漂亮了,但还是因为他的关系,你变得忧郁了。有时候觉得你更冷漠了,有的时候你做事却反而比以前更优柔寡断。关键时刻你胆子大得令人惊异,一个家族垮掉的族人,一个女学生,为了他拔抢,然后伦理都不顾与他在一起。”姜颢玮没有管她愈发惊诧的神情,只又说,“你刚来的时候,比现在高傲许多、也果断凌厉了许多。” 他还记得望她第一眼的样子。她俯身在三楼的阳台上。目光迎上自己的。是不服输,是倔强。以及冷漠。 “他魔掉了你的棱角,但或许也让你变得更有人情味一些。孰好孰坏,也没人的评价。”最后,他这样总结。 竟不知他一直有这样关注自己,连知很是愣了一下,良久,却终于想到怎么说,而她心里亦是这么想的。 ——“你说 ,也对也不对。我没有变……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这一年来,我是成熟了很多。伊始那些,不是高傲,也不是冷漠。而是我怕。因为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会自卑、会胆怯,所以小心翼翼、冷漠地面对一切。我当时就是那种……越重视什么,越装作不在乎的人。是那种……用面子上的骄傲来掩饰自卑的人。以前因为旧日家里的恩怨,性子一直压抑。从不露喜怒。而正是因为他……我才慢慢学会很多,懂得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他让我觉得……我可以生气可以欢笑也可以随意哭泣,他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口气,连知也说了许多。她是开心的。是姜楠,把一个真实的她从牢里慢慢抽丝剥茧释放出来。 她这话一出,自己也笑了。她终于明白姜楠与她的真正涵义。而在后来,她也对他说了这番话,说要守着他一辈子。她在真实表达她的想法。她亦在当晚就把这番话对敏茹说了。敏茹也看她良久,心里眼里自是也对这个女儿的所有变化一清二楚。敏茹重重叹口气,却也终于没有说反对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连知这段时间,喜怒哀乐的表现,才真正地像个她那般年纪的姑娘。至于以后……以后,谁又真的能说清楚呢? 姜颢玮颇为震惊地注视她很久很久,末了,嘴角到底拢了一层笑意。 他发现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一直就错了。 “彼此都坦诚相待了,那么,我想这‘敌’是化成了。”他终是只朝她挥挥手,转身向车上走去,“再见吧。” “嗯,路上小心吧。”连知也释怀般朝他挥挥手。 当晚,连知自是与母亲交淡一夜。 接下来的几日,最有空的是露西,一直陪着白凌云逛上海,而王承络则不停地以各种方式与露西“偶遇。”连知后来终于看不过去,想着终是不能只顾及自己,便兀自陪着白凌云,让露西与王承络二人慢慢磨合去。 面对白凌云,连知还是觉得有些窘迫。因为她与姜楠的禁忌。 白凌云眼里却一直是慈祥的笑意。 “孩子,面对我,不需有那么重的心事。我现在也是你的父亲了。有事,你大可告诉我。更无需因为我的关系而烦恼。”睿智如他,自是知道她的烦恼,于是在两人坐在咖啡厅休息时,他如是说。笑容温和。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连知咬唇,虽然现在眼里早已没有自己做错了事的意思。 “人人都会犯错。”白凌云说,眼睛微微眨了一下。 眉间心上香 75 平生未展眉(6) 手心一直贴着水杯,感受着上面温热的感觉,看到白凌云那样慈祥的笑,连知觉得自己心也在慢慢软着。——这种感觉,对于从小父爱缺失的她,很是难得。她仿若觉得,白凌云,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了。而且是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为人睿智的父亲。 这个人,与她当初所设想的、迂腐的大学讲师着实是相去甚远。她不觉便笑了。是开心。 “白叔叔——” “一个人活着,是没有办法对得起所有人的。要是不涉及大是大非、比如什么丧权辱国之事,人对得起自己就好。人生短促,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太不容易。”白凌云道,“你说你做错了事,但这‘错’,是由谁定的?” 连知眼底叠起浅浅的光。“我……” “你要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没准将来能用上。”比如,在面对知道,她与姜楠本没有血缘关系时,面对知道他用了怎样的手段得到她时。当然,这句话,白凌云没有说出来,只是又道:“孩子,你其实已懂得很多,我无须跟你说什么道理。只是我和你母亲,都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你心里不用有那么重的包袱,那么,以后无论面对什么,都有一份坦然。不管心情如何变,比如遇到不顺时发脾气……但什么时候,都千万莫要忘记,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连知敛神看他良久,最终点了点头,虽然饶是似懂非懂。但聪颖如她,还是蹙了眉又问:“白叔叔……怎么觉得,你像是知道这些我不知道的事?” “呵。果然都说你这丫头精。不错,我是知晓。所以——才这样提醒你。孩子,你早晚会知道。做好准备吧。现在去哪里不如过去般不便,若有需要,当去北平找我和你母亲。”白凌云如是说了,才开始饮咖啡。 连知一直喝不惯咖啡,所以只是捧着白开水喝了一口,而后说:“谢谢你白叔叔。和你谈话很愉快。我知道跟了他——总是还有很多问题要去面对的。” 言罢,她的视线透过玻璃窗往外望去。这几日都与他接触得少,可是自己已经那样思念他。 白凌云不觉笑着兀自起身,“这上海啊,我自己逛着,便觉得甚妙。连知啊,我去南京路上那个典当行去看看,那些老古董你不喜欢,就兀自玩去吧。” 连知心里一动,却又见着白凌云冲自己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把银无递给侍者,便抬步走出咖啡厅。 “白叔叔——”连知却是又叫住了他。 “嗯?”他转身。 连知便也起来走至他身前,却是鞠了一躬,“谢谢你。不仅是你的话,还有母亲。说实话,你来之前,我对董叔叔印象还不错呢,因为觉得他是真爱我妈。现下……和你这样交谈了,我却是彻底放心下来。” 白凌云拊掌而笑,“你这么想,也是我的荣幸。” “白叔叔,你和妈……什么时候回北平?”顿了顿,连知终忍不住问。 白凌云沉吟片刻,后说:“也便这两天了。回北平,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连知拢眉,放小了声音,却是又问:“白家这前出事……和革命什么的,有没有关系?抱歉,我只是担心妈——我的意思是,离得近还好,若是——” “到底还是舍不得?” 连知吸口气,“舍不得,我也不能阻拢她的幸福。可是我也做不到抛下这里就去北平。我没有再纠结,只是难免感怀——” “孩子,我都懂得。”白凌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她懂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而且纵然再舍不乔周遭的一切,决定了,也要那么走下去。 “那你们……一切小心。”连知喟叹。 “你也是。”他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而后抬头望向店门外,“呵呵,看来,我真只有自己去典当行咯。已经有人来接你了。” 连知垫脚越过他的肩线,便看到街对面的雪佛兰。纵然经历过破损、修复,它 冷冽气息一如初见之时。 白凌云朝她、和雪佛兰各挥了一手便走了。 连知咬唇看他背影良久,到底只朝雪佛兰走去。她自然地坐上副驾驶座,然后歪着脖颈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 姜楠揽过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而后问:“谈什么了,你这样难过?白凌云要是游说你去北平,我可立刻跟他翻脸。” “没有。他人好得很——”连知不由失笑,又只往他怀里钻去,“短短相处了几日,他却给我一种父亲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好……” “嗯。他的确不是那种迂腐的学者。”他顺手把玩起她耳后的发丝。 “可惜他要走了,他和妈……都要去北平了。” “连知——”他的声音暗下几分。 “别说。”连知抬起头,伸手却是捂上他的唇,“我懂得。景谙。” 他注视他很久。似是懂得他清澈眼眸里藏着的所有感情。他拿 开她的手,棒着她的脸就吻上。浓得化不开的情。 敏茹和白凌云走的那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火车站里还是人声鼎沸喧嚣不止。 连知和敏茹都没有哭。她们很大的一个共同点,便是都那么倔强得不可一世。 该说的话早已说完。操心的,担心的,祝福的,叮嘱的…… 所以连知最后只是静静拥抱着自己的母亲。 “逢年过节,回北平来。你的根到底在这里。”敏茹吸气。 “嗯。妈,你跟白叔叔……好好的。”连知咬唇,隐去声音里的颤抖。 敏茹长长叹口气,终是和白凌云登上了火车。 来得匆匆,去得也快。 短短一年。连知的心境已大不如从前。 同样是母亲不在身边,现在她却已添彩知道自己唯一的依靠只剩下姜景谙。她的神色一直维持到上车才变。 阿华在前开车。她则在姜楠怀里哭泣,起初倒还是压抑,后来便越哭越是大声了。 火车上,敏茹那里也大抵是相似的场景。敏茹哭,白凌云也说不了别的话,只能搂她在怀里,以示默默宣告,他以后绝对会好好待她。 蒸汽伴随火车一路奔驰,扬长而去。 金陵东路上,李眉行色匆匆而过。 王承络还在思考着他的恋爱攻势。 看完早报,姜颢玮点了一支烟缓缓抽着。 俞祈琛好不容易投资的一家影院,刚开张,却意外卷入事故被炸。财产大量流失,他的生意陷入僵尸,正是愁闷时。 …… 有些人的故事结束了,有些人的故事,做了很久准备与铺垫,这才粉墨登场,刚刚开始。 眉间心上香 76 冉冉秋华休(1) 这几日,南京路上出现很多警察站岗。来往之人,稍看上去有点嫌疑的,就会被抓去搜身、问话。 电影院的那起爆炸案,是俞祈琛或者其合伙人结的私仇,还是背后有相关的政治阴谋,谁也说不准。 敏感的日子,稍有风吹草动便是风声鹤唳,人人惶恐不安。很多有先见之明的人也早早策划说找机会逃到到香港去,是不是会好一点。 流言蜚语窜于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道路以目。 毕竟,敢在南京路上动手的人,胆子很大。 俞祈琛是把大量家当投进去了的,如今却只能叹得个时运不济。多年努力积蓄的财产,因为这次爆炸便去了个大早。 而那警察,查归查,一来二去,暂时也没查出什么东西。暗地里行动的,隶属于不同机构的诸如特务等人,对此事也关注得紧,总之,各路人马都闹腾了好一阵子不得安宁。 连知听说了这事,是讶异也是担心,本也想去看看俞祈琛,说些安慰的话语什么的,又担心他自尊过高,受不了自己的同情,是以一时也没多的动作。而她大没想到的是,俞祈琛竟然和姜颢玮私交算得上好。姜颢玮借了一大笔钱给俞祈琛,算是暂解他的燃眉之急。商人行商,手中随时能用的周围资金决不能少。他手下到底还有别的一些产业,如此一来,才不至于更深的影响。 这是在一天的饭桌上,姜楠询问姜颢玮为何手上少了那么一大笔钱的时候,姜颢玮说的。 “怎么这么不安稳?”露西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查清楚没啊?哥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前段日子在酒会上认识的。毕竟他跟我们家早已不算生疏。”姜颢玮视线若有若无滑过连知,“不过借他钱,我也有我的考虑。” “什么考虑?”露西不解地问。 连知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他这次虽然损失惨重,但根基犹在。你错他钱错他赌场,他便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以后对你有好处?” 姜颢玮暗挑了挑眉,“看来你这些日子学了不少。”他暗指什么,怕是露西都听得明白。不过他神情未变,这回倒也真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借些话语,来冲去自己心里的一点过意不去。毕竟,这不是特别光彩的事,主要在露西面前。 姜楠听闻这话只是转眸注意了一下连知的反应。她好像被姜颢玮这种言语已经历练出来了,当即没有生气,却是扬眉竟像是“是又怎么样”的神情。他不由浅笑,敛眸只又对姜颢玮说了句:“你自己注意分寸便好。” 姜颢玮不置可否。 露西看兄长一眼,却也低下了头。父亲、兄长、连知,都对自己很好。经过上次与姜楠的谈话,经历过这么多事,自己已懂得许多,却终究觉得,他们离自己已越来越远。他们的世界,自己反倒是融不进去的。她也难得不开口了,就随意夹着菜吃。 王承络在申报工作,也属热血青年,只是碍于家人阻挠,才一直被困在上海。这些日子,露西与他接触得多,听他讲了很多故事。上海繁华到光陆怪离的地步,她也一直生活安稳养尊处优,实在不知人间疾苦。而王承络给她讲的东西、看的照片,那般触目惊心让她动容。血液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慢慢激活、直至沸腾。他讲的那些,于她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里没有纸醉金迷、没有歌舞升平,那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子弹横飞的,充满热血与汗水的世界…… 思及于此,她已微微发怔,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了一丝颤抖。 “露西……你怎么了?”坐她身旁的连知发现她的异状,握了一下她的胳膊。 露西回过神来,挤出笑容。“没事。” 连知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浅浅也明白了什么,看了姜楠和姜颢玮一眼,终是自嘲地叹出一口气。——这些,自她决定跟他在一起了,就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看着连知突如其来的沉默,姜楠神色也暗了暗,却也终是没有多言。 霞飞路,咖啡厅。 有人走进去,便看见俞祈琛深深锁眉的样子。他是俞祈琛的朋友,说来,还是当日帮连知拍过照的那个。他取下帽子坐在俞祈琛面前,道:“俞先生,这——” “没事。其他产业都没事。损失总可以慢慢弥补回来。”话是如此说,他眉间愁绪总是散不去,“幸好得了朋友的周转。否则——”他叹口气。 “俞先生,可查到究竟是什么干的?”来人又问。心里也是真急。 俞祈琛摇头。“干得这么干净,多半是闹革命或者搞特务的。只是……” “只是,最近又没什么大事值得他们这样,所以应该不是那些人。”来人也深思,然后踌躇良久,终是低声问了:“俞先生,你想没想过……是姜爷?如此有权势做到这点,又跟你有瓜葛了,便就只有他了。” 俞祈琛抬了眉毛瞪大眼睛,沉吟片刻又摇头,“他为人狠绝不错,却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这种直接炸掉竟争对手的事,他不会干。在他眼里,这跟土匪没区别。他要反倒一个人,势必要使出绝对的智谋,让对手心悦诚服——” “可是,先生,你说的那些,他是生意上啊。可这事不关于生意啊,是关于那姜小姐的啊!姜爷前阵子不是威胁过你会崩掉你!” 俞祈琛还是摇头。“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先生,他在生意上可能不是这个作风,对女人,却就说不准了。我给你说个事——”来人把声音进一步压低,“我有个亲戚……从前在姜府干过。他说,幸好他跑得快,否则可能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件事……恐怕连姜家大少爷姜颢玮都不知晓。姜楠的正妻叫锦芳。锦芳背叛过姜楠,后来姜楠便使手段让那男的一家都倾家荡产。那男的后来自尽了。而锦芳从此吃斋念佛不再理过姜楠,后来也郁郁而终!我看……姜爷这次对你是仁慈的。那是因为你和姜小姐还没什么。所以他只是威胁你罢——” 这个人,善于在繁华地段帮俞祈琛搜罗有当明星潜质的美女,从各种途径获得小道消息的本事,也是一流。 俞祈琛听了他的话,终于深深锁眉。 来人继续叹气。“俞先生啊,看来,有些女人,真真是碰不得的。现下,你可是会讨厌那姜小姐了?” “先别妄下结论!”俞祈琛禁不起用食指按着眉心,而后心烦意乱地走出咖啡厅,点了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就算友人关于姜楠做了此事下的断语不是真的,他口中那些事实却是可信。那么,他会很担心连知。 诸多事宜搅合在一起,他本也打算再不去打扰连知半分。如今看来,事总不如人愿…… 眉间心上香 77 冉冉秋华休(2) 放学之际,圣玛丽女子中学前面总是挤满了各种高级名牌车的。每每这时有路过的人们,多少都会停留几秒钟,注视着那些达官贵人,或唏嘘或羡慕或嫉恨。 放学的时候露西提前走了。 连知拉住她,一脸掷揄的笑,“诶,最近你和那个叫……王承络的,走得很近?是不是又去见他?” 露西顿了顿,转过身只给连知挤出微笑,装出无谓的样子。“姐姐!又开我玩笑!找他都是有事情商量!” 连知神秘地冲她眨眨眼,“好啦,我不问,你自己去。”连知初来上海,遇见姜颢玮和王承络是同一时候的,虽然她和王承络不熟,但直觉上他是个有意思,也值得信赖的人。 只是一个人走向福特车时,她到底生出几分莫名情绪。从前,她在留湘苑煮茶时,就曾以各种借口避开露西,放学后独自偷偷去留湘苑。后来,虽说双与露西一起乘车回家了,彼此表面无恙,心里终究有着浅浅的隔阂,只是谁也不说破。而现下,终又是自己一个人了。连知不晓得这种惆怅的感觉,是否与母亲的离开有关。她叹口气,也只有路上那辆福特车。 姜府很冷清。 阿华转告给连知说姜楠今天会很忙,让她自己吃完饭早些睡。 连知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视线对上阿华,她看见他的欲言又止。自她跟姜楠的关系在姜府无形地公开来后,阿华对她的态度,确不如从前那般无芥蒂。 “阿华——”连知浅浅蹙眉,叫了他一声。 “是。连知……还有什么嘱咐?”阿华站直。 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说“嘱咐”这种生疏的词汇,连知心里微微一酸,起身看他:“很多事……都回不到从前了么?” “连知——” “阿华,我是……当你为朋友的。这府里的其他人便罢,我不去管他们的看法。只希望你——”说到这里,她到底还是吞吐了。 阿华神色动了动,“连知小姐,阿华是个粗人,很多事都不懂!以前有人说你是故意勾着爷,为了私利。但阿华从不曾这样想。阿华曾以为小姐是被逼的,一时……还想反抗爷来着。只是——” “我晓得了。”连知苦笑着坐下。 阿华抬眸,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却终究是退下了。独留她一人在这大洋房。 在张妈的服侍下吃完饭,再洗完澡,她却是连鞋都没穿,就走下楼去。开了灯,泡了茶,而后她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只想等他。 夜深了。深秋的天气极冷。她把两只脚往睡衣里缩了缩,迷迷糊糊地却还是只把自己放在沙发上。 回来的时候,姜楠本是要直接上楼的,路过大厅,却见着门缝隐隐透出光线。佣人们这个时候是不干活的,早已睡去。想到什么,姜楠眉目一凝,开门果然看到那个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娇小女子。 步子顿了顿,他为她的行为而欢喜、又因她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而微怒。他估摸着她睡了,就一把抱起她往楼上走。路上她醒了,睁眼一见是他,就紧紧靠近他怀里。 他到底笑出声,而又故意铁一张脸。“不是让你先睡?鞋也不穿,冻给谁看?” 连知轻掐了他一把。“我就等你了。姜景诸你怎么地吧?” “啧啧,你说话京味重的时候,果真不像个淑女。”姜楠暗笑,已把她抱回自己房里。 “我本就不是!”连知吐个舌头,“从小骑马射箭的,你还教会我用枪了。哪里是淑女了?” “是啊,啧,这么久才看出来。可惜啊,一开始,还真以为你文静得很。”他继续打趣。语气甚是惋惜。 “不淑女就不淑女。不淑女也要赖着你。姜景诸你后悔也晚了!”她像八爪鱼一样掉在他身上。 “哈哈……”他终忍不住大笑,拥她侧着躺下。 他吻上她。温存些许时候。她轻轻踢他:“先去洗澡!”语气温软。 须臾想起什么,她又跳起来:“我还煮了茶的!” “怕是早凉透了。”姜楠捏了捏她的鼻子。 “连知。”他本下了床已直起身了,现又俯身唤她。 “嗯?”她红着脸颊。 “别想茶不茶的。人在就好。”一句话,却已含了太多的涵义。你在这进里,安安稳稳就好。你不在,不是你煮的茶,喝起来便再无其他滋味。 “好了。丫头,帮帮我。”他的眼仍是亮若星辰。俯着身子,指指自己的衣服,暗示再明显不过。 “又摆老爷姿态,真是被人服侍惯了!”连知揶揄他一句,还是就那么跪在床上挺直脊背帮他解纽扣。饶是已经不陌生,她还是颤抖着手旨满脸能红。 他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停了她所有的动作,却也不说话,就一直看着她。 终于被他炙热的目光弄得爱不住。伸手推开了他一下。 这轻巧一下,却似星星这火可以燎原。浓烈的情欲再掩不住。他抱着她便一起向浴室而去。他随手就打开了花洒。待到热水流出,他已拥她吻她,两个人都湿透。 似不曾感受过这样的他,连知己被弄得完全不知所措。 看着她愣愣的、却也情动的样子,他眼里的炽热便是又增了一分。“连知,没事。跟着我就好。”他吻着她的耳垂,呢喃着暧昧的话语。 她点头,只能用尽力气抓住他。 所有佛光早已离自己而去。所有的人,也终究离开。除了他。也只有他。他真实地存在着,他吻着自己,给了自己所有的暖。她大及时雨回应他,只能借他,才能忘记所有怯懦。 鸳鸯交颈。缝绻情深。 当晚,露西没有回家。 她与一群青年挤在一个房子里。一个同学抱着材料进来的时候,满脸兴奋。“成了成了!找到进去的路子了!” 全屋的人都兴奋了。他们热情高涨,喜悦之情不可言喻。所有勾勒已久的、梦寐以求的生活就要到达,青年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即将得到体验。他们想互拥抱着,甚至有人已买来酒,说要学那侠义小说里的江湖人物,要以酒立誓,要不醉不休。 与露西刚认识不久的一名女生就坐在她身旁,短发,干练,英姿飒爽。她欢喜地抓住露西的胳膊: “太好了太好了!” “嗯……”露西听得激动,神色却不免有些僵硬。 那女生还没注意到,只说:“露西,你家有钱有门路,能想办法为我们高点军火吗?我们路上也方便,到时候加入进去,把那些军火还有钱啊都给人家,人家没准看我们有诚心答应我们进了!” “是啊!是啊!姜露西小姐,就靠你了!”大家都怀着期待看她。 “我——”露西张口,却终是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这些我来慢慢搞定!”王承络发了话,“我和露西聊聊,你们先庆祝着!” 他冲众人笑笑,心里滑过一些心疼,牵着露西的手到了外面街上。 夜深雾重。他忙把外套脱下套在露西身上。 “露西……”他皱着眉。 “承络,你之前……对我说,要追求我的时候,想过要走吗?” “露西,带你认识这一切,不过是想让你了解我……了解我的志向,了解我的理想。我——我知道,我决不愿勉强你什么。做什么,都由你自己定。我爸妈一直不让我走,所以我才在这里留到现在。现在好容易有了门道,我多年劝说,他们最近才有些松口。露西,你若在上海,我会回来。你等着我回来。我的意思……不是让你那个等我。我只是说,我一定会回来,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露西,我中意你。我去哪里都会念着你。”他看着她的样子,睫毛微微颤着,眼睛瞬也不瞬地听着自己说话,心下一动,他伸手便搂她入怀。“我不会要你在那个层面上等我。只是……遗憾,不能见着你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对你好,不能……露西,我会回来。就当给我一个信念,一个不会在战场上牺牲的信念——” 听到这里,露西终于抬手捂住他的嘴。睫毛颤抖,她的唇也颤抖着,很久以后才吐出一句话:“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理想。以前我从不知道,你的心……可以这样广阔。我……一直活在华丽的梦中,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苏州。以前虽看了很多书,我却从没仔细想过,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可以那样广阔。承络,这些日子,你告诉我的……我以前从没想过——” 她也惊讶,自己竟能安稳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承络,你不要说牺牲什么的。我——” “嗯,露西,不会。我答应你,出去磨砺一番,我将来会以一个更好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以后呢,我——” 王承络还要说什么,露西却突然开口打断他。——“军中……也需要翻译吧?” “露西!”意识到什么,王承络板着她的肩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说……” “带我走吧。这里的一切……好像真的不属于我。我与所有……都格格不入了。”她睁着眼睛看他。 大抵也猜到她指的什么事,王承络皱眉:“露西……” 露西摇摇头。“别的不行,在圣玛丽女中上学,我英文还学得很好,打不了仗……却当有别的用武这地。王承络,带我走吧!”这次的语气,终于是肯定。 “露西!”他的声音开始充满狂喜。他抱起她,立刻转几个圈。 “咳咳!”露西故意铁着脸。“我是跟你上战场去,不是谈恋爱去。我可还没答应要与你建立恋爱关系!” “知道知道!哈哈——”王承络停不下手,只尽力宣泄自己的欣喜。 当然,只不知姜颢玮知道自己唯一的妹妹被他这样“拐走”时,又是怎样一番感想了。 不过,露西是真的开心的。她认为,她也找到自己的理想了。楼里那群青年现下已开始集体大声背诵鲁迅的文章了。而露西,也张口跟他们一起背诵起来。每个人,都将有自己的追求。她似乎反倒庆幸没继续和舒展延在一起了。他不是她的岸,爱情也不是此刻的理想。这一刻的她大声育读着文章,对未来未知的一切憧憬万分。她将踏上一条充满艰辛的道路中。然则,有梦想,她将无所畏惧。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她终是提笔写下信,开始,准备离开。 眉间心上香 78 冉冉秋华休(3) 又是雨落时候。姜府洗衣服的佣人赶在落雨前把衣服收进房内,叹个上海如斯天气,衣服在外面也是越晒越湿。 而每每这个时候,连知也是很不习惯的。周末的她懒了个床,起床的时候冷得一阵哆嗦,只觉得被子都是湿漉漉的。 一时有些不想起床,她索性袅着被子就坐在床上,外面倏地下起中雨来,渐渐沥沥的声音,暗暗淡淡的天气,熏得人心也静。这几日,她和他,就如夫妻般相处。再无别人的干扰。她缩了缩身子,看向窗外的脸一时有些怔忡。这样的日子,美好得有些不可思议。被压倒心底深处对禁忌的恐惧,只能越压越深,因她知道,一旦把它挖出来,自己会再承受不起。 电话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知道对方是谁,连知嘴角立刻溢出笑意。她极快地接了电话,果不其然听见他低沉好听的声音。 “起了?” “嗯。” “早上走的时候你睡得着实太香,就没叫你。诶,昨晚把你累着了?” “姜景谙!”好似他就在面前,连知红了脸。 “好了,今天中午没法子陪你。晚上阿华会去接你,到时候一起吃饭。”姜楠继续说。 “嗯。你……注意身体,别太累。少抽点烟!不对,不准抽烟!”她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叮嘱。 “挂了。”他唇角微扬。不期然就泄漏出宠溺。其余,哪个女人敢这般对他姜楠下命令管头管脚的? “姜景谙。” “嗯,怎么?” “嗯……我想你了。”说完这句话,连知却是立刻扣上电话。心狂跳不止。哪里还敢去想他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连知下床披好睡衣,走至衣柜前琢磨着要挑选一件旗袍,毕竟晚上要和他出去。手没过几件,她突然便又想起那件湖蓝色提花面料的旗袍。她藏起那件旗袍后,之后又偷偷拿出来,找裁缝修补好。她把旗袍藏在柜子底部,此刻就盯着那个地方看,心里满满是犹疑。她对自己说过,他不愿诉说,自己便悄悄地发倔从前的事、借以解开他的心结,只可惜,李眉离开得太快,加之那些时日一直操心母亲的事,自己一时没有分心去管跟那旗袍有关的事。现下…… 她深深吸了口气,拿出这件旗袍细细端详。她记得李眉对自己说过,这件旗袍属于锦芳,而姜楠说,穿这件旗袍的人,背叛了姜府。她咬唇,把旗袍藏起来,又跑去了鲜有人进的佛堂。她意识到,她没有见过任何有关于大太太锦芳的东西。她曾见过很多照片,姜颢玮的、露西的、吕芳的、李眉的,但没有一张是锦芳的。锦芳吃斋念佛去,姜颢玮一直又对姜楠不满……这所有所有,莫非都跟姜楠和锦芳的纠葛有关? 连知一时琢磨不透,想着既然和姜颢玮的关系有所改善,当找他适当地谈一谈。她也真的就给姜颢玮办公的地方打去电话,两人便约着一起吃饭。 只是这顿饭上,除了姜颢玮,连知还见到的一个人是,俞祈琛。 地方还是一家淮扬菜馆。典雅的装潢,菜得有很是勾人。 连知到的时候,菜刚好基本上齐。 她一见姜颢玮和俞祈琛都在,想着俞祈琛的事,难免还担忧,给这二人打过招呼,便问了俞祈琛:“祈琛,电影院的事我听说了,现在怎么样了?” 考虑到姜颢玮在此,俞祈琛不便多说什么关于姜家的事,只道:“不必担心,现在还无妨。人没事,什么都可以再慢慢来。” “嗯。你说的是,你这样想,那说好。”连知微笑着,也坐下来。 姜颢玮看她一眼问:“找我何事?” 连知抬眸看了下俞祈琛,但终想着他是朋友,无妨,便问了姜颢玮:“可能突兀了,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母亲的事。” 听罢,姜颢玮的眉头果然很快就皱起,眼底藏着什么,竞如寒光凛冽,“怎么?” 就连俞祈琛,都察觉几分不妥,突然意识到友人告诉自己的事,心里已有担忧。 “我……我想问,你可知为何,姜府都没有她的东西?连照片也没有——” 姜颢玮眉目冷然,兀自拿筷子夹菜。“因为我爸待她并不好。我爸从来对她不好,所以她才吃斋念佛!” “可是——” “姜连知,我爸也许就看上你了。怎么着,炫耀呢?”他的语气很是不善。锦芳的事似他的禁忌。而多次在寺院意见他的连知,从他表现来看便知道他极爱极尊重自己的母亲。连知蹙眉张口,却终不知如何解释。 一旁的俞祈琛是微微愣了。——从友人所说的小道消息来看,分明是锦芳背叛了姜楠,姜楠便报复了她的情夫,锦芳之后便吃斋念佛郁郁而终,由此可见姜楠是爱锦芳的,只是手段可怖了些。而照这姜颢玮来说,是姜楠对锦芳不好,锦芳心灰意冷,而后才不问世事一心向佛。这两种说法,确是太有出入。 “颢玮……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算叫他景谙了,我还是你表哥,什么时候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了?” 俞祈琛一听也觉得奇怪。——这种颇有些赌气般的话,本绝不像是人如姜颢玮能说出口的。 连知愣住,碍于俞祈琛地场,也不想说甚别的话,脸色也有些难看。“我是发现一些事,好好来问你。若你觉得不悦,或是我说的话让你不满,你说出来便是。听不惯你老是这种挖苦讽刺的语调。” 听罢良久,姜颢玮却是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是啊,你只是想探寻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你的确……有太多的事都不知道。” “姜颢玮……”连知蹙眉。 姜颢玮转眸,清清浅浅看了她一眼。眼神如盛夏的风,热度撩人,却又狠烈。他终于起身:“抱歉。关于我爸和我妈的事,我确不想与你多谈。祈琛,不好意思,也让你见笑了,我先走了。” 连知注视他离去的背影良久,是深深思索的模样。 “连知。”俞祈琛终是唤她。 “祈琛……抱歉。”连知回过头,神色有真的歉然。 “无妨。”俞祈琛眯眼,只觉得很多事搅合在一起,俞发扑朔迷离起来。 “只是连知……我察觉一些不好的事你万事小心。”他亦深深锁眉。 “不好的事?” “嗯。怕也许……真跟当年的大太太锦芳有关。她的事,人人都不愿谈,我跟颢玮也认识些时日了,也常跟他的好友们聚,多少听到点风声。他之所以跟姜爷不和、甚至暗斗,好像就是因为大太太的事。”俞祈琛说着,往楼下探去,看见姜颢玮的车已走远。 地尚未干,车轮溅起一路的水珠。又是迷离意境。 眉间心上香 79 冉冉秋华休(4) 收回视线,俞祈琛观察着连知右手紧紧握住水杯,皱眉便问:“冷吗?” 连知抬眸,手上力道减了几例如,而后无奈摇头,“不冷。只是……” “连知,你现在过得如何?”俞祈琛。很认真。 “我……很好。”连知点点头,“是真的。你莫要担心我。只是……身边很多人到底不理解,加上妈的离开,还有露西……这些,多少让我觉得有些失落,但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俞祈琛紧皱的眉头,在听闻她的话后,松开了一些,须臾又皱紧。 连知看着他,只觉得他眼中的清浅气,自伊始就没有变过。他给她一种放心的感觉。从来在他面前,她可以毫无压力。这一点她本来在阿华和露西身上也能感觉到的。但到底,天不随人意,她与他们都生出无法弥补的隔阂。这与他们三人本身都无关。比如,露西也真的想要不在意,但到底做不到。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可奈何地。 突然又想到俞祈琛的话,他说,用他们那里的话念她的名字,就像在笑一样,连知抿嘴,果真也就笑了,让俞祈琛觉得,她真的很幸福。 “那便好。”俞祈琛的手也把上茶盏,喝了一口,放下,又直直看着连知,“连知,那么听我的。既然你现在如此快乐,就保持现状即可。” “你的意思是……”连知蹙眉。 “从那次山上,你为了他,竟能开枪杀人,我就知道了,你此生非他不行。既然你现在已经获得想要的了,那么就什么都别再查了。我预感不好。” 听罢他的话,连知也有踌躇,抿了抿唇后,她却又是摇头了。“不,他心里藏着某些东西,那些东西是他的魔障。我想要帮他。否则……以后也不一定有安稳。” “听我说,姜爷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他为人……有争议,但做所有事,无一不是再三考究深思熟虑的。他不告诉你,我想,有他的道理。他若真心在乎你,是要考虑到你的。所以连知——有的事情,查出来,或许真的会不如人意,对谁都不好。”俞祈琛这般说完,亦深深叹了口气。 然,连知有的倔强。这也是,俞祈琛叹气的原因。——可能越是如此,她才越要去把那真相抽丝剥茧,非头破血流不归返。外表柔顺的连知,倔强起来,谁也挡不住。 “还有。一直没对你说过。我之所以能在上海滩混得如此顺利,除了我本身的确是下了大工夫,但到底跟我家里的势力也分不开。我家里人……在政治上,是很有些权力的。姜爷,对我的背景应该心知肚明。所以,我若因为他的关系出了事,家里人追究起来,姜爷可能对付得了,但也免不了会伤些元气。”俞祈琛知刚才的劝说没用,终是又转了话题。 “你说这事是……”连知不解。 “我是说,这次的爆炸案。周围的人流言蜚语传得厉害便罢,我的很多好友,却都对我说,这事可能是姜爷干的。我不知这事最先是谁传开的,但是,上海社界,的确已流传出了这样的消息。”俞祈琛脸色凝重。 “他不可能干这样的事!”连知抬眉,注视着俞祈琛良久,“你的意思是——” “是,很可能有人利用了我。他想借我家的势力,来对付姜爷。挑拨离间之术。” 连知大惊,深呼口气,情急之下甚至握住了俞祈琛的手。“谢谢!难为你,这样相信他!” 我并非相信他。只是,相信你。只是,想帮助你。俞祈琛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姜颢玮临走那话说得对。——她的确,有太多的事不知道。 “现下怎么办……我……我问他,他肯定是不说,他老爷谱摆得高,自尊心又重——” “慢慢来,别急,姜爷最会的就是静观其变。这事他不可能没有听说,也不可能猜不到有人在背后捣鬼。” “嗯。”连知抬眸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覆在他上面,于是立刻抽回,“抱歉——” “哪用?”他无奈而笑。 菜早已凉透,连知本说将就,但在俞祈琛的坚持下,终究是让服务生把菜端下去热过后再重新呈上。 吃罢饭,俞祈琛送连知到楼下。连知便惊愣地发现雪佛兰已停在这里。 见到这二人出来,阿华从车上走下来,恭敬地鞠了个躬,“俞先生好。表小姐好。爷说今晚有个宴会。这便接你去置办些衣物。”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连知皱个眉,暗自腹诽姜楠竟然还派着眼线跟着自己。 但还是与俞祈琛道了别,她上车,跟阿华去了姜楠常去的那家旗袍店里取旗袍。连知这才知道,姜楠早就把尺寸给这老板说了的,今次刚好缝制好了,便让连知取来穿。 真丝素绉缎旗袍,对襟,穿上去锁骨便若隐若现,领上却是稳妥扣好,显得既保守、又开放。又开到膝上,亦是高叉。这种开叉方式,在九三年已流行开来,是摩登的穿着。旗袍整个是暗红色,媚得不张扬。整个旗袍既无甚装饰,却让她整个人显得那样华贵而柔美,暗红色一泻到底,倾城之姿。她娉婷走出,裁缝看得欢喜。“姜爷说,只有小姐才能配得上这样的旗袍。” 连知脸红了红,门口的阿华却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只上了车。连知眼色暗了暗,却终是不知说什么。穿好旗袍,她回到姜府兀自化了妆,这般一来,时间差不多就到了。阿华一直陪着,这下便载着她向目的地而去。 去的地方竟是百乐门。 连知不习惯这种地方,进门就皱了眉。然则里面的所有人,跳舞的、喝酒的。目光望见她、便移不开。她便愈发不自在起来,手心都出了汗。 灯光迷离,有些昏暗。 “连知,爷就在前面。”到底还是对她上心,一旁的阿华忍不住就这般说。 “嗯。”连知看他一眼,到底笑了。 她安稳地跟着他,一直来到一个圆桌边。她的姜景谙在此。 一边还有他的朋友,连知记得有的是以前在留湘苑见过的,而董觉胜也自在其中。 见他走到姜爷面前。四周都有了窃窃私语之声。 连知自是窘迫,姜楠没多管,伸手便拉过她坐在自己旁边。阿华退下,姜楠像是知晓她的心理,便说:“别怕,今次是我包了场子的。” 他眼里晕了绝对的赞赏意,手臂紧紧环住她的,俯在她耳边说“就说,这旗袍你穿才好看。” 连知皱眉:“景谙……就算这些是你的朋友,但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 “那么,你就要终身躲在那宅子里,不见外人了?”姜楠抬起她的下巴说,“那我可不准。什么都别怕。跟着我就好。” 连知也只得点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心里有些丁当,便难得开口劝了一句:“报纸上的事过去很久了,走到街上,谁会看你一眼,就晓得你和我原本的关系了?除了觉胜几个,别的人,只知道你跟了我罢。” “嗯……”连知轻轻靠上他的肩,他便得以低头就吻了一口她的额。 周围几个朋友脸上自是了然的笑脸,也不去打搅。 连知知晓,他是不希望自己只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他要把自己,一步步带出来,带给所有人看。但她心里到底会担忧——那些所谓朋友,也很有可能是碍于姜楠的权势,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不一定对他怎么鄙夷。她有些操心他,须臾又想,那些人心里怎么想,姜楠要根本不在乎。 这下,她也有些释怀了。——姜楠就是这种人。太个人主义太霸道,却又有几分不守常规离经叛道的不羁。若他非如此,自己说不定不会这样爱他。她笑了,大着胆子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丫头想什么?”他大笑,放在她腰上的手掌难免不老实起来。 “没。”连知赶紧摇头岔开话题,“今天要庆祝什么吗?要包场子?” “嗯,借着大赚了一笔庆祝的名义,把你跟我在一起的事,公布一下。” “啊?” “不愿?” “没有。就是有点……忐忑。诶,姜爷——”连知抬头望他,眼睛里波光抖动如春风。她即刻起身,却是学男士那般伸出了手,“姜爷,本小姐请你跳舞,不知肯否赏光?” 姜楠故作深思。“这位小姐……舞技如何?” “嗯,这个嘛,着实不怎么样。”连知一本正经老实回答。 眉间心上香 80 冉冉秋华休(5) “那,我是要屈尊好好教教你了。”姜某人又把尾音故意拖长。 连知冲他眨眨眼睛,微微而笑。“本小姐,就是想让姜爷教。” “别人不给教?”绝对的威胁。 “不给。”赶紧下保证。 “那就好。”姜某人很满意地起身,抓过她的手便向舞池而去。 中央舞池里的所有人都停下、散开,赶紧把那位置留给他们。 偶有胆大的窃窃私语几句,却也藏不住夸赞的话。连知的样貌气质,的确是别样的美。傲骨的美和柔美竟能掺在一起,那么突兀却又自然。 连知这下才觉得尴尬,只庆幸灯光够暗,自己不用刻意看见那些人的表情。 姜楠却更搂紧她几分,带着她旋转开来。 她,不曾和他跳过这样的交际舞。 舞步很慢,她靠在他的望,仿若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景谙。你今天……又找人跟踪我!”故意委屈控诉一下。不满抱怨。 “我那是担心你。”自然而然的回答。意思是担心你、你过好意思抱怨。“倒是你。可曾和别人一起跳过舞?” 他问得不动声色,却实在反倒是危险的信号。 “那个……学校有很多舞会的,你知道。那是西方人开的学校。”言下之间,是你让我去那种学校的,现在却倒过来埋怨我。 “嗯。舞伴,是不是今天陪你吃饭的那个啊?”某人语气不善了。 连知抬起头,看他一眼,装不下去了,终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啧,不老实。”他佯装发怒,抬起眉毛。 “你什么事都要我猜。这回也让你猜猜好了,我找姜颢玮做什么。”连知继续笑。 姜楠很是皱了一下眉头,“从前怎么没发现连知你报复心这么重,嗯?”他却是笑,低头,把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亲昵的姿态。 “那也是跟着某个阴险的人学的。”连知抬眸,只看着他的眼睛。她醉在此刻的音乐里,醉在他的眼眸里。 “连知。”他也不计较她去找姜颢玮作甚了,虽然是因为心里从来已经有了计较的。他低沉的声音混入音乐,有种让她愈发不清醒的感觉。“很多人在看你。” “还不是因为你。他们乍然是好奇的,你……咳,你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她红着脸。头低了一些。 他低低地笑了,“他们是在看你。说你太美了。都羡慕我去。” “他们是羡慕我吧,怎么就攀上姜爷了。”她略微上扬的眼角,似藏了桃花雾气。美得愈发诱惑。 他大臂上移,把她往自己怀里挪了些,“好了。我是悔了。不该带你来这里,徒叫人家看了去。当是待要……在家里,我一个人看就够。” 连知涨红了脸,终于找不到话接了。他则暗笑。封住她话最好的办法,不是来硬的也不是来软的,一定要让她害羞才行。 他亦终于大笑,惹来她的瞪眼。 一曲毕,该展现的也展现完毕。灯光突兀亮起,连知有些不适应,姜楠也体谅,便把她牵回沙发上会着,须臾有人找,他便让连知好生待着,自己谈生意去。 灯光再暗,歌声再响。他那几个朋友也散开跳舞去了,因看不清的关系,连知也不知姜楠去了哪里,所幸就坐着,随意喝了饮料。姜楠早已叮嘱过侍者,不要给她上酒。 很快就有人来搭讪了。 也是个病人,妆化得很浓,香水味也重。二十七、八的样子。她笑着走来,连知也只能回以一笑,以示礼貌。 “你好。我丈夫是姜爷生意上的朋友。我叫素萍。”女人友善地伸出手。 连知也起身跟她握了一下,又招呼她坐下。 素萍笑笑坐下了,“对了,小姐你……叫上什么名字啊?” “我叫连知。” “你看上去很年轻啊?” “也快十九了。” “那果真是年轻,我快比你大一轮了!”素萍这般说,听起来像是赞叹,言下之意,连知到底是听明白了的。却也只有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只是习惯性地握紧玻璃杯。 “你很敏感。”素萍见状却笑,“我真只是叹一句。没有别的意思。姜爷的四姨太李眉,今年不过也才二十一嘛。以前,姜爷每次出来,带的都是她。怎么,现在她怎样了?” “我不太清楚。”连知脸有些白。 “那你嫁给他了吗?哪怕是个姨太的身份也是好啊!你还年轻,应该知道,那种被包养在外面公寓的情妇,做不长久的。” “我会把你的话看作是关心的。”连知仰头,终是对她笑出来,“嫁他不成的事,我已认了,但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住在姜府。”她语气一字一顿。要不是性子到底允许,她很想说一句,姜楠其实是她的人。 素萍听闻,倒真是诧异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她说她住在姜府,还是因为她说这句话不卑不亢的态度。 董觉胜这下倒是过来了,大笑一声,“哟,这不是素萍吗?” “董司令!”素萍忙起身问好。 “呵呵,偷偷告诉你,连知是我侄女儿。你们聊什么呢?聊姜景谙吧,哈哈,这事可是他自己闹出来的,现在他生生差了我一辈了!”董觉胜这话说的,模样甚是得意。 连知忍俊不禁,想象着姜楠听到这话的黑脸,终于笑出声,“我们待会儿一起气气他!” 素萍听罢,更是用带着惊讶的眼神看了连知几眼,而后摇摇头,给这二人道过别,兀自离开了。 连知则坐在沙发上叹口气。 “好了,丫头。我呢相信你。姜景谙遇到你,是捡到宝了,对他那么死心塌地的。素萍那种人呢,你以后遇到的肯定还多。相信你能应付的。”董觉胜坐到一旁,神色竟是颇有几分欣慰。 “嗯。”连知点点头,又看向董觉胜,“董伯伯,按我妈和你的关系……你当我干爹啥的都不成问题,刚才你说我是你侄女,是帮我解围,但也说得在理。可你和景谙是平辈,他是我妈的哥哥,而我和景谙……我已乱了……”连知摊在沙发上,发誓再也不去烦恼这些纠结的辈分问题。 “哈哈……你这丫头确是有意思。”董觉胜大笑几声过后,到底也叹了口气,“话说回来……你妈走的时候,我倒去火车站了。” “啊?”这回换连知诧异了。 “那姓白的我也见了,倒的确是长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这话……”连知摇头,笑得却不免也几分酸涩。 “罢,都是过去了。这回……我也是到底放下了。你莫去管那辈分了,我说让你当我干女儿啥的,姜景谙还能挡我了?就算他敢挡我,还敢不听你的了?” 两人终是笑到一起,姜楠回来时,便不免对二人侧目而视了。 “我看,这是在诽谤我呢?”姜楠挑眉。 “这丫头哪里啥得?她最心疼你!”董觉胜说得很是自然,连知瞪大眼睛看他说谎竟然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料她也不敢。连知,过来,给你说个事。”姜楠大掌伸过来牵住连知的手,把她往外面带去。 风迎面而来,有些冷。姜楠便拥住她。 “怎么了?”她问。 姜楠按住她的肩,“前两天,露西从家里拿了一大笔钱走。” “啊?这是——”连知亦不再玩笑,锁眉看他,“我只知道,她这些日子都没有和我在一起。我以为……她是找开心结,接受王承络了。你因此去查了?那她到底——” “她近来和一帮搞革命的人走得很近。”姜楠收敛了笑,眉目亦是深沉。 “革命?她是要……” “估计着,明天我们便能看着她的信了。” “你是说,她要走?你确定了?”连知抓紧了他的胳膊。 “我不至这点东西都查不清楚。”言罢,他点燃一支烟,“便是刚才,听了手下人调查的结果,我才知道她确切离开的日子,便是后日了。”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她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有个疙瘩。接受不了我们在一起——” 姜楠眯眼,摇头,“女大不中留。” “那是说嫁人。可是露西——”连知抬眸,便见着他深吸了一口烟的样子。她立刻环住他,把头放在他怀里,“你也嘴上不说……但心里,总归是舍不得吧!我知道的……你从来那样担心他们。” 他轻叹出声。“连知,这世上有很多舍不得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决定。我会和她好好谈,跟她说清楚利害关系。若她执意,我也只能由她去。我没有权力阻止她。你也不可以。” “她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我知道……就算她有理想……” “嗯。我都知道,我们一起,和她谈一谈。”烟雾再度缭绕出几缕叹息。姜楠再度捧住她的脸。“不需太过担心。我现在就告诉你,确是不想你心理负担太重。”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知道……”她倏地闭眼,似是想把眼泪吞回付出。 终是……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了么? 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吻上她的额,“连知,所有人都可以离我而去。只要你在,就可以。” 所做的一切,用的一切计,费的一切心机,不过是为了,让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 素萍此刻也离了百乐门舞厅。出门,正巧看见那紧紧拥抱的两人,她凝眸看了几眼,而后夹紧手提袋,悄声而快速地跑开,最后坐上黄包车,再住回看一眼。——街灯下,那两个缠绵着的和,身影,被晕染得有些凉薄。 空寂。那栋白洋房似乎越发的冷仄仄了。 露西留信得日子,比姜楠预计的还早了些时候。 当晚,连知与姜楠从百乐门返回姜府,便已在大厅里见到了那封信。信里,她并没有说太多,只说她要走了,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寻找理想去了,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看到“志同道合”这四个字,连知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以前,有什么事露西都会对连知讲。现下,她到底离她越来越远了。连知捂住心口。连知以为,她本来是想给彼此留下余地和空间,待时间长了,露西会慢慢原谅自己,自己也可以和她恢复到以前的感情。谁料,有的东西,失去便是失去了。当日的一个放任,是自己逃避的借口,还是真的只是留出余地的让彼此缓和,现在似乎谁也说不清楚了。 姜楠见她的样子凝眉,又叫来山沐,说是让他去吧路西找回来。无论她在哪里,干什么,姜楠吩咐山沐都需得把露西叫回来。 做完这些,他也有些疲乏的坐下,按着自己的眉心。连知见状,终是不能只顾自己的难过,煮水泡茶,然后递给他。 袅袅茶烟。清清淡淡 一如从前。微苦,饮过却有股甘甜从喉间发出,有些酣畅的感觉。 她上前握住他的手,蹲下,而后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丝绸般的头发散开一片。说话的生硬都有了一丝颤抖。“景谙。。。。。。值得吗?” 他瞳孔颜色暗了一些,顺势抚着她的发。“或许你觉得巧合的过分。但他们的离开都不是你的关系。我知道你心中阴郁。三姨太病故,且不谈,吕芳是自己做了错事,迟早会让他走,只是时机问题。李眉我不爱,她主动离开,是知趣。颢伟这孩子么,从来就和我闹着别扭的。露西,不去革命,也早晚要嫁人。” “和我没关系?你说的倒像是,我若没来上海,没让你爱上。。。。。。你还真只有孤家寡人一个了!”连知叹口气,心里酸酸涩涩,一时竟是想哭。不知是为离去的人,还是为了眼前的男子。 “确实这样,连知。”嘴角不动声色溢出一抹喟叹,“就算身边有再多人,那都是‘别人’。” “你还说你‘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吧?可苦了别人。”连知晓得其实他心里很烦闷、甚至很落寞,是以也这般说来开句玩笑。 “你这话说得很烂。”他毫不留情的拆穿她。 “烂就烂。”她抬起脸,长发顺着他的膝盖滑落,亦从他的掌心穿过,被他轻轻捧住。他没有流泪,她知道,从山上自己开枪的那一刻起,就没了退路。“景谙,我答应你,会陪着你,除非,你先抛下我。”她的眸子,晕着最清凉 的光。 心思重如姜楠,你又有没有想过她真的能到这个地步? 他深深看着她,而后微笑着饮下她的茶,一点点,喝干净。拇指不断抚着她的脸颊,是爱意。 没过多久,露西就跟着山沐回来了。进屋的时候,连知和姜楠并坐在沙发上。连知见到露西,便松了握住姜楠的手。 “早知道,若不是王承络这个人外表浪子样,本人却还靠谱,我早把你关家里。”姜楠语气不是很好。 “爸,对不起。我私自拿了钱。”露西却练得处变不惊了,虽然双手一张一合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你真想好了?你从小活得都太好,那苦你受得了?”姜楠问。 “受得了。别人多能受,我为什么不可以?”她扬起眉毛,绝强的样子。 “这幅摸样,倒像是跟连知 学的。”他摇头,“露西,你还小,所以我知道你想东西不周全,有孩子气在里面,今天,我把连知也叫来,就是想让你们也好好谈谈。露西,你是因为我和连知的事,当然,还有你母亲离开姜府的时,因此觉得在这里不舒服了,才负气要走的,还是真的是想要追求那劳什子理想?这个问题很重要。你要知道,人一旦做出选择,是没有机会后悔的。” 连知心里一紧,就这般看向露西。“露西,我也想问你。我在向你道歉一次。舅舅的话绝不是骂你,我也不是。只是。。。。。。你要想清楚。跟着他们。。。。。。会有多苦,会有多危险。。。。。。” “我知道你们担心。。。。。。”露西神色软了几分,吸口气也到底走过来,竟是也握了他们两个的手,“我承认,一开始。。。。。我不爱回家,是由你们的关系,还有哥哥,我觉得离你们都很远。但。。。。。真的和他们接触久了,我是认真的,爸,你也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是吗?就如你们选择了彼此。。。。。我选择出去闯一闯。危险也好,他人非议也好,前路,大家都不知道。可是。。。。” “你这是什么破比喻?”姜楠扬起眉毛看她。 露西总算也笑出来,“才不是破比喻。是真心。。。。。你们。。。。。好好的就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连知的泪在这个时候落了。露西便又走过去搂住她。“姐姐,放心,承络陪着我的。我虽然。。。。。现在对爱情尚有忌惮,不过,他当时对我好的,就算和他成不了,做朋友也好的。我有人陪着,一起打拼一起闯荡,不会很辛苦,” 连知觉得,短短一年,却已如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此刻的露西,再不是一年前那个踩着高跟鞋笑得一脸清脆口口声声喊着“漂亮姐姐在哪里”的那个姑娘了。善良还是如初,她到底是变得成熟了太多。 “你这两天先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真的要想清楚了,再说走的事。”姜楠摇摇头,却是起身上楼去了。 露西抬眸看着他,一时做不得言语。 “其实他很爱你,露西,你到底是他的女儿---” “我知道。”露西抿抿嘴,而后还是强笑出来,“姐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很快的!有机会就回来。上海是我老家,我要在这里安身立命的!” 连知环抱住她,一时也中不知如何规劝了。 而姜楠,话虽如此说,但在次日也留在了家里,在院子里手把手交露西用枪。很多种不同的枪让她试过了,一直从早上练到夕阳西下。 露西累的脸色发白。 姜楠冷言:“这就受不了?” “没有!你看我也学得挺快的!” “继续练!今晚上别吃饭。让你提前感受一下也好。”他也不管连知的劝说,只留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各种操练。 露西却也真的坚持下来了。 洋房里,连知蹙眉看着院子里的身影,拉了姜楠的胳膊:“你这么着,是真同意让他去了?” 他唇角总算有了释然的笑意。“去吧,我姜景谙的女儿,上得了战场!” 连知被他眼里的神情所感染,心里有些疼疼的,却也总是释怀了很多。何况她知道,露西从未真心怪过她。只是在露西走后的第二天,她还是改不了老毛病的,立刻去了静安寺烧香。希望露西安好,这是他唯一能够做的。 人如露西,也终是先去了趟苏州看望母亲吕芳,倒是没有说自己将要去做什么,和母亲聊得不过是家常。最终,与队友们回合后,他离开上海。 黄埔滩上当时的号角,因为一群有志青年的离去,似乎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清晨的光在水面上铺展开一片金黄,是光明与希望。 谁都不用管前路如何,只求顺应本心。 这回,姜府的主人,终于几乎只剩他们两个了。 巧合夹着计谋,他终是如愿给她关进这幛大洋房。如同锢心。但幸好他是心甘情愿的。一场谋略,几番沉浮,谁锢了谁的心,谁又说得清楚。 白天里他忙事业,她则上学,晚上一起回到姜府,吃罢饭,她煮茶,他便喝。 这一天,又是万里无云。 连知中午回家,姜楠不再。她便走到厨房,从包里拿出药,放进砂锅和着水一起煎。 “小姐啊!你这些日子,到底。。。。。。都在喝什么呢?”张妈总是一脸惊惶,“你。。。。。。好歹告诉我一声,爷问起,我也好交代的。这。。。。。这热水烫到你什么的,可怎么得了啊!” “我两天熬一次药,其余时候热热喝就行。张妈放心,这些事我做的不少,没关系,你,不准告诉舅舅。”这是她唯一一次摆出主人的姿态,下令给张妈,她不准在当间谍。虽然,她心里也不知道,这事能瞒多久。前些日子他也问起过,问她老去药店是什么事。 连知只说上海太潮了,自己不舒服,喝点药去去潮气。 而每每熬好药,端起碗的她,深深锁眉,总要叹气。叹罢气,眼里却又有了决绝。 偶尔噩梦,他还是会梦到小菱。她始终记得小菱死前给自己说的话。 也是自然而然,在连知又一次从药店走出后,山沐走进去,直接拿了五十个银元出来给老板,径直说:“刚才那位小姐的药方。” 不仅是钱的诱惑,老板一见山沐,也被其气势镇住,当即拿了药方给他。 山沐再把药方拿给姜楠时,姜楠一眼看到药方上的一味药,叫做“浣花草”。 他倏地凝了眉,手掌已慢慢把药方揉碎。山沐看着他阴沉的脸,只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猜不透,姜楠眼里隐忍着的动容甚至是一丝悲戚,是为了什么。 浣花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开白色小花,味苦,避孕所用。 自从连知住回姜府的那一刻开始,姜楠的作息几乎就规律起来。是以连知摸清楚他回来的时间,每次喝完药,总能在他回屋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好。 是秋。姜府坐落着的那条街道上,又落满了梧桐叶,抬脚踩上,就是一地的清脆声响。 雪佛兰无声驶入,亦从枯叶上滑过。今次的天气,冷得有些萧条。 进屋的时候,连知依旧在煮茶。 姜楠透过玻璃窗看她。万物烦扰,此刻却觉得有了着落的。 恍然忆起初见的时候。她突兀的船现在阳光下,清浅一笑,岁月,便在那一刻静好了。 他走进去,环住她,让她松了搁在茶杯上的手。 感受他有些不一样,连知抬头,“怎么?今天回来早了。” “没事。”他手上的力道却是紧了几分。却也终究暂没说她偷偷喝避孕药的事。他知她心里的苦,紧紧揽住她。她能感到他的心跳透过脊背打在自己的心上,逗得自己心跳也快了起来。然又与他的不同,他的心跳声,总是那么有力,好似自己真的可以靠一辈子。 ---连知,等我。就快了。很快,会把血缘的事和你澄清。他俯身问过她的额。否则,他不知道除了“浣花草”的事,她还会不会有别的事偷偷压抑到心脏最底部。 “对了,我今天去证券交易所了。”连知老实报告。 “呵,是么,学得怎样?”他低笑。 “就去看了看,可不敢动你的东西。”连知笑着,转过身环住他。 “今回来得早,是想带你去处地方。” “那里?” “老宅。” “老宅?为什么?” “认祖归宗。连知。拖了一年。”他笑着捧起她的脸,满意的看见她红脸。 连知站起身,因为高度关系,还只是仰望着他,只是幅度比例比刚才坐着的时候略小一些。她佯装生气的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你是说,一年了,你还是赢了?阴险,怪不得当时那么容易放过我、” “哈哈。”他大笑,牵过她的手边往外走,“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去老宅。衣服什么的,我会让山沐或者阿华送来。” “要住那边?”连知诧异。 “嗯。你们这两天不是放假么。我也把事情咱都抛开。老宅你是没逛够的,那边山上,住着的确要比这里舒服的多。” “那听你的,”连知心下也开心。姜楠虽说了东西阿华他们会帮着收拾,但连知还是上楼收拾了好一会儿,最后踌躇良久,她还是把草药刚在了藤箱最下面, 吃罢饭,两人便去了老宅。 庭院中那颗参天的梧桐好似还是去年的摸样。 她有些冷,他就把她两只手都裹紧,须臾看见他盯着大树怔忡的神情,敲了她的脑门一下。“在想什么?” “在想。。。。。。”连知盯着树干,因为隔得还叫远,只能依稀看见树身上面有的地方,因为凹下去了的关系,而显的颜色很深,一望无底。 她的心竟然还是难免悸动。“那棵树。。。。。。上回。。。。。。算了,不提也罢。” 他自是晓得他指得那回事。--上回,她给自己开那一枪,昭示自己不会和他在一起。 此刻的他只笑:“认了吧丫头。别跟我算计。” 连知看她那一刻小人得志的样子,嗔他一眼,却又是紧紧偎着他。 老宅的屋舍让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在北平住过的宫殿。这里虽不如王府华丽,但依稀也是青瓦石墙般的感觉。 姜楠带连知住的卧室,屋檐有些低。连知倒无碍,他要低头才能进去。 推门而入,味道稍微有些沉,不顾很干净。姜楠帮连知把东西放下,一边推开窗户。“前两天叫佣人过来打扫了,不过太久没住人了,味道还是有些难闻,习惯不?” “没事。”连知走过去把衣柜打开,似乎是檀香木的,雕了花,味道很重。里面是空空的,被擦拭的很干净。连知一边把衣服往里面塞,一边又说,“早些日子就叫人来打扫了,看来你是蓄谋已久,居然仙子才让我知道。” “这是惊喜。”踏潮她眨眼。 连知回头,见他这幅摸样,一时做不得言语。不只是感动还是什么,只觉得心尖都在颤动一般,有些慌,却又是满满的温暖。 他便走过来又搂了她一下,“连知,你知道,很不容易。” “嗯?”她抬眸看他一眼,不移开视线、 “啧,我说让你暗点良心,知道我这种岁数,还想这种法子讨你这小丫头的欢心。”他说的是大实话、 她直直的看着他,像是要证明自己也是坚定不移的。只有微颤的指尖表明她心中的紧张和感动。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失去他。 终于,她偎进他怀里。“是是,其实,挺好的。” “嗯?”这回换他疑问了。 “阴险的姜爷,在商场上说一不二的姜爷,处处跟人算计的姜爷,偶尔对我这样子一下,又有什么不好?你才不老。。。。。。只是我还不够成熟。。。我还怕你嫌弃我呢。”连知一闭眼,话匣子一开也顾不上脸红了,索性就顾不得害羞哪呢说下去,“啊,我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们这样挺好的。。。。。。于我而言呢,你这个样子让人愿意依靠,而。。。。。。对于你来说,你这样,可能因为我的关系,偶尔变一变,还能维持一下童心,有个年轻一点的心态。。。。。。每天开开心心的,多好。。。。。。” 此番真心话说出来的后果,当然是他按耐不住的吻她。迷乱而热情。 “东西还没收拾好----”她的话没说完,已被他金属吞没、 旖旎缱款。 在老宅里有时别样一番的风景。 这里安静的让他们只能听加彼此。呼吸、心跳或者低吟。 老宅的书房亦是处处晕着古香。浓重的书香气和沉木的味道一路熏染。 在最末的一排书架上,很多杂乱书堆起来,严严实实的遮住了一张老照片,后面留有一行字,端正的小楷。姜景谙的亲笔。 它安静的躺着。因为书地严密遮挡,甚至没什么灰尘。 连知一直觉得自己学习成绩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她上课会认真,也会认真完成学校布下的任务。然则一直以来烦心事都太多了,课业上自己顾不了许多,因此成绩才不如预料的那么好。不过她着实是爱书的。 老宅最吸引他的,不是货真价实的亭台水榭,假山与楼阁,她喜欢的老宅里沉沉的木头味和书卷气。其实最主要的是看,她喜欢在书房里感受他曾经的痕迹, 那日她翻开了一本纳兰容若的《饮水词》,有些灰尘染上了书,却无碍于里面内容的价值。她欣喜地翻看着,竟看到有毛笔的批注。认得是他的笔迹,她便开始幻想着他当年在这书房学习、成长的模样。 “连知,在门口看你傻笑半天了。” 连知转身抬头,便看见他双臂环胸倚在门口的样子。 他她便笑,扬了扬手中的书:“没想到,你还读他的词,我以为,如你这般人,不会懂得容若的赤子之心。” “丫头欠打,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年轻的时候什么样的书没看过?何况他其实也不知写儿女情怀,边塞诗也是多的。”姜楠走过来拉住她。 她只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念着翻到的字句,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好一个。。。。。。不辞冰雪为卿热。” 他捧著她的笑脸,“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起来?” 她则嘟囔着,“我也学那荀奉倩。。。。。。” 荀奉倩的妻子生病发热,大雪天的,他为妻子,却脱光了衣服站在院子里忍受风雪极寒,而后再回到屋里用冰冷的身体为妻子降温。这是纳兰容若那句话所用的典故。 “胡说八道。”姜楠呵她一句,“那故事不好。荀奉倩和他妻子最后都死了,这词写得好不错,但你不能 想太多,再说月亮一个月圆几次,跟我们有什么狗屁关系?” “好好一首词被你说的--”连知有些卡哭笑不得,终也没深究,便跟着他出去了。制还是难免继续着适才的话题:“他很多词我都很喜欢。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啦。。。。。。” 念这句词时,连知没发现到,握着自己手的姜楠,目光倏地一沉,如墨染。她只是感到手上的力道中几分,她以为他是和刚才一样警告自己不能悲观。 什么都没察觉到的她便只笑。“晓得了,我只是纯粹欣赏词。” “嗯。。。。。。那些悼亡词,少看点的好。”他的语气不动声色。 不远处那颗大梧桐的叶子还在不断的打着旋下落。 这一回这二人共在这里住了三天。 以后的周末,他们常来,像是固定了。 连知觉得这老宅每次逛,都有不同的感受,而且老宅太大,她甚至可以没次住在不同的地方。她也时而环住他的脖颈感叹:“唉,这里确实好。怪不得你老喜欢来这里。”说不出为什么,老宅总给她一种窝心的感觉。 这次,老宅又一次这对璧人离开后,迎来了有一位客人。不同的是,她非常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她是李眉。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摸清那二人的习惯,知他们一时半会儿定不能返回,随放心的在这里缓缓的踱步。 看着沿路的风景,哪怕是一簇草木的摆放都不放过。李眉深深吸口气,感受着古宅吹着的别样的风。清清淡淡,若时光倒流,突然间荒原古刹。 良久良久,却是苦笑着。她也走到院子里,抚摸着那棵梧桐树,甚至摸到了那上面的子弹孔。而后移开视线。她轻叹:“锦芳啊,大太太啊。姜府没有留下你的痕迹,这里。。。。。却到处都是你的味道啊。。。。。。” 最后,她缓步走进古旧的书房,走到最末处找出一本书,翻开,一眼看到里面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长襟中袖旗袍,真丝织锦缎,绣的是百蝶传花的图案。她温婉的笑着好似对谁都可以如此慈祥。 翻过照片,背后的字,使出自姜楠的小楷。---“爱妻锦芳。” 继续翻书,李眉找到一片红叶。上面的字亦是小楷,但娟秀了很多,很显然出自女子之手。红叶上的那七个字一下子打在李眉心上。---“一生一世一双人。” 到底,这是说谁和谁是一双人?李眉蹙眉,深思,也有些不解。 “爱、妻、锦、芳。。。。。。”她读过这几个字,眉间结成了冷霜,却又很快的散去,变成嘴角的一抹笑。似要用计了,又似嘲笑,也不只是在嘲笑他人,抑或是自嘲。 秋季,因为文人骚客多伤春悲秋的缘故,素来染上萧瑟的颜色,然则上海滩的繁华,似乎并没有因为深秋的来临而有什么不同。 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它有这个资本,因为它是上海滩。 又是百乐门,这个浮华之地,向来是贵人们的去处。生意人,自然已在其中。不管心境如何,混上了那个场子,这种地方,也是必去之地, 现在坐在这里面的人,一个是姜颢伟,一个是俞祈琛。 物以类聚,这话不错。虽然性格、做人各有不同,但两人到底是互相欣赏的,这年头,真正的知己,已很难遇上。大部分男人也不如女子般心思细腻,把朋友一等二等分的太清楚,现下的这二人,只觉得能找个适当的人,能饮口酒、有些共同的、可谈的,而说的又非和其他商人那种套话,即使可以了。而这一来二去,关系也就有些铁了,能聊些私话了。男人间有一种感情,叫做惺惺相惜,哪怕是敌手之间。 “看着周边人的眼光,留言传的太厉害,倒真以为我姜家陷害你们了。”姜颢伟摇头浅笑,尝了一口红酒。 “呵呵,姜兄何要去理会他们。若真有人有心做什么,我们且等着看好戏便是。对了,倒是没见姜爷有什么动作。灏伟你可知他怎么想?”俞祈琛笑过,心里有些打算,是以也这么问姜颢伟。 “我爸?你若有什么想法,倒不如去问连知,他们一直在一起。那所谓的家,我是早就不回了。”姜颢伟眸子暗了几分,神色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很不明朗。 俞祈琛见状也皱眉,摇头苦笑了一下,又忍不住问:“灏伟。。。。。。对这事怎么看?” 姜颢伟太眸看他一眼,而后嘴角清浅一笑,却夹了些说不清楚的苦涩,又如酒味的辛辣。“我没看法。因为。。。。。。还都是我那父亲搞出来的。” “嗯?”俞祈琛不甚明了。 “你既是她朋友,我便告诉你也无妨,他跟我们家没有血缘关系。这其中原因么。。。。。。我不便多解释。我爸从来都知道,却一直瞒着连知,” 语毕,倒是俞祈琛大惊,“为什么?” “呵,谁知道他为什么。。。。。。”姜颢伟眼色又黯。他知道。现在的姜楠不可能在乎姜家与张家的那些牵扯不清的关系。是以真正原因,他亦是看不透。 “你为何不告诉连知?她。。。。。。我自认识她以来,她便一直为此苦恼--”俞祈琛锁眉。心里酸涩难言。于姜楠的行为,他终究是感到异常愤怒的, “我已开始以为她知道呢,跟她一直处的不好,所以。。。。。。也是不久之前才确认,原来她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至于现在么。。。。。。她知不知道真相已经无所谓了。而且--”姜颢伟的声音,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低了,“而且,我也没有说话的立场。” 话到末了,已低若叹息,如自语。他甚至都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样,人最怕不自知。 “嗯。。。。。。也是。还是带她缓缓再说得好,”俞祈琛兀自琢磨着,自然也没理味到姜颢伟那话的深刻含义, 须臾,却有人走到俞祈琛身边,看向姜颢伟的神色有些犹豫。 俞祈琛便道:“无妨,我兄弟。” “是,俞先生,爆炸案的事,有线索了!”来人道。 “哦?”俞祈琛和姜颢伟对视一眼,眉目俱是一凝。 “上海滩曾有个叫洪会的帮派,五年前被青帮灭了,本来我们都以为它不见了,现在才知道他还有余党,不过他们没啥势力,但借着一身本事混饭吃。” “那指使他们干这事的人是谁?”俞祈琛加紧问。 “这个!”来人拿出照片,“我们跟踪到那个女人了,她住的地方还挺高级的。” 俞祈琛和姜颢伟看过照片,于是都认出上面的人是谁了。 巧笑嫣然,顾盼生姿。不是李眉又是谁。 “是她?她。。。。。。。因为连知的关系离开姜府。。。。。。她是因为怨恨姜爷所以想借刀杀人,这借的刀,就是我家的?”俞祈琛蹙眉,心里松了口气。“啧,女人要是报复心一起,果真是可怕。” 相比他的轻松,以为不过是一个失意女子的报复游戏,成不了大事,姜颢伟的脸色却更难看了。黑眸一动不动的看着那照片,只道:“不。你不了解李眉。这个女人。。。。。实在是八面玲珑。连知与姜家没有血缘的事她一早知晓,整天揣着明白装糊涂。‘借刀杀人’?想‘杀人’可能是真的,只是这个计策。。。。。。这么容易就暴露自己,倒不像是他的作风。除非------” 听罢他的话俞祈琛亦觉得不妥,“你是说。。。。。。除非,她是故意的?可可是那原因。。。。。。岂非更让人捉摸不透?” 姜颢伟没接话,只又喝了一口红酒。--且,先看着吧。 俞祈琛一个凝眉,也便先交代那手下勿要有别的动作,面的打草惊蛇、 孰又知,李眉这种精明的人,早已找好了帮手。 那个叫素萍的女子,路过俞祈琛和姜颢伟身边时,甚至和他们两个都打了招呼。看着姜颢伟皱眉的样子,她的自我介绍和遇见连知一样。“你好,我丈夫是姜爷生意上的朋友。” 姜颢伟随意打了个招呼,没打算多理。俞祈琛也只和她点点头,微笑了一下。许是觉得没趣,素萍耸耸肩走开了。 她走去了李眉那里。 “他们。。。。。。都知道了?”李眉问。 “嗯。我见着那个给你拍照片的手下和他们说话了。”素萍答。 “唉,可惜那照片照的着实不好、”李眉貌似郁闷的摇摇头。 “去你的。”素萍笑她,“那拍照片的小子,看见你的脸后,眼珠子都已不开呢。” “呵呵。。。。。”李眉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拉过素萍,“这回总是要谢谢你,来来,请你吃饭。” “眉子,我要什么。。。。。。你知道的。”素萍直言不讳。 “放心。”李眉轻叹口气,回到屋后,她仔细的照了照镜子,眼角鱼尾纹浅浅。呼吸一窒。她终是苦笑出声。随后,似乎不甘心,她把所有化妆品都拿出来,一点一点的涂抹。画眉、傅粉、遮瑕。。。。。。 有人这样形容过一个女子的命---“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而此刻,她似比烟花更寂寞。 到底按耐不住。三日后的中午,俞祈琛便给连知打电话,张口,却也到底不便说也许有人要害姜楠,害她的话。 “什么事?”连知只问。 “嗯。对了,你之前和露西都是话剧社的。这边拍电影要挑几个中学年纪的演员,你们话剧社有没有合适的?男女都成。”俞祈琛只得扯出这么一个借口。 “有。有的。”连知握紧话筒一些,“有个同学一直想演电影来着。怎样,我什么时候带她来见见你?” “好,今天下午,我去你们学校。”俞祈琛吐出一口气。 “也好。”连知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寻常,却也只有暂不多想,待见着他在说。 放学的时候,一路还跟了一些老师打招呼。“MISSJIANG?”有个洋人老师诧异地看着穿着学生装的连知,用英吉利语这样唤她。 他也记起自己是在百乐门那次的舞会上见过他的,连知只能装作没有看见也没听到, 低头匆匆走了,到校门口连招呼都来不及和俞祈琛打,边上了他的车。 “你同学呢?”俞祈琛其实也只是在找话说吧。 连知听闻便笑,“先去老半斋吧,和她约好在哪里见面,他一听说,是要见俞先生,一定要先回家把校服换掉再出来。所以啊,现在回家打扮去了。” “她叫什么?”其实对这个问题也不关心。俞祈琛继续找话题,把车往老半斋开去。 他怕说多了平惹他担心,他觉得姜楠应该也早已查到一切,是以会采取一定措施,然则还是担心她。他不认为区区李眉会报复到姜楠,是以李眉只会对付连知,像当初宫玉菱那样把所有的恨与仇都推到连知身上。所以,为避免她遭遇不测,他竟然想尽可能多的陪在她身边。哪怕就像当日山上那般,哪怕,自己的唯一作用只是载着她,前往他的身边。他只是想抱她周全。只要,她安全。 “叫舒筠。”连知这般说完,想到什么,嘴角竟是抿出一缕笑。 他不起然的看见,心便骤然一痛。 老半斋里,坐的位置临近的一桌,便是姜楠和连知曾经来过的那一桌。连知看的心里一软,略带羞涩的掩盖住情绪,面上只和俞祈琛随意聊着天。连知一直在夸舒筠多好多么好,可惜俞祈琛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舒筠来的也很快,热情冲连知打了个招呼,然后视线转向俞祈琛,大大咧咧的眼光毫无遮拦的暴露其内心的喜悦与对俞祈琛的崇拜。露西当日本页说过,圣玛丽女中里,倾慕俞祈琛的人,着实很多。其中就有一个舒筠。 舒筠穿着的洋装,领口一圈蕾丝,可爱又不失端庄,淡粉色的蝴蝶结系在腰间,略带俏皮的弯了一些。五官是大方的长相,媚眼分明,齿红唇白,亦是活脱脱一个美人。 连知眉梢一挑坐在一边。他们,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标准淑女打扮,自己一身学生装,自然要让开。 好似终于明白连知的意图,俞祈琛有些哑然,一瞬又只暗自摇头,心中然是苦涩,但也没生气,只是无奈摇头,而后表现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一餐毕,最后的结果是,明日大家再约出来,俞祈琛到时候把剧本带来,让舒筠看。其他的一切事宜,都以后再慢慢谈。 其实,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是以,连知意图明显的继续给这二人制造机会,说:“明日?我有事便不来了。” “连知,听闻当初你和露西演过‘威尼斯商人’,这改剧本的功劳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你。到时候可需要你的帮助。要不,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再约?”俞祈琛微笑。他也学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就明天吧。”连知和舒筠交换个眼色,俞祈琛做没有看到的样子走向驾驶座,而后分别送这二位女士回家。 夜幕方至的时候,送完舒筠的俞祈琛送连知到了姜府。 连知向她道谢后下车,未及关上车门,俞祈琛叫住他:“该是我谢你才是。又是找演员又是改剧本的。” 连知回过头来,笑着摇头。 俞祈琛的目光沉了沉,只说:“连知,舒小姐气质和剧本中的形象还算吻合,我会指导她好好的演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连知愣了愣。 “可还记得,是你教我的。”他看着她说。眸子清亮如月。 “什么?”连知不解。 “感情,是不可以勉强的。”他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却绝对有力量。只是眼角竟然还晕着浅浅的笑意。“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愧疚,这没有必要。我会视作你为好朋友为知己,不会多要什么,只是,有些事情,终究已注定,再也勉强不得。这还是你讲过的。” 连知终于凝眉,摇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太不妥。她的做法,是轻视他对自己的情谊,是对他的不尊重,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是看轻他的为人。“对不起。” “于我,永远不必说这三个字。”俞祈琛笑笑,再冲他挥手。“回去吧,夜里风大。” “嗯。。。。。。”连知凝眸,转身 小步朝那栋白洋房里去了。 心情不是不有些黯然的。一步步走来,她知道自己注定对不起太多人—母亲、露西、吕芳、李眉、俞祈琛,说不定。。。。。。还加上一个舒筠。她有些苦恼。--是啊,如此一来,说不定还会让舒筠失望一场、伤心一场。她托腮烦门,虽然此番的初衷的确是好的。 人有时就是这样,因为一件不是小事引起不快,进而想起越发多的不快,一发而不可收拾,情绪变更坏下去,而后循环往复,自怨自艾便愈演愈烈。 还好,回屋的时候看见了姜楠。今次,倒是他在煮茶。 连知心情明媚了一些,走过去二话不说就靠在他怀里。 他笑着看她,手掌捧上她的脸。因为刚摸过滚烫茶杯的关系,指尖温度灼热,连只因为那触感向后一缩的样子惹来他的大笑。 没错,他确实因为她变得心态年轻了,竟然也爱上这种把戏,乐此不疲。 “姜景谙!”连知呵他。 他挑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连知二话不说张口一咬,便把那作孽的食指咬进了嘴里。倒是没料到竟是这样,连知脸红了。 “连知。”他的声音暗哑了。 赶紧松口,她继续靠近他怀里,傻笑了几声。 他忍住心口的悸动,捆住她,“刚才怎么了?垂头丧气的。姓俞的欺负你?” “又有人给你报告了。。。。。。”连知不满抱怨,语气却是甜蜜,须臾声调也又降了下来,“他要拍新电影,我有个女同学中意他,本来我是想撮合他们两个,谁晓得祈琛他。。。。。景谙,那个,要是当初。。。。。。。我找个什么女的,要撮合你和她,你会不会生气?” 姜楠眯眼看着她,“岂止会生气,后果非常严重!” “啊?那。。。。。。” 姜楠便又一笑。“不过,你这会糟蹋的是他的心思,我甚为满意。”他大笑一声,又说,“不过,你那么中意我,也做不出把别的女人推给我这种事吧?” “姜景谙!”连知几乎恼羞成怒。这人说话,真是越来越不着边际。 他眸子微黯,吻上她的额。声音如低叹。“我的傻连知。。。。。。” 已是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他的所有话语,不过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能够不想那么多、能够开心一些。 眉间心上香 86 流年谁拾心(5) 次日晚间,连知到底也和舒筠一起去见俞祈琛了。不过这回她收敛,没有多做什么明确的动作。舒筠自己倒是大胆热情,一直在俞祈琛身边问着问题。她也懂事,知道先不能谈那些有的没的,遂只是和他商量演戏的事情。连知坐一旁帮他改剧本,改来改去,有几处地方她总是犹疑不定,与俞祈琛的想法尚有出入。俞祈琛便只说,这事不急,慢慢来修就好。 一天就是这般混过去。接下来的几日,也是如此。 电影要拍了,俞祈琛缺帮手,连知没事,便也热情地过去帮忙。当然,这依然是俞祈琛能拖则拖的计策。时间久了,姜楠都看不下去。“连知,又去?” “祈琛和舒筠现在还处得不错。我不做明显,但真也觉得他们俩能成。”连知这般道。 某人非常不满地搂住她,“今天别去了。” 连知仰头看他,“再几天就快好了!” “陪我。”他勾起她的下巴,笑得邪魅,“那小子没安好心。” 连知看着他的笑容心跳快得不行,赶紧推他一把,“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看你是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他气愤地一把抱起她压在沙发上,连连吻她直到她求饶为止。 “姜景谙!我没法出去见人了!” “正好!” “你——!”连知窝在他身下通红了小脸,听着他喑哑的语调,良久颤抖着声音吐出一句,“那个……我今晚早点回来就好……” 她斜着眼睛看他,殊不知就是这种眼神最让他挪不动腿。于是又温存了好一阵,姜楠才放她离去。 出门后外面的风很大,连知却觉脸颊的烫一直蔓延至全身。 去见俞祈琛之前,她又绕去了那间药铺。伙计把药递给她,又说:“大夫说改了方子,所以味道可能会苦一些,不过效果更好。” 连知点头,结果药放进包里,没有多想,很快离开了。 她到达场地时,俞祈琛和舒筠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她跟他们打个招呼,然后走过去。“不好意思……出来晚了。” 俞祈琛自是猜到她因为姜楠耽误了,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也一直纠结着那日姜颢玮告诉过他的那句话。——连知和姜家,没有血缘关系。然则他看她现在这么快乐的样子,那话竟然说不出口。姜颢玮说,他没有立场说那句话。俞祈琛反复琢磨了一下,心下一动,竟是这才恍惚觉到了那句话的几分苦意。姜颢玮,原来他……他亦只有苦笑,轻摇了下头。 “哪里,我们也刚开始商量。快忙活半个月了,总算快要弄好了。”舒筠笑。 一会儿便有人叫舒筠去试装,连知捧着剧本看着,俞祈琛便坐到她身边。 抬头看着舒筠远去的样子,连知眯眼,也没开口说她的事,只问俞祈琛:“爆炸案的事过去很久了。怎样,查出结果没?” “差不多——”先前是主动避开这事不谈,现在她主动问起了,俞祈琛便不想骗她。 “差不多?那是怎么回事?”连知放下剧本,“祈琛!居然不告诉我!” 俞祈琛笑着叹口气,“是怕你多想。这事……是李眉干的。记得我说过,这事可能是有人故意做出来,借俞家的手对付姜家。现下唯一担心的,就是李眉真正目的不在于此。可是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她肯定是想害景谙不错。”连知心悸而又蹙眉,“我知道……我知道她不会放手的。” “你看,我知道,只要牵扯到他,你就会不安。我们先按兵不动,且看她要如何吧。”俞祈琛浅浅蹙眉,笑得无奈。——又一次证实,理智如她,总是因为他才乱了心神。 她再也看不下去剧本,“他……按理,他该知道的。真是,又瞒我了。我要去问他。” 这个姜景谙,真是瞒了自己太多的事情了。她信他,但也要他给自己一个真相。何况现在她是真的担心他。 “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跟舒筠解释。”人如俞祈琛,总是为她考虑。 “嗯。”连知起身,到底先行离去了。 他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其实就这般告诉她,也是他意识到,已经拖了半个月,再拖下去迟早也会露馅。何况,一个人知道有人会害自己而警醒起来,总比只是别人照看着好。俞祈琛想,以这种法子,他到底不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回到家才知,姜楠竟然不在。连知生气又担心,赶快去把新拿的药熬了,喝下一碗,藏好其他的,便坐在沙发上等他。 中途张妈依然进来过一次,脸色还是奇奇怪怪的样子。 连知也不管,就那般窝在沙发上。 张妈见状直摇头。她怎么又会想到,当初那个土里土气小心翼翼、连自己这种佣人都不敢得罪的女子,会离经叛道至此。 她摇头离开了。 连知等着等着,又快要睡去。姜楠回来已是深夜,照例前去抱她上楼。“都说了,自己早些睡。” “你去哪儿啦?”她不满地嘟哝。 “去了趟老宅。”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她搂住他,“怎么独自去了?老宅在山上,那么远……” “好了,快去睡。” 因他的隐瞒,她心里有些堵,“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他抚了抚她的额,把她放在床上,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操不完的心。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景谙——”她拉住他要转身的手。 “我是去洗澡。” “不是说这个……”她咬唇,坐起身子。 他转过头,低下眼看她。她便开口,手上用力几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带我去认祖归宗了,就当我是……你的妻子了吗?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嫁给你,我也不理会那名分上的事。只是,有事,你当与我讲。你既当我是你的爱人,有什么事,不可以对我讲吗?” 心跳欲裂,声音忍不住颤动,手指也愈发用力。 姜楠一个皱眉,上前紧拥她入怀,手指轻轻滑过她纤瘦的背脊。她整个窝在了他的怀里,“露西走的时候说,她找她的理想去。而我的理想……我的世界,都只剩下你。景谙,我只是想……若你有不愉悦的事,我愿帮你一起担着。你不用刻意避着,不用怕我担心。” 傻丫头,你自己偷偷吃药的事,还不就是自己担下、不忍告诉我?他在心里说,搂她愈紧。人如姜楠,已经很久没体会到胆怯的感觉。除却当年初出茅庐那段时日,他什么时候不是稳如泰山。此刻温香软玉抱满怀,用尽一切心计也真的做到让她承诺出不离不弃。他竟……有一丝隐隐的怕,竟却反而,更不愿说出实情。那些秘密背负了半生,他只能慢慢让她了解。 “祈琛说,爆炸案是李眉做的。”连知继续道,“他说是李眉借这件事,让俞家人对你不满,对付你。借刀杀人,这些……你是不是早就知晓?” “连知,别管她。”他吻上她的颊。 “别这样岔开话题!”连知嗔他一眼。 “呵,放心。”吻却继续落下,“我不会,让她动你一根汗毛。她不敢的。她知道小菱的下场。” 小菱的事,原来也有杀鸡儆猴之用。 连知却是一下子紧紧抓住他的手,眼里有惊惶,“不要!小菱是意外……是她自己诱你杀的。别的,都不要……我不要那样的姜景谙——” 话虽如此,但她总是,一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办法。她便是爱他的真性情、爱恨分明、波澜不惊、聪明睿智地谋划一切……于她这些是致命的吸引。她说愿意陪他一起身处炼狱,终究却是不愿他那般决绝。 他深深皱了眉拥她侧躺着,“不要这样的我,要哪样的我?在你眼里,我是佛是魔?” “是佛是魔?哪里有关系……是,我说错话了。管你是佛是魔,都得将你供着……”连知叹口气,无奈。 “呵,若我真是那世人眼里的魔,那么连知,你来渡我。”语毕,他不由分说吻上她。唇是火,来自炼狱,手掌是火,来自天堂。低语是火,情话是火,眼神也是火。 眉间心上香 87 流年谁拾心(6) 一直忙着上学、拍电影,连知几乎忘记了日子,今次一算,觉着不对了,这才脸色发白。 天气惨白白的,她不知道把这件事告诉姜楠会是怎么样一个效果,遂还是决定先去那间药铺问问。——那日大夫还特意改了方子,明明说是效果会好些,本不该…… 日影有些斑斑驳驳,轮转了光阴。 一颗心一直扑腾着,到药铺才发现今天的人特别多。连知兀自站着等,须臾又有熟悉的人走过来了。 她很是回忆了一下,想起那个女子叫素萍。——巧合得,有些过分。 “连知?”素萍倒是热情,一副赶快要巴结连知的嘴脸,赶快走了过来。“连知,怎么,身体不舒服?” “嗯。”连知点头,“你……” “女人嘛,这方面毛病多。这家大夫,是上海滩看妇科最好的。”素萍笑笑,亲切地走过来站在连知身边,找话唠着,看连知良久,又说:“连知……姜爷那么宠你,你莫不是怀孕了吧?” 心里面似有炸雷惊响,连知几乎站不住脚,须臾只是摇头,“不是。”不是。一定不是。也不知是在告诉素萍,还是仅仅在说服自己。 素萍不动声色地缩了缩瞳孔,“那有什么好害羞的?女人受了男人的宠,外表真的是会有变化的,看你这气色呀,我就晓得姜爷是怎么待你的。呵呵,别怕别怕,一会儿啊,好好问问大夫,怎么安胎。姜爷听了这个好消息,应该开心死吧。没准在上海滩各大场子都要设个宴,好好庆祝一番!” “怀孕了……还有什么症状?”连知只这样问,又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眼前女子话里有什么机锋。 “你可能刚怀上,还不至恶心什么的。但嗜睡、总觉得累倒是真。”素萍说着,连知站不稳,已挪开步子蹲下身。她还在安慰自己,自己只是最近以来一直太累。 她突然有些头疼,再站起来的时候,还是素萍扶的她。“怎么了?” “无碍。”正说完这两个字,有一对夫妻从药铺里走出来了。丈夫一手搁在妻子的小腹上,一脸幸福,“看看,我就说有了!真的有了!” “死样!”妻子娇嗔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连知的脸,这下再无半点血色了。她甚至忘了身边的素萍,转身就跑开,坐上福特车,再无言语。 “连知!连知!去哪里?”阿华连声唤,“遇到……什么事了么?” 连知摇头。 “连知,回姜府么?今天爷说会早点回家,明日带你去老宅。” 姜府……连知背脊一僵,“不去。先不去。” “那……” “去……霞飞路。”她只能说出这么一处地方,心乱如麻。 “好。”阿华犹疑地看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问出口。 她多次让自己帮着载来这间药铺,又不让他告诉姜楠。阿华不是笨人,自是隐约已猜到些什么。他却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说什么。 他往后视镜里望,便能看见她咬紧了下唇的样子。心里竟然还是会酸酸疼疼的,却只有摇头叹气。 她上了公寓遣走了阿华。想依靠姜楠的时候,最适合的地方不是姜府大宅,而竟然是这处小公寓。小公寓比那间洋房小了太多,似乎反而不用给她那么大的压力。而这里,也是第一个昭示他们能在一起的地方。她关上门就顺着门滑落而坐下,心里有最深的恐惧。 ——小菱死的时候说:“我愿为他生为他死,连知,你不如我爱他。还有你听没听说过,亲友之间成亲生下的会是畸形或者傻子?我、我死去的孩子也会诅咒你们,后代全不得安稳。呵呵,连知,你连给他怀孕都不可能,谈什么爱他陪他一世。谁都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 公寓前的那棵不知名的树上,滑落了最后一片叶子。 素萍凝视那离开的车子良久,而后笑笑,没排队就直接进了药铺。找到老板,她浅笑了。那山沐来时,是金钱加面目表情的威慑,而比金钱和威慑都有用的,往往便是美人计。何况,她本身也拿了不少银元出来。 “知道……要是有人问你,你该怎么说了吧?”素萍眯眼,心里不禁也叹李眉的计策太过可怕。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都是李眉教的。包括,为了避免怀疑,她要装作一副真的是为了自己丈夫的事业而去巴结连知的样子来。 “知道了知道了!”老板一脸讨好地看着素萍。 “嗯。那便好。”人如素萍,心都突然跳得慌。谁也猜不到……这个计划若是实施成,会造成个什么样的效果。 素萍回到李眉住处。 “她真的怀了?倒比预计的早了些时候。”李眉挑眉,浅笑出声。 那药,是她找人换的。只是,一开始,有的人却不会那样以为…… 李眉笑着起身,伸手牵住素萍的,“放心,这事要成了,你丈夫的事,我会帮忙。都会好的。” “嗯。”素萍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推门离开了。出公寓大门时,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她才放心离开。饶是如此,她也戴了大帽子往脸上裹了围巾,免得让人发现李眉和自己有来往,凭惹上怀疑。 眉间心上香 88 红颜捣心计(1) 好容易缓和过情绪来,连知起身走到沙发上坐着,仔细回忆,自己除了觉得劳累、嗜睡,有没有觉得恶心。这不回忆还好,一想自己可能真的怀孕了,她就觉得胃一阵痉挛。 她摇摇头,想了良久,还是决定先回姜府,免得姜楠发现什么。最后离开时,她去衣柜里拿了几件旗袍带着。 回到姜府时,姜楠果然问了:“去霞飞路作何?” 她给他看手里捧着的旗袍。张妈过来接过旗袍,她便朝他走去,说:“去拿些衣服。” “再买就是。”他笑着搂住她的腰。 “哪能这样?”她只靠着他,勾住他的脖颈,“景谙,你真的……只要我就够了么?” 他拧着眉毛,“又犯什么傻了?” 连知摇摇头,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让他看到。饶是做了太多准备,此刻依然难免心跳如鼓。 “有很多东西……我不能给你。” “你这个人给我就够了。还要别的作甚?”他眼带笑意,眸子深处却滑过光泽,须臾遁入无形,还是深不可测。 “嗯……”她在他怀里哈出一口气,继而打个呵欠说想睡了。 “这丫头越来越懒。”他抱起她,一边吻着她的脸颊,“带你去睡。” “好。”她的声音有些慵懒,听得他本是那般情动。 而她像是果真累了般,很快也睡去了。身体蜷着,还是很像一只猫。 姜楠再差阿华来,问过今日的详情,猜到什么,便打电话叫来了大夫。 “姜爷,有甚吩咐?”大夫带了药箱,如是说。 姜楠便把大夫带上楼,让他给连知把脉。 事情结束后,大夫小声合上门,去到大厅对姜楠说:“回姜爷,夫人并未怀孕。” “那她是怎么回事?”姜楠点燃一支雪茄抽起来。 “看症状,夫人是因操劳、忧心过度而导致月事不调。我开几副方子,给夫人调理调理便好。” “嗯。把方子留下便罢。去张妈那里领钱。”言罢,姜楠眯眼,又叫来了山沐。 “爷,怎么?”山沐躬身问。 “把那大夫开好的方子,送去药铺。告诉老板,连知再去取药时,给她换成今天送的这方子上写的药。让他告诉连知,就说……就说换药了,换成了避孕效果更好的药。”姜楠吸口烟,而后吐出些许烟雾。 “是!”山沐退下,拿过方子便去找了老板。 那药铺的老板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含糊地听着,一时还以为连知太倒霉、惹了很多人。不过幸得,他认得药方,知道这些都无害。今次这副,还是名贵的养生药。碍于权贵,他也只有听之任之。 “要做得好。否则,我保不了你的命。”山沐冷言一番才退出去。 “是是……”老板喏喏。 而连知一直睡到快中午了才醒。大惊之下坐起,发现窗外已明亮得可以。 她记起今次本来是自己和他去老宅的日子,便赶快起了身,走至镜前,发现脖颈处几处红痕,便知道某个人又偷吻了。 姜楠这个时候也真的推门而入了,笑看她脸红红的样子,“知知,还指望你服侍我呢,近来都是我服侍你。”他也只字不提昨日发生的事,因他清楚地知道,她以为自己怀孕的事,不是偶然。 ——月事不调,过度忧郁、操心所致。他知道,她忧郁的,不是因为帮俞祈琛的忙而劳累所致,出去活动反而能转移她的注意。实则,表面她很快乐,甚至她自己都这么觉得,只原来,内心深处的焦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 他也才知道,那些恐惧,一直压在她内心深处。 “我……谁让你不叫我!睡这么久……我头还晕呢。”连知撇嘴,跑过去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吻他一下。以为自己怀孕的她,知道自己要不了这个孩子,竟也不知,如何能让他更开心。 他抵住她的额,“诶,要知道,男人刚起来的时候——”他昨晚因想事情睡得太晚,今天其实并不比连知早起来多久。 “嗯……”连知红着脸,却更大胆地垫脚就吻上他的唇,“我一直都在想你。”呢喃出破碎的话语。 一旁的李眉,自然也在继续着她的算计。 一切本是按照她的预期在进行。——只是她不知道,连知此时的确是没有怀孕。 见招拆招,只看谁得的了先机了。 眉间心上香 89 红颜捣心计(2) 窗幔轻舞,似在随着秋天一起苍老着。 她主动勾上他的脖颈。自从决定和他在一起,她的胆子总是出奇的大,好似真的是在借以说服自己,可以毫无芥蒂地和他在一起。 可是这次“失调”,到底泄露出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姜楠揽过她的腰,敛去所有情绪,只俯身从她的耳垂处开始吻。声音呢喃,靠得那么近,让她全身都颤抖。 “有没有事情,瞒着我没有说?”他微缩了瞳孔,这般问。 她眼神闪烁,但她及时闭眼,只有睫毛扑闪、剪着点点秋光,“没有。倒是你,是你瞒了我太多事。” “连知又给我玩嘴上功夫。”语气却是宠溺。在她吻过自己的脖颈时,他竟觉得心口一痛。好像一朵朵花开在心里,却到底会带去刺痛。破土而出的疼,抑或是枝芽伸展开的伤。然,又觉是美好的。 年轻过,轻率过,商场上如何打拼的自是不说,他姜楠也算是女人堆里混过来的。不需要他招手,自有美人欢天喜地朝他扑过去。年轻时,他不主动找,却也不抗拒,只当这是寻常,心里的空却一直填不满。对于情事,他着实太熟稔。此刻却才真正体会到,若真的爱了疼了,哪怕只是抱着她,却盛世安稳,而非一定要立刻巫山云雨。 他便真的只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这几日你太累,一会儿在车上睡会儿,我们去老宅。” “嗯。”连知看着他微笑。 他握住她的手带她下楼。一起走的时候,他很少挽她、或是搂她的腰,总是要用手掌满满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仿若这样才握她握得牢靠。 而每次去老宅,连知往外面望,都会觉得风景很不一样。春有活力、夏季茂盛、秋的金黄。有他在身边,她不觉得萧瑟。半点也不沾边。 听说西方有很多吟唱诗人。如果我要做一名诗人,歌颂的不是春夏秋冬、不是大地山河,歌颂的是你的眉、你的眼。你就是我的如画山河。如果有幸在途中遇到你,我会告诉你,为了遇见你,我曾日夜祷告,那么用心良苦。这一次相遇,已花光我所有的运气。 因为两人常住的关系,老宅近来多了很多佣人。他们来回走着、到处打扫着,不少也在老房子住下,方便随时打扫。如此一来,老宅便比从前多了几分人气。连知下车心情也愉悦。更主要的是,这里的佣人不少是新请来的,并不晓得连知与姜楠的关系,是以看连知时,不会有什么眼色,连知也得以自在许多。她便老说姜楠实在是太会过日子。 他笑道以前混乱的日子多了去了,有她才真的安稳下来。他一直觉得很庆幸,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是以才没白白放她走。 “景谙,我们过年的时候,来老宅?”连知说完,心里突然又有些空。——去年的那个年,虽然过得甚是别扭,但好歹是一大家子。而今短短一年,到底什么都变了…… 可是,又有什么是不变的? 如同去年过年时看到的那个灯笼。好看的图案都是画上去的,不属于它的春天,风一吹,墨一散,就全部掉了。 就如同,可能有的、腹中的孩子。出了这个老宅,她决心好好去看,如若真的有了,也只有不要。这一点,她是早就做好准备的。就和当初决定喝那浣花草一样。 书架上。沉沉的书香中,那照片已经滑出来了。在那本厚重的书中,露出妖异的一角。 又一次进去时,连知一眼看到它。她暗自觉得奇怪,之前多次来这书房,并未见着照片。猜想着可能是打扫书架的佣人不小心把它碰出来的,连知好奇地走上前查看。看到了照片上的女人,翻过照片,看到上面的文字。她认得的笔迹。而后,她顺势打开那本书,红叶,却历久弥新般,昭然得夺目。 上面的字如血刺进双眼的疼痛。——“一生一代一双人。” 她的手有些抖,整个人怔住。 “锦、芳。”她念着她的名字,突然嫉妒她可以笑得那么温婉动人幸福。 她不知道,那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只是立刻把照片放回原处,不愿再多看一眼。照片上的女子,是那种任何人看了都喜欢的样子。不关于她的长相,而在于她的眼神与神态。 从前不清晰的线条好像慢慢勾勒出一幅画。她有些浑身发冷。又一次,面对了近在咫尺的真相。 她想起了姜府里属于锦芳的佛堂里的那尊佛像。他笑得多么悲天悯人。如今看来,倒成了最大的笑话。 她跑出了这间屋子,顾不上想太多。 “姜景谙!景谙!姜景谙!”她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如同中了魔障,她奔跑着,狂喊他的名字,眼泪没有掉,但是声音已经哑了。空寂的院子。须臾还是那么嘈杂的院子。这时候,她跑了这么久却都没见着半个人影。她那么怕,她觉得世界都要将她遗弃了。 最后恍恍惚惚地,被搂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都还在呢喃他的名字。“景谙。” “连知?怎么回事?”真实的他的声音,打乱她的梦魇。 她抓紧他的胳膊,指甲都陷进去。她疼,他也疼。“回去,好不好?不在这里了。姜府也好,霞飞路也好,不在这了……” “你怎么了?”他蹙眉。他也怕,她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会断。届时,是不是再做什么,也挽回不了…… 当即,他拥着她朝外走去,还开起玩笑说:“佣人都在那边打扫,这边我们来得少,所以暂且没管。你莫不是怕鬼?那些常念的佛经不管用了?” 她不说话,只是死命地抓住他。 心里却已有洪水猛兽。 眉间心上香 90 红颜捣心计(3) 这番还是姜楠开的车。他着实很迁就她了。本来是怀着大好心情来的,见到她那副样子,心里自是难免担心。 “你怎么了?不是也很喜欢这里么?”姜楠侧过头问连知,“记得你是去了书房,看见什么了?” 她低头,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一看他的眼睛,她就会掉进他眼中的潭水里。那是极度的诱惑,她一看,就会陷进去,然后没法子想别的事情、会丧失所有的思考能力。 “没事。就是……老宅,已经是老宅了不是……” “嗯?这语气可太奇怪了。”他偏过头,再低下一些,眼角带笑,“又闹别扭了?近来越来越爱闹别扭了?” “是。我刚来的时候,就跟你犯了冲。”连知心里难过,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老宅的一切,都过去了不是……那就甭来了。” 他的瞳孔暗了暗,竟然也不说话、沉着脸就兀自开车了。 连知见状更是不悦,心里的疼痛一点点跳着。那件湖蓝色旗袍开始在眼前晃。她觉得脑袋都晕。她咬住下唇,越想越远,捂着肚子又怕自己真的是怀了孩子。事到如今已不能去想值得不值得,就怕所有所有都是一场梦幻。她坚持了太久。如果支持她坚持下去的动力最初就是假的,她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起。 车一路至姜府,两人都无话。 连知把下唇咬得都出血了。姜楠点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才转回视线,见状,抖落烟灰又揽住她,“罢。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到底怎么了?” 连知不说话。 “有什么事,你不愿告诉我?嗯?” 她在他怀里摇头。 他兀自把烟摔出车窗外,两只手攀住她的肩膀,“连知,说话。那日我让大夫来帮你看过,说一直精神紧张。你到底从未放松过?你怕?你怕就哭出来喊出来!”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因为他的动作,她不得不迎头看上他的眼睛。很多时候,不想哭,看着那双眼,她就总是忍不住。 她深深抽噎,“是,我怕。” “你怕什么?”他问,攀紧了她的肩膀。 她仰头,说出来的却不是有关自己可能怀孕的话,而是:“景谙,你心疼我吗?” 从开始,到现在,不去问你算计了多少、不去问你隐瞒了多少事,而只是一句——你,可曾心疼过我。 此刻心痛的是自己。她疼得呼吸都不稳。 “心疼我吗?会珍惜我吗?” 她想起自己正坐着的这辆雪佛兰,曾因为枪战事件毁损很多,财大气粗如他,却没有换新车,而只是让人翻修如初。他是个怀旧的人。他见到那件湖蓝色旗袍那么大反应。他每每有事,都爱回老宅,在那里才能求得安稳。是因为……那照片上的女子么? 再不在意名分,她看到照片背面他亲笔写下的“爱妻”两字时,已痛得忘记呼吸。 他不轻易说爱这个字的。锦芳,是爱妻。小菱、吕芳、李眉,跟她完全不在同一个平面上。 他嘴角亦有苦涩。“我做了什么事,让你现在还怀疑?”眉角凌厉,姜楠心情也是难以名状。 她眨眼看着他,不是撒娇,不是埋怨,而是真的难过的眼神。 她推开他,兀自走下车。 他便也下车,第一次不爱惜这雪佛兰了一般用力扣上车门,再跑去把她扣在怀里,“姜连知!” “我不要姓姜!不姓姜——!” “连知。”他总算去掉那个姓,“原来,你还是会介意。” “我不是介意我和你的关系,而只在于你。我那么怕……怕不能为你生孩子,怕你寂寞,怕你到头来发现,不是只有我就足够。我怕你不心疼我不在乎我。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很爱我的,我也知道你现在很爱我,可是,可是我怕你会后悔。还有——”还有的事,关于锦芳。她张口,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想说。 “我不说了。”她闭眼,“就不去老宅了,好不好?你让我不要在意你的过去,那么就都忘了好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去那里……”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惦记? 他不发一言带她往楼里走,关上门的一刹就疯狂地吻住她。“操心这么多,从来不告诉我。偷偷喝避孕药不说,以为自己怀孕了也不说。你以为你可以如何?连知,这事不是谁发发脾气就能解决的。你说不去老宅,那我便不带你去。给我个理由,把这些都给我说清楚!” 他知道。他真的竟然都知道! 连知的心狂跳,身上却是他带来的灼人温度。她不可遏止地又流泪。她紧紧抱住他。爱了的那一刻起,心便是很低很低的。爱上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尊严。骄傲如连知,此刻用尽全力也不过想留住他。 她又是那么的埋怨他。“你还是都不说。你……会替我难过吗?” 她又问了一遍。 “你来感觉!”他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得剧烈,万马千军,平地起风云。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过了很久,才又渐渐平复。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里的跳动一如刚才。 他终于叹口气,“连知,我让大夫来帮你看了,你并未怀孕,当下可宽心。” “那以后呢……”她颤着语调,“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怕你会后悔,怕到时候才觉得不是只有我就够了——” “你呢?” “嗯?” 他捧住她的脸,“果然还是年轻的想法。后不后悔?世间没有两全。你选择了一样,便要放弃另一样,横竖,谁都会想,若是重新选择,会如何。那有什么用?说后悔什么的,全是扯淡。选择了就是选择了,重要的是如何走下去。何况,我辗转半世了,早就清楚自己要什么。我一直所做,不过是为了不让你将来悔恨。因为,你才这么年轻。” 连知似懂非懂,却也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心里的波澜,暂时压下。恍然,谁却又见那件湖蓝色旗袍飘动起来了。 她说:“总之,我知道自己不会后悔的。” 除非你不爱我,这一切才没有意义。 金陵东路。李眉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抽了一根烟,兀自说:“吕芳啊吕芳,你倒给了我不少消息。那书房里藏着照片红叶的事,姜楠自己怕都忘记了。实在是好。”不求一击必中,只需慢慢来过。她笑着看了一眼手中的纸。上面记录一个人的电话。——姓杨。 眉间心上香 91 红颜捣心计(4) 经历一晚上的谈话,知道自己没有怀孕,连知情绪也平静了很多。她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心里一直有魔障、有恐慌,所以现在遇到一点事反应就大得很。虽然,她还是难免想起柜子里的那件湖蓝色老式旗袍。强迫自己忘记,她听姜楠讲生意经。他一如他所说的那般,教她学生意。 “正巧,给你说这么一事。”姜楠揽着她,便告诉,自己手下有个公司是专做服装的,另外一家公司跟自己家的服装样式、价格都差不多,但姜楠凭着自己雄厚的资金实力买下来了那个公司,说是那里的员工还可以干着,除了老板变了,其他的都没变化。 “那老板琢磨着卖给你,是想着其实这么着竞争也恼火,不如赚个钱?那后来呢?”连知好奇。 “后来?那个衣服牌子自然在上海滩消失了。”姜楠笑,抚了下连知的头发,“商场上的话哪里当得真?他以为把公司卖了,我还能无偿替他把他创立的牌子发扬光大?不过是借个公司的壳,让他的厂房他的优秀员工替我做衣服。他那公司底子的确不错,但那造出来的东西,挂的是我家的牌子,而且这样我的规模扩大,本身的成本便降了太多太多,市场上给出的售价便可降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来买我家的衣服了。可懂?”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这么干……就可以几乎垄断上海滩的服装产业?”连知瞪大眼睛。 他捏捏她的鼻子,“丫头还算机灵。这法子不坏,那些员工也没丢饭碗。” “姜爷啊……每次听你讲这些,我都觉得格外玄乎。”连知窝在他怀里。 “呵。”他轻笑,“说来,前些日子还有个老板主动来找我,求我去买他的厂子。” “因为……大家都买你的,他势单力薄混不下去了?”连知眨眼。 “嗯。除非是地道的小服装店,私人开的,那全靠裁缝手艺。比如我上次给你做旗袍的那家。那种旗袍,华丽漂亮得紧,厂子里一堆人一起做,是做不出来的,而且价格多贵都卖得出去,都是给上层人穿的,越贵他们反而越爱买。所以,那种有特色的小服装会好好的,我目前呢,也暂没往那方面做的打算,所以那种更小的老板,当可放心。至于刚给你说那老板,便如你所说,跟我家的服装也相近,规模远不如我,成本压不低,价格便降不下去,自然混不下去了。” “这样……”连知吐口气,靠在他的肩上,“我在学校考试可以考得好,跟着你学也都能学懂,但你说的那些事……我可真是做不来的。以后就帮你算算账好了。” “做什么都好。”他吻她,欣喜于这样的时光。 但也是随后,连知无意和他聊起,才知晓,姜楠口中那个近来倒霉“老板”的妻子,叫素萍。正是和自己搭过几次讪的女人。 “怎么?你认识?”姜楠问。 连知便说:“你答应那老板买他的公司没啊?我不认识他,只是见过他老婆,和她说过几回话。她挺热情的——” 姜楠听闻便捧住她的下巴,深深看她,“别管。看来是怕我这里说不通,他便让妻子来与你交好,好让你来吹枕边风。” 连知立马脸红,“什么枕边风……我才不吹……” “嗯?我倒真想听听。”姜楠抵住她的额笑,“吹吧,我会听的,只要是你说的。” “去——”连知抬眸看他,跳过去坐在他身上,他自然俯身吻她。她在他的怀里慢慢柔软。 而此刻的连知,心里似一块石头落地。她一直对素萍抱有戒心,如今松口气是真以为——素萍接近自己,只是为了和自己熟络下来、以便求自己说服姜楠。 李眉手上拿着的电话,属于一个叫杨吕惜的女子。她是杨家的千金,是连知和露西的同学,她的父亲曾与二姨太吕芳有过一段情,她家朝夕间破败了,她有一个二哥,曾在留湘苑调戏过在当煮茶女的连知。 “放心吧。你的哥哥现在在哪里?从局子里出来了?若没有,我有办法保他出来的。”李眉对电话里的女子如此说。 “真的?可是你……”杨吕惜的声音柔柔弱弱。自从家里出了事,她甚至从圣玛丽女中退了学,如今跟母亲相依为命,两人都是饥寒交迫。 “放心。杨家的事……我会帮忙。”李眉保证。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李眉的瞳孔,倏地收紧。“嗯……这样,你不相信,我便来看看你吧。你住哪里?”李眉如是说,杨吕惜终于放下戒心。 李眉前去那处破旧弄堂时,提了大大小小的礼物。 “你到底是谁?”杨吕惜问,却在看到她带来的礼物后,眼睛就泛起泪花。——她曾经过得太富裕,有些食物、洋装,她已太久没见过了。哪怕是以前有的好衣服,全都一一卖了去。 钱和好东西,很能让人放心、忘记忧虑。尤其杨吕惜这般曾经大富大贵过的。她太渴望回去。 “你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为什么?”杨吕惜问。 “带我去见你哥哥吧。他会知道的。”李眉笑。 李眉的帮手,素萍亦在行动。 她同样提了东西去姜府,其中不乏好茶。待见了连知,她笑得谄媚:“连知啊,听闻姜爷爱茶,便给你送了许多来。对了,你身体如何?怀孕的女人,可不能多喝茶!这茶啊,你怕是只有眼馋的命咯。” 连知浅蹙眉,以为自己怀孕实则月事不调这种事说出去太好笑,何况也没有多和素萍多接触的意思,遂只点点头,只接着她的话说,“没事,我泡给他喝就好。倒是你……谢谢了,让你如此破费。” 眉间心上香 92 红颜捣心计(5) “哪里哪里?我丈夫生意上的事……还多多要靠姜爷呢。”素萍笑着随连知进屋。 连知微笑,也不说破。姜楠生意上的事,毕竟要他自己看。“喝茶?或者让佣人准备点饮料什么的?” “哪里用?”素萍坐下,笑出谄媚的样子,眯眼又对连知道,“你真的跟从前在姜爷身边的女人不一样。有别样的气质。” 连知眉梢微挑,不想多说甚,垂眸也有些不愉快,而后觉着素萍老这么看自己,着实让人不悦,也便说了:“他以前的事,都和我无关的。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管。”如此一来,暗示明显。 素萍眼角收了收,而后又只笑,“我们这些女人啊,理会丈夫的生意作甚?倒是你,我以前常和李眉吕姐打麻将,你别老闷在屋子里,可以来玩啊?” “我在上学,没那些闲工夫。”连知答得不阴不阳。 “啊……”素萍长长感叹了声,“是了,我倒是忘记了。哈哈——”几声干笑,素萍只道这小丫头原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但面上旋即做出一副苦相,她又开口,很是为难一般,“连知小姐,姜爷如此宠爱你,我看你……也不愿与我绕弯子,便直说罢。我丈夫生意上出了问题,当初人家叫他不要做大众服装,说姜爷在逐步占领整个市场,他没听……如今,唉,这便也罢,生意没了算了,可我没连积蓄也没了。我丈夫前些日子因为生意失败、心情不好,便去赌了。这一来,欠了许多账。连知小姐——” 素萍蓦地跪下,“连知小姐,那便算我求你了罢!” 连知哪里受过人这样,当即起身扶她,再也不能故意摆出什么姿态,“你先起来!” “小姐,姜爷那么喜欢你,还求你帮我说说情。” “他的事……我如何管?”连知叹口气,见这素萍果真倔,怎么着都不起来。 她在她旁边急得跺脚,最后无奈,只说:“我去问清楚再说。你先起来吧。唉——这样,可是叫我怎么好。” “谢谢你!”素萍几乎喜极而泣,心里却得意自己的演技是愈发的好了。连知当真信了,自己不过是个苦命人,接近她,只是为了自己的丈夫。 “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我……问过再答复你。”连知无奈,却也感怀。——自己,活在他的庇佑下,着实过得太好了。 “嗯!”素萍深深鞠了一躬,正转身要离开,想起什么又顿下步子,转身对连知说:“连知,你莫要再去那个药店抓药了。” “为什么?”连知自是诧异。 “我不是老去他家吗?后来有一次竟无意听说,有个权贵给了老板很多钱,让他把药给你换了。连知,你从前喝的药都是保胎的,你可当心,别被人害了。” 连知听得稀奇,旋即想到一个可能,脸色立即也白了。——那日,姜楠告诉自己没怀孕,他什么都知道? 待素萍离开后,连知却是再不迟疑地赶去药店,找到老板就问:“我的药……上次你说换了……换成什么了?” 老板自是认得她,“那个——” “你说。”连知咬唇,也拿出许多钱来给他,“换成什么药了?是谁来换的?” 老板便觉着这女子真让人同情,也跟自己的摇钱树似的。因为她,他已经收了无数钱了。“是一个冷冰冰的人,那人,样子瘆人得很。不过,药是好的,只是补药,不伤身。” “意思是,我的新药没有避孕之用了?”连知紧接着问。 “嘿嘿,这个嘛,自然没有了。”老板看着她的样子,只能赔笑。 连知凝眉,而后终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她猜到那人便是姜楠,可是琢磨不透姜楠的意思。——难道他糊涂到希望自己怀孕不成? 正犹疑着,抬眼却是见着一个许久未曾见到过了的人。——李眉。 她没有丝毫变化,就这般走过来。已入冬,白色小袄把她包裹得异常精神又可爱。 来者不善。连知摇头,也不动,等着李眉走过来。 李眉神色倒是自然,笑着看她一眼,“来这种药店,你莫不是怀孕了?” 连知唇角勾起笑,“那又如何?” “呵呵,恭喜恭喜咯!我还能说什么?”李眉偏头看她,像是丝毫记不得从前发生了什么事。——她表现得那般自然,如此一来,倒显得连知小心眼了。 “那便好。”连知蹙眉,绕过她就欲离开。 “爷他……开心吗?知道你怀孕的事?”李眉叫住她。 “与你无关。”连知顿步。 李眉却是笑出声来,“他自是开心的。不过看样子,倒是你还忧虑?——不会吧,他还没告诉你?你跟他啥关系也没有。”语气倒是显得极为惊异了。 连知转过身看她,眼睛瞪大,“你什么意思?” “你刚来那会儿,我就说爷有个秘密瞒着你了。呵呵。瞒太久了,我还以为你怀孕了,他怕你承受不住,终究会告诉你呢。”李眉眯眼靠近连知。 “你现在编这种谎话,有意思吗?”连知恼怒地握紧双手,心里有一根弦在不安分地鸣响。连知带着心房的疼痛。 “呵,谎话?是啊,他到现在都还继续说谎,有意思嘛。”李眉巧妙重复她的话,“连知,我看这么一来,他不喜欢你吧。也是,他一直爱的都是大太太锦芳。我万幸被他看上,当初还以为他对我一见钟情呢,后来才晓得原来是因为我长得像锦芳!” 在老宅看到过的那张标注有“爱妻锦芳”的照片,突然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连知眼前。她从不曾忘记照片上女子的眉眼,如今看着李眉,她终于绝望地发现,两张脸,似乎真的能慢慢重叠…… 心尖都有些疼。但她还能仰头对上李眉,“那是以前。离开这么久,原来你到底还是放不下,还想法设法要拆散我和景谙?李眉你太低估我!” “是么……那他为何现在还不告诉你?他为何不广告天下,你不是他的侄女?他为何不娶你,让你名正言顺地跟着他而不是天天躲在家里?他为何?因他心中的唯一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锦芳。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她的位置!哪怕是你,姜连知!说不定,他这么喜欢你,还是因为你的性格有些像她呢。我不过是皮囊像,没用。你是个性像!没错,你真的是有些像她。否则姜颢玮那小子会对你这么好?他还不是觉得你像他的母亲——” “闭嘴!我不要再听你说半个字。我没有怀孕。李眉你听清楚了,我没有怀孕。景谙知道。”连知转过了身。 李眉却又立刻伸手拉住她的:“那就赌一赌咯?穿上那件旗袍,在老宅等他,看他什么反应。” 语毕,李眉笑笑便走了。 徒留连知在原地,浑身发冷。 这个冬季的上海,原来竟是这样冷。 她不想听李眉的话,偏生那些话一字不差地落进耳里、再刺进心里。她不想中她的计,她明知是她的计,却不由得,就想再穿上那件属于锦芳的旗袍、坐在老宅,看他会不会真的再度发狂。 连知蹲下身,却竟发现自己已流不出眼泪。 她没有叫车,随后就抱着双臂回到姜府,也思考了一路。 回到姜府的时候,夜色已露。白洋房冷清清。进屋子,问过张妈得知姜楠又有应酬,她便点头兀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终是又上了楼去,打开柜子拿出那件旗袍。——湖蓝色,居然也变得这样刺眼。 她拿着旗袍,也没有拿别的东西就下了楼。 “小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张妈见她神色不对,忙叫住她。 “爷一会儿回来问起,就说我去老宅了。”连知声音此刻是异常的冷静。 她也真的,去了老宅。 阿华一路开车,心底里不理解连知的情感,但到底是担心她,终是忍不住问:“小姐……有心事?和爷吵架了么?我——” “没事。”连知摇头,似也是在说服自己真的没事,“只是确定一件事情而已。就快了……” 心跳有些快。她看着沿路的风景,“阿华,这么晚了让你开车来这种地方,对不住!” “小姐不用说这种话!只是……”只是的话,他也说不出来。满心的话、积累已久的话,终究只化成一声叹息。 去到老宅,已是凌晨时分,连知让阿华兀自回去休息,自己则是直接去了书房。只点了个蜡烛。蜡油滴下、又结成蜡。她便借着这微弱的光再度翻开那本书。确认——锦芳,果然很像李眉。芳。吕芳名字也有个芳字。 “为何,为何都跟你脱不了关系?”连知声音颤抖。良久,她终是换上那件湖蓝色的老式旗袍,四肢冰凉。 姜楠已回家,发现连知并没像之前一样窝在沙发上等他,心里一空,他便极快地上了楼,竟发现她也没在卧室。当即觉得不妥,他叫来张妈。张妈赶到时,神色几分惶恐:“爷,小姐说去老宅了。她脸色挺苍白,好像有心事。” 雾霭,再度深重。 眉间心上香 93 袖拂扬花雪(1) 已把照片和红叶藏进书中,再把书放回书架上藏好,连知静静在书房坐着。厚重的老式提花面料旗袍,湖蓝色如碧波,风一吹,便轻轻淌着。眼神有点空寂,因夜风的吹拂而愈发清冷。 天色慢慢明亮,已经临近凌晨五点的时候。 姜楠赶到,去卧房寻了没见着人,便直接去了书房。 他一眼看见那穿湖蓝色旗袍的人。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也曾,这般安静温婉地坐在这老宅的书房中。 清风明月古宅,突然通通倒退回几十年前。如老旧照片,记忆深刻,却已泛黄。 沉哑的声音突然溢出嘴角,“锦芳?” 那女子便蓦地抬头了。一脸不可置信。 “连知?”门口的人走进书房,似乎还没多意识到其他,眉目一恼,“怎么又穿成这样?” “你叫我……锦芳?”连知站起身,抬头看他。因为长时间没开口的关系,她的声音亦有些哑,吐出控诉意味。 “你那么快地喜欢上我,不是因为我是姜连知,而是……她?”她的声音终于颤抖。 姜楠也立刻恼了,上前就拽紧她的手腕,“连知,脾气也不是这个闹法!你一直在算计我?当初都让你全心信我了,居然当着我面故意扔了旗袍、后来又偷偷捡起?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算计?!我以为你出了事心急火燎半夜三更赶来,你这么折腾就为了证明你的胡思乱想?就为了这种破事?!” “破事?”连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你眼里,这种事,只是鸡毛蒜皮吗?姜景谙你顾不顾及我的想法?” “这旗袍碍眼,给我脱了!”他面露不耐。忙了整整一天已是累极,回家却见她不在,担心了一路跑过来,见状如此,以为她一直在算计自己。——她千方百计算计自己、想知道这旗袍到底有怎么样的故事。他一瞬只觉她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她竟然,还是不相信自己?哪怕已经历枪战一事!哪怕她连血缘关系都不顾?! 他又怎知,内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她担心的因由。 她所有的信念,不过建立在他爱自己这一事实上。如今,却到底彻底动摇了。——从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声“锦芳”中。 她没脱旗袍,也没挣脱开他的手,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问:“你……不是我的舅舅么?所以,从来没担忧过什么——你去把药店的避孕药换了么?你毫不害怕,是因为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关系吗?是……这样吗?” 声音竟然没有颤抖。她想了一夜,也讶异自己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口。 “姜景谙,是你一直在骗我吗?抑或是,你也在骗自己?”肩膀已微颤,她一个趔趄,他急忙扶住。 姜楠的神色也变了,“连知,你——” “姜景谙,你骗我。不……你亲口说一句,我不是你侄女!你说……”她终失了方寸。 “连知,你跟我确无任何血缘关系。”以前瞒归瞒,此刻她问了,他也不否认。 “那就是真的……真的……你心中……”她说不出话,理智轰然而塌,“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乐于看我受苦吗?是啊……乐得看我一个人在旁挣扎着……因为你不会心疼,你毫不在意……” 不能,再也不能在他怀里待下去。她用姜楠没有预计到的力量推开他,而后径直往前跑去。一路身形摇晃。 姜楠立马去追,二话不说把她捞进怀里,“这其间缘由,我会告诉你。倒是你,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混蛋!”连知张口骂,连踢带踹。 他攀紧她的肩膀,她去咬他的手,声音因此而呜咽,“你当我是什么?这样好玩是吗?你一直过得很顺,就无聊了……见着我,就如此来逗弄我?你不肯告诉我我们没关系,一直不说,正好,我因为担忧这个,就主动说不嫁给你,你就满意了。这都是你的计划——哈,是啊,你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当妻子,这正如你的意。否则……姜景谙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放开我!” 她忍不住尖叫出声,那样凄厉。 他死死揽住她,终于也有几分了然她的想法。“是,那件旗袍是锦芳的没错。但其间原因不是你想的这样。姜连知——”他长叹口气,“是,一直瞒着你血缘关系的事,是我的错。但是你如此轻易质疑我?管他有几个锦芳,有几个人干扰你的思路,你也不该,如此轻易就怀疑我?我不心痛你?我高兴看你一个人在那儿挣扎?姜连知,你的话太让人心寒!” 语毕,姜楠也气得浑身发抖,不由已松了手。手背上她的牙印深深,他却似已感觉不到疼痛。 “谁让谁心寒?”她仰头看他。以前再吵闹,心里也不至如此绝望。阳光彻底明媚起来,打在她脸上,带去一片金辉,让她的眼泪也荡出美妙微光。 “你刚说……我算计你?景谙,你又相信我了吗?我当初偷偷拿回旗袍,不是算计你,而是知道这旗袍是李眉送来的,所以想拿来对付她,慢慢调查。只是又不想你多想,才那样做。看……你口口声声,竟质问我信不信你?你让我信你,可是做的每一件事都这么扑朔迷离?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从来——就连你的宠爱,只会让我真真的受宠若惊!那些东西……美得就像假的一样!太美太好太幸福的东西……又怎么会是真的……果真不是真的……景谙,我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爱人,现在连你的侄女都不再是……我们果真,再无半点关系——”正好,他松了对她的桎梏,她便转身跑,跑进一片金黄的朝霞中。 她狂哭不止。——是啊,连血缘羁绊都没有了,她与他再无关系。心里空寂得可怕,好似心冻成冰,不觉痛,冷风却一直灌进来,把它冻到麻木,然后让自己连心跳都似不再感觉得到。 而他,没有追上来。 风仄仄吹着。 “姜连知,是,我们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了,我已失了最后筹码,你还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他的话散在风里。他不知道,她是否听了进去。 眉间心上香 94 袖拂扬花雪(2) 连知一路跑至老宅门口,只有一辆雪佛兰,看来是他自己开车上这山上来的。 现下冷静了一些,她亦知道他是累了一天、又赶上来,心有不忍。她旋即苦笑,自己对他,总是如此不忍心。——可是,他骗了自己那么久,现下又没追上来……是不是就默认了自己所说? 她不能原谅,他叫了自己“锦芳”。 再忍不得多时,她随便回到卧室就把旗袍换下,然后再也不看它一眼,怕姜楠回这里,又赶快跑了出去。 折腾许久,天也快大亮了。连知算算时间,最终只有打电话给俞祈琛。她多么想自己每次都是最后一次麻烦他,然,终究做不到。 俞祈琛一听她语气就知道不对。——她在山上,却不让姜家的人来接她。如她的性子,知道对不起自己,最不愿麻烦的就是自己,现下却竟求自己帮忙……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却也不迟疑,俞祈琛放下电话便立即向老宅赶了去。 连知便去到大门口等他。 老宅离城里着实太远,待俞祈琛赶到,又过了很久。连知又饿又渴,整个人都蹲在了地上。一路也迎来很多清晨起了床的佣人们好奇的目光。她不多理会。 俞祈琛来了,车驶到雪佛兰旁边停住。他立刻下了车,走过去牵起连知,她站起身,一个晕眩便倒在他肩膀上。 他讶异于她的虚弱,“连知,你这是——” “先别问。先别问……”连知眼睛都已哭得干涩,“带我先回城里吧……哪里都好。” 俞祈琛锁眉,却也不迟疑揽着她往自己车上带去。 而姜楠,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不发一言看着那辆车离去。 身边的佣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只看着他拳头都握紧,眼里,竟也有几分创巨痛深。 人便是如此,对于身边人的好,发怒生气时,总是看不到。 他深深拢着眉,而后回到车里,也不发动,一根烟接着一根地抽着,心肺一阵难受。良久,闭目休整片刻,他重新睁开的时候,那里便又波澜不见了。双瞳仍旧是深潭古井。凌厉几分,清淡几分。 路上,俞祈琛问了连知很多去处,连知都摇头。他亦无奈,最后只得把连知暂带到自己家。 他拿来条毛毯给她披上,又给她递来热水,看她的样子不禁皱眉:“不会冻病了?” 连知摇头,接过水慢慢喝着,还是缓不过劲,浑身都颤抖。她从小确是受过祖母各种责罚,也骑过马射过箭,身体本算是好,来上海这么久连病都没生过,此刻,却真觉得不舒服了。 “连知?”俞祈琛见状着急,“你们……吵架了?” “没事。我只是一晚上没睡,头有些晕罢了。”连知却是止不住发抖。 俞祈琛也顾不得礼节了,伸手抚上她的额,才觉那里温度热得惊人,而连知果真很快就晕过去。很久没生病的人,这一生起病来,就不好收拾。他抱着她下楼,而后送去了宏恩医院。 意大利文艺复兴式医院,古典宽敞的大厅里,他的脚步带着焦急。 最后连知被打上点滴,不算上次受伤,这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因为感冒发烧打上点滴。她在下午醒来,因为输了盐水、打了退烧针,气色已好了许多,但脸色还是苍白得很,双目都没什么神采。 俞祈琛一直在旁边守着,此刻端了白粥进来,帮她放在床头,见她的样子忙问:“连知,他对你不好了么?” 连知也没闭眼,只摇摇头,“是我一直……误会了……” “连知?” “不要问他。我跟他没关系了,跟他……再无半点关系了……”饶是如此说,双手仍然抓紧了床单,扯出白色的褶皱。 “毫无关系……?”意识到什么,俞祈琛只轻声问,“连知,你是指……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你知道?”连知一骇,旋即又苦笑,把脸都埋在枕头里。 “小心手——”看着她的动作,俞祈琛不禁提醒。 “嗯。”连知哼一声,过一会儿终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都不告诉我么……” “连知,我们就是怕你这样——我也是才知道的。颢玮告诉我的。但他……也有他不说的理由。” “嗯。”连知把被子往身上裹。她忆起,那次露西神神秘秘把敏茹拉走说了一番话,敏茹回来便变了态度,而露西本身也原谅自己,原来……她们是都知道这件事的么…… 俞祈琛见她没了声响,许久见着粥快凉了,又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连知……先把粥喝了吧。你和他好好谈谈?” “谢谢你。麻烦了。祈琛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就好。”连知声音清浅,“麻烦你太多了。没事,我一个人好好想想。粥我会喝的。” “连知,你这样,让人如何放得下心?” “我……抱歉。”她头沉,闭眼,终于在药效作用下也慢慢睡去。 俞祈琛不便打扰她,出去,想着要不自己去找找姜楠,打去他素来办公的地方,却被秘书告知他不在。俞祈琛便一时也没了主意。 只是到了当晚,体温本已下降不少的连知又突然升高。俞祈琛不愿连知多想,也担心,只好干脆等在车上。 护士查房,听见里面的呻吟声,这才知道不妥。一进去便发现她都开始说胡话了。她在梦魇中又哭又笑,小护士吓得不行,赶快找来值班医师。而半梦半醒的俞祈琛看着连知屋里灯亮了,便也怕不妙连忙下车朝楼上跑了去。 在门口却被护士拦住,俞祈琛只能听见连知微弱的声音:“疼……好疼……景谙……好痛……” 医生忙问她哪里痛,连知却是闭着眼睛喊,醒不过来。 俞祈琛亦心痛,凝眉长叹气,知道,自己也必须快点找来姜楠才行。 眉间心上香 95 袖拂扬花雪(3) 良久,连知终于安静下来,俞祈琛问过医生,方知已经又给她打了退烧药,现下人已经平稳下来了。他方才放下心。一直到次日清晨,他还是联系不上姜楠,便去找了姜颢玮。 姜颢玮凝眉半晌,本着实不想再与连知扯上什么关系,但一听俞祈琛说得如此严重,终是和他一起前往医院看。 这时候连知总算是吃了些东西了,但还在发着低烧,脸都是通红。她浑身没力气,就只在床上躺着。一只手因为输液的关系肿了,现下已经换了一只手。她坐起来会儿,又把整个头都陷在了枕头里,黑发散开一片。 姜颢玮进来也没多说,倒是连知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一时张口、却又语塞。 “吵架了?”姜颢玮蹙眉,一路来也大抵听俞祈琛说了,连知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和姜楠无血缘关系才如此的。 看到姜颢玮,连知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生母锦芳来。心里竟然还是会痛。 看着连知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姜颢玮觉得极为不自在,“怎么?” “没事。”连知摇摇头。 “听医生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烧得厉害。到时候出院了,你不回姜府?”姜颢玮问。 连知只觉得委屈得很。生病的人大都脆弱,何况刚经历那样一番纠葛。但现下看着这两个大男人守在自己面前,连知多少觉得不好意思,只说:“你们先回去吧,我真没事。祈琛……这回着实是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折腾一天一夜了。我实在——另外,我也有些话,想对颢玮说,你先走吧。” 俞祈琛见状,念及那到底是他们的家事,也只得先点头离开,只叮嘱连知小心照顾自己的身体。 姜颢玮一个挑眉,“什么事?” 连知坐直身子,又踌躇了一下,方才开口问:“莫要怪我唐突。我想说,你和……景谙一直不和,是不是因为你的母亲,锦芳?你……跟我说说详情可好?三姨太曾跟我说过,景谙谁也不爱。可是……很多人都回避谈她。那么当年,到底……” “你吃我妈的醋?”姜颢玮亦觉得不可思议,见她样子又那么认真,却也之得压下心里的不悦坐下,顿了顿,才又说,“我爸从不爱她。所以她郁郁而终。” “这是你以为的?”连知苦笑,又抱紧自己,“你误会他了。他其实,挺关心你和露西的。包括生意,交给你了,他不是就放心交给你了,没有多参与甚。他其实……很爱锦芳。”饶是再想忍住,连知的声音也不由抖了一下。 “不是我理解错了的话……你还在帮他说话?”姜颢玮唇角扬起笑意,也笑得几分无可奈何,“你们怎么了?” “我是认真的。你不要恨他。他很爱锦芳。可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只是你着实误会他了。的确,我这个样子,跟这有些关系。他最爱的人、当妻子的人,始终是锦芳,但——”连知低着头,声音也低得可以,“你去陪着他吧。他的亲人,也就你在身边了,你不要恨他。” 饶是这个时候,她亦在为他考虑着。只是,却竟没有勇气再回到他身边。她之前所有努力都是因为他爱,现下……她觉得自己确是把那最后一丝关系都斩断。——竟会是隐隐觉得,还不如是他的侄女。这样有朝一日闹翻了,她至少还有待在他身边的理由,因为他们尚是亲戚。 连知叹口气,也不想去管自己脑子里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了,只看了姜颢玮一眼,又说:“我也问了医生了,说下午、最迟明早就可以出院了。没事,你去忙吧。我只是,不想你和他再有什么隔阂……” 姜颢玮听罢,亦是深深锁眉,思忖当年事良久,开口问:“你……恨他吗?” 连知抬头,却也立刻摇头。——恨他,她哪里舍得…… “如果他真的爱锦芳……那么他过得有多苦……”她咬唇,却也不愿开口再说。缓缓躺下,她阖眼便又想睡了。 姜颢玮见她没了动静,出门时,也终难得地跟医生好生说了些嘱咐的话,方才离开。 医生点头哈腰:“是是!姜府的小姐,我们自当照顾好!” 连知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还是纷乱的样子,零零落落,当初梦里的那个和尚变成了姜楠。他越走越远,自己抓不住…… 她又哭了,枕头湿了许多,朦胧间听见他发怒的声音。她笑了,似在怀念那样的声音。然后,她却被那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迷蒙地就看见他挥手在说着什么,旁边站着几个医生,头快低到了地上去。 手背突如其来一痛,连知吟了一声,这一下,便也彻底清醒了。 看到他真的来了,她心里就一乱,撇开视线不说话,却听见他还在骂医生。一来二去,她便知,原来自己睡着的时候,看守的护士也打盹了,竟是没发现药水什么时候已经输没了。是姜楠来了,才看见的,大怒之下叫来医生帮连知处理。 现在连知的两个手都肿了,她只能叹自己是坏事成双而来。 终是见连知醒了,姜楠铁着脸让那些医生暂走了,走过来的时候,脸色依然不好,就那么站着,也不说话。 连知也不说话,索性又闭上眼睛。良久,她终听到他轻叹了一声。 她仍不愿睁眼,直到姜楠又叫来医生,说要转院。 “我不用转,就快出院了,好了。”她终是开口这般说了一句。 “现在就给我转!”他口气非常不好。——她到现在都还在发烧。 “这次,我不要你为我做决定。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姜楠直接不予理会,过来抱起她就往外走。连知自然没力气反抗,“你放开我!”她四肢都在挣扎。 他对此自然很有经验,轻易钳制住,直把她塞进雪佛兰。他倒也没让她转院,而是直接把她往姜府带去,再把医生找来,在家里给她治病。 连知气得又掉眼泪,气他对自己太过分。——他怎么还可以这样若无其事。 见她那委屈不已的样子,姜楠也来气,当下也只挥手离开:“看你样子,我是碍你眼了?那你给我好好待着,这姜府,我不回便是。” 倒是没料到他如此做,连知睁大眼睛直直愣着,须臾只就等来医生,“姜小姐消消气,我先为您诊治。” 她只隐隐听到姜楠大声对张妈嘱咐着什么:“让她好好吃东西,不肯吃就灌进去!”而后,便是震天响的关门声。 第96章 袖拂杨花雪(4) 张妈不多时就端了粥过来,甚是小心的样子,生怕有所怠慢。 连知见状,自然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平白让他人受了牵连,也便接过喝了,只是因为饿了太久、着实喝不了太多,小半碗刚下肚,就觉得胃已是十分难受。 “小姐。。。。。。多少喝点吧?这-----爷要是问起来。。。。。。”张妈见状,把碗放到一边,叹口气说,“爷对小姐,是真的好!我在姜府服侍这么多年,都晓得的。爷以前,那,哪里回这个姜府了?自打去年小姐来了这里,爷回家的次数才多了起来。”她说的也是老实话。---看到连知那副样子,她也着实动了恻隐之心。 “谢谢张妈。”连知道,看着她摇着头离开这屋子。 她不愿再输液,医生就给她打了针,又把药放在一旁,嘱咐她按时吃。连知都应下,只是眼里还是没有什么神采。---她知道,这是李眉的计。纵然对药铺换药一事是李眉做的她尚不知就里、也不知道李眉是如何知道自己可能怀孕一事,但对于她激自己、让自己穿旗袍。跟姜楠闹翻,都是她的计划。 然,知道又能如何?姜楠终究是那样做了。木已成舟。 而就连她也惊讶的是,自己的病慢慢好起来,姜楠却果真是连着几天都没回家。 洋房这么大,她只觉得越发冷寂。 冷静这么些天,她也一直在担心他。她也偷偷问过阿华,阿华却也说不出他的去处。直至又有一次,连知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凝了神,“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姐。。。。。。爷他。。。。。。” “他找别的女人去了?”连知睁大眼睛。---早知道,他身边多有莺莺燕燕。 阿华不开腔,倒像是默认。 连知不发一言地跑上楼,阿华见状也自是担心,“小姐,小姐!你和爷好好说说吧,爷的心情也不好,这几日。。。。。。你们谈谈吧。小姐---” 连知却在进门上楼梯时就摔了。其实脚只是滑了一下,但她却故意让自己摔了下去。因为有刻意的成分在里面,并没有怎么摔疼,但她就不想起来了。她也气自己的这个心理---可是,知道他那般做,知道阿华在眼前,竟是不由自主就这么做了。她,想让阿华告诉那个人,病还好全的自己又摔伤了。 她想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她懊恼自己的矛盾心理,但意识已经先于理智让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阿华果真进门时果真也吓坏:“小姐!有没有事?” 连知摇头,也不起来。 阿华便过来想要扶她,她还是摇头,说自己疼得很。---干脆,就演下去?她在心里哀叹一口气。 最后阿华好说歹说、叫来张妈,才把她扶回床躺着,两个吓人面面相觑。 “小姐?要不要,再把医生叫来啊?”张妈问,一边又给阿华使了个眼色。 阿华意会,知道她是让自己去找姜楠,也便赶快下了楼去。 躺在床上的连知直鄙视自己的行为,可是又控制不住。---一个死去的女子都让她吃醋至此,何况是那些在外面活生生的俏佳人们? 她越想越生气,一时竟都忘了他欺骗自己的事。 只是,她等了整整一下午,也没见姜楠的半个身影。她又气又心痛。期间,俞祈琛倒是来看过她一次,她强颜欢笑,他也不说破,只让她好生休息着。 俞祈琛走的时候,天色已暮,连知走到镜子跟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色,便想着此刻陪着他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 这一晚,他却终究没有回府。 次日清晨,连知懒懒地爬起来,几乎都要心灰意冷。---他就这样变了么?之前,自己话事那么说没错,说他爱锦芳、从没喜欢过自己,但这些时候的感受是真,她那些话多少也夹了气话的成分。可是,他就真的不出现了?他是变得太快,还是从不曾爱过? 这般如此,乱了心智。于是,她去浴室,刚打开花洒,就真的摔了。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似乎是腰部某一块摔了、或是闪了,整个人再也不能动弹。 她疼得流眼泪,暗道这人果然不能使心眼,昨天装摔今天就真摔了。无奈,她只能张口换来张妈。 张妈见着她那样、也不敢动,可是医生是男的,叫他过来也着实不方便。 “小姐!我先把毯子给你拿来!你可莫又冻感冒了!”张妈摇摇头,把被子毯子就直接拿进浴室,裹在她身上,却还是不敢挪她。 “小姐?我。。。。。。唉,我去找阿华,让他一定把爷找来!”张妈这般说,去打了个电话,不放心地、又去到连知身边。 连知后知后觉,一下子拉住张妈的手。她觉得她受不了了,这几天过得简直不似人该过得日子,浑浑噩噩担惊受怕。“张妈,不要去找他。。。。。。才不要去找他!” 张妈这下是真的心软了,就像牵着自己女儿的手一样,摇头不住安慰:“小姐别慌!我。。。。。。唉,这医生也。。。。。。” 这个时候脆弱的人,总是受不了别人的一点点好。看着张妈如此对待自己,连知心里一感动,立马大声哭出来。 “小姐---” “呜呜。。。。。。”一哭,便勾起这些日子的诸多郁结。连知嘴里就忍不住絮叨。“才不要找他。我跟他都没关系了。他不要我了。。。。。。张妈。。。。。。” 而走到浴室口,本是铁着一张脸的姜楠,见状终是哭笑不得。 张妈一见姜楠终回来,连忙起身问好。 他淡淡点头,俯身看着连知,也不开口。 连知立刻别开脸去。---他总是让自己以一副傻急了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张妈终帮着连知说话:“爷啊,小姐摔伤了腰!我都不敢动她,这---” 姜楠便上前,直接把手伸进毯子内、抓在她细腰上随意捏了一把,“这里疼?” 连知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的模样。 “没大事。”姜楠俯身便抱起她往床上而去。 “疼!你轻点!”连知喊得很壮烈。 姜楠没理她,把她放在床上,蹙眉便问:“刚才嘴里嘀咕什么呢?我不要你了?” 第97章 修复杨花雪 “我才没说过。”连知依然别开头去,“就算说了。。。。。。那也是我不要你了。” 他眉毛一挑,黑着脸,“趴着身子,别动弹,我看看你腰怎么回事。” “你刚不说没事?我没事。”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话了?”眉毛继续挑着,他径直上前就帮着她转过了身子。 连知红脸,因为自己实在什么衣服也没穿。 他的眼光自她裸*露的背脊滑过,手掌轻抚而上,“哪里疼说一声,我看伤到哪儿了。” 她听到这句话便很不争气地又流出眼泪。 姜楠轻叹出声,“你就是太不服软。” 连知是多么讨厌此刻这样小气的自己。可是真的爱上了,谁会不小气呢?小气、小心眼,是因为太过在意。是以连知嘴上依然不轻饶。“是啊,你找那些会服软的女人去。” 这种话,姜楠听了也自是生气。一个男人舍下所有身份放下所有姿态去哄一个女人,她却依然不相信自己,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虽然现下的这点不好受,比几天前在老宅那次,着实好了太多。 而姜楠不悦归不悦,到底始终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此刻还要顾及着她的伤。“疼得有多厉害你给我快点说,别瞎耽误!” “到处都疼!疼死了!”她不由开口。 姜楠听得一怔。他能看见,她的双手扣紧了床单。他知道,她说的是心疼。 他终是深深锁眉、走出了卧室,特意又叫来个女医生帮连知看腰。 他却也没有出门。医生看了很久的病,他便抽了多久的烟。医生开了门,重新进屋前,他便掐灭了烟头,问连知如何。 “万幸小姐无大碍,只是扭伤了腰,我已给敷上药了。剩下的药放桌上了。就是跌打损伤药,姜爷看方不方便,过四个小时左右最好就给她换上一换。” “恩。”他点头进屋,见她已睡着。小脸已尖得不可思议。 那么让人心疼的模样。 眼眸深邃。然,他已做下自己又一个计划。不得不行。但。。。。。。又会伤到她么? 谁知道,她痛的时候,他又会有多痛呢? 他脱去外套,终是躺上床,把熟睡过去的连知拥进自己的怀里。他拥得那样那样紧,竟是怕失去的样子。 他埋首在她的脖颈,轻轻吻着,爱不释手。 而她在他的怀里,终于得以安眠。 不知睡了多久,连梦都没做的连知醒了,感觉到腰上冰凉的触感,一时未反应过来,回头才发现是姜楠在给自己上药。 “这药味道大,把你熏醒了?”姜楠唇角总算勾起一抹笑。---这丫头刚才明明睡得那么死。 “都那么晚了。。。。。。你不睡。。。。。。”她的声音很小。 “到了上药的时间。刚已睡过一会儿了。困倒不觉,倒是有些饿了。”姜楠答,已帮她弄好一切,起了身,“我去洗个手。” “那你吃点什么---”连知又问,小心翼翼忍着疼侧转了个身子,看去他的背影。 “你呢?这几天竟顾着自己委屈去了,现在饿不饿?”姜楠的声音远远从浴室传出来。 “今天张妈买了好多西式甜点,在厨房。。。。。。你吃吧。她买的都是你爱吃的口味。我还好,不饿。” 姜楠出来,看她一眼,下了楼去,不一会便端着东西过来,“来,吃点。” 连知现在也自没功夫跟他生气,抬眼望着他走近,随意一拿,不由便拿了薄荷糕。 “张妈还记得你喜欢这个。”姜楠笑。 “唔。”她默默吃完一个又立马躺下,“我睡了。。。。。。” “铁了心?”他上床靠墙坐着,“我就说,你这丫头倒真狠心。这么折腾自己,给谁看?杀敌又损己。” 连知不说话,只是肩膀微微颤着。 他终俯身过去吻上她的唇,压抑了太久的念想。他想念她的香,此刻醉于她的唇齿间、还夹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她讶异自己竟没推拒。 他的动作很轻,顾及着她的腰上,并且也只是吻着,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 连知眼泪落进他的口,满满的咸涩,他便顺势吻上她的眼,拥抱住她。“只需要相信我,别的一切都用不着操心。” “我如果爱你。。。。。。自然会操心你。自然。。。。。。也会因为你的不爱而难过。景谙---”她分不清楚,此刻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从前最多的不是怀疑他的爱,而是在于两人的关系。现在,禁忌烟消云散,却又开始质疑他的爱。 ---她苦笑,是不是所有事终是不能两全? 他的呼吸却渐渐炙热,夹着惩罚一样噬咬她的唇,她几乎承受不住。他说:“连知,永远不要怀疑,我有多么爱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怀疑。” 还是那般不容置疑。 他们也都害怕,她在真相来临之前会已厌倦此种等待。 她说服自己又一次信了他的话。不得不信。因她还是如此爱他,因他说得如此肯定。 只是连知次日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只是腰上的药,已经又被他换过了一次。 第98章 吹不散眉弯(1) 阳光温婉地洒落进屋。暖融融地一片。 心里本已平静许多,连知却突然想到姜楠的那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怀疑。” 心里终是一惊。 ---事情,该是不当如此平复。 电话铃响起,连知顾及着腰伤小心翼翼起身,却是俞祈琛打来。“昨本要来看你,结果看到姜爷回府了。怎样,你们谈得如何?一切可还好?” 连知微笑,“难为你费心。嗯。。。。。。还好。只是他今天又不在。我。。。。。。没事。总归还好。待他回来再说吧。” “嗯。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大家一起聚聚也成。你老闷着也不好。”俞祈琛道。 “自然。只是。。。。。。昨个不小心把腰闪了,嗯,放心,没事。过两天好了,便出去。这几日天气很好。”连知兀自和俞祈琛说笑着,不觉也放松了很多。她庆幸着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好友可以谈心。她不需有任何负担。 而此时,金陵东路。雪佛兰无声驶入。 初冬萧瑟,给雪佛兰添加出几分冷意。 楼上的人看着那辆车时,也果真是讶异了一下。 旗袍上是菊花延年的图案,她微微眯眼,走至镜前飞快地又瞄了一笔眉毛、涂了口红,方才走至客厅,直直端坐着等待。 不一会儿,门便响了。 她上前打开,立刻微笑。“姜爷?不料,这辈子还能见着你。” 来人唇角勾出冷然的笑意,却也随李眉进屋坐下。 “你果真是待她好,竟为了她,肯亲自来找我?”李眉坐到他对面,挑起了眉毛,“你是想说。。。。。。是我告诉她你们没亲缘关系的事?那是因为她怀孕了,自己都吓死了。我不忍心再瞒着。爷啊,你有时可真是狠心!” “她本就没事。若真怀孕,我自会亲自对她讲,犯不着你来嚼舌头根子。眉子,不打马虎眼。对于你所做,我心知肚明。俞家的事不过是你的烟雾弹,想把我们注意力牵到那边去,让我们以为你或者别的什么人要害我和连知,天天防着安全,另一边你又想别的招,暗暗接近连知。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姜楠这般说,未动声色,但眼里已有了几分厉色。李眉冷不丁撞上,便是一阵心悸。 “既然---”李眉笑着起身、走近,“既然爷这么了解眉子,眉子也这么了解爷,我们还是凑不到一起?只能做个知己?或者现在。。。。。。知己都做不成了?” “你胆子也很大,一次又一次试探我的底线。李眉,给你最后的警告。真的要玩下去?”他眯起了眼睛,却是好整以暇的神情。 “只要。。。。。。你奉陪到底。”李眉抬手抚上他的脸。 “后果自负。”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李眉微扬眉,却也到底微笑。“爷的忠告,眉子句句记在心里。” 回府后,姜楠在楼下抬头,就看见那趴在阳台上的身影离开,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在等自己。 一个暗笑,他摇摇头,进屋抬步上去,笑道:“看样子,有些人的腰好了?” “还没呢。”连知抬头,慢悠悠地往前走,“你。。。。。。” “去处理点事务罢。”姜楠道。 “哦。。。。。。”换做以前,连知肯定要质问他前几天不回家去了哪里,如今想开口问,却觉乏力。此刻她和他的关系尚微妙、没有之前那么感情纯粹。 他瞳孔微暗、自也察觉到,只看了看表说上药的时间到,走过去就要帮连知脱旗袍。“在家里,生病了,穿个宽松点睡衣就好。”他皱着眉头嘱咐。 “嗯。晓得了。”她通红了脸。 他忍不住去吻,“这不省心的丫头啊,老让我生气。” 连知嗔怨,心里却苦笑。---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真正痛心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现下,她的爱还可暂不去计较这一点。所有惶恐和之前一样被压下。她慢慢迎合他的吻,什么都不再想、只沉溺于他的温暖。 这药,便很是上了很久才上好。他为她披上睡衣,她则闭眼干脆不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次日,彼此的关系像恢复如初。他忙生意,放寒假的她则在家等他。他回家,与她一同饮茶、一边给她讲生意经。偶尔一个笑话,逗得彼此都哈哈大笑。 只是骨子里的不安、像让人上瘾一般。经历之前一事,她在他吻自己的时候,脑中竟会不断闪现出锦芳的脸。 第99章 吹不散眉弯(2) 又至深夜。楼上连知已睡去。 楼下,阿华得令进入书房,见得姜楠脚边已是落了一地的烟蒂。 他微微诧异,问:“爷,这。。。。。。” 姜楠凝眉,却是又吸了一支烟,“之前跟你说的嘱咐,可都记下?” “爷这。。。。。。非如此不可?”阿华一脸忧色。 “非如此不可么。。。。。。是我,一时还想不到别的计策。去吧。这件事结束后,比当可去北平了。” “北平?” “我知道自徐来一事后,你已有了去的心思。”姜楠敛眉。 “爷,小的不敢!阿华承蒙爷照顾多年。。。。。。”阿华倏地跪下,“不错,自徐来出了事,我一直不太。。。。。。但是爷,阿华的忠心尚在!绝不会背叛爷。。。。。。” “去吧。我知这些时日姜府人事多变,你们心态变化、也是正常。让你去北平,是因为当年你托我寻你妹妹。如今有消息了,人在北平。你且把这最后一件事给我办妥,就寻她去吧。”一根烟尽,姜楠又拿出一支,悠悠点燃,在烟气缭绕中看向阿华,笃定他会同意。 “爷的大恩大德。。。。。。阿华永世难忘!”阿华深深给姜楠扣了个头。 “嗯。”相较他的激动,姜楠只略点头,“去吧。” 他知阿华对连知有所倾心,如此一来,对于自己计划的实施,他可能会顾及连知而有所保留。然如今有他妹妹一事做牵制,他便再无二心。---阿华自幼父母双亡,与其妹颠沛流离、但感情甚笃。不料一日二人同被人害,妹妹不知去向,而姜楠则顺道救下阿华。阿华刚来姜府的那阵子,便是日日萎靡不振、只为其妹妹担忧。 招招算计,他却也无他法。---必须要,每一个环节都不出半点差错才行。 阿华又给姜楠鞠了躬了方才离去。书房里有更加深重的烟雾。 又过了几日,连知腰上的伤,便已好得差不多了。转眼间便又到了过年的时候。热闹继续,更甚往年。 上海,自有其纸醉金迷的资本。 思及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在他温热包围下陷入进步无可进退不可退的境地,眼下能够吻他拥抱他、却还是觉得不真实,连知偏着个脑袋,所幸干脆好好计划下怎么过这个年,别的一切先不去理。 姜楠却似愈发得忙碌,成天不在家。 整个姜府作伴的只有佣人。连知叹气,不过这些日子和张妈的关系处得极好。出门前,她便问:“张妈,上回你说要买什么没买着来着?我正要出门,与你一并买回来吧。” “这哪里好意思---”张妈从厨房探个脑袋出来。 “呵,张妈哪需给我客气。我要谢谢你还来不及。”连知笑了笑,叫来阿华开车。 至于老宅,不仅不再去,她和姜楠谁也不再提那里。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连知没置办过年货、不了解,还是这两天跟着张妈逛了几趟街、才晓得个大概。昨儿晚间她也跟母亲通了电话、与白凌云也聊了很久的天。她只字未提和姜楠发生了什么事,只道自己一切安好。 “小姐,前面好像要检查什么的、道路堵了,我们绕一下走?”开车的阿华如此说。 “嗯,你看着弄就好。”连知答。丝毫没注意到什么玄机。 阿华眼色暗了暗,却终是不迟疑把车开去了金陵东路。 熟悉得过了分的雪佛兰,就那么突兀地出现。 ---那栋公寓,那栋公寓。。。。。。连知睁大眼睛,“停车。这是谁的住处?” “小姐,这。。。。。”阿华到底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怎会来?他。。。。。。前几天我问你,他是不是在外面。。。。。。你默认了。他是来了这里?”连知几乎不可置信。 阿华遂叹口气,“小姐,爷来这里可能有事要谈。” “里面是谁?” “回小姐。。。。。。是四姨太,李眉。” “李、眉?”连知心里一阵阴一阵晴。于姜楠,她也不是那么没有信心。暗忖他是知道李眉捣了鬼、所以如此么?可是。。。。。。又怎么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 “算了阿华,先回去吧。”连知如是说。---他,不是让自己相信他么? 相信他吧。只是。。。。。。心为何还会隐隐抽疼? 爱上,便等于无数个日夜的等待与仰望。 她不知是因为这场感情变得更多愁善感抑或是淡定了。 “回家吧。”她只这样对阿华说。 阿华冷不丁回头看到她淡若水的眼睛,心里的怜惜、却似更甚于看到她伤心时。 只是晚间,姜楠竟没有回府。 连知也没有在沙发上等他,只是回到楼上便睡去了。次日清早,他跟他办公处打去电话,问:“今儿晚该回来了吧?年三十儿呢。” 喜庆的北方口音。 “嗯。”他沉沉答,“届时好好陪你过年。” 她再睡不着便起了身,走到楼下,张妈过来笑:“小姐啊,烟花什么的都买了,有好多样式的下人们放后院了,晚上放!” “嗯!”连知笑,“新年快乐!” 新年。去年的他马不停蹄往她那租的小屋里赶,今年却是连姜府都不回。 夜至繁星闪烁。她仍未等到他。 西洋落地钟发着沉寂的声响。“咚”得一声,已过午夜。 电话铃响,连知接过,是俞祈琛。“听说你喜欢过年要守夜了,果真是没睡。连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连知揉揉眼睛说。 落地窗外,灿烂的烟火直奔云霄,开出大朵大朵绝美的花,却又转瞬凋谢。。。。。。。就像,她的爱情? 她发起了呆。 “你那边在放烟花?声音好大!”俞祈琛声音喜悦。 “谢谢你,祈琛。”祈琛,祈琛,如她的“琛”,珍宝一般的友人。 她在绝美的烟火下却落了泪。 “听你哪儿放了,我就觉我这里也放了一样。漂亮!”俞祈琛在那边说笑着。 “呵呵,这话倒是有意思了。”她笑,抹掉脸上的泪。 第100章 吹不散眉弯(3) 与俞祈琛说完,电话再响,连知接过来,讶异地发现竟是姜颢玮。 “去了趟苏州,生意上的事,没赶得及回来。你们---”姜颢玮在那边说,声音竟是一时有些局促。 “你们都是大忙人。我。。。。。。没事。”连知话也确是玩笑话,“颢玮,新年快乐。对了......你有么有......露西的消息?” 她,那样担心她。 “嗯。”他的声音暖了一些,“前些天收到了她和王承络寄来的信,说是路上苦是苦了些,但一切安好。” “嗯......”她重重叹口气。她们的选择似乎都注定充满坎坷,但谁都没有回头路。 姜颢玮听闻蹙眉,却也多说不得什么,知道姜楠不在、自己没法子给他拜年,再随意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连知则在窗上画了一个圆圈,最终也没等到他,便上楼去睡下。 天都似亮了,她在一个怀抱里醒来。是姜楠。“回来啦。。。。。。”她瓮声瓮气地问。 “嗯。”他吐出酒味,只紧紧环住她。 连知窝进他怀里,闭眼不做言语。 他的食指滑过她的脸颊,竟夹了一点颤抖。---果真是怨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在沙发上等我了? 终却还是做不得言语,他小心翼翼吻过她的脸。 第二天连知醒得早,眼见着姜楠正在穿衣服,咬唇凝眉良久,只问:“昨晚睡那么晚,不多休息?” “今天初一,便早点起。对了。。。。。。一会儿觉胜他们要过来。”他微微笑,好似并没有解释昨晚所做的打算。 她也不问。气氛一直沉闷着,只点了个头、才慢吞吞地起床。 彼此之间这种几分疏离不冷不热的情绪一直维持了许多天。 这天,董觉胜又来,终于开口问了她:“丫头,你们俩那么好,也会吵架?” “一言难尽。董叔叔,怎么,你难不成打算肯告诉我当年锦芳是怎么一回事了?”连知无辜地看着他。 “哎呀,这个说不得。”董觉胜扬起眉毛。 果、然。连知黑张脸。 “哎哟,连知。这。。。。。。唉,这哄女人吧,我还真不会。不过,你们好好谈谈啊。景谙这人吧,拧起来、谁也拉不动。你就担待担待!” “那谁来担待我?” “丫头,啧。。。。。。你也是个没良心的自私鬼。”董觉胜说话向来口不择言,此番信口一说,心里本没多想,谁料连知真恼了。--- “对,我就是自私就是没良心。我就是怕就是担心,我要怎样?由着他在外面,由着他找各种各样的女人当替身?!”她不发一言地上了楼。 直至姜楠回来,见董觉胜一人在客厅,挑个眉毛。 董觉胜不自觉轻咳一声:“我到底做不来这和事老啊!” 姜楠点点头,与董觉胜寒暄几句话,便又上了楼,打开房门倚在哪里,蹙眉看着连知,“连知,够了。” 四个字,却冷若冰。她回眸,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温度。---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做,失了性子、或者说。。。。。在他眼里看来不那么像那个温婉的锦芳了么? 这些天。。。。。他已厌倦了么? 彼此间毕竟是隔了太久的年月,很多事。。。。。。竟是无法互相理解的么? 她为何会天真地以为她懂他,以为她在真正意义上地第一次看到他时,就能一眼看穿他脑中所想。 “连知。”他眼中几许疲惫,走过来却是直接就躺在床上,“不要一直质疑我。你呢?那日跟我吵完架,转而就去找了那俞先生。你生病住院,都是通过他,我才知道吗?这阵子你也与他走得近,前些天腰好了,顾及的不是我,还和他一起去游玩了吗?” 连知闻言也惊。“你。。。。。。” “也知道,被人质疑不好受了?”姜楠却是轻轻阖眼,在连知眼里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你又试我?是啊。。。。。。这就是你们的差距!我在他面前,就不会有这种顾及这种负担。姜楠你把什么都藏得太深!我在你面前压力太大。是。。。。。。腰好后他问我,我便去了。之前爆炸一事也是,他想的不是有人要害他,而是有人借刀杀人要害我们。他为人如此,你。。。。。。” 他却骤然睁眼抓住她的手腕便把她压在身下,眼里又是暗月寒光。冰冷日此刻冬季的风。刷拉拉一地,落下的都是冰花。“你叫我什么?” ---她叫他“姜楠。”甚至,不是“景谙”,不是“姜景谙”,甚至不是“舅舅。” 她睁眼看着他,“你会累,我也会累不是吗......我泡的茶,你有多久未曾喝了?是从不真正爱上,还是已经倦了。。。。。。” 手上的力量加了几分,他看到她立刻蹙了眉,“还会痛吗?你还会痛吗?想过我吗?在他面前。。。。。。没有负担吗。。。。。。这几日-你往北平的电话打得勤,连知,要走了吗?” “你在赶我吗?”她不怕死地接话,眼里的倔强,竟恢复到初见之时。 他看见了,便顿生一股挫败意。 他终于放开她,翻身躺在她身边,叹出口气。“做了这么多,算计了这么多,到底。。。。。。不能完全把你留住。” 眉间心上香 101 吹不散眉弯(4) 闭目良久,他却终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次,确是一直没有回来了。 等连知找来阿华,问:“爷……他去了哪儿?” 阿华支支吾吾良久,终于说:“爷在四姨太那儿……” “晓得了。”连知裹了小袄要出门。 “小姐去哪儿,我送你?”阿华追上。 “不必。俞先生会来接我。”连知这般答,心里已空得没有边际。周围的一切喧闹似乎都跟自己没了关系。 这几日,她曾很仔细地观察过,周围……甚至没有姜楠的眼线了。 她恐慌。这几日和俞祈琛出去实则也是她的敌意。她希望能看到姜楠做点什么、那么……自己就知道,他还在意。她苦笑着想,自己果然还是很自私,又一次利用了俞祈琛。 他不回来,她就连连与他出去。看电影、喝咖啡、品茶、看戏…… 可是,她仔细观察了,姜楠的眼线都不再跟着她。 他……放手了?姜爷也会放手?! 她面无表情地无力抱住自己的肩膀。 这一日,她和俞祈琛去了海边。 蔚蓝的海,不见边的海,绵延至天际,扑面而来的咸涩,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哭了。 “怎么,海还没瞧够。”俞祈琛见她心情不好,只这般打趣。 “嗯……每次看海的心情总是不一样的。以前在北平……总是没有机会见着真正的海。”她耸肩微笑,“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这海也是,没有边际的……” “连知——”俞祈琛终于蹙眉,侧头看着她那么单薄的身影就那般站着。海风很大,吹着她微卷的散落着的头发,一下、一下,就像打在他心上。 他终忍不住上前轻搂住她,“连知……不是趁人之危。我只想说……以前我说过的那句话不曾变。我愿意守护着你。不求你心里藏着什么人……” 一句话,她泪如雨下。 ——祈琛啊祈琛,你让我情何以堪? 她没有推开他,抬头看着他,良久,他以为她要点头了,谁知她终极轻地摇了摇头。泪水混着海风的咸涩落了满嘴,“对不起!”她哭着说,“是我私心利用了你……只是想看他还在不在意我……对不起!” “连知?”俞祈琛微有错愣。 连知终推开他,深深朝他鞠了一躬,“对不起。他说过我自私……如今看来,我果真是罪无可恕!对不起……利用你,还让你担心……我……我会去找他最后一次,尽量理智地与他商谈。别的……都以后再说。祈琛……就算和他分开了,我也做不到不爱他。为了他,我杀了人,还利用朋友……我罪无可恕,又别无他法……” 她转身狂奔。 他只能又一次看着她离去。亦觉得……海风原来,真的如此咸涩。 黄包车师傅赶快过来,“小姐,这么着急,要去哪儿?” “金陵东路!圣亚纳公寓!”她深深呼吸。 “好咧!”他很快地跑起来。 她忆起,上回去留湘苑见他,也是坐了黄包车。夜色如蛊,她甘心受惑。 她不知道李眉具体住在哪里,但也亲眼见到了那辆雪佛兰。 她碎碎念着安慰自己,便站在车边等。良久,她站不住了,也不管周遭人异样的目光,干脆坐下。 ……他会呆多久?今晚会在这里过夜吗? 清晨到日暮。她抱着膝盖坐着,就像很多次窝在沙发上等他一样。 很冷。很冷。 这里的冷不同于北方的干冷,这里的冷夹着湿意,每一阵风似都能把冷气灌到骨子里,入了每一寸肌肤甚至血管的冰凉。 月如钩,顷刻间爬上天际。 她仰望,等得忘了时间,似不觉自己等了这样久。 月色终又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朝霞。万里晴空。 她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不再惊慌失措。——自己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 她终看见他们走来了。 逆光。他走来的样子一如初见时。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不知为何却能看清一旁李眉脸上的冷笑。 “哟,连知,你怎么来了?哟,不会等了一夜吧?”李眉惊讶。 连知便起身,腿却一阵酸麻站不稳。 他,没有过来。 她只来得及扶住雪佛兰车身。 他的脸色很沉。 连知觉得自己可能又病了,因为头晕,一时竟揣测不到半分他的心理。 但他终是把外套取下披在她身上,“怎么在这里?” 她有满口的质问。不管锦芳不管李眉,也至少想问——我和谁在一起,你真的无所谓了吗? 只是李眉在这里,好多话她竟说不出口。单独在他面前便罢,有外人,她还是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姜连知。 李眉自然吃准她的性格,装作无意挽上姜楠的胳膊。“爷啊,肯重新让眉子服侍你,真是再好也不过了。眉子想通了,做替身就替身嘛,反正是一张脸皮长得像。以前是眉子我不懂事,惹恼您。现在想通了,不在意了。怎样——”李眉笑着又看向连知,“连知,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他肯拿我们当替身,已是再好也不过了!” “是这样吗……”等了几乎一天一夜,她早已平静,就直直地看着他,亦像是初见的时候。 眉间心上香 102 吹不散眉弯(5) 他却,终未开口,只是眯眼看她,似不动声色,又似想把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看在眼里。 “火车票祈琛帮我买了。我这就去北平。我当不了任何人的替身。姜景谙,说我自私怎样,我都认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我再爱你,哪怕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不爱我,甚至拿我做替身,这样的事,我姜连知做不到、也学不来。” 她的爱,从来都很纯粹、容不得半点沙粒。 她觉得自己真的跟他跟久了、练出来了,现在说谎也可以面不改色。 “他……会放下这边的事业跟你去北平?”他问。同样地波澜不惊。 “这些都是以后可以商量的事。”她挺直背脊,却不似以前一样破绽百出。她知道,就算没有眼线,他总有办法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一直跟俞祈琛在一起。如此一来,她的心里竟像是被安慰了几分。——因为……他至少还知道,自己的行踪。 爱情,原本如此卑微。他的一句话,从来可以让自己翻天覆地。 “嗯。”他轻哼一声,“上车,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 “上车。”他上前打开副驾驶座,待她上去坐好,便为她关上门。 “呵呵……你看,我说连知不禁试。”李眉巧笑。 车里的连知却听不清她的话。 “炸俞祈琛的电影院,不是为了害谁,是为了撮合俞祈琛和连知?”姜楠斜眼看了李眉一下。 李眉耸肩,又眨眨眼,“好处多多,目的多多。一个目的达不成也没关系。我也没想到效果如此好。”她倒是不否认。一箭几雕,她还真做成了。 姜楠不再多说,进车驾驶。 连知的心却疼痛得麻木。——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买的什么时候的票?”路上,他问。 “祈琛只说买到了,具体日子还没问。”她低头答。 “嗯。” 如此,便又默然了。 “有什么东西想要的,多买点。” “嗯……”连知觉得自己彻底伤心了。——本来,说自己要走、跟这几日暗示他自己和俞祈琛在一起了,是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激他而已。不料,他没有半点反应。自己倒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连知回到家,不好意思再麻烦俞祈琛,这才又托别的同学买火车票。这一来,她打去的便是舒筠。 她本来还想撮合舒筠和俞祈琛的,现在,却也觉自己愈发地对不起俞祈琛和舒筠。 舒筠却也大大咧咧,说没关系,但一听连知要走,便是讶异,“连知你……学都还没上完啊?这——” “家里有些事情,也没法子……”连知只能如此说,心很沉很沉,不会痛,是因为已经窒息。 走的时候她不敢亲口告诉俞祈琛,便给他留了书信一封。等他见到……自己恐怕已到北平。 自己到底还是负了他。 而那日姜楠送连知到家后,嘱咐她好好休息,见她睡了,却也当即就走了。 她来不及看见他脸上落寞至创巨痛深的表情,他已转身。她只见得他冷然的背影。 火车票就是三日后的。 三日,足够她打点好一切。 她看着这个房子,想……这算是,好聚好散吗? 唯一的好消息是,似乎姜颢玮那日听了自己的话,曾找过姜楠谈一次,如此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她不必怕他孤单,却也知道……这事不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他当初是确实爱锦芳的。 她提着那个小藤箱,由阿华开福特车送至火车站,她的手上还戴着那个碧玉镯子。 一切一切,都太过相似。 零星的碎片撞进连知的脑子里,她觉得自己记得那样多,那些人事,终究却恍如隔世……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上辈子,她可曾遇见过姜景谙这样的男子? 来不及想,车已经到达火车站。 她讶异地发现这段路竟可以如此短暂。 好聚好散么……她提着箱子进站,却看见了姜楠。 他围了围巾、没有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睫毛上似结了雾、结了冰霜。连知觉得自己眼睛又花了。 “连知,我来送送你。”他开口,敛尽所有锋芒、情愫与哀伤。只是,来送送你。 她用尽力气吸了吸鼻子,才没让自己掉眼泪。“谢谢。” 他却微笑着冲她张开了双臂。她诧异,他说:“让我再抱你一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又见到你。” 如果……一辈子都不可以呢? 连知马上就哭了。他的脸、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终于,又连你都不知道的事了吗?你说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想过要去北平找我吗?你再也不要见到我了吗? 之后,却感到他有力的臂膀揽住自己。 这个怀抱,她入了,便不想离开。这个拥抱,却太过寻常,没有丝毫暧昧。 眉间心上香 103 吹不散眉弯(6) 他轻声说:“连知,你委屈什么?诶,抛弃姜爷的女人,你是第一个。路上小心。” 她琢磨不清他的意思。她努力抬头看他,似乎也发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他也会怕?他会担心?会舍不得吗? 汽笛声响,她终究只能推开他上火车。 很久很久以后,她想,自己绝对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她的心一刻不曾离开过上海离开过他。然则,那日她说了,他竟没表示,她只有离去。这甚至无关于她本身的意愿,而只是一种意志夹着面子的驱使。 其实,昨晚,离去之前,她还特意去了属于锦芳的那个佛堂。 她看着佛,看着没有感情像是代表锦芳在嘲笑自己的佛,一咬牙就上前把它推倒在地。她很想知道姜楠见状会不会又大发雷霆……不过,自己反正已走了,遭不了殃的。 连知不想,过几日等真到了北平时,敏茹见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姜景谙打电话来,恼羞成怒地说你把他家的佛堂毁了?” 他竟真的生气了!又为锦芳和自己生气! 连知气得谁也不想理。 当然,这已是后话。 她在火车上第一日便遇到了麻烦。 本是端端坐着,身边一名男士、戴了金丝边的眼镜,样貌端正得可以,只是手不知不觉便放到了连知大腿上去。 连知不愿滋事,便尽量往里面靠了一些。但那只手很快游过来,并且动作愈发过分。 连知抬眸,本想出声制止,但见他竟是一脸淫秽样,当即恼怒便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子,貌似斯文的男子也恼了,过来竟是要打连知。 刚扬起手,自己却被撂下。“谁敢动老子?”这人破口大骂着站起来,却再一个被撂倒,而后几个人立刻过来把他拖走。 周围一众人看得咂舌,连知也瞪大眼睛。 收拾猥琐男人的那几个小厮打扮的人中,为首一个过来,笑对连知说:“小姐请回座。我们几个兄弟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那种人渣多,小姐不必为他担心。哥们几个揍他一顿,他就不敢了!” 连知微愣地点点头,道谢后重新坐下,只听得不远处传来那名男子的阵阵哀嚎声,当即眨了几下眼睛,吞了口唾沫。 世道乱、盗贼横行,过了南京站后,连知想去买干粮,竟发现钱包被人顺走了。 卖干粮的老板等着连知付账,看她那样不由鄙夷,“不是吧!我看小姐穿着贵得很呐!小姐不至于——” “我帮她付。”一名男子说道。 连知正欲道谢,听声音觉得熟悉,抬头看竟发现是阿华。她张大了嘴问:“你怎么会……” “小姐,我一是来北平有些私事,二是……你也知道,自从徐来出了事,我就不想在爷身边干了。这下……小姐你都走了,那里我便更待不下去了。”阿华这般说,只有给了些银元与连知,“小姐,这些你拿好。火车上人杂!你万事小心!对了,你在哪节车厢?我们看能不能和人商量着调换下,路上有个照应也好。” “我……我旁边正好没人了,你过来吧。”言罢,连知便随阿华去搬他的东西。 连知心里也乐意有个熟人在身边。否则,她不知道再遇见那种不知好歹的男人,她还会不会有好运气遇到那些见义勇为的青年。 路上连知也对阿华说了自己的遭遇。阿华连叹连知着实运气好。女子一个人、尤其如她这般美貌的女子,一个人乘火车太不安全。 连知听罢便想起姜楠还曾质问母亲不该让自己一个人从北平去上海,如今送自己的,却又是他了。 她叹口气,心恢复了些知觉,便又抽疼起来。一下一下的,每疼一次,眼前便出现一次他的脸。 连知不曾与阿华待在一起这样久过,两人一路上也交谈开来,之前那些微妙的不快都慢慢散开来。是以她心情轻松了很多。 “小姐……爷他……告诉我了,其实你和爷……无甚关系。之前……怎么说呢,阿华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小姐……”阿华挠挠头。他这个习惯似乎一直未曾改变。 “嗯。我都知道。是我自己……做事一意孤行太过胡闹。”她轻叹出声,神色落寞,无半点神采。 阿华见状心里一酸,张口想说什么,突然想到自己妹妹的具体地址终是没拿到,一时竟做不得言语了。 连知没察觉到他的异状,但也不愿再开口。她只盼着,回到北平,到与他再无半点关系的事物中去,自己就会好。她不信,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还不如一个只过了一年半的上海。 下火车后,来接自己的,正是敏茹和白凌云。 眉间心上香 104 吹不散眉弯(7) 一女子从黄包车上下来,而后快速朝那栋白洋房走去。 饶是很久没来了,门口守着的下人自还是认识她,恭敬地叫了声:“四姨太好!” “嗯。”她来不及看他们,步履不稳、是因为走得太快了。 她正迫不及待地走进这栋半年没有来过的地方,紧张得两撇眉毛中间有明显的褶痕。 开门的是张妈。张妈估摸着也大致知道连知事因为李眉的原故,此刻便极不待见她般摇了摇头。 圆滑如李眉也来不及管她,只是深吸了口气便往里去,果不其然在茶室看到他。 他端端地坐在老爷椅上,神色有午后的闲适,对李眉的突然出现,像是不觉奇怪。 “你居然放她走了?她真的走了?”李眉一脸不可置信。 “不然呢?”他轻呷了口茶,“啧,自己的手艺倒真不如她好。” 李眉再吸口气,却是坐在他对面了,随着他清淡神情,自己也似乎冷静下来,望着指甲上红红的丹蔲说:“我……好像一直在陪你演戏。” “笑话了,这不也是你自愿的么?我可曾逼你?”他继续饮茶,神色尊严如帝王。他看向绿绿茶光,便想起她那年盛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她像一只剑拔弩张的猫。他想起她第一次在留湘苑为他煮茶的样子。明明那么青涩,却打扮得成熟、装得老练,着实是……可爱极了。眸子微沉,他不动声色敛去所有痕迹。 “不曾逼我,眉子一切都心甘情愿。”她笑出声。 他斜睨她一眼,而后冷声而笑,“你暗里勾结的那些势力,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走了,便正好。” 李眉张口,“你是怕我对付她?呵……爷你保护她至此?你是怕……我的人对她不利?她走了,你便可以放心对付我、而不用怕我的人报复她了?”话到末了,她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他对她……竟然可以如此?怎么,可以如此? “我还以为——”李眉倏地站了起来,“我还以为爷最爱锦芳呢。红叶寄相思,还有情诗,还有这佛堂……” “你总是爱把很多事混杂在一起谈。”姜楠神色也微恼,“我爱谁不爱谁,由不得你胡乱猜。就算你放大这件事来对付连知,并不意味着,它就是真的。” 李眉愣住,须臾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从我要离开姜府那一天开始,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姜楠总算抬眸看她一眼,“我那不是等着下陷阱给你钻,是意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走便走。谁料,你太放肆、也太不知好歹。现在,走出这个茶室,走出这个门,然后拿出你的伎俩,我等着你来替你的情郎报仇。” “我的情郎?姜楠你以为……”李眉声音竟有微微哽咽,而后自嘲,“是啊,就是为了复仇——”你,便一直是这么以为的……还是特意说出来怄我?李眉看他一眼,却终是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从他竟然舍得让连知离开的这一点来看,她便知道,再无退路。因连知很可能因为这事再也不原谅他,可他为了她的安危仍旧如此。他接下来……就要对付自己了么?李眉不觉可怖,却不由笑了。她曾笑过小菱痴傻,自己此时却竟生出和她相似的心境来。——是啊,不能在他身边,那就当他的敌人,算计、斗智斗勇……这样的时候,自己也仿佛离他很近。她终是笑着和姜楠挥手告别,而后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夜晚,回到公寓,李眉拨通一个电话号码。“呵呵,是我,眉子!” “哟!我说你啊,这打麻将没你,都没意思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呵呵,关爷就只想让眉子打麻将不成?” “这麻将要打……别的东西自然也要……哈哈,你这女人!” “好说好说。”李眉笑,“这回要输什么给我啊?” “心都给了你了,人要不要?”男人道。 “啧啧……那关爷先帮眉子办个事。监狱里的那个杨少,关爷且给人放了吧。我一妹子求到我头上了。”李眉握紧电话。 “成,你上回跟我提过。这——” “呵呵,你且等着。”再调笑几句,她挂上电话,死死咬了唇。不同于小菱自幼生在烟花之地,这种事她到底不习惯,小时候心中只有她的竹马,嫁给姜楠后心里埋怨、却也未曾委身于他人。 她浅浅摇头,一夜无眠。 只是,姜楠对她的调查不错。 她这些年一直暗中网罗了很多人,黑白势力都有。比如——上次炸了俞祈琛影院的团伙。 一阵风蓦地吹来,她受了冷,披衣服起身关上了窗。 夜色如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眉间心上香 105 呵手试梅妆(1) 北平。 前夜下过的雪还没化,风如刀割般刮来。一年又半未归来,连知衣着单薄、一时竟是受不住。 连知兀自坐在车的后座上,阿华适才与白凌云、敏茹打过招呼便离开。 敏茹脸色铁青,但一直忍受到回白府,见白凌云父母外出不在,便当即忍不住大声嚷嚷开来,“姜连知!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怎么回事?!嗯?” 白凌云停好车赶紧进屋拉出敏茹,“敏茹,连知刚到,人够难受了——” “你还敢说话?!”敏茹不客气地对白凌云也嚎去,几乎指着他鼻子骂,“当初就是你拦着我!跟我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福在哪儿!什么破话歪理!你还敢说话?!你——” “妈……”连知拉住她,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只问,“我的房间在哪儿?我去休息会子。” 白凌云碰了一鼻子灰,知敏茹在气头上,也便避开来,当即提着连知的箱子往外而去,“来来,连知,我带你去。” 连知遂跟着他往外而去。这是一处极大的四合院,老式建筑老式家具,却修葺得富贵华美、且加股子书卷气。院子里也有积雪,小心翼翼踩上去能听见冰碎裂的声响。 “这两个人——”敏茹眼望着两人而去,气不打一处来,很有给姜楠打电话把他也骂一顿的冲动。 房间里,白凌云帮连知把东西整理好,看着她呆呆坐着的样子,不由叹口气,“丫头……” 连知于是抬头望向他。他是她的慈父,永远能以一副理解的神情看着自己。连知挤出笑容,“我没事……走的时候他还来送我了。看样子……他都放下了,那我也没什么——” “你们究竟怎么了?”白凌云问,但看见她的神情便转了口风,“丫头,想说的时候,我和你母亲随时准备听。我们是你的亲人,你可以相信我们。” 连知用力点头,可是已没有多余心思去感动于他的话。 帮她摆好最后一样器物,白凌云俯身看着她没有丝毫神气的眼,终开口说:“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哪一句?”连知问。 “要遂着自己的心,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现在就这样来……是真的想清楚了吗?” “哪怕跟他说要走的时候不清楚,现在也清楚了。”她垂着眸子。 “丫头,聪颖如你,涉及到他的事,又想不清了?” “嗯?”连知抬头,看见他微微笑着。 白凌云眨眨眼才转身离开,“阿华偏偏这个时候来北平,不早不晚,真巧啊!也亏得如此能一路上照顾你!好好休息吧,晚上来叫你吃饭。” 琢磨着白凌云的话,连知心里一跳,又怕是自己想太多,赶紧躺下想要赶紧睡。炕是热乎的,但有些硬。她头疼地想自己的身子算是被姜楠给养矜贵了,一时竟是不习惯这炕了。 或者,她只是不习惯他不在身旁…… 心又冷又痛,她觉自己浑身发抖。 她觉得,离他,真的很远很远了…… 气候的巨大反差已然说明一切。 窗外风啸啸而过。北平的风总是很大,有种将万物摧枯拉朽的力量。 她想念他的怀抱,那样温暖的感觉。 “她怎样了?”院子里的敏茹见白凌云出来,小声问。 白凌云摇摇头走近拥住她,“你也是急脾气,明明是关心她。她看样子要睡了。” “这——” “待她情绪好些再问吧。我们逼着也没用。这事有蹊跷。”白凌云轻声道,带着敏茹往厅堂而去。 “嗯?蹊跷?” “纵然你们没血缘关系,你到底该很了解姜楠的。”白凌云道,“他怎会轻易放手?这里面怕还有他的算计。” “他……的确,当时我肯就跟你回来,也是与他说过的话分不开。他说……反而是他怕连知变心——” “且等着看吧。姜楠这个人,唉……”白凌云再度摇头。 遥远之地。上海滩。姜府。茶室。 他泡一壶大红袍,微微的红光,让他想起她的红颊。 独自一人的时候,黑眸再藏不住暗涌波涛。 握住杯子的手用力极大,似要把杯身捏碎。 身后,千里繁花、万里繁华。万丈红尘、锦色如画。 他却独独看不到她。 蓦地,眼里又生出几许笃定神情。 红尘千浪,怎么可以……没有她。 眉间心上香 106 呵手试梅妆(2) 清早的时候,董觉胜打电话给姜楠。“听说,眉子闹起来了?景谙,怎样,把我的手下派过去就成。” “无碍。”姜楠沉声道,“她还动不到我。” “兄弟,跟我客气?”董觉胜老大不乐意扬了眉,“还是……你有别的打算?” “没什么打算。”姜楠唇角勾笑,“她们女人,总觉得,我们欠了她们的。” “你就等着她来?我知道这女人,狠起来可不是一般的。我一开始以为她要对付连知,现下连知走了,就对付你了?” “她那是想一箭双雕吧。”姜楠浅声而笑,“其实没人知道她想干甚,我只是略微揣摩着她的性子,顾着她给的戏演,把连知逼走。” “那丫头……你打算怎么办?”董觉胜觉得自己因了几分敏茹的关系,也很是关照连知。 “且看着吧,若李眉真觉我欠了她,补回来便是。”黑眸微亮,似映入了茶光浅浅,又了然无息。 “你——唉……”董觉胜摇头,知姜楠有其自己的主意,遂便不再多问。但他不解这个好友逼走连知的方式。他明知连知的性子太骄傲,决定留下、就义无反顾,决定离开,便也再没什么可能归返。同时,他觉得姜楠这语气也不对,好像是甘心让李眉找人害他杀他似的。 如此思忖良久,他知道若是自己偷偷派部下跟着姜楠,是极不妥当的,当下却也想不到别的好主意。而纵不是十分了解,他也知道李眉平素接触的都是哪些人物。 这边落了雨。淅淅沥沥。 那边却下了雪。鹅毛般的大雪,纷飞不止,连绵不绝,须臾就落了满皇城的白色。 城郊荒原。连知是半夜前行的,现在已经日上中天。 荒原边只有几家农舍。这里是曾经的马场。 她熟门熟路地前去敲门。 一位大爷走出门b来。“您是……青格格的孙女儿!连知!” “嗯。”连知微笑,“许久……不曾来过了,你们二老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骏风也好得很!你是不是想它了?”老爷子眯眼而笑,“来来,我带你去看它!” “好!改天给老爷子泡茶喝!”连知跟着他向马厩走去。 “连知啊,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啊……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 “去上海了。投奔娘家人。” “如此如此,我说你气色都养好了!南方水土养人啊!”老爷子熟络地和她交谈着。连知只点头。 “骏风受训练受得好,在雪地里也跑得快。”老爷子笑着,已把那匹叫“骏风”的马牵了出来。 连知伸出手,马像是记得她,当即俯首用鬓毛蹭着连知的手,连知笑着,轻车熟路地上马。她穿的衣服颇有些骑士装的感觉,头发亦束起,外套小马甲,是英姿飒爽的模样。 风吹在脸上还是如刀割。她眯了眼,眼泪似乎被冻得缩回眼里,一时竟是流不出来。 老爷子见状眯了眯眼,“丫头啊,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仍记得,这个倔强的姑娘每次难过,都会来这个马场骑马。 “连知啊,想做什么,就去吧。”老爷子给她宽慰的笑。 连知感激地点点头,小步骑马走向荒原。 荒原上落满了雪。银装素裹、夹着萧瑟呼啸的风,天地一片雪茫。美得不可思议。 万物安静。 她一开始并没有疾骋,只是缓缓而行,如欣赏风景的旅人。 人后,眼泪却也到底落了,顷刻凝结成冰。 她有些冷,却并不想退回去。 冰雪,能不能让她忘记他曾给予过的所有温暖? 他……到底不是自己的佛么…… 敏茹知连知心情不好便会去骑马,心下担心,却也只有暂由她去。 接连一个月,连知都来这里骑马,不管有没有下雪。或缓行、或疾驰,让那种心肺都跟着马狂奔一起震动的感觉麻痹掉所有情绪。 直至有一天,有男子背包出现。好像完全不能适应这里的天气,他戴了厚厚的毛毡帽、裹了一层又一层围巾,脸都通红。 “天!连知,我终于找到你!”他喟叹。 是俞祈琛。 “你怎么来了这里?”连知诧异着下马,牵着它走向俞祈琛,心里酸涩难言、亦无奈。 “只是,来和你道别。”雪野中的男子轻轻笑着。整个荒原似都明朗。 千里万里跋涉而来,再找到这处早已荒废的马场。他说,他只是来和她道别。 连知来不及惊愣,他带给她两个消息。一个,是他将要离开中国,二个,是上海那边出了些变故。 眉间心上香 107 呵手试梅妆(3) “你要去哪儿?”连知蹙眉问。 “之前跟你说过家里有政治权力……最近政党变动、出了些问题。爸妈担忧,要我立刻去国外。”俞祈琛表情却坦然。 连知看他冻得受不了的表情,便让他先进屋子里去,她自己把马放回马厩再度进屋后,便托老大爷给他个烤火盆。 老大爷笑得揶揄,“连知这回不郁闷了吧,心上人从上海找到北平来了!”语毕便自觉进了内室。 连知尴尬,却也无从解释起,只对俞祈琛道:“若是政党纠葛,想必我不便多问。只是祈琛……事情有多紧急?那你还来这里——” “出去之后,归国之日便遥遥无期。连知,我知你心意,只是……想要与你好好道一次别。你上次,并没有与我好好道别。” 知道他指自己不告而别,连知皱着眉头道声抱歉。 他忙说哪里是让她如此,是他自己逼着她了罢。 “你的善良……几乎让我无地自容。”连知苦笑,伸手拿过竹签捣了下火盆里的炭,让火更旺一些。 他笑着掸去身上的雪,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不来一趟,哪里能见着荒原之雪?”哪能见到,完全不一样的她? ——她纵马驰骋在雪原中,是冬季最美的风景,如屹立不倒的梅花。 “另外……连知,我还有事情告诉你。”俞祈琛严肃下来,说了带来两个消息的第二个——“姜爷的爱车雪佛兰,被人动了手脚,爆炸了。” 那时连知正端起一杯热水想要给俞祈琛喝,此刻便骤然落地。清脆的声音,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她的耳膜。 她只朦朦胧胧听见俞祈琛着急说:“怪我说话没说全!连知别担心!姜爷没事!据说当时他刚好下了车,只是死了一名当司机的手下,伤及了街上几位行人。连知,连知——” 她慢慢回过神,然后冲他极轻极浅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惨白的脸逐渐恢复血色。纵然以为自己已能忘记、或者至少能不那么在乎。听了俞祈琛的话,连知才知道,他于自己的影响力,不曾淡去半分。 “没事就行。大家安好便罢。”连知把乱了的头发拨弄到耳后。 俞祈琛也起身看着她,“你……不问原因?” “问原因作甚?那里的事……我终究是管不到的。他安好便是。”她咬唇,瞥开眼,到底也怕泄露了眼里的惊慌。 她不敢看俞祈琛,怕会忍不住让他把事情的始末通通告诉自己。她不想让自己再回到原地。而她也真的做到暂时忍下去。 “我陪你先回吧。”她深深吸口气,对上他的时候已经在微笑,“请你吃涮羊肉,当为你饯行了!” “嗯,回去也好。我是问过你母亲知道你在此的。她很担心你。”俞祈琛着手背起行囊。 连知点头,去内室给老爷子告别一声,才遂带着俞祈琛往回而行。他竟想办法弄了辆车来,就停在屋舍外不远。 “这么冷的天,我可是走不得,小时候待在广东,那边冬天是极暖和的。”俞祈琛也只有暂假作没和连知提起姜楠,开着车朝外开去。 她却知道,自己的心再不可能平静。 直至俞祈琛走了以后,她才想,自己应该问清楚了的好。可能就是因为没有问清楚,反而才这般牵肠挂肚。 而她也自也意识到——就连俞祈琛,也离开了。 她送他去火车站。 大家都庆幸着火车没有因为雪的关系停运。 俞祈琛看着连知的样子,就在想,其实一开始来,并不是没有私心。再怎么愿意放手,心里总还有一丝希望,告诉自己——没准她就会同意了。毕竟,她已离开上海许久了,毕竟,骄傲如她是不可能回头了。 然,当他在雪色荒原上找到她时,看到她纵马奔腾的时,便知那些都不可能了。她就算不可能回头,也不可能来到自己身边。 何况,他能清楚勾起她有关于上海的所有回忆。 这一别……是否真的成了永别? 他看着她纵然穿了厚棉袄也依然显得纤细的身子,看见她微笑地叮嘱自己路上要注意点什么,心里,骤然生出剧烈的疼痛。 眉间心上香 108 呵手试梅妆(4) 漫天的雪白突然都如此刺眼,刺得男子如他,也眼眶发酸。 “祈琛,来这个带上。”她把最后一样东西塞进他包里,“方便路上吃!” 语落,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祈琛?”她到底蹙起了眉头。 他没舍得松开,声音那么那么沉,“再见了,连知。” “连、知——”他最后用广东话念她的名字,唇角终于因发音的关系轻轻扬起。 “珍重。”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到底也有几分深重意。 “国内时局动荡……白家亦身陷其中,一年半前还受了牵连,你万事小心。届时,我会写信给你。”语毕,俞祈琛终是把自己将要去的地方的详细位置所在告诉了连知,连知记下,告诉他回写信给他。 曲终人散。到了落幕的时候,该走的人再有不舍也只能离去。生活不像连知和露西所演的那出话剧,灯光暗下之时安东尼和鲍西亚可以大大方方地拥抱在一起,时候到了,该退出了,再由不得你。 彼此的人生,之时暂时靠近过,却也更无可能再有交集。 连知挥手向他告别。 他眼中她的容颜慢慢模糊,然后定格成一张黑白照片。他穷其一生都舍不得丢弃。 “珍重”二字,看起来容易,真要开口,却觉吐出这两个字需要耗尽生平所有力气。 至此,别过。 红颜似水、岁月如烟。你轻巧转身,一切都可以没有痕迹。 蒸汽火车冒着白气,一如落雪。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连知次日便又去骑马,直至骏风都没了力气。因为长时间骑马,两腿间酸涩无比,连知回家发现胯下处有了严重的淤青。她掐向那些青紫,竟是希望能让疼痛帮自己忘记心里的痛楚。她想,她做不了真正的骑马纵横的潇洒人,心中注定被俗事缠绕牵扯不清。 “爸,怎么回事?”男子跑进白洋房,看样子路上十分匆忙,头发都有些凌乱,额上有显而易见的汗水,此刻看见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形容安好,才微喘口气,抬步走向他。 此人正是姜颢玮,他走向的那个人,便是姜楠。 “无碍。先坐。”姜楠眯眼,深邃的眸子里有浅浅的光彩。 姜颢玮蹙眉间,坐到他对面,忍不住问:“是李姨做的?”他的手下,已然查到很多消息。 “她胆子一向很大。”姜楠却是微笑,好像丝毫不当回事,只眯眸间,仔细地看去了姜颢玮,“先不提这事。你呢?颢玮……这些年,我们两父子的关系,不需说明,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发生……我知道你的人在查。那么……你怎么突然如此了?” 姜颢玮听罢便倏地对上他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叹口气。“她找我谈过。她说……你很爱母亲,说……如果她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她希望我能与你和好。” 他亦不知,自己说到连知时,心口竟有酸涩的感觉,怎样也驱之不得。 姜楠心里也是一怔,但极快地被自己压抑下去,只是黑眸里的色彩,到底也变了。 “那么……你与我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姜颢玮不由便握紧了手,“难道说——” “你母亲在你心中印象好,从小到大,我不便多说什么。有些东西,说出来对大家都不见得好。所以,现在我亦不会多说什么。虽然,可能你已经查到很多东西了。”姜楠浅声道,“你只需知道,她很爱你便是。” 那些怀疑的、尚未证实的话,那些心里缓缓的犹疑,突然因为他这一席话而明晰。 他隐瞒了二十年,自己误会了二十年。 姜颢玮的眼眶竟有些发红了,他及时地起身、再转身,亦没有说明自己对真相的了解到底到了哪一步,只问:“那么,连知一直误会了,你……” “还不到时机。”良久,姜楠只道这么一句。他在给她时间,仍然在给她时间。 姜颢玮听闻,背影僵了僵。 眉间心上香 109 呵手试梅妆(5) 当年,姜楠于锦芳,不一定说是爱,但他到底对她是极好的。 两家因生意上的关系来往甚密,娃娃亲也自幼定下。 娶妻锦芳,他从来都默认。只是外表看似温润的锦芳,骨子里却倔强,一开始竟是怎么也不愿意嫁给姜楠。 姜楠年轻气盛,自是由不得她胡闹,加之双方家人的唆使,他自然而然娶了锦芳。 锦芳没再反抗,也安稳做他的妻子了。至少,姜楠是这么认为的。 当时,除了这两家,还有一人叫关凛,和姜楠、锦芳算是一同长大,彼此关系极好。 那时候的姜楠远没有如今的城府,倒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热血模样,对朋友掏心掏肺、对妻子也是极好,真算得上是有一颗赤子之心的。 ——直至那一日,他看见表面温顺的妻子和自己的兄弟关凛在一起,拥抱、亲吻…… 他才明白自己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与关凛称兄道弟、与锦芳举案齐眉,实在太过可笑。 这样的双重背叛,让他此生最痛恨背叛。 越有一颗赤子之心,知道真相后受的打击便越大。这件事在他心中成了魔障,再怎样也挥之不去,他开始有了疑心,开始算计,开始招招筹划。遇见连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真的爱她,便要用尽一切留她在身边。自己比她大了太多的年岁,她还年轻,他,怕她变心、背叛自己。 所有的魔障,人如姜楠到底不可能说出口。 而他知姜颢玮从小极爱自己的母亲,此等污秽之事定能破坏所有他心中关于锦芳这一慈母的形象,他亦不愿姜颢玮心里有和自己一样的忌惮、甚至不相信女人,便一直隐瞒至今。姜颢玮便一直以为,是姜楠从不爱自己的母亲,不回家不理她,她才只有念佛、万念俱灰。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误会。就如一开始接近连知,只为借她报复姜楠,谁料最后竟被她牵动了心思;他以为自己真的很恨姜楠,谁料知道他的车被人爆炸、他差点被害致死,自己竟是那般担心这个父亲。 而当年,姜楠的确从此在生意上处处刁难关凛、与之关系彻底决裂。 但锦芳真正伤心的地方在于,关凛见生意受挫,竟主动上姜府向姜楠赔罪,说他做了错事,一时意乱情迷,以后绝不会动锦芳一根手指。 那些虚与委蛇、阿谀奉承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锦芳的耳。 姜楠时候对她说:“这几个月,我让他生意上受了挫折,气出够了,何况也想清楚了、冷静了,本已打算放过你们。”他给她看一片红叶,“一生一代一双人。”这是他亲笔写下的祝福。那“一双人”本指的是关凛和锦芳。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何况对锦芳他只是气背叛与欺骗,到底没有太多爱的成分在里面。 “不料,他倒是比你想象中寡情。”姜楠说着残酷的话,把红叶扔在地上。 锦芳泪如泉涌,捡起红叶、收起来,也不知是在纪念姜楠,还是关凛。 彼时的她,尚怀有身孕。关凛不再找她,姜楠开始不回府,她也彻底寒心。姜颢玮的出世也没能挽救她。她一心向佛、后到底郁郁而终。 岁月沉淀。 所有伤痛都不复存在。 只是魔障犹在。 是以遇见连知,他那么小心翼翼。 红叶、照片后来便入了敏茹的手,上回李眉前去苏州找敏茹,便从那里得知一切,会来导了这么一出戏。 然则,李眉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只以为姜楠是极爱锦芳的。 所有人误会便误会,关于当年的事,所有人都受伤,姜楠一个字也不愿提。 他爱的人,现在离自己很远很远。那里的雪这几日终小了,但寒风很大很凛冽。 朔风更吹三月雪。 不知不觉距离连知离开上海,已经很久很久了。 “连知!,给白凌云送到学校去!”敏茹见连知在院子里也闲着没事,便给她一本夹着好几页纸的书,“这人活越大越糊涂,昨儿还说要用的。你快去,我忙着做饭!” “好。”连知也并非第一次干这种事,自是知道白凌云办公的地方在何处,当即骑上小单车便往国立北京大学而去了。 她几乎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在上海养出的精致打扮早已不知哪里去。女为悦己者容,果真是千古不变的真理。爱自己的那个人不在,打扮精致去给谁看? 而现下也果真是哪里都不太平。 这回连知自己不像火车上那么倒霉,但却在一个胡同口看见几个青年欺负一个女子。她到底看不下去,也不能傻傻地上前帮忙,便嚎着:“警察来了!” 那些青年赶紧跑开了,警棍挨在身上的滋味,绝不好受。 连知见大冬天的,那女子却衣不蔽体,便上前扶起她。正在这个当头,那几个刚跑开的青年却又回来了,大声咒骂:“他奶奶的!这死丫头片子竟敢骗老子!我就说这里平常人来得少,怎么会有警察!亏得留了个心眼!” “老大!正好!一起干了!”周围的兄弟们应和着。 眉间心上香 110 呵手试梅妆(6) 连知大惊,却已来不及,紧紧握着手心,起身要逃,却被人拉住头发一把拽回去。 枪响声却传来。 自发生上回开枪杀人的事,连知再听不得半点枪声,当即极度恐惧地捂住耳朵。 那些青年全部都跑开了。 有一个人,戴了帽檐很低的帽子远远站着,正是适才开枪把不良青年吓走的男子。 连知看不清他的脸,却对那身形太过熟悉。 男子很快走了。 连知蓦地想起他是谁——姜楠的手下,山沐。 心跳速度之快更甚于刚才面对那群不良青年时。 来不及听身后的女子出言感谢,连知骑上单车便朝山沐追去,最后稳稳停在他面前,气喘吁吁。这时的山沐恰好上车、关上车门,不理连知,发动了车子。 连知大开双臂,绝不让行的样子。 他终于无奈下车,冷冰冰道了一声:“姜小姐好!” “你怎么会来这里?”连知沉声问。 “上海出了那么大的事,姜爷的命都受到威胁,我也不想在这里。”山沐答,没有变化一丝一毫表情。 他是姜楠最得力的手下,也最有本事。连知晓得,他不在姜楠身边,姜楠的危险便多了太多太多。 她咬住下唇,看进山沐的眼眸:“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开着车子……是在跟踪我?我——”连知忆起白凌云提醒自己的话。他说,阿华为何会那么巧来北平。而现下她也想起,在人人自危、只求自保的动荡年代,那日在火车上遇到事情,怎么会就有人来帮了自己?——难道,不仅是那些人,他甚至把最重要的山沐都派来保护自己? 似乎是看出她的怀疑,山沐沉声道:“爷一直很关心小姐的安危。” 如石头砸向心口,一记沉闷的痛。连知捂住心口弯下腰,“你……来这里,跟踪我,保护我……都是他的安排?” “爷并不想你察觉到什么。”山沐道,“抱歉。职责所限,我不能多说什么。” 连知对此终也无暇顾及,又问:“那么……你刚才说,他的命受到威胁,为什么?” “小姐不必知道。我只能说,有人想对付爷。”山沐答,又回到车中,“小姐且去办自己的事,不必在意我是否跟着。我也只是尽职罢了。” “他……”连知得不到答案。她不离开,山沐也坐在车上不动。 她知道山沐属于哪种人,半点迂回都不可以,半晌也只有暂时离开,继续去给白凌云送东西。 而那辆黑车,一直不动声色地跟着。 连知觉得,自己的世界,终于再度天翻地覆。 国立北京大学。 白凌云看到脸色苍白的连知,蹙眉问她怎么了。 连知摇摇头,让他不必担心自己。 但白凌云心思也缜密,到底察觉到什么,微笑着安慰:“孩子,现在,还不愿说么?你去骑马也骑了一个多月……该是够了。这么下去,伤了身子,我们都会担心。” 连知吐口气,“我……” 白凌云见状便只有主动引导话题,“你和姜家并无血缘关系一事,你可是知晓了?” “是,知晓了。知道他骗了我——”连知咬唇道,“因为他并不想我当他的妻子。他心中的妻子……只有锦芳。我不是怪他……只是,我要的东西,很纯粹。” 眯了眸子,白凌云让连知坐下,起身递给她一杯水,倒像是要长谈的样子。 连知感受着杯子传来的暖意,见白凌云坐到自己对面,开了口:“丫头,当时去上海,我查到些端倪,后来,虽和你母亲回来了,但一直有拜托朋友调查。” “调查什么?”连知蹙眉。 “当时,露西告诉敏茹,敏茹是张家人,但姜楠后来对敏茹说过,露西因为有所顾虑而没说实话。那么……有关张家姜家的、二十年的真相,就可能还不是现在看起来的这样。帮我忙查消息的朋友,本也说查不到……直至昨日,才给我消息,说有结果了。” “所以——” “这件事,错综复杂,是近来发生很多事凑在一起,这个朋友才找到线索,慢慢查出来的。牵扯很大,姜楠的三姨太、四姨太李眉,还有那个叫宫玉菱的女子。” 都是他曾经的女人。连知闷闷地想,却也忍不住问:“她们……都和这件事有牵扯?” 眉间心上香 111 呵手试梅妆(7) “嗯。说来也巧,我那朋友正好曾经是三姨太娘家的佣人,说三姨太嫁给姜楠,是有筹码的。是因为她知道关于姜楠的秘密。连知,你和你母亲,是姜家人不错,姜楠,反倒不是姜家人。” “啊?”连知这下也彻底惊愣——自己和母亲的身份,实在可以说是扑朔迷离了。 “还有,你看这封信……只是,你莫要被其中的言辞所气。这都是李眉的计而已。”白凌云把信拿给连知看,正是李眉寄来的。 连知皱眉,缓缓看完全部。看完全信,只记住李眉的又一记挖苦。——信中,李眉详细对她叙述了姜家与张家当年到底是怎样一个情景,末了,她说:“连知,他不告诉你,一个是不想你做他的妻子,因为他心中唯一正妻是锦芳;二来,便是怕你泄露出这个秘密、毁了他一辈子的声望。呵,当整个上海滩都知道,姜楠其实不是当年姜老爷子的亲生儿子时,即使还没人敢动他,他也会成为整个上海滩的笑柄!连知,他还是,不信你!” 看着脸色,百白凌云便直摇头,“姜楠这么多年都没说这个秘密,三姨太手上的把柄也是这个,他不说,便有他自己的考究,你可莫要把李眉的话当了真,凡事,问过他才好。” “我问了。他只说让我等……却从来不肯直面告诉我。” “他也,让你等了不是?” “白叔叔,你倒是什么都向着他——”连知嘟哝,心里也是大骇,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到底不能一下子适应。 ——他姜楠,一步步,到底背负了怎样的秘密? 她自是知他的担忧,也又难免苟同李眉的话。 他的秘密,她愿意担着,他受的苦,她也愿意承受。但他偏偏独自扛着一切……着实让人不知该怎么想。 “孩子,我是为你考虑。你还年轻……本来自是无限可能,可能遇到更好的男子。可我看你这般难过,自然是希望你慎重些。有时候一步走错,便再无回头的可能。”白凌云深深叹口气,起身拍了怕连知的肩膀,“好了,且回去吧。晚了,敏茹该担心了。这张家姜家的事,我还没想好当不当告诉她。毕竟她现在已不去计较,因为那事已不影响她的生活,我只怕说多了反倒不好——” “白叔叔,你这是关心则乱!”连知微笑,深深叹口气,也起身向白凌云作了个揖,“谢谢白叔叔。我会……好好想想这事——” 白凌云点点头,便见着她转身离开。 这些事,于年幼如她,承受得的确太多。 之前,以为她喝他真的有血缘关系,她已心伤情伤、承受了巨大压力才和他在一起。现下,知道他们没有关系,之前的所有挣扎与压力突然之间成了一个大笑话,她要逃、也是自然。之前她以为他爱她,渴望纯粹爱情的她能义无反顾为他下地狱,现下,却被告知,他在乎的,只有当你那个正妻,她的爱情也突然之间低到了尘埃里…… 怨不得,她要来这里。来这里还不够,她要骑马、要受冰雪冻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伤痛…… “姜楠啊姜楠,旁人尚于心不忍,你又怎能做到让她如此——”白凌云眯眸摇头,——被他那样的人哀伤,终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三十八年前。上海,小雪。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姜家老宅。 刚生下孩子的美丽少妇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仍在不住地深呼吸,痛楚早已让四肢麻木。 “太太……太太!这……这是个女儿啊!”贴身丫鬟面色惊惶地对少妇说。 “什么?”听闻了这个消息,少妇却似才恢复些气力,倏地坐了起来,头上的汗水却甚至更甚刚才,滴落在白若雪的脸上。 眉间心上香 112 呵手试梅妆(8) “太太!太太莫慌!还记得曾经在咱家做过活、后来被您赶出去的张家人?”丫鬟想到一个主意,这般对少妇道。 “说下去!”少妇凝眉。 “张夫人怀孕了,可是那日我路过她家,顺带看看她,她说了,不知该如何养呢!她前些日子——生了个男孩儿!” “你是说……”少妇瞪大眼睛,然后赶快从丫鬟手中接过自己的女儿,一颗泪立刻落下来,打在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脸上。女婴对一切尚不知晓,只是哭。 少妇心痛得要死,可是也心知肚明,自己能嫁进姜府,就费尽了心思,婆婆说一定要生男孩,才让她在家里待下去,现下,一切便都由不得自己…… “太太,幸好,老爷出上海做生意去了。您……就偷偷地……把孩子去换了。给张家人一笔钱,他们会同意的。何况,两家还有往来,双方都能看到对方的小孩子的。您的女儿以后过去了,您自是吃的用的都会送过去,张家人能讨得了不少好处。我相信,他们会愿意的——”丫鬟望着女婴,一时摇头、却也只能为自己的主子做最好打算。 “也由不得……他们愿不愿意了……老爷还有一个月回来。这件事,我让你去办。对外一个字都不要说……也亏得,我这屋子跟冷宫似的,生个孩子都没人来……也不至泄露出去。这一个月……我再跟我的孩子……好好相处一个月……”少妇终忍不住大哭,紧紧抱住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娘亲也没有办法。若是……若是你爹回来,看到是个女儿……又去告诉公公婆婆,这姜府,你我都呆不下去……我以后……也是着实养不起你的,我们母女都得颠沛流离……对不起……”少妇哭了整整一天,也是因此,月子没坐好,落下了不少病根,这甚至可能是由此导致她后来英年早逝的主要原因。 一个月很快就要过去。 少妇让那贴身丫鬟给了张家一大笔钱,甚至连金条都有好几根。因彼时她还是姜家的少夫人,能暂借用权限挪些钱为自己所用。 那天,她与张家人约在一处秘密地方见面,在丫鬟的见证下,她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了张家,张家则把儿子交给少妇。 姜老爷回到家,少妇只说孩子早产了些时候。而婴儿个头着实看不多出什么,姜老爷也便没有怀疑。 那儿子讨喜,少妇抱在怀里只觉有缘,何况他确实为自己带来了福气,因这孩子得尽姜府上下的喜欢,母凭子贵,地位比起从前好了太多太多。少妇对他也便好,一直视若己出,当然,偷偷地也往张家送去不少钱、物,让他们好好待自己的女儿。 只是没过几年,张家夫妇相继离世。 已经有了地位的少妇也有话语权了,当即对姜老爷吹枕边风,说曾在府上当过干过活的佣人去世、留下个女儿却没人养,自己对那孩子有眼缘,想收来做个干女儿。姜老爷想着自己没有别的子嗣,儿子也没个玩伴,也便由了少妇去。 如此,少妇终能把女儿养在身边。 人总是,狠下一回心,就能狠第二次。所以对于那个丫鬟,少妇给了她一大笔钱把她赶走。 丫鬟哭着不肯,说她绝不会泄露秘密。少妇只威胁,没把她杀了都是好的。 丫鬟无奈离开,却在路上出了事,被强盗劫了财、再害了命。 少妇自然是姜楠名义上的母亲。少妇的亲生孩子,则是敏茹。至于那丫鬟,便是小菱的母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丫鬟多次去往张家,邻居一来二去也都瞧了个明白。 小菱后来便听人说是姜夫人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而她自然不知道事情曲折,不知道姜楠跟少妇其实并无血缘关系,是以接近姜楠为复仇。误会一场,错误地开始,再错误地结束。 误会。曲折。谁对谁错早已分不清,也从来没办法分清。 比如,本是千金大小姐的姜楠的三姨太家,阴差阳错聘了张家人的邻居黄氏去府上帮佣。 那时候,年轻俊秀的姜楠是整个上海滩名门淑媛梦中的丈夫。 眉间心上香 113 呵手试梅妆(9) 三姨太家与姜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三姨太的父母便给姜楠提了这么一事,算得上是女方先开口了。姜楠回绝了。三姨太着实伤心。 这黄氏也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便对三姨太说,自己当年的邻居如何如何了,说她手上甚至还有姜家少夫人亲笔写下的信,上面还印了手印。这事当年张家人怕少夫人变卦,让她立下的字据,而张家人多留了个心眼,怕少夫人偷偷对付自己,为寻妥当,便把字据留给了黄氏收着。 黄氏像献珍宝一样把这个献给了三姨太。 三姨太喜欢的只是姜楠这个人,也不在乎他到底什么出身,便欢天喜地带了这个字据去找他私谈。 而姜楠娶她,却不是真的就怕她公布了真相。 彼时的姜楠,刚刚经历锦芳一事,本是季度不信任、甚至厌恶女人,那么三姨太所做已是让他极为憎恶。所以,心情本就灰暗的他,便想着,那便如了那女人的意,把她娶回家。但是,他连碰都不会碰她,也不休她,让她兀自悔恨去。 他也果真做到,回家几乎对她不理不睬。或者说,他也根本很少回家。他在外面不缺女人,否则,也闹不出小菱的事。 去到姜府的她,也真的是悔了,只庆幸锦芳对自己好一些,不料她也早早离了世。 月色几明。花开几度。 姜楠想,自己一度真的是很恨自己这个三太太的。 是她,让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姜家人,于是再不敢有恃无恐,而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是她,让自己彻底不回姜府、流连烟花之地,忙忙碌碌半世也不知为何。 于是,只能一步步把生意做大、赚足够多的钱,才能稍微过得下去。 心里的魔障,却越来越深。 直至遇见连知。 她看似世故,他却在第一眼看见她藏在眼底的清澈。 连知。连知。 他想,他甚至多么庆幸,可以被换到姜府去,如此,才有过来和敏茹一起长大,如此,才能认识她的女儿,连知。 他一定要让她姓姜,不能冠上别的姓氏、她父亲的也不行。 “连、知。”又一声呼唤,却原来是梦里。 他倏地惊醒,大汗淋漓。 北平还有雪。上海的树却都抽出新绿。 她离开自己,真的已经许久了…… 抱紧双臂、一步一步走出校门,骑上车的时候连知依然恍惚,连门口那辆跟着自己的大黑车她也无暇顾及了,抑或是,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有关于他的所有气息一点一点地包围着自己。 到底,她吸口气慢慢朝家走去。 天空放晴,地上的雪已经慢慢化去了。 回屋的时候,敏茹果真睨她一眼:“这丫头,去那么久,我还担心你出事了!我去忙,你好好进屋暖和会儿,小脸都冻得通红。” “嗯!”连知点头进屋。她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电话铃一直响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去接。 竟是董觉胜。 “董叔叔?我去叫妈——”连知这般说。 “我不是找她,是找你的!”董觉胜声音竟有几分焦急。 “董叔叔……怎么了?”连知坐直身体,意识到什么,心下大骇。 “我看景谙是想着你总归走了,他又派了足够多的人保护你,所以自己就无牵无挂了,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和握着听筒的手一起颤抖。 “他前些日子车子爆炸、那日又差点被人捅了。我说派人把他常去的地方都彻查一遍,免得又有人埋炸弹什么的,他非不听,而且山沐也不在,身边又没什么人护着他。我啊——唉,我是想,你要不就打电话劝劝他?” “我……”连知一听他这话终于急了,“他……” “他是我兄弟,我会想办法帮他。只是,连知……你得劝劝他!颢玮生意独当一面,每日也忙,虽说关系和他进展了,但到底好不到哪里去。连知,话我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怎么做,还要看你。” 挂了电话,连知已呆若木鸡。她提起听筒,另一只手转出一个数字,又拨回去,如此反反复复,最后总算拨出去了,却无人接听。她心慌意乱,便一遍又一遍地拨。 眉间心上香 114 呵手试梅妆(10) “连知啊,你在干嘛呢?我公公婆婆马上要进这屋了,你安分点。”敏茹再度进屋,这般提醒她。 “我打个电话……妈你先去招呼他们吃饭吧,我随后就到。”连知一脸惨白。 “你给谁打电话?”敏茹寒下脸。 “我……很担心他。”连知道,而一直无人接听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喂?” 所有所有都乱了。 连知张口又闭口,已经忘记敏茹还在自己面前。她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道:“是我。” “连知?”听筒传来这样的声音。 连知皱着眉想,自己声音这么紧张,他的声音却没有起伏。 “怎么不说话了?打电话,不该是有事找我?”他说,似乎能想象到她是怎么样的心思,有着怎样一副表情。他笑了。当然,连知看不到。 “我……遇见山沐了。” “嗯。”他拧眉,“有些事,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太逞能。” “是啊,你知道的——他都向你汇报过了!”连知鼓起腮帮子。——实在恼恨,他的语气怎么可以这么平淡?! “呵。就这事?” “不是。就算……就这事,你就挂电话了?”话出了口,连知才觉,自己说的话实在太……不着边际。 就连敏茹,都终摇摇头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连知,好好说话。” 这是他常说的话,常把连知气个半死、不阴不阳的话,连知已着急上火到不行,他每每就淡淡来一句——“好好说话。” 连知听得百爪挠心,只能问:“你现在在干吗?大清早……一会儿要出去工作吗?” “嗯。” “我……我想说,你别不拿自己当回事。董叔叔刚给我打电话了,说你那边很不安全。而且……” 如此这般,听连知絮叨良久,他终说:“担心我?” 连知一怔,“姜景谙……你自己小心。我自然是担心的——” 听得她语气中的无奈,他微蹙眉,唇角却扬了,“没事。这边的事,你不要操心那么多。” “那你就让山沐回去。我这边不需要。而且你这样……让我怎么想?我们都分开了——你再派人保护我,你让我……” “你妈反正还叫我哥。那么你便可继续当我的侄女。这算是,一个舅舅对侄女的保护。就这样。这边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你既已把界线划得那么分明,如此,便不用多管什么。” “你——”原来,看不到界线的,从来是自己么?连知愣了,憋了许久的眼泪开始不停地落。 “连知,你好好的便是。” 她抓紧听筒,他那边却已挂了电话。 他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自己。他说,自己好好的便是。他把,最信任的手下派到自己身边…… 连知恐慌,似乎听懂他的暗喻。她那么怕,打开门,正好迎上敏茹询问的脸。 “怎么回事?”敏茹问。 “妈,我想去上海!”没有犹疑说出的话。 “你还要去招惹他?”敏茹扬眉,几乎不可置信,看着她那笃定的神情,不相信转作了无奈。 “我不招惹他……我只去看一看他。有人害他,我怕他出事……我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我只想……见一见他。”连知这般说,心已然飞到了上海。 她知他的魔障。她怕他的魔障。 她的逃避没有解决问题,她骑马也没起到半点作用,反让自己越是不安。 她哪里又知道,姜楠本意也是如此。 对外人的表现,对俞祈琛、甚至是董觉胜说过的话,无非是起到如今这个作用。 放下电话的他,已又叫来了张妈。 “爷有什么吩咐?”张妈问。 他勾唇而笑,“小姐的房间,再去收拾着。” “小姐要回来了?”张妈欣喜,“诶!我这就去!我这就去!爷,太好了!小姐终于要回来了!” 张妈如此开心,除了因为她本身想连知了,还因为这连知不在,姜楠没有哪一天有好脸色,搞得整个姜府的佣人整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她欢喜地上楼,又一次慢慢整理,甚至摆了几盆植物进来,一切生机盎然、像是她从不曾离开。 清晨帘幕卷清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他要让,她的梅妆,只为自己而试。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眉间心上香by寂倾墨(115-116) 眉间心上香 115 风景旧曾谙(上) 行行复行行,道路阻且长。 连知又坐上了火车。 自己就做过这么几次火车,却始终在来回往返北平与上海。 连知把头靠在车窗上,心跳始终如鼓。 山沐这时候已直接坐到了她对面,戴了帽子、不苟言笑。连知也不开口,一路都是屋檐,当然,也得以一路安稳。 上海滩。 园子里的新木抽芽,草坪也慢慢绿了起来,一切都看起来美的欣然。 女人十指的丹寇一如从前,如盛放在春季里艳丽的花,倾城而立、独一无二。 “李小姐,我该如何做?”男子走近问。他已远非当初的模样。现在的他胡子拉渣、穿着也靠了李眉才体面些,远不是从前那个杨少。 “之前,这里爆炸、那里爆炸的,都是混淆视听的。我昨又找过他一次,与他当场发火、彻底翻脸。”李眉眯眼,看向杨少。“明日,同样会有一次混淆视听的事发生。他会信……因为之前,他知道我这些年结识了太多人……那么,这些人说做的,无非是演戏。他们害不了他。那么——你才是我真正的王牌。” “我明白,一切听你的吩咐。”杨少点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为家人报仇!” “嗯。你……去准备一下吧。” 李眉吩咐完毕,却是伸手紧紧按了按头部。 昨日。她最后一次去找了姜楠,地点在他手下的一家茶楼。 她本是真的打算,再给自己留最后一次余地。 毕竟,真的还有余地,不到两厢厮杀、不到她使出最后杀手锏的地步。 午时刚过,姜楠不过是按着习惯在午后吃茶、再尝些甜点。天气尚冷,但目光暖融,算得上是个良好天气。 李眉穿了旗袍、外套针织毛衣,踩着高跟鞋踏进茶楼。 她去包厢找到姜楠。大厅里有人弹琵琶,弹什么不好,偏生是《十里埋伏》,似乎暗示了,她和他的谈话就是招招算计、步步惊心,到最后是绝对的“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马枪鸣。” 谈话在最初,便成了剑拔弩张之姿态。 李眉的脾气像爆炸时的火药那么烈。她再也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到最后她连桌子都敢拍:“你要知道,以那些人的本事,早就可以杀了你。你爱在车里抽烟,会开窗子,那个时候子弹会随时蹦进你的脑袋,你常去办公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炸弹真要埋、真有心要杀了你,你不会活到现在!姜楠,我在复仇没错,可是没说一定要做死!你发没发现,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向你动手的!是你逼我……不得不对你开火!” 他兀自吹口茶水,连从前在她面前做过的威慑都不再露出。他只淡淡道:“你我相处也许久了,谁不清楚谁?我抽烟开窗,那你可算过那个时间是多少?够不够你的杀手确认瞄准并且下定决心敢开枪?他的枪法有多准?又如何那么精确地计算我什么时候会开车窗?至于埋炸弹更是笑话!我的人真的在,那炸弹你埋得下去?没把你自己炸到不错了!” “那么,你还要继续斗下去?” “李眉,不是我逼你。而是你自己放不下。不经历最后一次,你也放不下。那么,跟我打下这个赌?”他微眯眸子,“敢不敢?” 事情,一定要了结在连知赶回上海之前。 “打赌?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赌?”李眉握紧手心,“在你眼里,我所说所做,就像一个笑话是吧?我是赌、是替身,是笑话……从来,不是李眉……” “你不是谁的替身。”姜楠只道这一句,黑眸深深,李眉第一次看了许久许久。 “不是替身?……我也不是李眉。那么,不让你牵制我,我会毁了你!你若说这是一场赌,那么,我下的赌注,是我的命。同意,你也拿命来换!”李眉深深吸口气、再抬眸仔细看向他。 他端起茶,轻嘬一口,“我会让你明白的。” 哪怕,是为了连知。 他希望自己,学会放过…… 阳光透进窗户格照进的斑驳,如落花成殇。 她到底离去。 如今,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 开始、结束。 灯光始终绚烂。 来往之人无不满面红光。 今次,是董觉胜的大寿之日。 董司令的威名谁人不知,赶着前来巴结的,实在太多。 这是一处大庄园。 白色欧式洋房后面是大片草地,花也有好些,渐次摆开来,美得炫目。 小阳伞、洋桌椅围着草坪中央摆了一圈,整齐而富有情调。 中午宴席已结束,晚间的还没开始。 房子里面在举行舞会,有的人跳了舞去,也有的人在楼上凑了好几桌打麻将,另外的,便是在这草坪上来回交谈、饮酒、吃小吃。 姜楠与董觉胜坐在边上,各人手里都端了一杯红酒。 “你说,那女人会开动吧?今晚这里可是重头戏。你会来这处庄园为我庆生的事,老早就传遍上海。平素这里没什么人管,她埋炸药啥的,会很方便。”董觉胜饮了一口酒,挑眉看姜楠。 “拉这么多人陪葬?”姜楠微笑,“她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而且,她做不来这种没品的事。她该有别的图谋。” “哦?你有法子对付?”董觉胜问。 “尚未,且等着吧。”姜楠晃动着手里的酒杯、却不急喝。 董觉胜见状也大笑,“这好酒你都喝不下咯,只想那丫头的茶哦!” “还亏得你那一通电话。”姜楠摇摇头。 “啧,莫非你不想我打?哈哈——”董觉胜也不多喝,把酒杯慢慢放回桌上,“就怕这敏茹,又怨我咯——” “这么多年……你这份心还没变,倒也难得。”姜楠眯起眼睛,似在喟叹。 “话也不是这么说。因为……从不曾真正得到过她,所以我一直不甘心,追了这么多年。大半年前她重回上海,我看着她的样子、与她聊天,彼此倒像是好朋友。加之后来,看到她丈夫来了,我觉得……也彻底放下了。之前可能是因为见不到她、所以一直心里有个疙瘩,再说当年我对她做出那种事……终究是怕她不原谅我的。后来,真正见到她、与她谈过了,方才知道,从前的,都过去了。她一个女子都能放下,我也,彻底放下心来。” 董觉胜亦是第一次对姜楠说这话。而这些话,也是他这么久日子以来的感触。家族世代从军,他也带过兵打过仗,学不会迂回,神经也粗,未曾想过这些细致的事。他的确是琢磨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思绪理清。 他苦笑着摇头,“儿女情长这种事,到底不适合我。还是老兄你比较有耐心一点!我跟我老婆,现在那就是过日子,一家子乐融融的、倒也快活。兄弟,我说不上你和我这两种生活,哪种好哪种坏。你哪怕与连知在一起了,以后长久了、激情过了,依然是在一起过日子。但……究竟如何,或许也要亲自与体会了才知道。总之,我还是要真心实意祝福一切顺利。” 董觉胜的话,姜楠又何曾不知道。他点头默认友人的话,眼眸沉下去,良久良久,才又说:“这么些年,我们俩什么福没想过?身外之物,现下总归是不那么在意了。外面烟柳既已厌倦,你便安心回家和妻儿共享天伦之乐,而我也……不会放弃连知。” 觥筹交错,一天的时光很快就飞逝。 日渐西斜,夕阳照满庄园,一片暖融。 屋内大厅里晚宴马上开始,菜品都一一摆上。 有仆人过来对姜、董二人说了一声,董觉胜也便起身,看着草地上的人也慢慢往房间去,便道:“走吧。”他心里在狐疑,这李眉到底什么时候有动作。 生辰之宴,本该如斯热闹。只是生日主人担心好友,心思也全然不在上头。 大厅之上来往人也多,姜楠进门的时候被一个女人撞了一下。女人道声:“呀,这是姜爷!我真是该死!真是唐突!” 一张叠好的纸,却悄然无声地滑进姜楠的衣兜。 他不动声色,继续走进屋,与主动迎上来的人寒暄。 “姜爷……您看,那笔生意——” “今天不说这些。今天的主角,可是董司令。”他笑。 递给他纸条的女人还算面目姣好。她挑了一下眉毛,走到电话旁边,转动出一串号码。“董司令在草坪上,姜爷不在他身边。” “好。”对方应下,很快扣了号码。 女人也慢慢放下电话,靠在墙边静静等待事情的发生。 她,是素萍。 离草坪很远的、本属于隔壁庄园的那块地头突然爆炸。 火焰冲天、声波震撼四野,不过,波及到此处,只会把草坪的炸伤,倒不会死人。 不过洋房的玻璃还是碎掉一些。宾客们无不恐惧地第一时间趴下、待声波过去后,又惊慌地站起、飞速从大门逃离。 “妈的,她还果真干了!”董觉胜大骂。 “看她计算精确的,到底不敢把大家都弄死。”姜楠冲素萍点了点头,素萍便提包急速离去了。 董觉胜尚未觉察,只让姜楠快回去:“这宾客里面肯定有奸细,以为你还在草坪上,没进屋呢。你看,否则怎么能你刚进屋,那里就炸了。”  “她想炸的……倒不一定是我。声东击西……等一下的事,才是她想要做的。”姜楠这般说,也不去管董觉胜反应过来没了,拍拍他的肩膀,须臾也往外而去了。 军队涌进来,都是董觉胜的手下。他们已把周遭严严实实包围。 “先让众人散去!”董觉胜不耐挥手。 “可是司令!”诸人想劝,但将命不敢不从,也只得让开来,改而劝他快快回府。 董觉胜的妻子也哭成个泪人,“是不是有人害你啊?谁敢害你!竟把脑筋动到你头上……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好——” 董觉胜只有忙着去哄。 姜楠的手下也把福特车开过来:“爷!回府吧!姜府守卫多!这外面,还是不要轻易多待来得好。” “嗯。”姜楠应下,却又说,“你回去对弟兄们说,董司令受了伤,一时不敢动,便只有请医生过来。你把那些手下都叫过来。军队的到底不如那些学过近身搏斗术的杀手们。他们守在董司令身边才好。” “可是,我怎么看见董司令——” “照我说的去做便好。”他沉声嘱咐,“你先去,去了之后再来接我。” “是。”手下应下,点头跑开。 姜楠与董觉胜是拜把子兄弟,谁都知道两人感情深厚。 现在一个出了事,另外一个即使知道他身边甚至有军队把守着,也要抽调自己的人手过来。这一点,稍微了解姜楠或者董觉胜一点点的人都知道。 姜楠手下如是做了,把身边的弟兄都叫了过来。 而在这期间,姜楠给一个人打去了电话,“我们也谈过许多次了。这一次,我们之间,也算一个赌。” 电话那边的男子静默良久,最终吐出一个字:“爸——” 姜楠给他言明一切。他的计要成功,要靠姜颢玮。 算计也罢。这一次,他赌能不能打开所有人的心结。 紧接着,他便跟着手下坐车回去了。路上他缓慢地吸了一支烟,烟雾迷蒙在夜色中。是的,又是夜色。 很多事情,将在这个初春的夜晚有个结束。 姜府没有守卫了。 一切都那么静默。 他差手下把车开去停着,自己则在这后园子慢慢踱步。 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街灯洒下片片白光,有许多小虫子围在灯的周遭,飞旋盘绕、似永不停止。 如此这般,他踱步良久,没有叫人来,也没有多的动作。 终于,他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那人拿枪的手伸直微微颤抖,他不敢相信,他真的有机会杀了姜楠。 夜,看似静谧,谁知又有多少人潜伏在这背后。 饶是李眉,也藏不住,缓缓走出来。手指上鲜明的丹寇,仍如暗夜盛放的优昙花。 她缓慢走到他身边,却也没有靠很近,“我……赢了么?”她的声音颤抖。 她亦知道,一切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她知道,人如姜楠,为了董觉胜,能做到如此,可是—— 正好有一片光落在他的眼睑上,如同波光一点点掠过那湖深潭。他永远让她看不透。 她的身子亦在颤抖。她无法言说自己此刻的情绪。 是喜悦、是悲伤?是无奈、还是癫狂? 可是此刻的她却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情绪。 自己一直以来……就是想杀了他么? 但自己明明,和小菱不一样的。 杨少没多给她时间,“李小姐,谢谢你!我动手了。” 他顷刻叩响扳机。 枪响的那一刻。脑中压了太久的东西才轰然鸣动,尽数涌上脑门。 那一刻,她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么久这么久以来,纠结、挣扎,为的到底是什么。 身体先于意志而动,她大步向前稳稳护在姜楠面前。 倒下的那个人,却不是姜楠也不是李眉。是杨少。 杀他的人,也从夜色中走了出来,是姜颢玮。 放下姜楠的电话,他发疯一般的赶过来。 他决定出手的那一刻,已说明一切。 像是还没明白过来,李眉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变。 姜楠凝眉,而后开口:“你身边那个素萍,是我的人。” 于她的计划,他早已了然于心。 李眉却不为所动,似乎终于不去在乎谁赢谁输了。她从前,就是太过不服输。 “我们的开始……好像就是一个赌吧?赌……”李眉笑着跌落在地上。 姜楠朝姜颢玮望去,后者亦在深深喘息,眼睛涌动的光芒,他自己看不到,却极为绚烂。他深深朝姜楠鞠了一躬,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翻动:“爸,我先走了。你和李姨,好好聊聊吧——” 他无需多说。 父子之间有仇,默契却始终有。关于他们、关于那些陈年旧事,一切,终尘埃落定。 半晌,姜楠亦俯身扶起李眉。 她失了所有力气,只靠在他怀里。 他只道:“你虽然装得很柔弱,实则却从未服软过。” 这句话,终于让她流出眼泪。 她在他怀里哭。 她从未曾在他面前哭过。甚至人后独自一人时,她也很少哭。她的坚强,装了许久,让她自己骨子到处都那么强韧。 声嘶力竭的痛楚,她不曾体会过。因为她从不想自己软弱。 今天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是个笑话,隐忍了这么久,潜伏了这么久,跟他有关的女人都出了事,只有自己凭着极聪明的头脑活到现在,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又有何用呢…… 她一直在问为什么,她以为凭自己的城府和性格,要么,赶走连知留在他身边,要么,他死我亡。她不想折中。 直至,刚才,她挡在他面前,她才恍然大悟——有些事,本不需要理由。 自己原来竟是愿意为他而死的。那么,所有那些白费的心计或者痴傻,又算得了什么? “不用多说……我已懂得。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哭过,她在他怀里扬起头。 泪眼婆娑,鼻头通红。她的妆花了,头发也凌乱。 姜楠却说:“你这个样子,反倒漂亮些。因为你现在的所有,都不再是装出来的。” 李眉离开他的怀抱,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去。“也许……我懂了,你为何会那么喜欢连知。为何……每每知道她算计你时你那么生气。那日她看到照片、还有旗袍一事,你发疯,不是因为锦芳。而只是因为,连知……” 他那日去霞飞路公寓,看到她穿那身旗袍,一开始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如此。所以他生气发怒。那日山上,他自知道她居然拿那个旗袍耍把戏,先假装丢掉、又穿出来试探自己,所以他生气…… “所以,谁都可以和你用计,唯独她不可以。”李眉深深吸口气,却也没有再回头看姜楠一眼。 也许,只怪自己自作聪明? 李眉苦笑一下,抹掉眼泪,终于抬步踏进夜色中。 那听到枪响的手下跑过来,大惊失色:“爷,这——” “没事,地上的尸体,你处理了便是。”姜楠沉声道,终也叹口气离开。 他并不可怜杨少。他瞒着他父亲,干了太多丧权辱国甚至丧尽天良的事,实在死不足惜。 次日清晨,小雨。 李眉已连夜打包好行李。既真的决定离去,她也不会留下余地。 她不知道去哪里,想着不如就先去苏州看看吕芳。她们,多少还有些情谊。 虽然,她早已不相信姐妹这种劳什子东西。 比如素萍。 不过……自己和她本从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何谈什么情谊。 她从姜府离开的时候,街上人人都在谈论董司令寿宴上的爆炸案。 “也不知道是想炸谁,要等所有人都进屋子吃饭才炸!虽说那炸弹也远,顶多把院子里的人炸伤。” 街上的人如是说。 若要怪,就怪自己最后一刻没有沉下心、紧张激动地望了去注意那些细节,可是,又怪不得什么,没有发生昨日的事,她根本不能看清自己的心。 李眉讪笑一下,也已经不想去管,素萍从来就是姜楠那边的人呢,还是才被他收了的。毕竟,精明如他,很可能早已察觉到端倪。而素萍要求自己的、关于她丈夫的事,直接让姜楠帮忙岂非更来得快?在这途中,她受不住引诱,答应姜楠做个双面奸细、条件则自是姜楠帮她丈夫一把,这太过自然。 不是不及他的城府深。她只是,又一次输在了人心上。素萍的人心是一个,而她最没把握住的,竟却是自己的心。 梳妆整齐、坐着黄包车,她人不一会儿就去到了苏州河边。 此刻的天都还没大亮。 她没事,索性在河边等着早船开。 四野无人。 她把行李放在地上,蹲坐着,望着河面也不知在想什么。可能也觉得事情结局算好的,虽然不如从前所料,但行李的疙瘩到底已去了。 那把匕首刺在自己背上的时候,她却来不及惊叫已倒在地上。 她浑身抽搐着,背上的鲜血不住地往外冒,颜色像极了她的十指丹寇。 “你……竟然……是你……”她指着一手是血的女子喃喃,却苦笑。 大风大浪里走过,却在阴沟里翻船。 “我昨天都看到了……哥哥是因为你而死的!哥哥是因你而死的——本来,等他出来,再做些生意,我、和妈妈还有活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被卖去做了妓女……不要,我不要那样的生活……我要报仇!” 女子狞笑而疯狂地跑开。 李眉知道她或许已经神志不清了。 那么,也算自己的错? 这是报应么? 那个女子,是杨少的妹妹、连知与露西的同学,杨吕惜。 曾经天真善良的她,也终究成了这样。 码头渐渐喧闹起来。雨停,太阳透过云雾一点点打来,光明,光明。 人们讶异地发现码头上的美人尸体。 “唉,长这么漂亮!真是可惜!” “是啊!还这么年轻!” “她看起来是要离开上海的,莫不是哪里还有家人在等她?太可怜了!她家人怎么办?” 而李眉唯一庆幸的,怕就是自己,半个家人也无。 她的生命定格在一九三四年初春的清晨。微凉。阳光。轻风。 眉间心上香 116 风景旧曾谙(下) 走出火车站的时候,那里已停了一辆车。 山沐先于连知几步开车门坐上驾驶室。 连知晓得是他安排的,也无异议、很快地坐了上去。 她的心跳很快,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刚下火车站,就听见人说,最近上海滩很不太平。昨日董大司令的寿宴上,都竟有爆炸案的发生。 “小姐,先回姜府吧。”尚未来得及与姜楠联络,山沐听闻心里也担忧,当即抿紧薄唇驾车。 不期然侧过头看见山沐都这个样子,连知的心里便更没有了着落。 熟悉的街景、道路。 连知不觉久远,因为心真的未曾离开过。 又看到那栋大洋房的时候,她的心呼之欲出。 “姜小姐好!”门卫们躬身。 连知顾忌无暇。最后,车行至后院停下,来不及等车停稳,她就开了车门。 一眼,看到地上夺目的红色。那么炫目的红,一下子刺痛她的眼睛。 胸口的疼痛让她弯下了腰。 她想开口,却无半点力气。 须臾山沐也跑过来,看见那滩血迹,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口,又向大门口跑去,问过那里的门卫,才知姜爷并无大碍。 那滩血,并不是他的。 山沐方才折返,对连知说明。 “小姐!小姐回来了!” 是张妈的声音。 连知回头,便看见张妈小跑着过来了。 “我就知道,小姐会回来了!刚在二楼上见着您,都不敢相信!”张妈欢天喜地。 连知朝她挤出微笑,还没从巨大的恐慌中缓过来,心跳声依然清晰可闻。“张妈!” “来来来,小姐快些进屋!爷今早出去有事,大家也不知你今天回来。你等会子,我去给爷各处办公的打个电话!” “不必。”连知咬唇,拉住她的手,摇头,“不必管我。他没事……就好了。我也不管了。我这次……仅仅只是看他好不好罢。总归是要走的。” 顾不得张妈怅惘的表情,但连知到底敌不过张妈的劝说,一会儿后还是跟着她往大洋房里去了。 里面的一切一如从前。 她不由便朝大厅对过的茶室看去,心思几分不清明。 “张妈,帮我……拿壶水来吧。”坐下良久,她叹口气说。 知道她要泡茶,想来是打算泡给姜楠喝的,张妈高兴:“是!马上就来!” 坐了很久的火车,路上根本睡不好,加之脑子太乱、心又紧张,连知有些头疼,就靠着沙发上按着头。 不多时,眼见着张妈端水过来了,连知便起身接过、去到茶室。 想了很久,她给他泡了碧螺春。这是她第一次给他泡的茶,在留湘苑里。 大棉袄已脱下,她穿了不算很厚的毛衣。手腕上的翡翠颜色如茶,盈盈一动,便是满室茶光。 茶叶的沉浮,是年华的流淌。 连知见状,也觉像他们之间渐远的、回不去的距离。 她拿了大杯子来,给他斟好满满一杯,然后把被子放在水中煮着,是不让茶水凉却。 她走出茶室,对张妈说:“张妈,我先上去睡会子觉。爷要是回来……你告诉他,茶室有茶水就好。他不会,你也莫去扰他。年初,很多生意要谈。” 张妈应下,连知也不再多说,自然地往自己屋里去。 看着纤尘不染的房间,和那屋子里新鲜的植物花卉,她心里沉沉的。 很累很累。 知道他没事后,神经一下子松了,因而连知倒到床上后,很快便睡着了。 席梦思上香气环绕,似乎喷了她喜欢的那一款香水。 她抓紧被子,还是缩成一团的模样。 那个人缓步踏进这个屋子里的时候,再想掩饰,喜悦已染上眉梢。 他甚至进门就闻见了茶室传来的香气,那样欣然的感觉。 他踱步走进茶室。 “请姜爷品尝。先闻瓯盖香,再品茶较好。” 这是她那日在留湘苑说的话。 这句话很简单,但一字不落记下也不容易。 可是,他就是记得那样清楚。 迫不及待端起茶品尝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她在自己身边似的。她端端地望着自己,神色清明、也有掩不住的爱意。 他放下茶杯,当即上楼去。知她在睡觉,他把步子放得很轻。 她因为爱上,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他又何尝有多高高在上了。 推门。 他能听到她的呼吸,一下深一下浅,看起来睡得极熟。 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 香气山沐说她大冬天一个人在马场骑了一个月的马,心里一痛,他上前把她圈在怀里。 仿若梦到什么好梦,她放心地往这个怀抱靠近一些。 姜楠自是大笑,不无自恋地轻抚过她的发,低声说:“是不是梦到我了?” 他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额头。呼吸都粗重起来。 一只手熟稔地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捏搓着。 她的眉头动了动。他便放缓了动作,到底不想吵醒她。 只是,佳人在怀,他又太过于想念她,收回视线看向她温软的唇,他神色暗下,终于低头攫住,开始只想亲一下,一触到她的柔软,他终忍不住轻轻啃噬起来。熟睡过去的她呼吸不顺想要张嘴呼吸,他的舌便得以滑进去。 茶香?碧螺春?茶水,滚烫…… 即将由梦转醒的连知脑子里不清不楚地滑过这些念头,而后睁开眼睛。 那带给自己茶香的……竟是他的唇舌。 见她醒了,他揽她愈发用力,手掌紧紧贴住了她的背脊,顺势轻抚着,掩不住的欲望。 连知喘息不得,全身柔软。 她的脸都憋红了,他才放开她。 她张嘴大口吸了几口气,然后却不知说什么。 他的掌心那么热,他的眼那么热。 她便猛然想起因为北平冬天的风太大,她又不知死活地在大风里骑马,皮肤吹伤,现在他离自己那么近,一定可以看到那些干裂过、还没缓和过来的痕迹。那会多么丑?她一下子捂住脸。 姜楠只以为她是害羞,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番缘故。 他也没多动作,把手贴上她的手背。“不闹你了,快睡吧。”他的声音微有哑意。 “你……”她睁眼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连知。我会……忍不住。”他大掌蒙上她的眼,用暗哑的声音说。 连知立刻闭眼,干脆转过身去。 心,跳动不止。 这重新见面的方式,着实让她始料不及,又哪有功夫去想该说什么话了。 她感到他重新圈过自己,双手都握住自己的、放在腹前。 “睡吧。我也正好累了。一起歇会儿,再起来用餐。” “嗯。”她唯有应下。 此番情景实在太过尴尬,一切,只好等下了床再说。 虽然只来了连知一个人,张妈却已觉得热闹了很多。 晚饭上,她叫厨子多做了很多很多菜,全是连知爱吃的,摆了满满一桌。 下楼的连知看的咋舌。 一不小心回头对上姜楠的目光,她又立刻避开。 不过是一个吻,就把自己打回原形? 连知在心里叹口气,姜楠却已帮她把椅子拉开,让她坐下。 “薄荷糕,刚出炉的。”他贴着她的耳说,满意地看到她脸颊立马红了。 她不由摸摸自己的脸,懊恼地感受着上面的粗糙。 这上面,倒是张妈细心,当即过来说:“皮肤有些皴了呢。小姐别怕,一会儿我把上好的油拿来,擦擦就好了!” “嗯……”连知脸更红。本一直没想起这茬,见到他,却就又注意容貌起来。 他给她夹一块薄荷糕,又夹了许多菜。 待张妈笑呵呵地走远,心情慢慢放松许多,连知才睨他一眼,小声说:“还在电话中说什么当我的——刚才却又……” 他只看着她笑:“那你喜不喜欢?” “姜景谙你——”她回眸,撞进他浓情的脸,后又低头默默吃菜,索性不开口。何况,她的确是饿了,也顾不得姜楠在旁边,大口大口吃起来。 “呵呵,连知,慢点。”他把水给她放在旁边,轻轻顺着她的背拍。 连知很想哭,又觉得不好,就拼命忍住。 待吃完,姜楠便牵起连知,问她要不要去后园子逛逛。 连知点头,说吃撑了,反正挣脱不得,就跟着他去了青草坪。 看到那些秋千,她想起露西,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感慨良久,她想看一看他的脸,一抬头,才发现他也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那个……”她终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你……都是你不说清楚……害的我远远跑来。” “呵。”他揽过她。 连知环视园子,看见地上那块血迹已被清理干净,不由问:“那滩血……是怎么回事?” “不用管。都过去了。连知,都过去了。”他把下巴抵上她的额,“怎样,你现在怎么想?” “我?”连知突然想到他的身世,“很多事……我都知道了。只是——” 只是,关于锦芳,她终有不可释怀的痛。 他的眸子暗了暗,也没多说,陪着她逛了会儿,就说天冷,让她回去好生歇着。 有下人却拿了报纸慌慌张张跑来。“爷!您……您看今天的报纸没?” “怎么?”姜楠沉声。 下人便递过报纸。 姜楠和连知便都看见,那篇关于李眉之死的报道。 连知惊愣地捂住嘴,全身一寒。 姜楠把报纸退给下人,亦是一脸凝重。 他见连知的样子,把她往洋房里抱去,“连知,我不许你乱想!” “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被……”连知惊出一身冷汗。她哭了。再与这个女子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她不曾想过,她会死去—— “连知!”姜楠皱眉,抱起连知贴紧她的脸,“别这样,所有一切,我都会对你讲清楚。都了结了。” 听他主动解释,连知反觉蹊跷。她张口,却终于哑口无言。 她想,仅仅有爱,果然还是不够的。 爱之深,疑之深? 这算什么谬论? 她掩下所有的不安,当晚很早就在自己房里睡下。 她没有去姜楠屋里。 他也没有强迫。 次日,姜楠问她:“有没有什么打算?回学校?” 连知摇头,“先不急。听说董叔叔寿宴上出了事,好久没看到他了,我去看看他吧。” “也好,我送你过去。”姜楠理好衣服,拉着连知吃了早餐。 连知有些心神不定,想陶醉于此刻的美好什么也不理,可她的性子从不允许她如此。 去到董宅的时候,连知又一见着了董夫人。她笑着问过好,只道自己是姜楠的侄女,来替他问好来。 董夫人笑着迎她进来。不过,这姜楠和其侄女之间诸多暧昧故事在上海滩上层社交界里面,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她也不说破,全由她进来,只是不由多瞧了她几眼,暗忖果真是个漂亮丫头。 “哎哟,连知!你可来了!”董觉胜大笑。 连知却道:“董叔叔,我有话,想要问你。” 看她的样子,董觉胜便点点头,让身边的人先下去。偌大的客厅,便只剩他和连知两人。“丫头,回来不是件开心事吗?怎么又这样一副愁苦脸?” “你那通电话……是几分真,几分假?”连知吸口气看他。 董觉胜大惊,“丫头,这话什么意思?” “我知他有危险。可是他会没有把握?”他真是,计不嫌多,“兄弟如你,也不知道他那做给外人看的把戏,几分真假?” “丫头,我还会骗你不成?作业那爆炸案,不就是李眉为算计他做的么?”董觉胜叹口气。 “李眉……”连知神色微僵,“先不说李眉。就说你的那通电话,故意的吧……你们故意让我担心他,好让我回来。他算得多么准!怪不得他当初肯轻易放我走,他是有让我回来的把握。就连祈琛……罢,他算到我会回来。我回来就罢吧,他是怎么对待李眉的?” 见连知越想越远,董觉胜忙道:“丫头,你别乱猜!你——”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我走,是怕我察觉到某些事。我走的日子里,他一定着手做了什么的。他终究,什么都不愿我知道——” “连知!话不能这么说,他是为了保护你!眉子出事的消息我看见了,报纸登出来,是为了让人认尸。可是这跟将姜景谙可没有一点关系!小丫头瞎想什么!他怎么说?你就偷偷跑来问我?他要是知道得气死!” “我……” 他长久以来的隐瞒,的确让她伤了心。不想怀疑,却又忍不住怀疑。 她终不问什么,和董觉胜随意聊了几句,便起身说要走。 “丫头……你这……你都回来了,好不容易跑一趟,不会又——”董觉胜着急。 “董叔叔,给你说句老实话。”连知叹口气,看向董觉胜,眼神却终究因长久的考虑而沉寂,“我不回北平。可是这次回来,我便没有打算再和他在一起。我做不到一个人在北平,听不到他的消息,那样我会一直担心。所以,我也许就待在上海……可是,我也做不到回到他身边。因为,就算这次好了,我和之间……没解决的事,以后还会闹。不如……给彼此留下个好印象——” 她只想要,能想看到他的时候,远远看他一眼就好。 这般说话,连知便离开董宅。她不想那么快回姜府,走着走着,便到了霞飞路。 她没带公寓的钥匙,所幸在那儿做管理的还认得她,帮她开了房门。 进屋,她发觉这里也收拾得喝你干净。——难道,他常来不成? 连知咬唇,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已明白,很多事,不是有爱就足够。相处的本事太重要,个人的原则也太重要。 开门已好半晌,她才看到门口地上有封信,又是李眉。 这是,她在做那最后一击前干的事。 人如姜楠,有想没想到,她死了,还留了这么一手。 信上说,俞家出事,俞祈琛被逼得离开中国,跟姜楠脱不了关系。 上面罗列了很多可供连知查证的办法。 可她已懒得去理。 那样累了。她坐在地上,动也不想动。 眼见着天色渐晚,她收拾好自己,回了姜府。 姜楠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又收拾好了行李。 他逆着光走进。年华,斑斓。 她一下子眯了眼睛。 姜楠见着客厅里摆放好的行李,眼色,已不仅仅是寒气。 他上前攀住她的肩,“连、知?”声音沙哑,深沉而有力。 “景谙,你一直在算计我、和我身边的人……”她盯着他看,“你一直以来,什么都不愿告诉我。那么,这回,我是真的不问了。因为我是那么害怕答案。我什么都不问。” 她抬眸,伸手也挡住他的眼睛。声音,在空寂的房间,显得那样分明。“你也……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又会忍不住,又会心软,又会留下来,到时候……还是一样的。” 他的眼。她从来望见了,就移不开。 “好吧。经历了这次,我也相通了。你的计也好,或者的确是我想多了也好,我离不开你身边。我想看着你安好。可是……我也不能心无芥蒂地,继续不明不白和你在一起。再见!” 她绕开他,要前行。 他倏地抓住她的手臂。“连知,你定要如此?” “要如此。” “你问我要一个解释的时候,我说时机未到、未说半句。现下,我想解释,从头到尾给你解释清楚,你却已……不想听了么?” “不听了。” “那么,我放你走。” “好。” “陪我,喝一杯酒可好?不要茶,这回要酒。” “好。” 当晚,月色分明。 他们面上,像是毫无芥蒂地,交谈,谈生意谈人事谈这些日子里各自的见闻,不谈风月。 醉酒陪君三千场,不用诉离殇,痛饮从来有别肠。 她还是喝一杯就醉了,脸红红的,靠在椅背上,头脑却是清醒。 因为,她又一次做出离开他的决定。 “连知,人是没有办法后悔的,你可知?” “嗯。”她点头。 “那么,这回放手,我便真的放手。” 她不言。 “你知我的性子,得不到的东西我会一直追寻,可是,真的决定放弃,我便会彻底放弃。” 她觉得自己没有知觉了。 “好。” “那么,你走吧。”他亦不知,她竟可如此坚决。 待她真的抬步离开,他才挥手、把桌上的器物全部挥在地上。 噼里啪啦一地声响。 为什么呢……竟会把她越推越远? 他也没有力气去问,她这么晚要去住哪里。 脚步踩碎了月光。 小藤箱并不重,却似耗尽她的所有力气。 她寻了处旅店住。 她还在猜着,他会不会仍旧是派了人保护自己。——多么可笑,到底还是在期盼着。 她不回北平,也做不到毫不在意留在他身边。那么,就留在上海,这个离他很近的地方,默默守着、听着他的消息。 他们都知道,她并不是不爱。一直爱着他这件事,她也未对他隐瞒。 只是,她所做如她对他所说,她不能与他在一起。 最后,连知找了一个弄堂住下,房租便宜,她也收拾掉从前的冷清高傲性子,与邻居相处得不错,虽然他们上海话说的太快了的时候,她仍旧听不大懂。 她凭着绝佳的气质和英吉利语的优势,在做些翻译工作。书面上的翻译有些困难,她去问同事,同事里很多学识高、建树大,给她许多专业翻译上的知识,她学得用心、也快。 但她不常出门,更多的时候是把书捧回来看。由此一来,她得以读到很多外国作品,与以前读的四书五经全然是不同的感受。 时间在飞,他像是会和你闹脾气的情人。你忽略了他,他便也忽略你了。于是闭眼、再睁眼,如花美眷,抵不过似水流年。 她不是没听过他的消息。 她穿的衣服,还是买的姜家的。 她看报纸,时常能看到关于他的消息。虽然他仍是臭脾气从不让报纸把他的相片放上去。 甚至很多次,她远远看着他的车、和车里他的影子。 她远远望去他办公的地方,便能看到走路意气风发的样子。 她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她也常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一切那好,让她无需挂念。 那日,天空下起细密的雨。 巷口的男子,看着她打着伞小跑进弄堂。 “艾小姐!小雨天,跑快点,小心着凉哦!”沿路有相熟的邻居见了她,这般说。 “好!大伯又去接小环放学啊!”连知笑着回应,面容欣悦。 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弄堂里尽头,他方才转身,步履微有深重。 他是姜颢玮。而这,是在他离开上海之前。 他不知道连知为何没有继续追究当然那件悬案——即她在弄堂口差点被人杀的那件事。 她曾在后来质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把她身边的那些守卫抽走了,是不是他想害她。 但是,后来她便没再问过了,反倒答应与自己握手言和。 然那件事上,确乎是他出手救了她。 他的确当时还存在对付姜楠的打算,收买了姜楠很多手下,那些跟踪连知的,便全在其中。那日他之所以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在那里救了她,不是害她,反而是因为,正是那些手下对他禀告了另有一帮人马跟踪连知的消息。他那日揣摩着不对劲,才前去,正巧,救了她。 他的初衷,本就是为了救她。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动机,只对她恶言相向,那些讽刺、挖苦,几分嫉妒几分懊恼于自己不明自己的心,也有几分对于情之初识的不安。 如今的他已不同往日,但他依然是那个姜颢玮。 现下的他,要离了父亲的羽翼,自己去闯。 现下的他,骄傲还是不可一世,他爱连知,但他永远不要她知道。 这一眼,他告诫,是自己放下她之前的最后一眼。 也许这份悸动这份爱,在不久的将来会淡去。那时的他,出现在她面前,方才会从容。 只是谁又知,很多时候,浓烈的爱只有一次,过了也就过了。 以后再遇见对的人,相濡以沫也好、缱绻情深也好,他那样的人,很可能生命最初的悸动,只会有这么一次。 他已记不起第一次在北平见到她是什么情形。他只记得第一次在姜府见着她的情形。 她慵懒地靠在墙头,视线对上自己才明朗。故作的明朗,掩饰她心里的不耐、焦躁和紧张。 她努力淡定的微笑。翡翠碧玉环是烈日下的一泓清泉,原来,竟在那刻就慢慢往心里流去。伊始水流小,他不觉,等察觉到的时候,滴水汇成河,再泛滥成灾,他已逃无可逃。 然则,他到底是姜颢玮。 他甚至没有与她告别。 三年已过,已是一九三六年末。大年三十。 时间疯涨湮没过咽喉,窒息般的感觉。 连知的年是和邻居一起过的。 有婆婆喜欢叫她“囡囡”,亲切的称呼。 有人趁着吃团圆饭,给连知说媒。连知赶快给回绝了,大家只晓得她叫“小艾”,却从不知她的名,见她几番推崇,只得作罢,倒是尴尬了那名本有跟她相亲意思的男子。 连知一路只避着他的目光,暗自道句抱歉。 这几日,她恢复工作。 她捧了厚厚的文稿前去办公大楼,听见熟悉声音后,不由顿住步子。 “这样写,没问题了吧?”那人问。 “放心,没事,这遗书我帮人拟过太多太多!你不信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这里就是权威啊!”办公室里的人如是说。 遗、书? 连知手里的稿子倏地全都落在了地上。 她怕自己搞错了,跑到走廊门口站着,等来走出来的人,赫然是山沐。 山沐只当看到一个陌生人,很漠然地便转了身。 “谁的遗书?”她叫住他。声音颤抖。一直关注着他的她知道,已经太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她只当他又离开上海做生意了。 “与小姐无关。”山沐走远。 注视着他的身影远离,连知顾不得看到自己同事的呼喊,便朝他跑去,“山沐!山沐!你站住!告诉我!谁的遗书?谁的遗书?” “好了,反正也和小姐有关系。另外两位继承者不在,以后还得全凭小姐处理了去。”山沐不动,转头俯身看着呆若木鸡的连知。 “继承者?”她的小腿肚已发软。 “是。爷横竖,把自己的东西几乎都留给了你。这下你满意了?”山沐眉目间,似也隐见得一丝悲戚。 “留给我?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会……不可能……”她失声惊叫。 她看到了山沐递过来的文件,白纸黑字。她看见他按的手印那么鲜红,恰好印在他名字旁边,他的名字是:“姜楠。” “不会——” “既是如此,你为何一定要离开?你该知道爷做了什么。不是他,你能找到工作?不是他,你能活的如此周全?!”山沐也红了眼。 这些事,连知不是没有怀疑,只是装作不知道。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三年,相望而不靠近。 她如此,他亦是如此。 但此刻的连知,到底恐惧了。 他若命都不在,她如此这般,再留给谁看? 她朝姜府跑去,发了疯一般。 刹车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咒骂声传来一遍又一遍。 她统统置若罔闻。 她的神,她的佛,她一生的仰望所在,怎么可以…… 她朝她的神奔去。路途遥远,红尘喧闹,也不能阻挡一切。 奔。 用尽全力奔。 她认了。她原来一直活在他的羽翼下。她逃不开逃不掉甘心认命一生诚服于他。他有多少解释她都愿意听,听到地久天长海枯石烂,听到大地山河通通不见。 那栋房,那栋象征他的白洋房,是此生的信仰。 寂寞了太久,空守候了太久。 她的红尘还可以很长,他却不然。 她可以耗,他不能等。 她突然如此迅速地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哪怕自己能说服自己只要爱着他就好,只要默默守在一旁就好。 可是却忘了,他的痛呢? 指甲都陷入了手心。 进姜府,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她看见了很多车,上面装满了各种箱子。 她看见姜府熟悉的佣人,正从白洋房里往外搬着什么。 她随手就拉住一个人,“这……这究竟是怎么了?”那栋洋房,越发得冷寂了。 数月前,董宅。 董觉胜叫了姜楠去吃年夜饭。 笔挺的西装契合。坚毅的脸依然显得俊秀。无疑,姜楠模样从来是生的极好的。听着屋子里的笑声,他抬步走进,有佣人赶快过来为他脱去西装外套。 “觉胜,倒是你还记得我这个孤家寡人啊!”他笑着,走进去便接过友人递上的酒,“哟,来白的?” “老久没喝老白干了!”董觉胜大笑,拍向友人的肩,“前些日子寻你不到,你去哪里了?这人越活越大,我看你是越发爱跑了,老不在上海滩见你!” “我在的。”姜楠回笑,“又去了趟金陵罢,见了几个老友。他们非拖着谈生意,我哪有什么生意想跟他们谈?” “哈哈哈,的确,你现在一个人。这钱赚太多了也没处使——这过年了,颢玮和露西可有来信?他们——”董觉胜言罢,凝了几分眉。 “来了,都说一切安好。我也放心。露西这丫头还没跟王承络结婚。我说这两人也真能拖。” “他们都年轻,急不来。哈哈,老姜,你也开始操心这些事了!” “一个人,回家没事,想的也就多些了。”姜楠笑。 董觉胜眸子暗了暗,没有提那个名字。 次日,大年初一,几个兄弟约在一起打牌。 热闹情形。 有人端来一个茶杯,姜楠随意端起喝,却见着茶杯下有一张纸条。 再随意往楼下一望,看见是谁的车子,心里已有了计较。他不动声色地看完,然后把条子悄然无声地递给了董觉胜。 董觉胜看罢条子,也朝楼下望去,正巧见着那辆黑车离开。他把条子捏碎,低低咒骂一句:“妈的!” 条子上写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风要转向,浪可得跟着转?”姜楠也眯眼,和董觉胜交换一个眼神,知周围不乏那人的眼线,此刻两人的动作表情,皆会传到那人耳朵里。 “觉胜,啧,牌风不好了你,输了牌就骂人?”他笑,眼里一抹戏谑意。是帮着董觉胜掩饰。 “景谙你也好意思,这么多年好友,就尽和我牌去了!”董觉胜立即会意过来,嘟囔了一声。 “哈哈——”姜楠大笑。 周围人随即附和:“董司令啊,姜爷和你关系好大家都知道。他那是让这么我们呢,只赢兄弟钱,反正都是自家的。” 直至又打了四圈,姜楠起身,戴上了大黑帽,由山沐驾车回姜府,夜间却去了董觉胜府里和他相谈一夜。 “你怎么看?”董觉胜问。 “觉胜,你要想好,比不得我是商人,这场局,你到底涉得凶些。”姜楠沉声。 “可他们难道不看重你和洋人的关系好?以后进口的,尤其武器军工,他们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董觉胜又是一阵动怒,“狗娘养的,这帮土崽子——” “那可不止。自上海开埠后,他们想要的……着实太多了。觉胜,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思忖良久,姜楠如此说。 “抽身?你是指——离开上海?你要放下这里的一切……”董觉胜睁大眼睛。 “风要转向,浪要跟着转。我们趁着这之前,还有第三个方向可以走。”姜楠眯眸,“你可还记得,曾与我一番言谈?” 审视姜楠良久,董觉胜终于也释怀而笑,“你说的是了。那么……就这么干吧!” 灯光照了一夜。两人商定好细则,已快天亮。 一九三六末。一场潜在的政变,却已拉开了序幕。他们是在暗夜里潜伏着的蛇,露出凶狠的目光。可怜深陷其中的人不知晓,稍微知晓的人,却到底无力回天、只能自保。哪怕是姜楠和董觉胜。 这数个月来故意隐瞒行踪的姜楠,一个是为了避免那些人的侦查、得以安稳离开上海,二个,就是为了连知。 他本也不愿如此,本也想让她多自由一段时间,然则事情已至如此地步,他只能带她离开上海。 慢慢准备好一切,所有的一切,直到现在。 现在的连知满手心都是汗。 “为什么……要搬东西?”她颤着声音问,甚至,不敢问到他。 “爷要离开上海。”佣人答。 “这么说……”连知睁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一个人走出来。 她慌了,大步朝他跑去,在他视线转过来的那一刹,又一下急速顿住步子,差点摔一大跤。他到底笑了。 他张开了双臂。 她终再不迟疑跑过去。 我烧香、跪拜,都不再为求佛,只求你的温暖。 你就是我的神,普照我、渡我、救我、伴我于人生一世、不离不弃。 “你……你……”她不知说什么,心难受得快死掉。“我……我看到你遗书了!”连知抬头问他,“你——你给我留什么东西?我才不要你半点遗产!” “啊——”他极轻极浅地叹了一口气,恍然大悟般看向连知,“看来,是我记性不好了。说真的放弃的人,是我。” 他转过身。 “姜景谙!”她发疯般叫他的名字。声嘶力竭。 他果然不动了。 她上前环住他的腰,再顾不得半点矜持。“我明白了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你又耍我了!” 计不在老,只在于管用。 姜楠不说话,只等她拍打自己的背,哭泣、大喊,最后一口咬住他的肩。“姜景谙,你不能一直这么对我!你要是——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我就是看着你好,看着你平安,这三年才能安稳待在上海,才过得平和。你要是……你不能如此!你又骗我!你又骗我!遗书是假的……你?!” 姜楠终转身,把她死死扣在自己怀里。 他说:“我怕即使我死了,你都不原谅我。那有什么意思?所以不如活着,继续,留你在我身边。” 姜府里的那座佛,本来是姜楠感念姜颢玮有个怀念母亲的去处,才留下的。它本身无关于姜楠对锦芳的情感。佛堂被连知砸了后,又修好了。 此刻,一道阳光打在佛像身上,反射出的光芒,透过窗,洒进他望向她的眸,潋滟了年华。 “连知,留在我身边。”声音,如佛的警示。他黑眸凝神住她。 姜楠的记忆,忽然回到十五年前。 他去北平谈一笔生意,顺道去看敏茹。 王府花园,华贵而大气。 酒正酣,人微醉。简单的宴席过后,他透过月洞门看到一个小脸冻得通红的女孩。 她睁着雪亮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便走进来,蹲下身微笑:“你就是小连知吧?” “嗯!娘亲说,舅舅今儿回来。你是我舅舅?”她偏着脑袋问。 “嗯。”他点头,前去为她剥落帽子上的雪,“大雪天的,小丫头不去屋里待着?” “我想吃糖葫芦!”她抓住他的手,恳切地看着他的黑眸,“舅舅,请我吃糖葫芦好不好?” 大雪弥漫了整个花园。 小小的她,笑容却那么暖。 “好。”他应下。 “哦!舅舅最好咯!娘亲、祖母都不让我吃那些!舅舅最好咯!”她拍手称欢,一个劲在原地蹦跶。 那音容那笑貌穿过雪野、透过时间的无涯,突然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笑靥如花,眼波隔了万水千山,指尖是温暖,风景旧曾谙。 虽然,那个时候,一切,还无关于爱情。 (全文完)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